------------ 001 陛下,你的道统不存在 嘉靖十二年,文华殿。 “陛下宠信妖道,斋醮铺张,金丹滥用,徒增靡费尔。” “成仙?痴望而已。” 牛顿仰头看着打坐于龙椅上的男人,一字一顿,确保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了他狂言。 嘉靖皇帝朱厚熜已经斋醮练丹20余年,修仙打坐有童子功,放到后世早都从博士后升成博导,一辈子的信仰都在这儿了。 牛顿短短几句话,相当于当着他的面抽了他两个大耳刮子,然后告诉他: 【道统不存在】。 朱厚熜可不是那种道心破碎后,会安静自杀、不打扰其他人的皇帝。 他只会让锦衣卫杀人。 能到便殿接受皇帝召对的,都是养气功夫极佳的人精,却也在此时此刻,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 牛顿可不是什么忠君体国的士大夫,他敢说这句话。 只因他坚信—— 【他能成仙】。 从牛顿出生开始,他的脑子里就有一个直耸云端的洞窟。 每个洞窟内,贮藏着寻常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接触到的书册档案。每当他学懂一部分,就可以选择另一个洞窟打开。 而当他将自己或者别人的创新成就,交付给洞中光晕,他甚至能指定想要的文书,就算是呈送给皇帝的奏书,也可以得到。 嘉靖朝本地人牛顿,自认已受仙人恩惠。 只要能够完成仙人降下的登山考验,打开所有洞窟,并且将自己创造出来的洞窟挖到最大…… 即可得道升仙。 在大明朝,如果能得到眼前这位道爷皇帝的全力支持,他一定能更快飞升。 朱厚熜此刻纹丝不动,可是呼吸已然急促,立侍在他一旁的太监黄锦,鼻子一动,就闻到了盛怒的味道。 黄锦没了子嗣福,却存着颗仁心。 无论是为了主子的福报着想,还是体谅任何愿意对朱厚熜说真话的人,他都想救一救牛顿。 可是主子没有讲话,他做奴婢的,只能偷偷用眼神,向牛顿暗示: 赶紧装疯吧。 现在装疯,还能在狱中留得一条命。 刚刚经历起落,重新回到内阁首辅位置的白发老头,睁开了他的眼睛。 他侧窥得牛顿脸上全无惧意,有直臣本色。 张孚敬见过太多为了青史留名,而事事反对陛下、规劝陛下的士大夫,当年杨慎领着一帮官员,伏阙痛哭的声音犹在耳边。 不曾想,怎么一个被陛下从乡野间征召过来的道士,也要抢士大夫的笔墨? 身为忠臣,他得顾着陛下脆弱的自尊。 得压陛下的怒气,免得他召来内官,就在这文华殿将牛顿打死,白白送他一个好名声。 张孚敬缓缓开口: “陛下,臣读《战国策》,威王纳邹忌讽谏,容面刺者之缪论,赐金放归。” “此子身着道袍,却反驳道统,即是不尊圣贤先师,不忠不义之举。” “想来他第一次面见天颜,陛下盛威之下,乱了精神,才说出这样的胡语。陛下可效仿威王旧事,任他淹没草莽之中,不污我大明史册。” 朱厚熜低头仔细打量了一番牛顿,笑出声: “好啊,朕也做一回齐威王。” 黄锦眼色赞许: “他的确是个疯子!” 他躬身下来,耐心的哄着朱厚熜: “陛下请看他的道袍,粗针穿引,衣摆不洁,他就是个疯子,疯子的话,陛下若是仔细听了,才是徒增笑尔。” 朱厚熜的呼吸又重新舒畅起来,默不作声,显然是认可这个说辞了。 黄锦立即示意左右宦官,上前抓住牛顿的肩膀,试图把他拖下去。 一直沉默着,无视众人神色的牛顿,这才重新开口: “陛下登基之初,励精图治,革新弊政,铲除杨廷和一派意图窃取皇权的奸党,守得大礼议之正。” “古往帝王,唯汉文帝有此风采。” 汉文帝。 那可是无数华夏君王最崇敬的帝王楷模。 “文”这个谥号,足够任何一个有野心的君王追逐,尚还年轻的嘉靖皇帝朱厚熜,当然也不会是这个例外。 更何况,得到这样的评价,对于他修德修道的成果,也是最高等级的肯定。 牛顿一句话,硬控文华殿所有人30秒,切切实实扫到了嘉靖的痒处,这让他提起了更高的兴致。 这又骂又夸的。 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朱厚熜正色: “让他继续讲。” 黄锦一听祖宗这话,又让左右宦官退下去。 刚刚是黄锦这个太监自作主张,让人把牛顿架着的,可不是朱厚熜这个圣人君主的决定。 他可是比肩汉文帝的皇帝! 朱厚熜的不粘锅属性,任何时候都装备在身。 牛顿仍然面无表情,眼神却很凝实: “陛下,修仙之路唯有一条,只有我知道。” 张孚敬在心里暗暗唾弃。 原来又是一个妖言惑众,试图用道术魅惑君上的投机取巧之辈。 他估算着牛顿的岁数。 不过少年之岁,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要三言两语,就挑战龙虎山天师邵元节,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张孚敬上次被朱厚熜撸出内阁,可正是由于这帮道士解释星象,与那些言官们联合在一起,参奏他是不祥之人。 连他这个大礼议中的首功之臣,都会因天象灾异,被道士欺辱。 牛顿又向皇帝传授修仙之道,先前他直陈的任何话,都用不上忠义为民了。杀了他,也不会给嘉靖加上一笔恶名。 张孚敬又重新闭上了他的眼睛。 身子有些摇,老态十足。 他继续站在这里,只是为了展示自己对陛下的忠诚,这些方士妖言,耳边微风而已。 牛顿继续道: “从前邵元节之辈,欺君罔上,挟天象作乱,扰攘朝纲,损陛下德行。” “彗星天象,并不是陛下您,或者您信任的臣子德行有亏,而是十年之前,甚至百年之前君主做了错事,引动的罪孽。” “这些道士,不将演算异星来路轨迹的数术,上呈陛下,只图从陛下之处换取官印富贵。” “与这些虫豸在一起,陛下怎么升仙?” 张孚敬的眼睛瞪得极大。 他不敢置信地走到牛顿面前,他的白须随着风飘起,死死地盯着牛顿的眼睛,不让他有任何机会躲闪撒谎。 他的语调很急,可以想见他刚刚入阁时候的脾气爆裂: “小子,你说!” “那些星象,是古人造孽,不是老夫之过,更不是陛下起用老夫之过?!” “董子天人之说,警示人君,你怎么敢对圣人先师的理论作出颠覆?” ------------ 002 这世间,万有引力 张孚敬实在是老了。 从前考了七次乡试,到殿试时四十七岁,又到嘉靖皇帝朱厚熜羽翼渐丰,靠着大礼议上疏得到皇帝青睐,多次入阁出阁,宦海沉浮。 到现在,他已经年过花甲,屡次染病。 吼完这一通话,张孚敬不由得弯下身,猛烈咳嗽,几乎把他的心肺也咳出来。 他一生为官清正,整顿吏治,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却绝对对得起自己所读的圣贤诗书。 张孚敬自认为当得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横渠四句。 可是,老天非要降下彗星。 陛下是不会有错的。 只可能是阁臣错误地理解了陛下的意思,将事情办错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这个内阁首辅。 他因此被遣,打击的不仅仅是他的政途,更是他一直以来中直的心。 他原以为这是自己该受的。 结果现在突然跑出来一个毛头小子,这么坚定地告诉他—— 他没有错。 陛下也没有错。 他们受的,是前代帝王造的孽! 张孚敬一向不相信什么道士的花言巧语,因为他们只不过是故弄玄虚,媚上邀宠之辈。 只有陛下年幼,才一直被蒙蔽。 可是今天,他是这么想要相信一个道士的话。 甚至想将这些话告诉天下人。 没有不会被蛊惑的人,只是他们暂时还没有遇上适合的套路。 牛顿毫不避讳地,直视当朝首辅的眼睛。 他在洞窟中钻研出来了一整套数学工具,当然会不停地,将它们用来演算推理自然的一切。 然后,他张口说出了诸神的邀约: “你想听听【万有引力】吗?” 张孚敬哑口无言。 作为科举里杀出来的七届复读生,他已经将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身为首辅,更是能够随便翻阅前朝的珍藏书文。 可是他遍历脑海中的知识,可从来没有发现以前有哪位文人,提到过“万有引力”4个字,他甚至不能够有把握,将这4个音节与对应的汉字连接正确。 此刻,他只能够像个初学者一样点头。 朱厚熜立即起身。 他极度敏锐的直觉,此时此刻拉响了警报,他朝着黄锦示意。 务必将牛顿接下来讲的所有话,记录在案。 刚刚的一派陈述,已经消耗掉了牛顿许多的说话份额,他从自己的袖笼之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书册笔记。 毕竟他从来没有遇到一个,光听他口头论证自己的理论,就能够完全明白的天才。 书册只有一本。 在皇帝面前,内阁首辅也得靠后,只能侧着身沾光。 朱厚熜摊开厚实的纸张,上面的符号稀奇古怪,闻所未闻,他却从其中觉出几分美感来。 朱厚熜有一双聪明的眼睛。 牛顿不喜欢跟蠢货多费口舌,皇帝听得懂话,那再好不过了。 他慢悠悠地解释: “乡里幼儿尚且知道,太阳东升西落。” “《周髀算经》曾言日绕地转,但是我在仙人处学得【望远镜】磨制手法,观测天体三年之久。” “有四颗卫星绕岁星运行。” “太白星似月盈亏。” “月有龙骨山脉、聚气坑洞。” “由此可知,天地规律,实为地绕日转。” “而宇宙星相轨迹,非自由也。道在其中。” “地在地位,日在日位,引力牵制。” “彗星原本并非绕日运动的尊星,而是由宇宙深处动身而来,受帝王罪过牵引,绕日而行,等到真正划过天际,耗费时间,可能百十年。” 说到自己的研究成果,牛顿冷漠的脸上,难得多了一丝温度。 他傲慢地总结陈词: “皆可测算。” 朱厚熜忍不住拍手叫出一个好字。 牛顿虽然破天荒地提出日心说,甚至放言自己能够窥尽天机,却并没有驳倒天人感应说的正确性。 反而,给他这位当今圣上,加上了一层替堂兄朱厚照受过的道德光环。 朱厚熜这台天生的政治杀器,瞬间就嗅到了其中的美妙。 他本就是藩王入继,还要和前代朝臣论证自己的亲妈真是自己的亲妈。 杨廷和恬不知耻地,要求他以太子身份嗣位,帮着张太后那老婆子,打压他的生母蒋太后的尊贵。 屡屡借天象说是。 殊不知,这天象应当是他们招徕来的! 他才坐上大明江山几年之久啊? 若是一切真如牛顿所说,他心中憋着的那股郁气,将彻底烟消云散。 那些个道士言官,不过乱解天象,与他和张孚敬犄角相斗而已。 该杀!该贬! 张孚敬那股颓态一扫而空,刚刚还惨白的脸上,此刻润着一些红色。 人一旦精神起来,有着战斗的欲望,张孚敬皮肉都展开了,摩拳擦掌,想要立即带着牛顿去扇邵元节大逼兜。 就是你这个死道士给陛下进谗言,说是我德行有亏,导致彗星降世的是吧? 你要是能正常下葬,我就不是张孚敬! 朱厚熜同样满头大汗,酣畅淋漓。 他如饥似渴地,阅读着牛顿手稿上,所记录的详细数据,并跟着上面详写的论证思路在心中默算。 他的数术一向不错。 却对牛顿使用的公式符号闻所未闻。 幸好,每个公式符号下面都有详细的白话批注。 而朱厚熜稍微理解了一点符号之间的联系,就让一种酷暑中饮下冰水的爽感,直冲头顶。 学物理,比打坐爽啊!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开蒙时候求索的乐趣了。玩弄大臣们这么多年,他早就失去了挑战困难的得意。 玩弄大臣于股掌之中,套路用久了,也无聊起来。 当他以极快地速度翻完整本手稿,已经出了通身的汗水,将身上薄薄的道袍弄得褶皱不堪。 朱厚熜这才从一种境界中脱离出来,精神为之一清。 这一定是仙界手段! 他反复吐息了一阵,才退去脑中烧起的舒服,重新当回了大明的帝王。 朱厚熜先是吩咐黄锦: “为牛道长、张阁老赐座!” 而后,侧开身子,用锐利的眼睛扫向另外的强壮太监: “你,去把钦天监的今天六月档案拿过来,并将观测者一并带来,供牛道长问话。” 对于大明的臣子,朱厚熜的信任是易耗品,需要不停地试探,才能断续地建立起来。 他端坐在大殿正位上,提出了自己在召见牛顿之前,完全没有想过的试炼: “请道长,现场为朕算算,今年六月的这颗彗星。” “从何而来,因谁而来。” ------------ 003 钦天监欺君 嘉靖朝,受宠的方士为大明之最,同样关在诏狱里面的方士,也几乎超过了前朝的总和。 现场博得朱厚熜信任的机会,只有一次,代价一定是牛顿的往后余生。 巨大的压力,足够让平常人心理崩溃。 牛顿的礼节却让任何人都挑不出错: “臣领旨。” 只不过是现场演示自己的学术成果而已,就算审稿人是当今的皇帝,也根本无法让牛顿动摇一刻。 他的理论都是经过了严密的数学论证,从天道中窥探出来的。 在他心里—— 道,有常。 并非人力可以更改。 故而,他能姿态从容地坐在文华殿的正中,等着一群被皇帝口谕调动起来的宦官归位。 朱厚熜重新开始自己的打坐,可他的脑子里,却总是回荡着那些符号,脱开文本,只在脑子里演算。 其中的困难与滞涩感,让他眉毛紧皱。 但是,张孚敬再也闭不上他的眼睛。 他年龄最长。 反而最像个等待考试结果的书生,忍不住死死地盯着文华殿的入口。 在被召来文华殿之前,他的请辞疏文已经写罢。 搁置在他的书案之上。 就是为了这一颗,出现在六月的彗星。 他的精神已经经受不住第二次,被迫因天象告老还乡了。 天谴之说。 他们君臣两人的情分,都快受不住了。 如果、 如果牛顿真的能算出来…… 张孚敬怔怔地想着,直到黄锦重新出现,带着一个中年男人。 他瞥了一眼来者的九品官服。 转过头不屑地哼声。 钦天监世袭为官。 等级太低,却能在陛下面前饶舌。 吴平熟门熟路朝朱厚熜行了个大礼,他头上还冒着细汗,衣服却格外整齐。 他早已不是第一次面圣,脸上挂着骄矜,等着皇帝的问话。 朱厚熜不言不语,只是稍微抬了抬下巴。 黄锦朝牛顿开口道: “钦天监书文档册都在这里了,牛道长,请算星吧。” 他远远对吴平笑道: “也请吴大人,对牛道长的任何疑问,知无不言。” 吴平脸色一变。 他早就打好了一套套腹稿,朝朱厚熜解释这六月的彗星,如何如何不祥。 顺便再次暗示朱厚熜—— 【是张孚敬张阁老惹出这样乱象的。】 大明王朝上上下下,早就烦透了这个立志于整顿吏治的张孚敬,多少有着勋官的大佬,排着队送他这个九品小官钱财,就等着天时地利,给朱厚熜上眼药。 从前皇帝叫他过来,虽然面色如常,要让他紧张地站立很久。 可是,开口的第一句话,总是要他详解星相。 现在,他竟成了陪衬了? 他打量着黄锦温声伺候的牛顿,心里不屑。 又是一个谄媚君上的道士,还这么年轻,十几岁而已。 吴平很快低下头,向朱厚熜表态: “陛下,太祖皇帝曾有禁令——” “习历者遣戍,造历者殊死。” “非钦天监不得私自演算天象。” “天下之事,关乎大明气运,陛下德行,绝不能轻易泄露啊。” “陛下今日要将事关彗星的观测档案,予小人看,并要解释其中关窍……” “恕臣不敢接受。” 吴平梗着脖子,极为严肃。 邵元节那个颇受宠爱的道人,偷偷给陛下解释天象,也就罢了。 现在当着他的面,陛下竟然要他对着一个道士解释钦天监的材料。 这简直就是对他的侮辱。 牛顿当然能够感受到吴平的敌意。 他对于任何一个敢挑衅他的笨蛋,都是毫不留情的,甚至不屑于去记起黄锦刚刚唤他的姓氏。 当他想要讽刺谁,绝对足够刻薄: “某大人,你是说张大人也没有资格,查看你这一个天文生的手稿?” “张大人堂堂内阁首辅,竟在你这个九品芝麻官面前,算是一个小人,你若是对张大人有什么意见,得往心里憋住,不要在陛下面前扰攘。” “太祖皇帝可同样也规定——” “钦天监世籍世业,人员永远不允许迁动,子孙只能学习天文历算,不得学习其他技艺。” “你只知天文历算,不该精通《四书五经》,也不能在陛下面前贬损官员。” 牛顿丝滑地,把吴平刚刚给自己扣下的“小人”帽子,带到张孚敬脑袋上。 反正这个词汇,既可以指人年龄,也能指人道德嘛。 吴平哪里敢跟张孚敬正面相抗。 这位阁老可不是什么善茬,背后说他再多坏话,他虱子多不怕痒,不会跟他计较太多。 但是现在,就他一个人从钦天监过来奏对,万一说错了什么,被这个大佬记恨上,那他就够倒大霉了。 京城里也会出现强盗的。 吴平着急为自己申辩: “臣下并非这个意思,臣下一直都很尊敬张阁老。” 牛顿立即打断他: “那你就是承认了,张阁老可以翻阅这个案卷,你却说除了陛下和钦天监以外,没有人有资格翻阅。” “某大人,你这是欺君。” 吴平的逻辑性并不强,他在原地讷讷。 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脑子虽然不够灵光,但是他的求生欲还是占了上风。 吴平咚得一声跪在地上,不断地向朱厚熜磕头。 “陛下,臣下绝对没有欺君的意思,臣一直是为大明朝忠心耿耿的啊。” 这个文华殿里,只有一颗太阳。 太阳若是想要烤死他一只小蚂蚁,他将无处可逃。 牛顿不过使用了“稻草人谬误”这个辩论技巧,扭曲总结了一番他的话,就让他乱了阵脚。 张孚敬再次侧目。 他被牛顿当着面,堂堂正正地利用了一番,却并不生气,只觉得畅快。 他很快垂下眼眸,掩盖其中闪起的亮光。 此子,够狠。 文华殿不能一直这么吵下去。 等到吴平脑袋上磕出了血,朱厚熜才像如梦初醒似地,挥手叫他起来。 这些钦天监的官,不过是阴阳户口,不应该沾染文官的习气,老想着在他耳边搞劝谏的大事业。 牛顿提出的彗星乃前代帝王之过,在他的心里面种下了一根刺。 从前的所有天象都在脑里面翻滚着,道士们说了什么,钦天监又说了什么,他可是从来没有忘掉过。 他的脑子各种想法在打架。 朱厚熜朗声: “好了,朕知道你们都是忠臣,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欺君罔上的事情。” “先前的嘈杂,朕在打坐呢,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他不喜欢自作聪明的臣子: “吴平,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韩昌黎的道理,你的父亲没给你讲过,还要朕教你吗?” ------------ 004 陛下天生通讯作者 朱厚熜此人极其自私双标。 他可以当谜语人,不把话讲直接,让臣子们费尽心思猜个半天。 也许是平时拷问一品大臣拷问多了,打的都是高端局,一时招来一个九品小官吴平…… 朱厚熜一个平A,就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吴平僵得像个机器人一样。 只会回答自己家族dna程序之中,设置好的问题。 现在要让他机变一下,他脑子都转不过来。 陛下这话里什么意思? 这个小道士的星象演算水平比他高? 不可能! 还能有其他的解释吗? 吴平猜不对,也不敢反问,战战兢兢地立在原地。 黄锦这个贴心老棉袄,可不能把皇帝的话落在地上。 他立即帮牛顿摊开钦天监的档案,打破文华殿中的寂静: “牛道长,请您看。” “咱家天资愚钝,眼睛也不大好,这些天文术数的东西实在是看不懂……” “吴大人,就只能请您为牛道长讲解一番了。” 吴平刚刚被吓破的胆子还没有回笼。 他连参加乡试的水平也没有,辩经的能力太差,现在还被牛顿的话绕在里面。 被黄锦这么一提醒,他才赶紧立侍在牛顿旁边,老老实实地低下脑袋。 现在再给他机会,他也没有勇气继续嚷嚷什么太祖皇帝的旧事。 “是、好,臣下遵旨。” 吴平哽咽了一下,语调不稳: “十二年六月辛巳,彗星见于五车,长五尺余,扫大陵及天大将军。渐长丈余,扫阁道,犯螣蛇,至八月戊戌而灭。”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张孚敬,才继续补充道: “此慧孛星色……” 不同的星色代表不同的灾祸,没必要让吴平说出来,让朱厚熜不高兴,挑动张孚敬的神经。 牛顿抬手打断他,意味深长: “吴大人,你的档案记得很详细啊。” “彗星亮起几十日,我看你是夜夜值守,标画星位,总结签字。” “你的浑仪恐怕都被你摸薄了几寸。果然是尽忠职守的好官……” 吴平先前被牛顿张口就定性为“欺君之罪”,这回轻飘飘地夸了他一句,他竟然觉得有些感动。 他呼出一口气,连连擦汗道: “这都是为了陛下,应做的。” 张孚敬虎着一张脸,一旦他开始思考,心中的戾气就会消减下去。 他着手整顿吏治,当然知道,大明朝的基层官吏是个什么死样,能不值班签到,跑得比逃兵快,懈怠工作,坚决找机会偷懒。 钦天监因为世袭,更是其中重灾区。 吴平这人打一照面,就知道是个心智不坚,养尊处优之徒,须发已经参杂了些白色。 这么积极地熬夜观星…… 事出反常必有妖。 张孚敬在心里狠狠地记上一笔,他因为牛顿重新灵敏起来的嗅觉,又找到了掀起大案的血腥味。 太祖皇帝说得对啊。 钦天监已经享受了世籍世业,怎么可以和朝廷官员勾连,蛊惑陛下? 他的双手并在一起,缓慢地摩擦。 作为阁老,他得帮陛下清理掉欺君之辈啊…… 还远没到他该告老还乡的时候。 他还能吃饭。 牛顿以及快的速度翻完档案,一脸可惜: “吴大人,你苦功夫下得多,却脑子转得不好,否则你早该踏上修仙之路,同时给陛下上供功德。” 吴平懵道: “我上修仙之路?真的假的。” 朱厚熜挑眉,怎么在牛顿口中,吴平的学术水平,还关系到了他的功德。 牛顿继续解释: “华夏上古文化统一于【道】。” “三皇五帝,观测天文七星,条理八卦五行,算日月行度以订历法,应和【道】立养生之法。” “三皇五帝已成仙君。” “并非是他们创造了【道】,而是他们和部众一起窥见了【道】的部分,积累了足够的功德,因此飞升。” “陛下作为天下之主,天然享受当世接近【道】的功德,你世代观星,却连区区彗星轨迹运行都算不明白,把前朝帝王的罪过,算到陛下头上……” 牛顿脑子里有一整套学术论文的模型,皇帝这样的金主,自然每篇论文都可以给他挂个闲名。 反正不要影响他的一作就好,他脑海中的洞窟,只认一作二作。 他笃信道: “既是扰乱陛下心情,也是损害陛下的功德。” 吴平完全被牛顿的说法吓破了胆。 他何德何能,杀了他全家他也不敢损害陛下的功德! 朱厚熜顿时心情不佳。 他做梦都想飞升成仙,他也坚信一个理论—— 后世史书对他的评价,将影响到仙人对他的看法,后世人的香火,关系到他在天上的职位。 所以,他一直操纵群臣,大搞“一定是奸臣蒙蔽了盛名君主”这一套甩锅大法。 很多人都给朱厚熜讲过修仙。 从老庄起,从张道陵起,但从没有过人,直接从三皇五帝那里讲起。 牛顿所陈述的【道】为自然法则的观点,不算新鲜,现在也有不少道士如此传度。 但是,接近【道】能积攒功德修仙,甚至臣子接近【道】,也能给他这个皇帝供奉部分功德…… 这个说法。 太具有诱惑力了。 朱厚熜的心已经悄悄地偏了一点。 但是,如果他发现牛顿是个骗子,他一定会让锦衣卫把他拖出去,实施剐刑。 掐灭皇帝的希望,后果很严重。 牛顿明明是对着吴平讲话,却隔空把这头暴躁的狮子挠到了痒处。 光是讲理论,肯定还不够忽悠朱厚熜。 他得给出一套不仅能讲给皇帝听的PPT,更要让朝廷文官,天下黔首都听得进去的PPT。 牛顿拿起预备给他的大卷轴,双手捧给张孚敬: “请阁老竖立卷轴。” “我想为陛下展示每个演算过程。” 张孚敬沉默了一瞬。 接过了布衣牛顿递来的卷轴,双手一抖,就将它铺陈开,稳稳地高举着。 他在赌。 赌牛顿是个真正有才学,敢变革的人,不是信口开河,谋划弥天大谎的投机者。 否则,今天他这一举,后世名声,恐怕比唐朝脱靴伺候李白饮酒的高力士,还难听。 牛顿蘸好笔墨,向吴平道: “吴大人,你可曾知道?这些彗星有的可是类似星宿,常绕日行,并非由帝王罪过招来的。” “尤其是嘉靖十年,那颗朝野震动的彗星,鲁文公见过,秦始皇见过,汉文汉武都见过……” “76年一现。” “你敢说这是天要怪罪陛下吗?” ------------ 005 君臣同算哈雷彗星 张孚敬握住卷轴的手猝然一抖,已经快捏不拢了。 也许在他溘然长逝的前一秒钟,他想的不是自己的科举之路,也不是自己与那些劣官的斗争,而是一颗甩着尾巴的星星。 他一直觉得这彗星不应该叫“扫帚”。 而是一柄利刃。 朱厚熜的表情一时也控制不住。 他的手不自觉捏紧。 再怎么自私自利,他也对最基本的道德观念有完整的认识,他当时的确是怀着找一个背锅人的心情,遣送张孚敬回老家的。 张孚敬经历这一遭,显然对君臣情分不再笃信。 就算陛下是被钦天监和道士蒙蔽了,又怎么样呢?陛下不是一个愿意承担自己错误的皇帝,那他作为老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张孚敬厉声呵斥: “牛道长,陛下只命令你计算今年6月的彗星,你这是在拖延时间吗?” 在君臣之间,什么事情,都不要理得太清楚。 他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证明今年这一颗慧星与他和陛下无关,那他就能够继续安心的在朝堂上待下去。 如果,让陛下恼羞成怒了,看到他就看到了一个自己冤枉忠臣的错误,那反而更不利于他接下来继续执掌内阁的权柄。 朱厚熜现在还只有二十几岁。 他却太清楚张孚敬的此事缘由。 也还没彻底进化成一个无情的政治机器,大礼议之中的第一封支持他的奏疏,曾经是年少的他很长一段时间,与文臣争斗的唯一精神慰藉。 他一锤定音: “道士有错、钦天监有错、文官们有错、朕有错,都需要厘清。” “文人做文章都讲究铺陈,就让牛道长尽情讲他想讲的理论,算一颗星也是算,算两颗星也是算。” 牛顿不动声色,却在心里低笑出声。 朱厚熜足够配合就好。 当牛顿替张孚敬这位内阁首辅洗去掉他身上的冤屈,他就得承他一份情。 在他接下来建立新式大学,辅助修仙的过程之中…… 这个凌厉的老头,一定能帮他很大的忙。 牛顿不再说什么多的话,他挥毫在张孚敬抖动的卷轴之上,不疾不徐地写下了一大串数据。 吴平的专业知识还是有的,他瞳孔紧缩忍不住惊讶出声: “这是嘉靖十年那颗彗星!” “你甚至还把这颗彗星,路过每个星宿的具体时间,赤经赤纬黄道坐标全部都记着!” 他说到这里,自知失言。 果断地咽下了自己想说的“按律当斩”。 刚刚他磕头谢罪的样子,还留在牛顿的脑袋。 吴平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在牛顿面前重新摆出那副高他一等、清正不阿的样子。 只能安安静静地待在旁边,但是他的专业技能,可是依旧提醒着他—— 牛顿记录的时间比他更密、更详细。 吴平甚至怀疑这人难不成真的得道修仙了? 晚上是完全不睡觉的吗? 他就算追着这颗六月的彗星,也不过一直值前夜的班,后半夜都是要求别人。 吴平屏住呼吸,又冒出了冷汗。 这回他真真切切地领会到了“闻道有先后“所说的意思。 面对牛顿展露出来的知识,仿佛他回到了自己一无所知的童年。 未知会让人产生原始的崇敬。 吴平有一种莫名的预感—— 也许这是他人生之中,唯一一次青史留名的机会,他忍不住凑得离牛顿更近一些。 靠近知识的巨人。 他小心翼翼地提问,此刻无比谦卑: “牛道长,这一个式子这是什么意思?” 不待牛顿有任何反应,一个声音抢先替他回答: “牛道长在算彗星运动的加速度。” 朱厚熜已经反复看过牛顿给的小册子,这时候他像是一个积极的优等生,对于后进之辈有一种炫耀般解答的优越感。 何况,他一想到当世之人能够窥探到更多的【道】,还能给他增加功德,他就忍不住点拨吴平起来。 在物理问题上,他就没有那么迷语人了: “速度变化的快慢之理,由此概括。” 加速度、加速度…… 吴平迎面受了一记重锤,把他的三魂七魄敲得生疼。 他从前只能指着一颗星星,概括性地说说它的快慢之别,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加速度的理念。 从蒙昧之中被敲醒的感觉,让他更加惶恐不安。 他突然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牛顿和朱厚熜节奏了。 朱厚熜竟然成了一个讲解员,与牛顿的列出式子的动作有节奏地匹配。 他们两个人眼中冒出同样精明的亮光,仿佛是知己一般,在诗文之外唱和着对方的每一个动作。 朱厚熜连连点头,忍不住感叹: “这颗彗星轨道模型的半长轴,居然比天地还广阔。” 牛顿并非是按照传统的书画方式,将公式竖着排列。 他的起笔是横向的,用吴平眼中奇奇怪怪的符号串起一整条公式。 吴平只觉得上面是有无数只千足蜈蚣在爬似的,其中的错落与无法理解的难堪,让他快站不住脚。 只有牛顿画出的一个椭圆,吴平勉强认得出,让他紧绷的神经能够喘一口气,可他还是不理解其中的几个圆点代表的意思。 朱厚熜倒是津津有味,复述着牛顿笔记上的理论: “吴平,这颗卫星的轨道是一个椭圆,而太阳在这里,这是它的焦点。” “行星的轨道周期的平方,与半长轴的立方成正比。” 张孚敬是个科举出身的文官,他无所谓自己听不听得懂这些数术上面的东西,平复了心情,又继续稳稳当当地抱着他的卷轴。 牛顿越写,他心中就越愉快。 而牛顿只是故意写出了一些公式,并没有将它的结果填充上去。 以他现在的数学实力,他并不会在每一个公式之后,就要做上一次计算。 可是,这对于朱厚熜来说,就是来一种新鲜的小游戏了。 黄锦立即伺候笔墨,将上好的松香墨磨出火星。 朱厚熜很久没这么轻松地笑过了,等得出确定答案的事,很让谜语人放松: “这毛笔书法一项要求运笔者缓,我若不是用它,可得比牛道长你,快上一刻钟得出偏心率。” 牛顿从一开始就故意将笔墨用的很慢,就是等着朱厚熜的这一句话。 他立即作出淡然出尘的样子,慢慢写下自己算出的数字。 与朱厚熜的结果分毫不差。 牛顿真情道: “果然,陛下修仙之姿独步天下。” 有理有据的吹捧最是让人心生愉悦,普通的吉祥话编得再怎么对仗,都没这好听。 朱厚熜玩心大起: “牛道长,别让张阁老给你举着这卷轴了。” “给牛道长准备一套书案让他与朕同样写,朕不要看这过程了,朕记得这怎么算。” 牛顿欣然接受。 等朱厚熜将近日点算出来,接受黄锦好一会儿赞叹后,牛顿才徐徐抬起脑袋,佩服地叹了一口气: “陛下,您都算到轨道周期了,臣这近地点,还没有算出来呢。” 牛顿给金主敬酒的本能,跟他的科研天赋一样强。 ------------ 006 大元之罪 文华殿里面传出一阵祥和的笑声。 朱厚熜再次朗声宣布: “朕又找着一颗了。” “给朕记上,这是朕找到的第几颗。” 黄锦喜道: “回陛下,第9颗了。” 文华殿本就是朱厚熜这位皇帝,用来接见朝臣、批阅奏折的地方。 其中收藏者的史书分门别类,比全天下任何一个地方都齐全。甚至还有前朝宫中密藏的档案。 翻出各个史书的天文志,按照从前的历法时间推演,自然能发现这颗与众不同彗星的蛛丝马迹。 朱厚熜全然忘记了自己前年到处祭天,焦头烂额,睡不着觉的模样。 他的优越感支配着他的情绪。 他现在看着那些史书上,因为这颗慧星异动,而心浮气躁、甚至向朝野道歉的皇帝们,就觉得好笑。 牛顿皱着眉,慢慢地读着天文志。 似乎被不同皇帝朝代年号的换算,绕晕了脑袋。 目前战绩为0。 张孚敬是真的算不快。 却也挑出了一颗。 吴平连摸书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远远地站着,像根蜡像。 牛顿又叹了口气: “陛下博通史书,臣下都不如您。” “从前臣下没有机会读史,今朝承恩蒙幸,实在难得。” 他的表情依旧平静,语气也淡淡的,听不出任何一点谄媚来,他伏于案前,有一种穷究天理的老儒气质。 毕竟,他虽然在洞窟里看完了史书,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 牛顿此刻的夸赞,分量极高。 朱厚熜的心思,偶尔也适用儿童心理学。 超越专业人士,尤其是自己的“老师”,足够他暗爽好久。 他翻书的速度越来越快,验证以后的惊喜也持续高升。 成就感。 是朱厚熜渐渐缺失的东西。 从12岁的时候失了父亲,他就扛起了王府的重担,一直到挑起整个大明。他一步步熟练权术,真的无聊太久了。 大明的国事开始在他眼前上演循环,闭上眼都知道该怎么处理。 现在,终于有乐子了。 他澄清这颗慧星的来处,不仅仅是洗刷了自己的冤屈,还替先代皇帝们澄清了道德。 这实在是大功一件。 天上已经功德升仙的皇帝们,会欠他一个人情。 朱厚熜拿起自己演算出来的结果,加上牛顿的手稿,一并递给黄锦: “让司礼监的太监们拿去抄写。” “一会儿送张阁老府上一份,也给夏言拿一份去,让他务必苦读,明白了什么,写些疏文上来。” 他对自己得出来的结论无比自信,忍不住走下大殿的正中,张开他的袖子,脚步飘飘似仙: “此星,果然76年一现。” “孔子也见过……汉文帝也见过……” 他踏出文华殿的大门,仰天长啸: “一朝解管天中事,人心觉悟道为源。” 自家主子又开始念诗了,黄锦敏锐地品出了其中的不一样—— 从前他的主子讲谜语,念的诗词都是原句拼贴。 今天他倒是诗性大发,即兴改编了一句。 也只有那位预备进入内阁,制衡张孚敬的下一任阁臣夏言,才有这样的殊荣。 黄锦不多说一个字,老实地遵旨办事。 他倒觉得脚底下像踩着漩涡。 他从王府起就跟着朱厚熜,实在是明白自己的主子,拿定主意绝不罢休的样子。 也不知道,大明朝堂从今往后,将变成何等模样。 张孚敬看着朱厚熜年轻力壮的背影。 觉得莫名有些悲哀。 自周朝始,多少人臣的命,死在彗星的尾锋之下。 如果不是今天朱厚熜听说牛顿有仙人指点的传说,一定要让他旁听问话,他也许会带着遗憾死在今年冬天。 在这一刻,张孚敬竟觉得自己的人生,彻底得到了圆满。 他将卷轴捧在手心翻转过来,铺陈到地上,仔仔细细地跪下观看,他发白的胡须仍然被风吹得飘起,但是他的脊背却前所未有的挺直。 他把卷轴的纸张抓得褶皱,比他的皱纹深刻。 语调空空茫茫: “天道有常。” “朝闻道,夕死可矣。” 牛顿被这句话吓了一跳。 要是他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科研兴趣的人,都持有这种念想,做出一点点成就,就心满意足,立马准备烟消云散了…… 那他的挖空洞窟计划得延迟多少时间,才能够完成啊? 这种不正的思想之风,一定要严厉的制止! 牛顿收拢卷轴,免得眼前人痴了。 他说话有着理性带来的不容置疑: “张阁老,当下只是,几近道尔。” “以我如今窥探天道得到的公式,算得了彗星回归的年月,却难得其中的分秒,后世诸君应当努力。” 朱厚熜出去跑了几圈,刚回来就听见此番对话。 他心下深以为然。 “牛道长此言,甚是有理。” “人生代代无穷已,朕这一辈英豪,也绝不了后世子孙的智慧。” “道可近,不可得。” 他自然地替牛顿总结了他的观点。 既然接近道是求仙的必要要求,朱厚熜很大方地,将手中蘸满墨汁的笔,递给张孚敬这位陪自己长大成人的能臣: “张阁老,你也来算一算吧。” “今年这一颗彗星究竟是什么来路。” 张孚敬深沉地接过朱厚熜的纸笔,他点点自己的头,就算他实在是没有朱厚熜与牛顿那么优秀的速算能力,至少他可以誊写一下这些奥妙无穷的公式。 他要尽可能地,理解它们代表的每一个意思。 看到张孚敬如临大敌的样子,牛顿又掏出一个卷轴。 他将这卷轴在地上铺开来,滚轴转了很久很久,拖出一条密密麻麻,写着理论论证过程的纸路。 勾画如惊世刀锋。 任何一个后世的大学生,都会知道,这是一篇结构严谨的数学论文。 张孚敬的笔掉在地上。 有种被数字围绕在祭坛中心的无措之感。 牛顿解释: “既然存在常绕日行的彗星,那必然存在因帝王无德而产生的彗星,只是算法更加复杂。” “因此,我先写下此篇论文,供陛下阅览。” 朱厚熜有过阅读牛顿手稿的经验,现在立即上前观看。 他眼神凝实: “这颗彗星的轨道……不是椭圆,而是双曲线吗?” 他嘴上念着牛顿册子上的各种概念。 按照论文的结构,被引导着思考。 当他看到最后一行结果之时,喉咙都滞涩了一瞬。 朱厚熜的胸膛里升起一阵狂喜。 “此星竟是在宇宙飞翔了205年!” “非朕之罪,非大明之罪!” “大元有罪!” ------------ 007 臣张孚敬,贺陛下薄情 偏偏是205年这个时段。 大明朝任何一个官员,都不会忘记自家太祖朱元璋的生辰日期。 连吴平都身形一震。 这颗彗星,正是在朱元璋诞生于世的前一年,开始飞向饱受疮痍的华夏土地。 如果它的确昭示着罪孽,这不正是降下元朝灭亡的序曲吗,等到它出发之后,这片土地真正的明主,得国最正的皇帝,也就降生了。 朱元璋本人都不一定算得到,自己去世这么多年之后,还能有一颗祥瑞安在他的脑袋之上。 朱厚熜绝对是大孝子中的大孝子。 这个消息,真正砸懵了他这个一向脑子转的很快的聪明人。 他扯着自己的嘴,不知道是该大笑,还是维持自己的皇帝气派。 天命所归。 朕是天命所归啊。 文化殿一时寂静,在消化着天底下头一遭的消息。 牛顿早就得到了这个答案,是在场所有人之中最平静的一位,也最快打破这份宁静。 他立即朝着朱厚熜一拜,高呼万岁: “大元遗毒,招此彗星。” “若非太祖皇帝奇兵澄清天下,陛下嘉靖殷邦,天下百姓仍受大元欺凌之苦。” “陛下承接太祖遗风,二百年后,仍然庇佑万民!” 这调子起的真够高。 朱厚熜以前一听别人给他讲解彗星,就容易生气,因为当他情绪上头回过神来,发现这些人总是借此机会,说这个人不好说那个人不好。 自己倒成了别人斗争的一把好刀了。 现在,怎么从牛顿嘴巴里面听着,这么舒坦? 解朕受蔽之困。 什么是忠臣? 这就是忠臣。 朱厚熜忍不住将手抄在自己的袖子里,搓着自己的骨头,觉得五脏六腑都浮在一股热流里,烧得他心中沸腾。 他与太祖皇帝之间都隔了多少代,竟然还有如此紧密连接的时候。 张孚敬已经坚信牛顿的理论了。 这世间的道理,今朝就应该这么解释。 他跪下的姿态也非常的丝滑,面上尽是一派凛然之色: “陛下有德啊!” “彗星于此时现世,定是太祖保佑,唯陛下可以消解此慧孛之毒性。” 牛顿已经被张孚敬划为一党。 张阁老有的是一身拉帮结派的本事,不光擅长打击异己,提拔自己人也是手到擒来。 他以及借此机会阴阳怪气: “牛道长为陛下推演星象,并非泥古不化,妖言妄论。” “臣观牛道长解星,无繁杂仪式以请神灵,无龟壳卜筮以问鬼魂,下笔刻纸,条陈可见。” “先世佛道,语焉不详,如蛇行草中,鼠遁谷隙,雾隐山峦,低低切切,不敢使第三人知,更不敢使天下人知。” “今日可见,皆为无能之辈尔。” “臣切以为,牛道长此番演算,方乃近天道之理论,不污陛下!” 张孚敬具体的术数算不太明白,可是大明的财政还是一清二楚。 他厉行改革,不正是为了让大明这一个已经行走了100多年的巨人,重新打上一针肾上腺素,活得更久更活泼吗? 朱厚熜现在做斋醮仪式,所花费的金钱,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昏乱铺张了。 那些用掉的蜡石和金粉,都够养活无数个流离失所的百姓,让他们成为中等人家。 只是,这天下都是皇帝的天下。 天下人自当奉养皇帝。 可张孚敬太知道百姓的苦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同样花费两个多时辰。 朱厚熜搞一次斋醮仪式,要消耗的银子以千两为度,刚刚算彗星运动轨迹,不过是用掉了几张上等的宣纸,磨短了一块松香墨。 如此便宜。 陛下若是想要修仙,就该这么修,对所有人都好。 阁老都跪下表态了,整个华文殿除了皇帝就没有站着的人。 膝盖与砖石碰撞的声音,在殿中此起彼伏,所有人的头颅都恭敬地低垂下去,等待着大明唯一的太阳给出自己的回答。 牛顿闭上眼睛,却在脑中循环着张孚敬刚刚说的话。 还得是老一辈官场艺术家,表演得如此从容。 几句话就把朱厚熜及前朝,受宠幸的沙弥道士,全都打入无用之列。 唯有牛顿牛徐行,是这大明朝唯一的光。 牛顿在心里点了个赞。 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张阁老真是知己! 朱厚熜俯视着跪倒在他面前的臣子,如同往常一样默不作声,看着他们表情的变化。 缓缓的走动着,给所有人增加心理压力。 张孚敬习惯了,他知道。 牛顿这么稳得住,倒有些出乎意料。 朱厚熜缓缓地点头,笑了: “张阁老说得偏颇了。” 他似乎否定了张孚敬刚才的话,让这位老臣的呼吸迟滞了一瞬。 张孚敬心中怒骂: 邵元节那老道,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有那么重吗? 重过文武百官? 实在是让他不平衡。 当张孚敬对佞臣的憎恨达到顶峰之时,朱厚熜却又开口: “你刚刚才赞过牛道长,说他证明理论,都拿得出条理拿得出证据来,且能够使得天下人信服。” “宫里封的道士,有没有灵,还需得验证嘛。” 朱厚熜表面上,是在维护着自己从前宠爱的道士邵元节,却是开了一个口子。 如果有什么方法,能够验得邵元节从前都是欺君,那他也会毫不留情的杀死他,从君王处得到的荣耀,也尽皆返回君王。 张孚敬的头磕得一声巨响,再拜朱厚熜: “陛下圣明。” 他也笑了。 为朱厚熜一如既往的自私薄情。 所有臣子,都不会是他的例外。 那就很好了,那就是他心中最完美的帝王,他看着长成的少年天子。 绝对的权力怪物。 张孚敬白发苍苍了,朱厚熜却正值壮年,如此地威武。 大明的江山由现在的朱厚熜执舵,张孚敬从行为中试图教授他的圣明道理,一定能够重新从他的血肉之中激活。 朱厚熜承认了牛顿的厉害,接受了他上供的术数之书。 该倒封赏他的时候了。 他唇舌一碰,就能颠倒一个人的命运: “道士牛顿,精通术数,穷究阴阳,明星轨之变,得道理之源。其所推演者,近乎天道,清澈天文。” “为彰其德业,特赐其金、玉、银、象牙印各一,班二品……” “领道教事。” ------------ 008 陛下参道,天赐祥瑞 朱厚熜手里出去的封赏很多,给道士这么优厚的待遇,并不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 张孚敬眼皮都没抬一下。 反而,欣慰于朱厚熜越来越吝啬。 今日之前,最受宠的那位邵元节邵天师,不正就是刚刚面圣,就享受这样的待遇吗? 牛顿得到的,还比他少些。 邵元节已经得到了勋官俸禄,甚至连死去的爹妈都惠及了 领道教事。 严格来说,只不过是暂代而已。 真正意义上,获得总管道教权力的还是邵元节。 朱厚熜似乎有了觉悟。 当他发现,一直有人试图夺取,帝王在精神领域的控制权…… 那这片土地就不是一尘不染的灵台。 怀疑的种子茁壮生根。 那他的坏习惯又重新登临高地。 朱厚熜可不会再直接把某个人捧到高位,一定要让他们相互制衡、相互争斗。 当他发现文化界,也充满了这么多欺瞒,甚至前代皇帝都无法逃避的时候,他就又陷入了一种深深的危机感。 他恐惧被人当作提线木偶。 想要运用他熟悉的手段,把整个大明帝国的精神文化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上。 张孚敬的笑容越来越深,他欣赏着朱厚熜现在决策的模样。 他的年纪早就相当于他的祖父,他真的有一种仿佛看着自家血脉,权衡天下的爽感。 他太高兴了。 刚刚讲了那么多话,都不再咳嗽。 心里面的大山骤然卸下,一瞬间身体里充满了气力。他似乎真的觉得,他抄写的那一些公式,有了一种修养的效果。 张孚敬打定主意。 等会儿他也向皇帝陛下要一份牛顿的书稿,让自家的子孙都去算一算,脑袋清明,对身体也有好处。 牛顿没有争论,他郑重地行礼: “谢主隆恩。” 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即使是暂时掌管天下道士,也已经达成了他的初步目标。 人,远比任何物资珍贵。 他对科研的兴趣,远比高官厚禄来得深刻,初步研究物理和数学,可以靠纸笔与观察自然。 想要更深一步。 需要更精密的器械,更昂贵的耗材。 而研究化学生物之类的领域,必须拥有足够安全稳定的实验观察。他一个人去收集处理材料,再做实验。 太慢太慢。 严重影响他思考的时间,他必须组建起自己的团队,让自己靠近更多的道。 他今天就是为了向朱厚熜要人而来的。 虽然这些道士的科研素质较低,但他们炼丹炼药,也大概明白草药的作用,远比一般人好用。 只要稍微培训一下,就可以上岗,成为帮牛顿搬砖的牛马,筑起他的科研长城。 牛顿可以打开的洞窟,只会教授他一些过往人类总结的知识。 不过他更坚信自己发现总结的东西,更接近真理。 牛顿他原本没有什么波动的神色,终于在眼睛里泄露了一丝丝喜悦。 不过,今天他准备好给朱厚熜的东西,还有一样。 他重新站起: “臣将得一本书稿,想敬献给陛下。” 朱厚熜都准备遣散众人,开始饮茶了,牛顿一句话差点让他把茶水喷出二里地。 这牛顿手上的秘密,怎么跟泉眼似得,流不干净? “你跟朕说实话,你是不是诸葛孔明在世,怎么口袋里面有那么多的宝贝。” 朱厚熜到底还是个年轻人,直接走下殿前,在他牛顿前围转了一圈,勾着腰上上下下的打量他。 牛顿穿着的衣服,比嗑了丹药,冬天穿单衣的朱厚熜,还要单薄一点。 隐隐能够看见他结实的肌肉轮廓,并没有其他鼓着的异物,朱厚熜甚至牵起牛顿的袖笼,掂量掂量,里面也是轻飘飘的。 还能送啥东西给他? 朱厚熜好奇心达到了顶峰。 牛顿难得扯起嘴角: “因为陛下遍览史书,76年一次回归的彗星的研究取得了重大的进展。” “吾辈观测、记录、计算、验证了它。由此将预测它,真真正正地窥见了部分天道。” “陛下的修为,已经提升到了新的地步,仙人会送给陛下应有的收获。” 牛顿缓缓陈述着,瞳孔愈发放空,他已经重新站在自己脑海中的神秘洞窟前,将朱厚聪翻找出来的,历史上有关哈雷彗星的所有信息,补充在自己的计算论文上。 朱厚熜对历史书的娴熟程度,足够让牛顿赞叹,因为他以极快的速度,把牛顿剩下的活全部都完美解决了。 他找到的每一颗星星,都是正确的。 当他将这本论文,重新放在洞窟正中央的桌案之上时,激烈的金光迸发出来。 人类智慧的结晶,足以让牛顿向洞窟提要求,选择一本自己想要的文本。 而不是只有打开洞窟了之后,才能够被迫的接受其中的内容。 在这个时候递交出来的这东西 一定得足够拥有分量。 牛顿那双充满了智慧的明亮眼睛,暗淡下去了,足以让任何人,感受到仙人羽化登仙时的宁静。 仔细看来,牛顿梳成道士模样的头发中,已经有几根莹润的白色发丝。 朱厚熜忍不住怀疑起他的实际年龄来。 在传说之中,仙人多是鹤发童颜。 牛顿早就准备好了兑换的东西。 他能够指定从洞窟中,已经兑换到的文本,降临在任何地方。 他依旧维持着神棍的姿态,将空无一物的双手,坦然地摊开在朱厚熜的面前。 他再一次强调: “陛下窥见天道,神仙有赐。” 他话音刚落。 转瞬间,一个散发着木香味儿的匣子,降落到了牛顿手上 这个匣子有一种极其和谐的美感,完美的数学比例,让它在人的视角里面,显得非常的舒服和谐。 朱厚熜可以确信这个匣子出现之时,牛顿的双手纹丝不动,所以突然出现的盒子里面,是否真的是仙人对他的赏赐? 他一时有些踌躇。 这么多年,道士们只是帮他斋醮祈福,变戏法的人也有,他看破许多,可他这回离得这么近,却并不明白这盒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朱厚熜还是打开了这个盒子,看到薄薄帛书的瞬间,他的瞳孔紧缩地念出了上面的汉字: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 ------------ 009 朕的《道德经》背错了! 《道德经》开篇第一句,往往也是草草阅读过它的人,记住的唯一一句话——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每一个接触过道家思想的人,都被刻上了这一道牢牢的思想钢印,从来没有怀疑过它的神圣。 上千年都是如此,无人质疑。 偏偏这份帛书,在开篇第一句上,就与传世版本,有这么大的出入。 牛顿却说它是仙家赐予。 朱厚熜觉得有一股怒火,直冲他的头脑,他将帝王的愤怒与压迫感,尽数施加在年轻的牛顿身上。 他咬牙切齿: “牛徐行,你莫要告诉朕,连《道德经》也被人篡改过?” 牛顿不为所动。 他知道眼前的皇帝,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朱厚熜只能够通过提高自己的声量,拉爆自己的肾上腺素,才能够勉强支持着他一时空虚下来的精神。 以及无处安放的信仰。 就连先前牛顿直言,朱厚熜所修仙的道路完全错误,他都没有这么愤怒过。 因为那时他还觉得,牛顿只是一个想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有士大夫梦想的年轻人。 现在,他真切的开始动摇了。 朱厚熜从小就被当做富贵王爷培养,他对各种名贵古玩,丝绸织物的鉴赏能力,远超一般人。 他伸出手,将匣子里面的帛书捧起,凑近脸前细看。 这封帛书由丝绸制成。 哪怕朱厚熜自认为,自己登基以来的所作所为,对得起嘉靖这个年号,也不得不承认,大明朝非宗室子弟、一方大员,根本用不上这种品质的丝绸。 朱厚熜低声喃喃,语气之中带着前所未有的不可置信: “这丝太细了、太轻了。” 他的手也颤抖着,许是因为先前的数学计算太过刺激,他的大脑还保持着高效的运转不停的分析着这件帛书的细节: “百姓缫丝,以重量计价,留育蚕种,也是专挑肥胖者,以待来年。” “江浙之丝,愈发粗壮。织成如此图幅,颇为压手。” 朱厚熜怔怔地,感受皮肤传来的一切: “此帛、轻如云尔……” 事实远比任何说教,都更直击人的灵魂。 触感无法欺骗大脑。 他此刻,好像不是大明朝唯一的皇帝,又回到了当年在王府,失怙惶恐的少年。 朱厚熜的父亲兴献王,就是一个交游道士的闲散王爷。 他与自己的父亲,相处的很多记忆里面,都是在学习道家的各种礼仪与知识传统,共读《道德经》是他们父子二人,很美好的回忆。 他凶狠地望着牛顿的眼睛,质问他: “牛徐行,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你是不是养了一辈子的蚕,就为了报复我,报复我铺张,报复我上朝懈怠,所以你告诉我从前修道斋醮的所有动作,都是徒劳的?” 牛顿心里一跳。 稍微有点惊讶。 看来朱厚熜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也蛮有数的。 但是,这些话朱厚熜自己可以讲,要是牛顿敢点头,那就会让他恼羞成怒的程度,翻倍上升。 说不定直接血压爆炸,把他现场拖出去剐了。 牛顿仍然缓缓摇头,古井无波: “陛下,这是您计算出彗星轨道,仙人对您的赐予,里面是什么东西,臣事先并不知晓。” “何况,臣最厌恶管理农舍之事,只求钻研大道,并不知晓呵护蚕桑的方法。” “臣先已剖析内心,陛下有汉文之风。” 牛顿老老实实地,回答朱厚熜的每一个问题,却让人感觉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只能够自己认栽。 朱厚熜的呼吸愈发粗壮,养气功夫好像在这一刻完全破碎。 他也不再与牛顿纠结—— 帛书是否为一个精心准备好的骗局? 朱厚熜反复地读着帛书上,用过于古朴而显得有一些拙笨的汉字笔画,写下的所有字句。 他的语调也变得仿古。 然后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神情癫狂。 他每从喉咙里挤出看到的文字,就自然的与脑海之中背过千千万万遍的语句,相对比。 朱厚熜的大脑混沌着。 不停有一个声音在朝着他啸叫: 【错了!】 【改过!】 【隐去!】 【疏漏!】 他从前积累的所有知识,混在他的骨血中,不停地告诉他—— 帛书上的《道德经》版本非常古老,比他现在接触到的任何一个抄本,都更接近于老子的时代。 甚至分明条列出来【无】与【無】的差别。 老子的道! 被人藏起来了! 被先前参悟升仙的人藏起来了! 朱厚熜尽全力克制住自己,才不上手,将这薄薄薄如蝉翼的丝织品,撕扯抓烂: “我读了那么多年的《道德经》,被人篡改过?!” “道统不存在!” “先贼欺我耳!” 修仙之人总是对神圣先师更崇拜,飞升成仙的传说是他们永恒的追求。 成功者的经验才是可以复制的。 朱厚熜自然也认为,先圣所传授第一手的道理,更具有效果,更能够增加功德。 而如今,切实地知道自己背讼无数遍的《道德经》,从来都是被人修改过的东西,欺骗已被彻底坐实。 那朱厚熜就怀疑开始怀疑一切。 以前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白费的,升仙的道路被人斩断了。 他从前呕心沥血,在清词中叫喊出来的每一句话,根本没有任何仙人会听到。他的《道德经》背错了…… 父亲的《道德经》也背错了。 朱厚熜气血上涌,按着自己的心脏,吐出一口鲜血。 一时间文化殿内乱作一团。 黄锦赶紧上前去扶住自己的陛下,他脸上深刻的皱纹,让朱厚熜勉强找回了对于时间的感知。 朱厚熜不是第一次面对天塌地陷一般的场景,他不再是刚刚从兴国县来到皇城的少年。 他翻身抓着牛顿的手,用尽他全部的力气: “朕信了。” “朕相信你了。” “这帛书,是汉朝人誊抄的,汉朝仍有人得道升仙,他们自私自利,隐去【道法】,朕有德,朕有德,所以你才来找朕!” “朕一定会修成正道,朕能升仙!” “朕能升仙!” ------------ 010 朱厚熜感到冷 佛家曾有个故事。 一个农妇念错了经,却因为虔诚身怀功德金身,高僧纠正了她的所有错处,而后离开。 但是,当他们再次相见,农妇身上的功德金身全无踪影。 朱厚熜的眼神癫狂又渴望。 丝毫没有刚刚从乾纲独断时候的从容,他跌坐在地上,只能够在此刻仰视牛顿的眼睛。 朱厚熜就像溺在水里,只能够朝把他丢进去的人伸出手,期望他能够拯救他。 牛顿不说他在朝政上的过失,说他是汉文帝,只指出了他道统修炼的不足,他就是道家真经的传度者。 “陛下忘了,臣来见陛下,正是惋惜陛下的天赋。” “陛下当是世上,最有可能修炼成仙之人。” 牛顿自然会说出金主满意的话,他顺势俯下身,视线比朱厚熜低一些。 敬酒的时候,要时刻记得谁才是领导。 他笃定的眼睛,给朱厚熜带来一种寂静。 但是,牛顿说的当然是谎言。 只有牛顿有洞窟提交论文,兑换知识的权力。 其他人想要在洞窟之中留下名字,那得要看他的要看牛顿这个审稿官,给不给他署名。 牛顿的双臂,已经被朱厚熜抓得血肉模糊,新鲜的血液渗透的衣裳,在这个凄凉的冬日触感却如此的寒冷。 朱厚熜被冻得一抖。 他喉咙里呼出白气,他从前靠丹药,修得的“冬穿薄纱,夏裹棉衣”的境界……破了。 好冷。 “好冷……” 朱厚熜仍然在呜咽着,可惜,谁也听不清楚。 牛顿侧脸向黄锦看去: “请给陛下找件斗篷,拿个暖手炉子来,别让陛下冻着。” 黄锦骤然明白了什么。 他像看着活的怪物、或者看真正冷酷的仙人一样,用惊惧的眼神投向牛顿。 陛下自从修仙以来。 第一次承认自己在冬天感受到了寒冷,让大明皇帝情绪如此波动的罪魁祸首,仍然如此置身事外。 鲜血淋漓的肉体痛苦,根本不能动摇他的精神,使得他皱一下眉。 仿佛他的灵魂注定要飞升仙界,躯壳只是他暂行人间的工具。 牛顿帮朱厚熜收好帛书,木匣合上的声音极大,如同惊堂木。 也把朱厚熜的神智重新召唤回来。 “不用担心陛下。” “道可道,非恒道也。名可名,非恒名也。” “凡人只可能接近道统,而不可能持久地占有道统,为天道的部分命下的名字,也会因为天道的迁移而被替换。” “一切都在转变,道也是,阴阳也是,陛下只需要在今世,掌握真接近今世的道……” “陛下一定能够成仙。” 张孚敬到底是儒家士大夫教育下的精英,被士大夫的道德管束。 尽管牛顿的声音再怎么蛊惑,制止他说下去,可能因此被陛下厌弃…… 张孚敬也要站义无反顾地站在前面,将陛下与诱他上瘾的毒物源头隔开。 “够了,牛道长,陛下已经很累了。” 张孚敬语含威胁: “不要在这个时候跟陛下说太多的东西,让陛下的思绪混乱,损害陛下龙体。” 朱厚璁吐出一口鲜血,也凉了张孚敬的头脑。 张阁老惊慌一瞬,而后用极其审视的眼光,打量着牛顿手上那块,凭空出现的丝绸帛书。 他同样震惊于其的特殊原料与纺线手法。 大明朝的丝绸远销海外,也严格封禁技术,杜绝海外养蚕,现在的大明朝挖遍穷乡僻壤,也凑不出足够织成这一份帛书的瘦蚕。 钦天监在一颗彗星的计算上出了一点差错,修正了便是了。 完全影响不了大明朝的天人感应,也解决了张孚敬一直以来的心病,他对此乐见其成。 但是,一旦《道德经》这本,传说中成书比《论语》还早的道家经典,都出现了这么大的出入。 这个消息不仅毁掉的是朱厚熜对于过往道教的信任,更是动摇着大明上上下下无数士大夫的精神底线。 《道德经》能改。 难道四书五经,就没有人篡改过吗? 被尊奉到神位上的至圣先师,一直被不同的人解释也就罢了,篡改原篇,如何使得! 大明朝中蛰伏的造反力量,完全可以自称找到了真正地儒家经典。 孝道可以没有。 仁爱也可以没有。 忠君体国也可能没有…… 张孚敬背后完全被冷汗打湿。 他厉声道: “陛下,《道德经》被汉朝人篡改之事,绝不能够在此刻飞出只言片语,引得人心浮动。” 张孚敬眼中的凄厉,让朱厚熜本能地感受到了一股后怕。 对。 这件事情不能够泄露给其他的任何人,《道德经》都不是原版了,那其他的儒家经典呢? 朱厚熜心中激荡着的情绪还没有消减过去,他太能理解其他士大夫的痛苦。 一旦对自己的信仰产生怀疑。 大明朝必定不稳。 多少读书人穷究了一辈子的道理,都不存在了! 朱厚熜颤抖着笑了,眼中冒出血腥的杀气。 他一个个点过大殿之内的所有人。 宦官、侍卫。 都是朕的亲信臂膀。 张孚敬与牛顿。 那是忠臣。 朱厚熜的视线一顿。 钦天监…… 吴平在一旁战战兢兢,像一只误入狮群的兔子。 他恐惧文华殿里的沉默。 在他接到朱厚熜命令,高兴又荣耀地走来的时候,绝不会想象到自己会离死亡如此接近。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却都冷冰冰的,像看着一具尸体在呼吸。 黄锦依旧礼貌,对谁都有着三分客气: “吴大人,请您随咱家去一个地方歇息,您的那些点卯,咱家都会派人去帮您勾画,保证您的所有俸禄,都会按时地交到您家人的手里。” 当司礼监太监,这么温和地告知一个明朝官员: 不用担心,钦天监阳光依旧。 吴平便知道,自己的天要暗下去了。 本能的求生欲,希望他能嘶吼地挣扎一下,但是在皇座之下,他的父母家人全都靠钦天监的俸禄存活。 他实在不敢,只能克制地朝朱厚熜行礼,然后沉默地离开。 朱厚熜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重新再肺部灌注生机。 他抬起眼,只对牛顿有安排: “带牛道长去邵元节那里,做好交接吧。” ------------ 011 显灵宫石崇 要去找邵元节,得出宫门。 因为朱厚熜的宠幸,他平日里都住在京城西面的显灵宫,在帝王的香火之下,每日繁忙。 为嘉靖皇帝的万寿霸业,斋醮祈福。 如果不出意外,他在剩余时光中呼吸的每一口空气,永远缭绕着纯净蜡烛的香气。 京城的雪不停。 天地间都融成了一团银色。 陪牛顿前去显灵宫的黄锦,关切地问道: “牛道长,您要不要加身衣裳,京城的雪,吹得冷。” 牛顿摇摇头。 他真不冷。 他倒也不是他真的已经肉身成圣,飞升成仙,不需要考量自然力量对身体的影响。 一点点物理化学手段罢了。 天才也害怕感冒。 牛顿老神在地,摸摸了自己的肚子,里面缝了几个又扁又平的口袋。 里面是他用纱布装上的铁粉、自己蒸馏制备的高纯度碳,以及保温用的蛭石。 暖贴烤在肚子和背上,非常热乎。 朱厚熜情绪失控的时候,也不过抓着他的手臂,并没有察觉出他任何的异样。 化学发热,很靠谱。 现在,牛顿不仅不冷,甚至快要微微冒汗。 哪能真像朱厚熜那样,纯磕丹药保暖? 牛顿好歹在洞窟里面,学完了所有的历史文书,魏晋南北朝里面那些风流名士,到底怎么死的,他也有认真的钻研过。 他此刻衣衫单薄,在风雪之外,稳如泰山的模样,更显得仙风道骨。 神圣需要衬托。 黄锦不甘地搓了搓自己冰冷的手,他裹着动物皮毛混织成的大氅,却仍觉得自己的丹田暖不起来。 快被京城的雪吞噬。 他是朱厚熜外置的眼睛,须得记下牛顿的一举一动。 他知道,眼前的事情报告给朱厚熜,只会加重他对牛顿神异的信任。 黄锦低垂脑袋,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忠与忠,难得在他的心里打架。 最终,他只能叹一口气,不替主子做任何决定,是他的生存唯一要义。 一旦跨过欺瞒主子的底线,他也没必要继续活在紫禁城了。 大明朝的宦官,批再多的条子,也不是文官,只是皇帝的家奴,最忠诚的走狗。 京城的路上再冷,冻死几具尸骨,也不会影响显灵宫中,温暖如春。 牛顿在还没见着显灵宫真身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其中焚香的味道。 再急的风雪也压不干净。 西晋时期的巨富石崇,与人斗富时候,才搞出用蜡烛当柴烧的荒诞之事,被记在史书之中,告诫后世人。 大明朝物产丰饶,疆域广阔,邵元节一声不响地,把石崇最风光的日子,当作寻常。 黄锦的眼睛黯淡了一瞬。 就算陪从朱厚熜王府到了皇宫,见过再多的天家富贵,他也不免得为用于泥沙的国库财富感到心疼。 他也是家里养不活了,才一刀了断了子孙后代,被送去兴献王府当差。 穷且饥饿的日子,是他小时候回忆的底色。 他从手底下太监那收上来的孝敬,为自己花的不多,修桥修路,他都愿意捐献。 黄锦不敢奢侈。 但是,大明朝总有人很敢奢侈。 他扭头对身后跟着的其他太监吩咐: “显灵宫神圣,你们就在宫门外等候,只等我与牛道长进去,若有事情,再唤你们吧。” 显灵宫前浩浩荡荡来了这么多太监。 小道士的耳目也不总是清修,消息传得飞快。 牛顿与黄锦还未进入正殿。 邵元节就已经在恭候着他们了。 邵元节也是个须发花白的老头,他的眼睛瞪得极圆,时时刻刻都股着一股劲,精神矍铄。 仅从外表上看,便已并非常人。 宫里来人,邵元节也不做作姿态,试图忽悠每一个人把他真的尊为神仙,上来主动迎接。 结结实实地朝黄锦行了个礼: “黄公公,今日劳烦你亲自到显灵宫,可是陛下有什么要旨?要举行什么仪式?” “贫道立即着手准备。” 等邵元节说完寒暄。 他才发现这位公公的身边,还缀着一个单薄的少年身影。 他从小就在龙虎山修行,熟悉各派道教的衣饰礼仪,寻常时候,一个照面,他就能知道来者师承何方,修行的是什么道行。 只是此时他却懵了一会儿。 牛顿身上的道袍,形制古怪,点缀的些许花纹,也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怪符号。 ∞? 两个鸡蛋对着? 这是哪家野生道派,炼丹心得的总结吗? 黄锦整理着自己的心情,沉默着,暂时不想回答邵元节连珠炮一样的问题。 邵元节与京城高官,打交道打的太多了,早就染上了世俗的习气,在朱厚熜看不见的地方,市侩得可以。 他恍然大悟似的,对黄锦笑道: “想必这位少年,是黄公公您这边的亲戚,您只消跟我打一声招呼,不用您亲自送来,显灵宫里很多差使缺额,正等着用人呢。” 不过,邵元节也不是真心一分不收的,他上上下下打量着牛顿的面相。 摇着脑袋叹气,似乎有一种惜才的遗憾: “只是此子虽然面相极佳,我却觉得他慧根浅薄,恐怕在修道方面,没办法很快登堂入室。” “若是想要出师面圣,花上好几十年的时间修炼。” “也请黄公公莫要失望。” 黄锦袖笼里面,还装着陛下手写的字条,他看着邵元节这幅姿态,简直想要笑出声来。 牛顿觉得有趣。 从衣服里面,掏出刚刚朱厚熜在离开之前,随便丢给他的玉石。 这块石头莹润无比。 因为在牛顿身边贴着,还沾上了不寻常的暖。 他把玉石变戏法一样,上前塞在邵元节的手里,然后无比真诚地向他提问: “邵天师,您再仔细看看我,是否真的没有一点修道的潜能?” “我真的非常想要钻研大道,为陛下分忧啊。” 邵元节被远高于体温的玉石,突然烫得一激灵。 他左看右看,也没从牛顿身上找出暖炉子的痕迹。 眼睛一亮。 会找上路子送给他的,也许不是一个寻常的石头,而是仙人书籍之中的灵石! 邵元节寻常富贵已经享受够了,比朱厚熜更想要修仙,长生不老。 他连连笑道: “对,老夫也有眼拙的时候。” ------------ 012 牛想要,牛得到 邵元节此刻的状态,是极其松弛的。 他把黄锦的沉默,当作这位公公第一次低头谋关系的不适应。 毕竟,黄锦外出办事,从来都代表着嘉靖的触手,此刻甩开随行的太监,也不颁圣旨。 属实不寻常。 邵元节自说自话地,替牛顿的来历,作了找补。 见黄锦没有作出反驳,他也就心领神会地按规程办事。 潜规则的总有默契。 也许刚进入京城的时候,邵元节还是一只时刻警惕,准备吞噬巨大猎物的蛇,小心谨慎地周旋忽悠。 所以他才能够将年轻的朱厚熜,骗得心服口服。 但是,久居高位,难免神经麻痹。 见到黄锦这张脸,邵元节更是条件反射一般,被想象中更淘天的权势富贵,给灌了一大口雄黄酒,精神上已经醉醺醺的了。 何况牛顿送给的玉石,竟也如此独特。 邵元节现在怎么看牛顿,怎么觉得顺眼,搓搓烫手的玉石,终于是瞧出了慧根。 牛顿立即开口: “弟子马跑,拜见老天师。” 多亏黄锦陪着朱厚熜一路走来,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不至于被牛顿这么一点点恶趣味,给搞得神色有异。 马跑这个假名儿…… 真的对仗啊。 你怎么不叫马超呢? 黄锦一句话都没说,牛顿就已经与邵元节,自然地扮演下一出剧目。 邵元节对牛顿送上的“慧根”,很是受用,当下就以对待弟子的姿态,抄着手对他摇着脑袋告诫: “起来吧,在显灵宫当差,要读道藏,拜三清,敬先师,学丹药。” 牛顿自动过滤掉不重要的信息。 只听到了一个词—— 丹药。 物理与化学相关的任何事物,都足够牛顿迸发出一种强烈的探索欲望。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面,第一次显得如此地专注,仿佛完全换了个人,风雪呼声都被他抛诸脑后。 牛顿对朱厚熜都没这么积极过。 他抓着邵元节的手臂,强迫他对视,语气显得分外强硬: “邵天师,给我看看,看看你的丹房,看看显灵宫里的道士。” “告诉我,你们怎么炼药的?” 牛顿这幅模样,把黄锦看得心里一惊。 他只在丹药上瘾的人那里,看过这么赤纯的眼神,一旦不满足眼前少年的要求,恐怕他会疯起来。 黄锦朝邵元节点头催促。 他得替陛下看见不同的牛顿。 有黄公公示意,邵元节觉得手臂生疼,受到了后生的冒犯,也得答应带牛顿去。 寻常人根本没有资格,进入邵元节的丹房,再简单的仪式,也得受了拜师大礼之后才能传授。 邵元节的脚步很勉强。 炼丹方子,是一个道士密不外传的生存资料。 但是,牛顿不会跟任何人客气,如果有必要,他还会与对方争夺理论发现的署名权。 丹房的位置很好。 小而精炼。 其中的风水布局大有讲究,牛顿刚一进去,就觉得呼吸都通畅了许多。 他赞许地看了邵元节一眼。 这个牛鼻子老道,的确是有一点东西的。 牛顿的视线,在丹房中的丹炉与打坐区,迅速掠过。 他直奔存储炼丹材料的丹药柜。 手指按在柜上的标签上,将之一一读出: “人参、灵芝、天麻、龙骨、蛇胆……” 这些都是从天然植物、动物上取下的材料。 邵元节手里面的都是好货,仅是抽屉抖动一下,就让不少香气逸散出来,和在丹房之中焚烧的香炉气息里,的确让人感觉如仙。 牛顿的视角游移,他竟然极其浅淡地笑出来: “水银、铅、雄黄、硫磺……” 越是念叨,他的语气也就越是怪异。 他从山野乡间来到大明皇城。 就是为了这些毒药。 高纯度的毒药。 牛顿只打开装有水银的瓷瓶,稍稍晃动了一下,然后心满意足的将它放回原处。 水银液体独有的声音,让牛顿很高兴。 他流体力学相关的论文,又可以增添一点实验数据了。 牛顿今天就想要做实验。 他来了,他看见,他拥有。 所以,得把盘踞在这些宝贝中间,多年暴殄天物的邵元节赶出去。 牛顿恶向胆边生,敲了敲木质的药柜: “邵天师,您说,陛下是此世间修仙最佳的人选吗?” 他仍然是一副天真学生的态度。 却把邵元节吓出了一身冷汗。 黄锦可还在这里看着呢,他哪里敢跟牛顿议论君父。 他也不能不回答,要是姿态闪烁的一点,都有可能被这个太监,打小报告给朱厚熜听。 他就算再受朱厚熜信赖,要是被司礼监的太监抓住把柄,天天吹枕头风,他的子孙后代,可还要继承荫封,世世富贵。 邵元节当即朝皇宫所在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才颤颤巍巍的回答: “陛下人中之龙,万邦之主,天下功德供养,若是此世得到升仙者仅有一人,那也必然是陛下万岁。” 他的神情十分谦卑。 牛顿继续质问: “所以,你也同意——陛下是天下之中最有可能修成真仙之人。” “那么,你的丹方可有告诉陛下?” 邵元节万分坚定: “臣为陛下炼制的每一炉丹药,每一味药都是先师试验过的精品,调理真气,助力修仙。” “从前,有丹方外传失灵的说法,不过陛下真龙天子,不受这些陈规束缚。” 他对自己的理论水平非常自傲: “臣修丹药几十年,献给陛下的药方,绝对锚定阴阳平衡,强健陛下体魄。” 牛顿抚掌: “邵天师,陛下会赐你药吗?” 邵元节谨慎地回答: “当然,蒙陛下恩遇。” 牛顿轻飘飘地问他: “邵天师,你为陛下炼制的丹药,只陛下龙体可堪承受,陛下所赐,你定不敢辞。” “我也很想知道——” “你的修行资质远不如陛下。” “超过你丹田承受能力的丹药,你是怎么克化的?” “用没给陛下过目的药方练一炉新药,还是……你不敢吃给陛下的丹药?” 在牛顿居高临下地眼神下,邵元节现在觉出点不对劲来了。 牛顿这幅提问者的姿态,不像是来随他修行,想要靠他这一条路子巴结君上的。 倒让他回想起了多年之前还有人,与他论道的某个下午。 邵元节沉睡了多年的感知,重新敏锐起来。 这个少年,也许根本不是什么黄锦的穷亲戚。 他已经拜见过陛下了! ------------ 013 福报来了 邵元节试图不着痕迹地看一眼黄锦的神色,却被这个太监抓了个现行。 黄锦冷冰冰地看着邵元节。 让他不要将牛顿的话敷衍过去,老老实实地回答。 毕竟,朱厚熜让他陪着牛顿过来,就是为了保证显灵宫的位置,有序稳定地更新换代。 得请邵天师别居他处。 以后邵元节得看牛顿的脸色过日子,现在乖觉一点,也算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邵元节解读过很多朱厚熜的谜语,也教过他不少,将自己的话说得玄乎的技巧。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邵元节一时拿不准—— 黄锦到底是为了公事,还是为了私事来的? 唯一可知的,这个论道,他必须接下。 但是,他不能继续被动下去。 邵元节轻视牛顿的年龄,他以己度人,在这个岁数,他还是个被师傅拿着戒尺抽背书籍的小道士。 他抚上胡须,盯着牛顿眼神轻蔑: “呵呵,你小小年纪,恐怕没有读通过几本道经,竟然想要与我辩经。你的思考天马行空,的确有悟性,有慧根。” “但你,修炼的道行不够,问题想得太歪了。” “马跑小子,莫要太少年意气。”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 邵元节一个道士,却也把《孟子》背得十分纯熟。 “如果揠苗助长,惹了心魔,变成伤仲永,吾辈飞升之后,还得背上一笔业债,坏我修行。” 牛顿不喜欢蠢货教育自己,他对一切唯心的理论都嗤之以鼻,没有数据和严密的逻辑推理的支撑,根本算不上参悟天道。 邵元节这种毫无科学精神的炼丹师,完全就是神棍。 牛顿反驳道: “《太上感应篇》列94种155项恶性,非义而动、暗侮君亲,司命神自会会夺你纪算。” “怎么会是我来坏了你的修德?” “邵天师,能害你的只有你自己一个。” 当他说完这一段,还嘲讽似地,将书中列举的恶行,一一背诵出来。 每当邵元节呼吸出现微妙的变化,牛顿都会故意停顿一下,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审视他。 明明牛顿的身型也不算高大,却有一种站在夫子的位置,挑剔学生的俯视感。 多少年了,没有人敢用这种看蠢货的眼神投向道教总领。 偏偏,牛顿最喜欢的就是推翻学术权威的骄傲。 他摊开手,难得谦虚一会儿: “现在,你应该知道,我对道籍的参悟应用,稍微比你深刻一点。” “所以请你回答我的疑问,你究竟是欺瞒了陛下,还是能力不足。” 邵元节为自己刚刚的口不择言,懊悔不已。 多少双眼睛盯着他,陛下赐给的药,他都是当场仰头吞下。 但是,他从未觉得自己因此经脉不畅,需要单独写下丹方调理。 被这小子用话架上去了。 邵元节紧急调理自己的内息,不让自己面上出现更多的破绽,他直接开始耍无赖: “你这小子,毫无尊敬师长可言。未及而立之年,便狂称自己参透大道。” 牛顿喜欢给别人扣帽子,他也会扣。 “老夫炼制的丹药,陛下自然轻易炼化,而老夫侍奉陛下,受真龙天子功德庇佑,即可化解丹药之中多余的刚猛之气。” “修行之人的德行,自有神灵庇佑。” 黄锦眼眸低垂,一字不落地将对话记下,预备向朱厚熜禀报。 牛顿单纯觉得好笑。 洞窟里面可没有写着邵元节名字的门锁。 他从来没有仙人的眷顾。 所以也没有智慧。 牛顿这才将自己的脚步,挪到丹房最正中的位置。 天窗下,正在练制的丹炉。 牛顿伸手把打坐的道童,从丹炉面前提溜起来。 邵元节顿时黑了脸。 这个童子竟然在炼丹的时候,用最规矩的打坐姿势睡着了! 现在被人提成站姿,一双眼皮还是死死地闭着,看着就让人来气。 寻常时候也就罢了,还偏偏是在有人找茬的情况下,予人把柄。 邵元节手中的拂尘一甩,啪得一声抽在道童的脑门上: “醒!” 道童眼睛一睁,看见黄锦的宦官服饰,当下就明白了自己闯了什么大祸,他连连告罪。 牛顿想要让邵元节滚开,却并没有打算为难这个道童,显灵宫出了问题,最应当责罚的是邵元节此人。 他对道童问道: “你现在练的是什么丹?” 道童踌躇了一会儿,看着邵天师点头,他才老老实实的回答: “此乃九转长生丹。” 牛顿知道这个丹药,这副丹药的单方,都不算稀奇秘密: “水银一两,硫磺一两,铅石二两,人参三钱,灵芝三钱,天麻三钱,白术三钱。” 道童眉毛一抖。 这人没背错。 邵元节练的丹药,不仅有供给给皇帝的,也有其他市场需求。 现在已经有很多官员开始研习玄修,想要捧嘉靖臭脚。 牛顿决心出名之前,曾经借住在一名李姓医师的家里,在没有与洞窟进行论文交换的情况下,学了许多正统的医家手段。 他叹了口气,实在是不理解这些道士们吃水银的热情: “邵天师,你毒害陛下,按律当剐。” 牛顿尽量直白地告知: “水银剧毒,用草木不可解,陛下的龙体也不可吸收。” 他的好心科普,落在别人耳朵里可不是单纯的善意。 邵元节实在忍不了,这个一而再再而三挑衅他的马跑。 他须发因为暴怒而炸开,像是一想要守护自己破败城堡的狮子。 他的牙齿摩擦着发出咯吱的声音,像是恨不得生啖牛顿的血肉。 他要捍卫道统的尊严: “水银至阴,调和草木矿石,用以炼丹,可使人长生不死。” “无水银,不金丹。” “无金丹,陛下何以成仙。” 牛顿就等这句话呢。 他步步紧逼: “邵天师,你说水银至阴,听说你修炼阳刚之气,侍奉陛下修得福报……” “这太刚了,过刚易折。” “那你正需要水银调和阴阳。” 牛顿为了赶快进行实验,早就把护具放到自己随身的包裹里,面圣不方便带,现在可被他拿过来了。 他把自己包裹严实,又替黄锦上了防护,他把装有水银的瓷瓶子捏到邵元节面前: “你为陛下验药,是你最大的福报。” ------------ 014 陛下没说要杀你 牛顿对所有丹药方子,都很感兴趣,自己动手支起了一个丹炉,但是,他没有什么兴趣,亲自品尝散发着金属光泽感的圆子。 在他的理解里面—— 没有通过动物实验的药品,都不能够轻易的放入人的口中。 本着如此精神牛顿和寄住家庭里的幼子李时珍,共同完成了对道家丹方的大量验证实验。 送走了无数只大黄。 李时珍哭得很伤心,为这些做出重大牺牲的狗写碑作传,把提笔写字的速度和气韵,提升到了新的档次。 狗子不幸,文学幸。 李时珍在意实际的药效,是否真的对病人的对症病情,有相应的好转。 而牛顿只对点石成金有兴趣。 刚开始他听说“金丹”,望文生义,还以为里面真的能够用水银,炼出些黄金来。 把自己为乡亲们做“流水自动报时钟”得到的报酬,全拿去买材料。 只要能够点石成金,他就不用费老大劲儿跑到朱厚熜那里化缘,直接就与来来往往的商户交易,钱货两讫,便能够买到足够支撑自己的物理实验。 牛顿按照九转长生丹的丹方,练过一炉,按照从洞窟里面学习完的基本化学操作流程,对其进行了分析。 越分析,牛顿就越是失望。 金丹里面根本没有黄金! 甚至因为汞金属的特性,汞的成分在炼丹过程之中,通常很快就挥发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少量的部分,成为化合物,融合在了丹药之中。 这可是最贵的材料! 这么炼,纯粹浪费。 从此牛顿将过往典籍中的所有丹方,彻底拉黑。 炼不出黄金,有什么用! 因为丹药中剩下的水银含量太少,只会让人产生慢性中毒的症状,而不会立即毙命。 牛顿才不想让邵元节吃慢性毒药。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邵天师,您的修炼程度,略逊于陛下,您都常吃着丹药来调和身体,那您直接将原料囫囵吞下去,也不会对您的修为有任何损耗。” “您不是说过吗……您有德。” 牛顿话说到此处,威胁的意味很明显。 黄锦的眼皮子抬了一下。 他是朱厚熜的伴读,当然也跟着前兴献王、现兴献帝朱祐杬修玄。 在今天之前,他当然也能同所有道士一样,默背水银的特性,坚定地告诉牛顿—— 水银是阴性元素,能够调和阴阳,有代表变化的能量,服用之后,对灵魂大有裨益。 他并不觉得水银的毒性,有多么重。 黄锦反而认为,不加炼化,直接将水银这么重要的炼丹材料,给邵元节白吃了,算是一种浪费。 但他没有资格在此说话。 现在显灵宫,实际已经由陛下授权转移给牛顿管理了,其中的所有材料也当由他支配。 朱厚熜也对黄锦有安排,不能干涉牛顿的行动,必要时候积极配合。 牛顿带来的防护服,把身体用白布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眼睛露出来,也被一块水晶质地的透明薄片遮挡着。 眼神隔了一层,就蒙上些冬天的的冷。 两件白色的防护服,凑成一种奇怪的阴森感。 从邵元节的视角来看。 太像是给他送丧的队伍。 他的神情震动,忍不住对黄锦问: “陛下可要赐死我?” 黄锦坚决不会假传圣旨,他立即摇摇头反对: “陛下从来没有这个意思。邵天师,您还是天师,要忠于陛下,信任陛下。” 牛顿对没有科研精神的邵元节补充: “不要太害怕,这是我手工制作的防护服,虽然不能够百分百隔绝水银的毒性,这也能起到了一点效果。” 他貌似很大方地打开自己的包裹,让邵元节看清里面的东西: “虽然你要试药,如果想要体验一下,我这里还有多的。” 道童年纪尚小,对新鲜事物颇感兴趣,他眼巴巴地望着牛顿。 牛顿不由分说,给道童装到套子里,还把他推远了去。 邵元节是不敢穿的,他似乎从牛顿的眼睛里,看出些嘲讽待宰羔羊的笑意,试图再向黄锦问几句话。 黄锦已经将视线移开。 牛顿这幅如临大敌,不打算伤及无辜的架势,让他琢磨出了不同寻常。 黄锦再次对自己过往视作常识的知识,产生了怀疑。 陛下从小就比他聪明多了。 他已经见识过朱厚熜从一开始对牛顿的从容安排,到被一封帛书搞得道心破碎的全过程。 牛顿连董仲舒的天人感应都敢修正,对《道德经》被篡改这件事无动于衷。 那么,这水银也许真的剧毒。 事关自己唯一的主人朱厚熜,黄锦这个老好人难得愤怒起来,为了陛下的身体,因为他的性命。 司礼监能够善终的太监太少了。 一旦自己侍奉的主人出事,新皇登基,第一个处理掉的就是已经失去权力来源的太监,换上自己手下的人。 黄锦知道—— 自己足够幸运,会死在陛下前面,足够不幸,就死在陛下的后一年。 黄锦的忠,第一次驱使他作出朱厚熜指示之外的事。 他重新宽和起来,朝邵元节抬手: “邵天师,为了陛下,您也该试药的。” 他这时才从袖子里,拿出朱厚熜亲笔写下的条子,朝他朗声念道: “道士牛顿,精通术数,穷究阴阳,明星轨之变,得道理之源。其所推演者,近乎天道,清澈天文。” “为彰其德业,特赐其金、玉、银、象牙印各一,班二品……” “总领道教事。” 牛顿的眼眸微动,“领”字前面多了一个“总”,意思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朱厚熜彻底不承认,从前对邵元节的地位恩遇。 显灵宫已经变天了。 道童在一旁讷讷不言,甚至因为恐惧颤抖,他从前熟悉的世界……倾塌在眼前。 邵元节再也站不住,直挺挺地跌坐在地上,他那一把老骨头,在地上砸出了很闷的声响。 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道童。 他死去多年的师兄,在不小心打翻了师父装水银的瓷瓶之后。 一晚上掉光的头发,吐出血液的恶臭,还有嚎了一夜渐渐低声的“娘”…… ------------ 015 邵元节暴毙 邵元节仰头看了看四周。 显灵宫多气派啊。 雕梁画栋,连专门铸造的丹炉都比龙虎山上时代传承的大上许多,丹房上的顶开了一块窗,从前只觉得是修道问天的捷径。 现在,竟然觉得像天网一样,快压下来了。 当皇城之中唯一不可直视,不可欺骗之神的目光,不再为邵元节低垂的时候。 他就不是道教界的大鹏鸟。 朱厚熜甚至连让他面圣解释的机会都不给,直接让黄锦领着个无名小卒,要杀了他…… 邵元节眼睛圆睁,夺过牛顿手中的瓷瓶,他打开了瓶口的塞子,神情疯狂。 “陛下修为在老夫之上!” “老夫吃了这水银,是为了陛下试药。” “肚里乾坤,炼化阴阳!得此相助,老夫必能升仙!” 说罢,邵元节豪饮瓷瓶中的所有液体,只感觉一股痛痒从舌根滑到喉咙,他的脑袋雾蒙起来。 真觉得飘飘欲仙! 邵元节竟然感受到一种喜悦,一股热意在五脏六腑里烧至丹田,他不断地一层层撕碎,自己穿着齐整的衣袍,嘶哑地叫喊。 “好热,好热!” “老夫的肉身即将尸解!” “老夫要成仙了!” 水银挥发的速度很快。 牛顿赶紧领着道童,与黄锦后退几步,把丹房的通风口打开。 他眉毛一皱,非常生气: “这水银纯度这么高,他吃一钱也就差不多了!” 牛顿看着邵元节大汗淋漓的样子。 觉得自己特质的暖贴输了。 到底是外用的,比不过内用的暖宝宝更猛啊。 水银配内脏,放热比火旺。 牛顿扭头对黄锦道: “邵元节活不成了,也不是成仙了来去干净。” “现在这样搞,他的五脏六腑正被烧穿,能不热吗?” 牛顿坚信自己,拥有皆成仙之路的唯一解释权。 他也没有任何对邵元节之死的多余情感。 这老道尸位素餐,占据科研资料多年,还没有产出任何有用的成果,还固执地守着自己的错误知识观点。 现在让他试药,连药剂量都没有考虑,直接就把整瓶却已经喝干净了,这完全就是他自己导致的科研事故。 当牛顿平淡地陈述完自己的观点,邵元节也终于从回光返照的活泼状态,变成死寂的一团肉。 他吐出一口一口的鲜血,在冰冷的地板上不停地打滚,然后彻底失去意识,变得冰冷。 煊赫了多年的邵天师,死得并不仙气。 黄锦根本没有牛顿这样的淡然心态。 他很恐慌。 陛下平日里吃的就是邵元节炼制的丹药,甚至兴献帝曾经也是这样吃的。 他没有什么水银挥发之类的概念。 只听见刚刚牛顿说炼丹一炉,竟然要二两水银。 邵元节刚刚吃下的水银,连三钱都没有! 黄锦觉得浑身发毛。 一种被忽视的怪物,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怪物的触角正抓在朱厚熜的脖颈处。 越勒越紧。 一刻也没有办法在显灵宫待了,黄锦必须要把自己见到的所有事情,都上报给朱厚熜。 连这身防护服都没来得及脱下,黄锦像头横冲直撞的野驴,跑出了显灵宫。 不等牛顿出来,他立即解下轿子拴马的绳子,跨上马背,朝紫禁城飞奔。 大明朝最受宠的道士邵元节,今天为朱厚熜试药,死了! 黄锦一路跑到文化殿门,头磕到冰冷的砖石上。 他仰起头,颤抖着声音: “陛下,邵元节薨了……” 朱厚熜裹着厚厚的狐皮大氅,双手压在暖炉之中。 听到这个消息,他全然是空茫的,邵元节受不了权力更替的打击,直接自杀了吗? 朱厚熜的脸上挂着一丝愁苦。 失去权力,就是判他们这类人死刑。 牛顿算星得出的结果,太符合朱厚熜目前的需要了,加上《道德经》被篡改的共同秘密。 他已经有了让人无法忽视的资本。 朱厚熜必须把牛顿,放到一个适合他的高位,否则就得杀了他。 朱厚熜自信能掌控他,让他感受到大明帝王的恩德,用利益把他绑在大明朝廷。 凭他表现出来的神异,与白莲教那帮人混在一起,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滔天巨浪。 邵元节不好用了,就到该舍弃他的时候。 只是,没想到这么早…… 朱厚熜把暖炉拿得离心口更近一点,汲取其中的热量。 他到底是念旧的,在他刚刚登机时给予过他帮助的人,他总有一些念想。 朱厚熜强撑着精神,必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邵天师可说过什么话。” 黄锦神情复杂: “他生前的最后一句,是他为陛下试药,成仙了……” 朱厚熜眼中放出光芒,刚刚的忧愁一扫而空。 难道黄锦亲自见了真正飞升成仙的人,就在当世,原来的道统还是正确的吗? 他从前修炼的功德,不算白费? 他把裹着的狐皮大氅掀开,手炉也放在一边,走到黄锦面前追问: “试药?他能试什么药?” “既然是为了朕试的,那剩下的药在哪里?” 黄锦看着朱厚熜这副期待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不忍。 可是,他必须回答真相,再难听,也不能对自己的主子说假话: “陛下,牛道长与他论道。” “邵元节承认陛下的修仙天赋,当世第一,从前为陛下炼丹,调配丹方殚精竭虑,定是恰好配合陛下。” “又说跟随陛下修仙,受到恩泽福报,能够克化陛下赐予丹药,多余的药性……” 说到这里,朱厚熜还在徐徐点头,这样的说辞他非常认可。 黄锦小心翼翼道: “可是,牛道长说水银剧毒,邵元节以水银入药,是戕害陛下龙体之举,要邵元节替陛下试药,否则不信其道德化刚之说。” “邵元节坚信先师道理,一饮而尽,吐血、暴亡了……” 朱厚熜喃喃: “暴亡……” 他的心里满是遗憾,这个死相太普通了,一点也没有坐化飞升的美。 邵元节死得毫无价值。 朱厚熜颓唐地坐回龙椅,重新抱起了自己的暖炉: “牛徐行没跟你回来,朕要亲自去看看邵元节的尸体。” “把夏言也叫去显灵宫。” ------------ 016 水银气压测量实验 黄锦尽量把事情说得平铺直叙,不带任何主观色彩。 但是,他仍然内心紧张。 他稍微剪切了一点内容,并没有主动告诉朱厚璁—— 在这场论道进行到何时,黄锦才将那份朱厚熜手写的条子,念给邵元节听的。 黄锦陪牛顿演了场戏。 尽全力暗示邵元节,是陛下换了他,然后要杀了他。 试药,只不过是体面的说法。 掌握替皇帝传达指令特权的太监,任何一个举动做得异常,都足够逼死一个高官。 道士更是胡同里的臭狗屎,不稀奇。 黄锦十分心虚。 因为过往陛下想要杀了哪个失宠的道士,都会让锦衣卫出面,而不需要脏了他的手。 邵元节好歹也是受过正式册封的官员,领着勋官俸禄,他暴毙而亡,通知夏言这个礼部尚书前去,也算正常流程。 可是…… 陛下也要亲自去看邵元节的死状,黄锦一时拿不准,牛顿与他,究竟有没有惹怒陛下。 黄锦侍奉朱厚熜这么多年。 从来没表现过厌恶过谁,想要借着皇帝的威风将他杀死,连那些士大夫官僚都对他青眼有加,口口传说他是历代宦官之中少有的贤宦。 牛顿给了他一个释放心中恶意的机会。 黄锦愿者上钩。 他闭上眼睛,等待朱厚熜的责罚,他无儿无女,也没什么牵挂。 只要能够带走邵元节,这个鼓动陛下铺张靡费的老道士,他这一辈子也就直了,对得起他的德性。 能够在阎王爷面前为自己辩解,下一辈子能投胎做个富贵人家,不再切了子孙根,享受天伦之乐。 朱厚熜并没有浪费时间,去置疑黄锦话语真实性。 整个皇宫大内,最忠心,也只能够选择忠心的,就是太监。 在满天大雪中,朱厚熜神色晦暗不明。 他真的觉得太冷太冷。 仅仅一天,牛顿的一举一动,让他周遭熟悉的一切又变了。 朱厚熜沉默了很久,突然对黄锦开口: “这雪,吉祥吗?” 黄锦战战兢兢地抬头,却看见了朱厚熜的笑。 他似乎觉得,自己不用思考这个问题。 陛下已经给出了答案。 黄锦回道: “陛下,年前雪,来丰收,大明朝的百姓,看着这雪,想必都是笑着的。” 朱厚熜遥望天际,却觉得看不清。 若他恐惧变革,他应该立即杀掉牛顿,钦天监还是那么算星解星,张孚敬还是招引彗星的失德阁老,他继续闻道士斋醮的香,不去上无聊的朝…… 小小的蝴蝶,在大明这潭深水里,本该搅不起浪。 他声音沉沉: “黄锦啊,你说得对,牛徐行也算大明百姓中的一个。” 朱厚熜习惯骤变。 他也自恃聪明,只要大明这架马车还继续在历史轨道上飞驰,臣子就永远只会是他的提线木偶。 当年的杨廷和是。 今年的牛顿,也不例外。 黄锦还想应和着说点什么,朱厚熜已经整理衣摆,坐上前往显灵宫的轿子。 皇帝出行,极其浩荡。 当朱厚熜踏进显灵宫深处,烛火仍然在释放着热亮,他走过无数个先圣的灵位,不知该不该像从前那样虔诚。 显灵宫里,搭棚设了个小小的灵堂。 邵元节死得太突然,也死得太难看,没像过往真人死去时,喊出自己即将“羽化飞仙”的神异感。 牛顿在这里盯着。 道士们想上前收拾尸体,把邵元节装饰得体面一点,都做不到。 他们只能跪在尸体远处,挤着眼泪。 一身防护服的牛顿,比道士们更像个披麻戴孝的徒子徒孙。 可惜他的视线,并没有在邵元节的尸体上停留半刻,他正专注地拿出一根透明的管子,慢悠悠地灌注水银。 然后将这管子,倒插在装满水银的水盂之中。 显灵宫里面的水盂,平常在法事之中承装甘露,被恭敬地设置在道场上。 道士以杨柳枝蘸取其中的甘露,遍撒醮坛。 这盂尤其精致,周身绘着五岳真形图。 朱厚熜认得它—— 这是邵元节最常使用的法器,几乎每一次斋醮都会出现,没想到他刚刚死去不到一个时辰,这盂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下,被牛顿随意地放在棚子下。 朱厚熜这时候,是真的有点不高兴了。 他的眉毛紧皱,死死地盯着牛顿。 虽然牛顿直白地指出,他过往修仙的方法全然错误,但也不能就这样……把他昨日还敬畏的东西这么随便的糟蹋。 哪怕他慢一点呢? 哪怕别在他眼前这么搞呢? 牛顿此刻的神情称得上狂热,他不断地用自己特质的测量工具,对透明管中的水银高度进行精密的测量。 为了测量的准确性,保证视线的整齐,他的姿势也有点扭曲,没有刚刚面圣时候的端庄从容。 每在随身携带的卷轴上写下一笔,他眼神之中的光芒就更胜一分,朱厚熜甚至从中,直白地感受到了一种本该出现在他嘴角的喜悦。 牛顿一个人孤立了全世界。 牛顿直接无视了旁边的一切噪音。 道士也好,皇帝也罢。 都不能阻挡他做实验,搞数据验证理论的脚步。 谁都别想打扰他交论文升仙! 这么纯的水银。 量大管饱。 他一定要立即实验,一刻也不能耽搁! 那些正在哭喊的道士们,一听到朱厚熜仪驾的到来,瞅着皇帝如此凝重的眼神,都像是找到了救世主。 他们悬着的心终于定了下来,感觉天终于亮了。 果然,陛下还是偏爱邵天师的。 就算一时被牛顿的妖言蛊惑,当他真切地来到了显灵宫,看见邵元节的惨状,就不可能不回想起他们过往君臣相得的时光。 陛下念旧啊! 新官上任总是三把火,道士们都害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显灵宫的坑位只有这么多,牛顿这个野道士,肯定要招收其他的信众。 他们就再也享受不了现在的富贵了。 为首的道士,因为哭的虚脱,脚步也软了,几乎是用爬的方式,向朱厚熜靠近,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 他的头发散乱,衣衫不整,上面站着天上飘下的雪,只是看他的模样,就会让人觉得有一桩冤案。 “陛下,求您为邵天师做主,为道家仪礼做主!” ------------ 017 今日京城气压变化过速 朱厚熜也不是瞎子。 从前他对道家典籍背得滚瓜烂熟,在进入京城学习皇帝祭祀礼仪之前,他就已经把道家斋醮的流程,走了一遍又一遍了。 道家的水盂多神圣,他能不知道吗? 但是,现在他已经怀疑一切。 脑子里只回荡着一个声音—— 道统是假的。 那么道统的神圣器皿,被用作尿壶或者其他的什么,又会对升仙,有什么影响? 为首道士的头,还磕在堆积的雪之中,冰雪的温度冻得他脑袋发昏,但是他一点也不敢松弛自己的动作。 生怕自己的惨状变得虚假,没有办法动摇朱厚熜那颗冷硬的心。 一切都是徒劳的。 朱厚熜连邵元节的死都不是非常满意,怎么会管他弟子的死活。 这中年道士提的建议他不喜欢。 现在显灵宫中,唯一让他前来的理由,只有牛顿一个。 黄锦已经告诉他,他从前宠幸的道士也没有展现出任何神异来。 他绝对不会算到今天他会暴毙于此,被一个新上任的接替他的小道士,说了几句话借了几下势,就被逼死了。 实在是太不中用。 朱厚熜的视线穿过众人与风雪,落在牛顿手中,那根漂亮的水银柱上。 他几乎是痴了。 水银液面挂在透明管上,与水盂中盛满的水银落差极大。 从前传说之中,只有水龙才会将液面高高吸起,形成一个旋转的柱。 在人心中留下一个令人敬畏的故事。 现在,竟然在牛顿手中,那厚重的水银竟被高高顶起。 是什么力量? 牛顿从仙人那里习得的仙术? 还是,今世的道呢? 朱厚熜的手心捏紧,他的指尖能压出脉搏跳动的频率。 他当然认得牛顿的眼神。 他曾经在镜子里见过,那是对大道渴望到极致,恨不得以身献之的决绝。 牛顿的世界里,只有对大道的追求。 世俗的一切,皆聒噪尔。 但是,牛顿在朱厚熜的默许下,可以不向皇帝跪拜行礼,黄锦却有义务提醒他注意皇权。 盛宠时候可以恣意骄纵,然而一旦君王恩遇不在,牛顿对这些所作所为,都是可以拿来说事的过往罪证。 今天太特殊了。 牛顿呈送算星之术,邵元节也死在眼前。 黄锦也不打伞,冒着风雪,蹿到棚子里,朝牛顿喊到: “牛道长,陛下来了,按照规矩,您得迎。” 牛顿的眼神仍然极其专注,他的瞳孔里只装着,邵元节搜集的大盆水银。 黄锦又低声唤了好几次。 皆无回应。 朱厚熜朝黄锦眼神示意—— 不要打扰牛顿。 黄锦才徐徐回到朱厚熜身边侍候着。 等到牛顿搁置纸笔,将水银收集起来,他才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 朝朱厚熜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他一开口,绝不会让朱厚熜无聊: “臣贺陛下功德又上一层。” 朱厚熜硬生生等了牛顿几刻钟,快气笑了: “从前没有任何一个道士,敢在一天说朕的功德进了两层。” “牛徐行,你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 “这么讨好谄媚地,想要获取朕的信任?” “朕不是个昏君,不会被你三言两语就说的脑袋晕转。” 牛顿褪去了在科研诗中独有的专注与狂热,神情就孤僻下来,显得丝毫不热络。 被皇帝问到这样一个致命的问题,他连一丝战栗都没有,语气平稳得可怕: “正是因为陛下圣明,臣才可以毫无顾忌地告诉陛下实情。” “求道之得,非人言可改。” 他颇有余裕地朝朱厚熜提了一个问题: “陛下觉得,京城的这一场大雪,几时会停?” 朱厚熜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 气象变化。 可是他一直想要窥探的。 不只是他,过往帝王都说不准,要问钦天监,要问道士。 朱厚熜仰头,感受狂风吹到他脸上雪团的冰冷,拢了拢自己的大氅,不太确定地说道: “现在风雪正紧,朕估摸着,这雪还得下一二日。” 但是,朱厚熜今天还是了解了一点牛顿的风格,惯常的猜测,一定不是这位大先生想要的答案。 他立即改口,用探究的眼睛盯着牛顿: “你该不会要告诉朕,风雪立即就会停?” 如有言灵似的,朱厚熜话音刚落,刚刚还呼号的风雪,渐渐变得和缓。 虽然更重的冷意,爬上了众人的身体,那直扑面庞的雪,却消失无踪。 黄锦当即跪倒在地,与身后的宦官一起高呼: “陛下言出法随,风雪停了,风雪停了!” 有些宦官弄不明白其中缘由,却懂得说吉祥话,崇拜朱厚熜的短句此起彼伏: “陛下修道有成啊!” “一言改天,天子之威!我等今世能见,乃是前世之福啊!” 磕在地上的中年道士,惊恐地抬起头,他原本还勉强支撑着的身体,彻底没有了最后一口气。 他不甘心地在地上蠕动,将自己的面庞直对天空,两行热泪从他的眼眶之中奔涌而出。 他知道—— 邵元节彻底死了。 在朱厚熜的心里,这个曾经能帮助他呼风唤雨的道士,预测气象的神异,彻底没有唯一性了。 代替师父的牛顿。 有真修为。 牛顿露出了一个极其浅的笑容,他的语速极慢: “臣贺陛下。” 朱厚熜摇摇脑袋,把惊讶的情绪甩出去,他看着牛顿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一定能够甩出一大套成体系,能数算的理论给他。 什么天降祥瑞? 只是,牛徐行窥探到了当世之道。 朱厚熜的神情,再也没办法像刚才那样严厉起来,他还有点懵。 这小子算计朕! 从前他最爱听的祥瑞之词,被牛顿搅和了一顿,怎么听怎么觉得讽刺。 牛顿连这种等级的祥瑞都能制造,其他那些神异之物,到底能有多少是真的? 朕周围还有实话吗? 朱厚熜可不会委婉: “你知道这暴雪会在此刻骤停,就等着朕说出这句话是吧?” 牛顿诚实地摇头: “臣所测得的气压数据,并没有这么精准,只是方才气压波动剧烈,臣推测今日天气有大变化。” “实在是陛下感应天道,才有此景。” 朱厚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朝身后的太监吼道: “别唱祥瑞了!” “让朕听听牛徐行又窥得了什么。” ------------ 018 朱厚熜的走近科学 原本跪在地上喜极而泣的宦官们,都一脸懵圈,被自己的眼泪冻得脸疼。 时代变得太快。 他们感觉有点跟不上版本。 从前陛下最喜欢听这样的吹捧,恨不得把自己修道有成的事情,张榜炫耀。 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只言片语令大雪停滞,本该是彰显天子威仪的大好机会,连大明长城砖石底下的蚯蚓,都该翻出来告知。 陛下怎么就不高兴了呢? 今天陛下似乎未进丹药…… 难道,药不能停? 宦官们立即噤声,把头埋得极低,以免惹得朱厚熜不快。 黄锦从前都是反应最敏捷的,此刻却僵在原地,怔怔地抬起头,眼看风雪停止,朱厚熜蹚着厚厚余雪,要到牛顿那里去。 朱厚熜嘴上骂骂咧咧: “牛徐行,你看看你穿的是什么东西,奇装异服,不合礼数!” 牛顿无视朱厚熜没什么厚度的愤怒。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把水银密封起来,免得毒倒大明的皇帝。 朱厚熜刚刚认同牛顿修仙之路的正确性,但是他的科研手段还是过于稚嫩。 在巨人林立的科研界里面,属于彻头彻尾的矮子。 只能踩在巨人的肩膀上。 实验低级失误,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牛顿动作极快,抽空敷衍道: “陛下,水银剧毒,不可不防。” “您且先止步,等臣处理好实验材料,通风一阵。” 牛顿的态度过于平静,除了口头上的尊称,语气甚至称得上平等。 倒是神奇地消除了,朱厚熜心里那股莫名的火气。 他盯着牛顿收起来的透明管,单纯疑惑: “从前听说你,你游历山川,所到之处,校正日晷,打造水力农具,只换取几日口粮,有清贫贤名。” “怎么手里还收着,这么一根水晶柱?” 朱厚熜等待的时候,从来没有停下打量。 皇帝以大明天下供养。 什么珍奇的宝贝,朱厚熜没见过? 他可以肯定—— 牛顿手中这根水晶柱有市无价,比那水盂里面满满当当的水银,贵重千倍。 皇宫中不是没有晶莹剔透的水晶制品,不过因为打磨抛光工艺的限制,至多做成小件器皿,让帝王饮酒时候使用。 朱厚熜眼睛微眯: “朕可不曾听说哪家姓牛的巨富,有攀比水晶的嗜好。” 牛顿手上这根透明管,足足有3尺多长,而小口不足一寸。 要把水晶制成这样,不知得浪费多少材料,废掉多少匠人心血。 对人力极致消耗生产的奢侈品,不应该落入平民百姓的手中。 牛顿手上的动作一顿: “陛下,这是玻璃。” 朱厚熜不太能接受: “玻璃?” 从西周时期,这片土地上就已经有玻璃器皿了,其中不少透明漂亮,但因为工艺与欧非有巨大的区别,都是带有颜色。 并没有如冰块一般的效果。 小农经济社会的技术更新,缓慢得像一只快老死的狗。 大明朝一个普通农民,可能还用着几百年前,祖宗传下来的犁耙和漆器。 牛顿让朱厚熜今天受到的震惊已经够多了,区区透明无色玻璃的制作技艺,也不过不过是最轻的变化罢了。 当朱厚熜的情绪下了头,重新就找回了皇帝的敏锐,他开始盘算起技术的意义。 天下所有人都是皇帝的儿女。 儿子发明的东西,天然就该给他老子征用。 不等牛顿提问,朱厚熜就给出自己的猜测: “牛徐行,你这玻璃管,肯定不是神仙梦中赐你一根,具体制法是什么?” 牛顿赞许地看着朱厚熜。 已经完成走进科学的第一步,破除迷信。 不是看到个什么新东西,就大惊小怪地说什么天赐祥瑞。 孺子可教也。 “陛下绝顶智慧,臣观察天象,模拟实验,需得有个透明的容器,水晶磨制困难,无法量产。” “臣曾与洋人偶遇,得埃及玻璃制法,精益求精,现已总结良方,一炉玻璃,可任意着色塑形。” 这话当然半真半假。 埃及透明玻璃的制法,是他用微积分的部分论文,指定兑换的,他只能靠上面的文字,确定这个技术的产出地。 朱厚熜抓住关键词,喃喃道: “任意着色塑形……” 朱厚熜想起自己空荡的内库,连他这个大明第一富贵,都看得起这玻璃的质地。 他太了解富人和贵人的心理。 与众不同,是权力与面子。 偏偏孔子老早就把不同阶级的礼仪器皿,规制得死死的。 太祖皇帝朱元璋更是直接,把商人的地位踩到脚底,不准他们用这用那,只能在青楼产业里面钻研。 搞出什么扬州瘦马,捧角儿唱戏的恶俗癖好。 玻璃…… 太祖可没管过。 做得漂亮点,让这些商人争相购买,朕的内库又壮起来了! 朱厚熜嘴角的笑容快压制不住了,还想继续拉着牛顿探讨一下,技术与专卖的匹配度。 牛顿的最终目的,可不是卖玻璃的事儿。 他把手中记录下的材料全摊开在朱厚熜面前,眼目光如炬: “陛下,臣验证了——” “大气压与气候变化强相关。” “用显灵宫中高纯度的水银,测试出的数据更加精准可靠。” 牛顿的语气酸溜溜。 妈的,邵元节过了这么多年不缺实验材料的好日子,一篇论文产出都没有,还能活得这么爽。 该给大明炼丹行业的从业人员,上上强度了。 牛顿张口就是怪罪: “推测天气之法,邵元节没有为陛下讲明白,不是因为此事事关天机,玄之又玄。” “仅仅因为他太无用了,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得道升仙,只在意封妻荫子。” “甚至害怕陛下的修为超过他,把他扫地出门,富贵尽失。” 科研界的同行,哪怕是死了,牛顿也要把对方踩到泥地里面去,狠狠地践踏。 这是为了道! 他的道才是正确的。 什么邵元节,什么炼丹术,什么望气之法,没办法量化成公式的,居然敢宣传。 牛顿心里发狠。 这种虫豸还想要死后哀荣,想都别想。 他牛徐行就是要为难死人。 ------------ 019 夺邵元节之印 朱厚熜无法从牛顿惯常的冷僻神情之中,读出外露的杀意。 但是,臣子给他打小报告,左右不过几种套路,前人都把这个领域开发完了,留给牛顿探索的空间少之又少。 朱厚熜没有立刻给出回答。 他慎重地将牛顿的书稿放在手上,仔细地阅读牛顿所写下的气压测方法。 他连依靠万有引力公式计算恒星,都能在第一时刻理解掌握。 吃透新的物理概念,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朱厚熜的手指,放在牛顿批准好的概念定义上,一个一个地摩擦过去。 他像过往颂经时候那样,缓而又缓地,念出心下认可的真理。 “压强、密度、重力加速度……” 朱厚熜的脑子太聪明,他并不觉得这些概念晦涩,只觉得头脑愈发清醒。 天地万类必须遵从的道…… 竟被浓缩于朕的掌中。 朱厚熜伸出自己小指的一截,比对着公式的长度,神情大动。 他从未觉得自己对世界,如此无知无觉。 也未曾发现,世界如此有趣。 那些日常时候无序的思考,此时此刻,如水流一般缓缓汇聚到了一个固定的轨道上。 朱厚熜接受了帛书《道德经》的第一小句: “道可道也……” 他转过头,对随行而来的一个锦衣卫问道: “朕记得你是江浙一带的,从小熟悉水性,你告诉朕,你在潜入大湖之底的过程,有什么感觉。” 被朱厚熜点到的锦衣卫,不假思索地回复: “越往底沉下去,背上的负重越大,最开始不过像背个婴儿般自在,然后如成人,再后是肩挑山石之感。” 朱厚熜点点头。 他也很想体验一番,但他可不敢亲自去水里深潜。 因为他的堂兄,可真是落到水里面死得很难看啊。 大明的皇帝,也许易溶于水。 朱厚熜收好书稿,难得有点关心大明百姓,他朝牛顿问道: “天下人生而负重数斤,是天谴么?压得世人不可飞升?” 他值指的是牛顿算出的数字。 一个人的脚掌,在单位面积里,承受的压力有个浮动的数字区间。 牛顿立即警惕起来。 禁止无凭无据地幻想。 空气之中漂浮的气体分子,当然也被地球引力吸引。 人若脚上没有压力,人直接飞到宇宙中去,会被冻成冰坨子,反正不会见到嫦娥。 牛顿提醒: “陛下,万有引力。此乃天道。” 朱厚熜沉重地点了点头,他对邵元节的所有过往记忆,都被牛顿无情地证伪。 他不会原谅任何一个,因他年轻而试图欺骗掌握他的人。 他这才走到死去邵元节的尸体面前。 看着这个老头口鼻出血,身上撕裂,过往的伟力光环,真的如烟般散去。 正当朱厚熜看得入神时,一个匆匆赶到的中年男人,朝他一拜: “臣夏言,参见陛下。” 夏言已经年过四十,相貌堂堂,一口标准的官话,让人看不出来他的籍贯。 大雪纷飞,他的马寸步难行,直到雪停了,他赶路的速度才拉到了最快,但还是比人肉抬轿过来的皇帝慢了许久。 朱厚熜看着自己亲手提拔的礼部尚书,倨傲地问道: “朕给你的书稿,你明白了多少?” 夏言心里叫苦。 老实说,他这个年纪的人,学习起新的东西来说实在是困难。 何况他中进士之后,一直在翰林院工作,做的都是文书一类,从来没碰过会计的事情。 看着这纷繁复杂,怪异符号乱飞的术数知识,直接把他的大脑搞宕机了。 夏言在书房抓烂了无数张宣纸,绞尽脑汁,也没有办法写出回复朱厚熜的疏文。 数学物理,不会就是不会。 朱厚熜审视的眼神,落在夏言身上,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给出回答: “臣,不敢欺瞒陛下,臣对这算星之法实在是一无所知。” 夏言的喉咙都有些干涩。 他能得到朱厚熜如此青睐,正是由于他讲学标准,能够与这位皇帝唱和诗词。 现在,陛下给出了新的“上联”,他却是连勾画都看不懂了。 朱厚熜叹了一口气,看了看牛顿那张古井无波的脸,朝夏言挥手: “也罢,并不是每人都有修仙的资质,朕不为难你,给你的那份文书,你自行抄写传阅于家,找个明白的,写一份疏文给我。” 夏言惊恐地发现—— 自己已经完全听不懂,朱厚熜的言语逻辑了。 他好不容易揣摩到的圣意,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朱厚熜的神色越是心不在焉,夏言就越是不安,在官场求生的本能,不断的催促他他作出点什么,将陛下的注意力重新吸引过来。 夏言稳住神色,尽全力不疾不徐地上奏: “陛下亲临显灵宫,是否对邵天师的丧仪有所示下?” 他咬定主意。 朱厚熜说什么离谱的要求,他都会满口答应。 只要能让圣心重新眷顾,他就算丢掉士大夫的骨气,去故纸堆里面翻离谱的旧例,也要把邵元节的后事办得漂漂亮亮。 朱厚熜这才恍然大悟似的,想起自己把夏言叫过来的最初原因。 他还在算着天下的气压。 朱厚熜双手交叉,冷冷地下令: “朕闻道术玄微,能通宇宙,故延道士邵元节,恩遇有加。然观其作为,妖言惑众,蠹国害君。” “入朕廷九载,未见其术有验于天,但见斋醮哗众,耗费帑藏。” “今朕已明察其奸,断不可容其恶灵贻误苍生。” “是以,朕昭告天下,夺邵元节及子孙封赏,追还书印,削其爵号,没其田宅。自今而后,子孙永为庶人。” 夏言的瞳孔震颤。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那位天下第一的道士邵天师,竟然被陛下亲自批驳为蠹虫?! 陛下这是,幡然醒悟了吗? 从此以后,不再信任道士,要重新回归大明朝孝宗时期,君臣相得的清明景象了吗? 夏言被自己的幻想迷晕了头脑,他那过分欣慰的眼神,让朱厚熜感到抗拒。 但他全无所觉,眼含热泪,无比恭敬地跪在朱厚熜的脚边,虔诚高呼: “陛下圣明!” 朱厚熜恶劣地笑了,指着穿着道袍的牛顿,朝夏言开口: “夏尚书,不要高兴得这么早。” “邵元节的葬礼,你不用办了,但牛徐行的授官之仪,你还得费心。” ------------ 020 牛顿不喜欢管农庄 夏言的眼泪戛然而止。 他暗叫不好。 陛下的心偏了。 有其他人,插队排了他的前面。 昨天夏言向朱厚熜呈送青词之时,还得到了皇帝亲笔书稿,由宦官们捧着,大张旗鼓地送到他府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要捧着他,与张孚敬打擂台。 怎么在他看不懂那份算星书稿之后,能有这么大的变化? 朱厚熜不高兴的种种表现,绝对是夏言午夜梦回时,大脑都要自动复习,性命攸关的知识。 朱厚熜一怒,还没站上权力巅峰的夏言,丢掉的骨气还没长回来,膝盖马上就软了。 夏言优秀的职业素养,让他一秒钟挤出惭愧无比,恨不得以身证道的表情。 眼神复杂了不只一点。 牛顿整理书稿的手一顿,惊讶于老艺术家的表演水平,暗暗赞叹。 千年艺术源远流长,他要细品。 他先前以为张孚敬的演技,已经高山仰止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影帝。 他忍不住反思自己的演技。 不如张孚敬,情绪饱满。 不如夏言,收放自如。 但是,扼腕叹息一阵,牛顿可不准备改,他只需要带朱厚熜接近天道就好了,大明百官要思考的东西就太多了。 夏言顶住各方探究的眼神,涕泗横流,一把子扎进雪里: “臣谨顿首再拜,以陈愚见——” “臣夏言,昔为谏官,职在讽诤,有死节之义也,然妖道之兴,臣耳目未聪,不曾察也。” “臣之罪,如秋水之未澄,难照万物之真。” 夏言的语气极其真挚: “幸我大明,陛下英明,法尧善舜,明微知远,翦除妖道。” “臣知己之德薄才疏,愿以此罪己,辞官还乡,为农舍翁。” 夏言脑袋磕在地上,咬着牙在赌。 赌陛下还需要听话的背锅侠。 只要他下跪的姿势够优美,就算真的被贬了官,总有一天也会像张孚敬那样,找个借口,就召唤回京。 夏言脑子里面只有一条护官符。 陛下圣明! 陛下觉得邵元节出问题了。直接定性为欺君,那他举行各种斋醮仪式,大明国库消耗的财税,谁来背锅? 绝对不是陛下。 陛下自己主动修正了这个错误,只能是他们这些臣子做的不好。 但凭夏言良心说—— 这锅,真得朱厚熜全责。 邵元节在嘉靖三年就嚣张起来了,最开始朝廷还有一些硬骨头,不停地向朱厚熜参奏。 只不过被朱厚熜以雷霆手段贬了几个,就再也没有人敢议论。 朱厚熜可能是先天训狗圣体,驾驭群臣百官的水平高到,把朝廷变成自己的百官园区。 他可是做出仗打伏阙而劝谏的官员,活活打死了十几个,战绩可查的狠人。 邵元节的地皮,直接成了法外之地。 朝野上下都没有敢参奏他的。 大明文官都是竖起自己的尾巴,做朱厚熜的好狗,争着谄媚君上。 不然他夏言,能当这个礼部尚书吗? 现在,夏言替朝廷百官跪在这里,向朱厚熜表态—— 陛下你是没有错的,是我们这些臣子没有死节的觉悟,让可恶的妖道把陛下骗了好几年! 夏言一番陈述把朱厚熜摘得干干净净,朝这个思路骤然转变了的皇帝,交出了最新的投名状。 夏言的舞台架得太好。 朱厚熜也陪他演上了。 当即俯下身,作势要把夏言给扶起来: “朕知道你是一个忠臣,夏言,你现在还年轻啊,有什么过错都可以更改,继续谦恭地学习就是了。” “不要总动不动就提要辞官还乡的事,大明的礼部,还需要你好好地把持着。” 朱厚熜最讨厌的杨廷和一党,惯用这种手段,还搞出内阁罢工的恶劣行为,他不喜欢听臣子辞官的消息。 夏言仍旧像钉子一样,固执地钉死在地上,直到他们两人三推四请,走过好几个回合,他这个穿着二品官服的礼部尚书,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所有忠诚,都在泪里了。 他的膝盖已经因为融雪,濡湿一片冻,得他手脚发凉,但是,他心里却热腾得很。 陛下看他的神色,又有温度了! 朱厚熜也一副被夏言触动的样子,连带着宦官们,也抹了抹自己的眼泪。 牛顿新鲜劲过去了,就感到无聊。 他又掏出新的空白纸张,演算起今天的大气压强,把数据处理做得更深入一些。 他算得太快太专注,纸张翻出声音,朱厚熜却并不恼怒,反而上前抽了一张纸,跟他一起算。 朱厚熜边算边跟牛顿细讲,他准备赐给他什么: “邵元节的宅子,朕收回了,叫他们打扫打扫让你去住,原先奴仆遣散,给你拨新的。” “田地,在邵元节的基础上,多赐一倍。” 朱厚熜对自己得用的道士,赏赐从来大方。 他满不在乎提出的田亩数,让被晾在一边的夏言,心惊胆战。 大明皇庄已经繁殖成一条巨蟒,土地兼并严重,要凑够邵元节两倍的土地,不知道又要在民间掀起多大风浪。 夏言看清牛顿的道袍,心中大骇。 这做道士的,都是什么妖怪? 一代更比一代强。 邵元节这老道士,老而不死是为贼,但死得早,能为非作歹的时间有限。 牛顿现在看起来,还没他子侄辈大,竟然已经超越邵元节的恩遇,不知又要在大明史册,留下多深刻的一笔? 夏言那颗属于士大夫的道德良心,正在剧痛,他捏着自己的拳头,不知刚刚已经跪下过的自己,是否应该劝谏朱厚熜—— 把邵元节的身家,给他就是了。 陛下莫要加恩了…… 牛顿眉头一皱,怎么给他那么多地?他都已经说过了,自己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管理农舍庄园产业。 浪费他思考真理的时间。 朱厚熜嘴皮子一碰,给他2万亩地,要让他来管,那怎么行?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反抗成为一名地主。 他停下演算,抬眼反驳: “陛下,臣一心求道,不为田地之富,陛下赐臣二品俸禄,管理道教事,已是恩遇有加。” “臣请陛下将此土地另租百姓,使其安家繁衍,读书识字,以期有修仙之姿者,助陛下成仙。” 牛顿话语一顿,瞥了一眼战战兢兢的道士们,图穷匕见: “不过,陛下若要赐臣奴仆,臣觉得,这些被邵元节耽误的道士,很不错。” ------------ 021 难他仙? 牛顿的义正言辞,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替朱厚熜考虑。 甚至贴心地暗示—— 要帮他把这些,邵元节的徒子徒孙收拾管束起来,不让他们乱说话。 但是,朱厚熜太不习惯了。 2万亩地。 朱厚熜从小到大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在垂涎的赏赐。 父母宗亲、阁老佞幸、贩夫走卒…… 每一个,每一个。 牛顿游历大明疆土,不可能不知道——这2万亩地就算全是下等品级,也能给他带来寻常宗室,都享受不了的富贵。 这样逆天改命的机会摆在眼前,牛顿却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果断推回给朱厚熜。 他继续说着自己不要土地的好处: “陛下,臣诚知,熟道者可得释道为己用也,从而更近天道,百姓小农,世代耕耘,耒、耜、铲、锄、犁、锹等,皆农人发明。” “仙人天界,有农人飞升。若今世农人,有变革农具者,必将襄助陛下,登临天界高位。” 牛顿为了不当农场主,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管人种地只会耽误他修仙。 数理化,才是他永远的登仙长阶。 他每多蹦出一个字,在场人的下巴就下坠一分。 牛顿都搞起玄学理论,认真地反驳自己拥有土地的合法性,当真不是凡人。 难他仙? 夏言捏紧的拳头不自觉放松,垂落在自己的身体两侧。他心口的大石一朝被撤去,觉得舒畅多了。 他不该表现出来高兴,却压不住嘴角。 朱厚熜离得最近,动摇地,直视着牛顿毫无闪烁的眼睛: “牛徐行,你别告诉朕,你是王莽之流,谦恭俭让,以求令名。” “你的所作所为只会是徒劳的。大明不是西汉末年,朕也不是汉宣帝。” 史书是朱厚熜的帝王必修课,他常常翻看强汉的史官记录,他当然也担心会有类似王莽的权臣,搞出什么“新朝代明”的荒谬之事。 朱厚熜只想当汉文帝,不想当亡国皇帝。 他相信赐出去的高官厚禄,更吝啬成全臣子的名声。 如果是其他文官,朱厚熜清楚他们科举入仕,就是为了当官的银子和地。 一旦得权敛财,就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已经学得一身本事,货与帝王家。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因为他也这么做,而且敛财敛得更狠。 正是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偶尔有推拒赏赐的臣子,朱厚熜也打心底里认为其虚伪,只觉得这些读了圣贤之书的人,又来找个机会,显示自己的光明正大,好在历史上多留下一笔赞誉。 牛顿再次强调,他有些不耐烦,不想在无聊的话题之上纠缠: “臣窥探天理,衣食清简,仅俸禄便足以支撑。” 朱厚熜敏锐地,察觉到了牛顿眼里划过的一丝厌恶。 这是牛顿在他面前,情绪最外露的时刻。 让他享受地租供养,比杀了他还难受。 朱厚熜刚觉得自己习惯了牛顿带来的震惊,就又一次被他刷新了眼界。 朱厚聪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如何是好,他怀疑了太多东西,第一次打心底里想要相信什么,牛顿求道时候,那无比纯粹的信念。 而且,如此可以安全地信任。 他刚刚夺了邵元节的哀荣,自然也能夺牛顿的。 朱厚熜自己心里的逻辑理顺,咳嗽了一声,方才说道: “既然你说事关朕修仙大业,邵元节所占的地,朕就把他租给各县农民,令其养家糊口,供子读书。” 尽管这1万亩地相当于是白拿的,朱厚熜也不想随便把它便宜了贱民,他们可以用,但还是得给他这位皇帝交租子,丰富他的私人小金库。 以后想牛顿修什么奇观,那得有钱囤着。 大明皇帝做出了史无前例的让步,牛顿的神色依旧毫无波动,连个吭声都欠奉,与他大眼瞪小眼。 空间寂静了好一会儿,牛顿都没有任何谢恩的意思。 夏言偷偷插了一句: “陛下,牛道长说的奴仆的事,您还没有示下……” 牛顿这才缓缓点头。 朱厚熜心里又不高兴了,但是实在觉得这事儿太小了,刚刚自己才当了一下明君,怎么能够因此骂提出良谏的忠臣。 他忍。 只是说起话来显得有些咬牙切齿: “牛徐行,你要的奴仆朕给你,但是朕想知道,这些道统与你截然相反的道士,拿他们有什么用?” 牛顿立即谢恩,生怕朱厚熜情绪上头反悔: “陛下,验证窥探到的道理,需要着手实验,臣书稿上列举的观察数据,全应真实可靠。” “然,仅凭臣一人之力,不可窥尽天下风云变幻,需借他人五感。” “这些道士,虽然修仙的路走错了,但是他们在错误的道路上面,习得的技能却大有用处。” “臣有信心,可以将这些道士从前败坏的功德,再重新从他们身上……为陛下攫取出来。” 朱厚熜被新理论唬得一愣一愣,暂时没有办法完全消化,不过,他是皇帝,直接命令牛顿解惑: “你给朕示范一下?” 牛顿冷着脸,走到披麻戴孝的道士面前,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行囊里面,缓缓掏出一整沓纸张。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所有人,把印刷着密密麻麻数学题的稿纸,分发出去。 他的声音平淡,却让这些道士平时努力锻炼的预感,不停地发出警报。 上面是鞭笞奴隶精神的东西! 不要、不要着相…… 牛顿转过头背对这群道士,他讨厌笨蛋脸上愚蠢的表情: “现在,是我管你们性命。” “我也不是什么妖怪,会把你们片了吃掉,但我也不会轻易让你们,过上从前的好日子。” 牛顿闭上眼睛,他出的这一套试卷非常有阶梯度,能够很快筛选出高智商的人才。 没点数学天赋,最好不要在他手底下混: “现在给你们半个时辰,把这一套术数题目写出来,分数最高的,可以做我的临时助理。” “愚不可及的,就算以前在显灵宫的职位再高,也得去做粗活。” “蠢货滚出我的视线。” ------------ 022 当牛派道士,测逻辑智商 牛顿的语气平淡,声音也并不大,在空旷的显灵宫,甚至称得上小。 被他点名的道士们突逢巨变,面色如土实属正常,但是夏言也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一种压迫感笼罩在头顶。 夏言觉得大事不妙。 陛下让太监们抄送给他的书稿…… 一定是这个牛道长献上的。 若是其他道士,夏言还敢大胆估计,这本饱含奥妙的算星之术,就是对方一生最大的成就。 但是,他不敢自己骗自己。 牛顿能搞出来更多让陛下认可,而让他为难的东西,算星之术只是漫漫长路之上的一个颗石子而已。 夏言看着道士们,像鸡笼里面挤着的鸭子一样,被牛顿赶到显灵宫内,感同身受地哆嗦。 牛顿随手点了几根高香,用嘴无所谓地吹散。 道士们的职业本能,告诉他们—— 应该立即制止牛顿用口中浊气,污染香烛的行为。 牛顿冷冷地警告他们: “看?看也算时辰。” “倒数第一的,蠢得没有药医,就别做人了,去当显灵宫的一条看门狗,做狗该做的事情就好。” 他啪得一声将香炉磕在地上,倒计时开始: “禁止交头接耳,至于作弊者……” 牛顿转头看向朱厚熜,把惩罚的权力分享给金主: “陛下,您觉得呢?” 朱厚熜不着急回答,他扫过牛顿出的题目,属实觉得有趣,并不都是计算类型,还有判断推理之类,考验受试者的思维敏捷程度。 他越看越眼睛越亮。 这套题绝对是牛顿深思熟虑,认真推敲增删过后,他目前见过最高效的人才测试题。 完全崭新的测试体系,并不需要太多过往知识的积累,靠牛顿在试题上给出的条件,推出或者计算出一个答案就好。 朱厚熜连笔都不用,读完一道题,立即就给出了答案。 简单即时的解答刺激,让朱厚熜的大脑,像玩弱智小游戏一样上瘾。 他在心里默默了一番,连这种简单的题目都无法处理,的确没有资格成为牛顿的助手,铸就他们的修仙大业。 为了这点破题都要作弊的人…… 朱厚熜把题目甩给夏言: “夏尚书,你也做做,让朕看看,你是不是有修仙的天赋。” 他整理自己的衣袍,扫了一眼紧张的道士们,才笑得高深莫测: “牛徐行说的作弊者,杖六十,流放三千里,无能成这个样子,的确没有必要在京城呆着。” 朱厚熜一张口,就把这一场牛顿临时组织起来的测试,作弊惩罚机制,抬到了科举殿试的高度。 夏言所辖的礼部,正是掌大明科举之事,从组织考试、选拔考官,到监督考试过程处理考试结果,礼部都要全程参与并负责。 他的血压,都快被朱厚熜激到爆炸。 荒唐! 怎么能比照科举! 那牛顿是什么?与他平起平坐,甚至压他一头的人吗? 这可比邵元节可恶多了。 夏言条陈观点,立即进攻: “陛下,按照我朝《大明律》,就算是科举作弊,也视其情节轻重,分别处以取消考试资格、终身禁考的轻罪,杖刑流放的重罪。” “现在只是一场牛道长个人提起的小测,怎么能刑过科举?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吧。” 朱厚熜最不耐烦臣子聒噪,在小事情上与他纠结,扯什么《大明律》,什么圣人之言,他冷哼一声: “你也知道那是科举,科举诸生多珍贵呢?太祖皇帝仁德,饶这些人一念之差。” “道士而已,朕乐意怎么处理,容不得你来置喙。” 说罢,朱厚熜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夏言,用审视的目光刮他千刀万刀。 他恍然大悟似地,朝夏言补充道: “朕差点忘了你了,你若是这份小测,成绩难看,朕也要问问你的态度了。” “看看你,是不是也习惯欺瞒朕。” 夏言偶尔直言一句,立马就引火烧身,他还听不懂朱厚熜的黑话吗? 态度问题…… 全凭皇帝一人拿捏,说你好就是好,说你不好,哪怕你天天住在办公地点,宵衣旰食,也是不好。 贬官之罪,莫须有。 夏言怂得很丝滑,他恭敬地接过朱厚熜递来的毛笔,后背直冒冷汗: “臣谨遵陛下之意,不敢怠慢。” “臣立即着手专心解题,思虑之时,恐无法侍候陛下,请陛下见谅。” 东风把西风压倒得死死的。 君臣之间,重新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牛顿说了要找作弊的,那他当然要巡考,他才不管考生的心理压力问题,遇到感兴趣的试卷,就直挺挺地在考生背后站立,影子像大山一样压在试卷上。 有个道士年纪小,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牛顿的眼睛刚扫上去,就颤抖着摔了笔,膀胱也没兜住。 一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窜到每个人的鼻子里。 牛顿眉毛都没皱一下,自己做实验的时候,闻到的试剂味道怪的多了去了,把小道士的笔捡起来,命令道: “测试时间还没结束,你不能停笔。” 小道士呜得一声,想要哭出声,却被刚刚朝朱厚熜进言的中年道士陈善道,用眼神立即制止。 师父死了,小道士六神无主,不敢不听师兄的话。 一边吸着鼻涕,一边继续做题。 他的眼泪如同滚珠一般,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死死咬紧嘴唇。 牛顿敏锐地发现了,陈善道这个反骨仔。 他做实验时思考专注,理所当然地无视所有人,但并不意味着他实验结束之后,脑子里面没有图像记忆。 陈善道此人,在牛顿做水银测量大气压实验的时候,就他骂得最欢。 还想着找朱厚熜打小报告,试图站在道统的高地上,批驳牛顿的价值。 可惜了。 他的道统不存在。 死在了朱厚熜心里,那就没有成活的可能。 牛顿摇摇头,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答案。 他眼皮微抬。 道士们要遵守他的小测纪律。 作为出题人兼主考官,自然不在法则之内。 牛顿冷嘲他: “这不是答得挺快吗?有时间乱晃眼睛,不如提前交卷。” ------------ 023 向上管理金主行为 陈善道的眼神一片死寂,任由牛顿讽刺也无动于衷,仿佛是个机械人偶,被刚刚牛顿诱导朱厚熜喊停的大雪,带走了储存的动能。 他只当牛顿是个有精神虐待癖好的疯子,他悄悄问过刚刚在丹房值守的道童,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牛顿逼杀了邵元节。 与黄锦那个狗太监狼狈为奸。 陈善道牙都快咬碎了。 朱厚熜明明看穿了一切,却藐视显灵宫如尘,被换魂了一样,只关心牛顿的术数新不新,准不准。 他们所有人现在都是牛顿的奴仆。 陈善道一点傲气都没有了,朱厚熜翻覆掌心,就能替牛顿镇压一切。 他老老实实地遵从主人的命令,只是为了在牛顿手下,苟延残喘的时间能更长些。 牛顿当然不吝啬和朱厚熜讨论问题。 金主对科研的参与越热情越高越好,如果朱厚熜为了得到新的真理发现,能加入到繁杂的数据处理中来,就更好不过了。 人脑计算机,只有牛顿这一颗大脑。 他看朱厚熜也很有这个潜质。 牛顿认真地盯着朱厚熜的眼睛,让他参与到筛选牛马的活动中来,增加他的沉没成本: “陛下,您看他得了几分?” 朱厚熜就像个着急对答案的学霸,扯过陈善道的稿竟然,啧啧称奇: “他错了三处。” “7分而已。” 牛顿投以赞许的眼神: “陛下果真是当世,最具有修仙资质之人。” 朱厚熜所言完全正确。 跟稍微聪明点的人交流,比和蠢货打交道让牛顿舒服很多。 牛顿再次重复再三说过的话,连新措辞都懒得编,多费心的意思也没有,朱厚熜竟然诡异地大受鼓舞。 大明的皇帝,副业那都是能干到青史留名的。 从前那些受朱厚熜宠幸的道士,全都是自己穿上一套衣服在表演,根本不给他多少参与的机会,怕他看破端倪,让他笼罩于玄之又玄的环境里。 只让他重复性地打坐吃丹药,相信药性带来的快乐。 牛顿一直都在告诉他“知”。 朱厚熜此人最需要确定的答案,安抚他天天琢磨博弈的神经。 他笑得畅快,仿佛他还是那个在兴献王府,被教养成大明朝无忧无虑肥猪的少年。 朱厚熜一高兴就爱赏人。 豪言壮语地承诺: “牛徐行,你不喜欢土地,那朕就给你丝绸,给你粮食。” “大明朝物产丰饶,总该有你看得上的东西。” 朱厚熜意气风发。 他自觉已经挽救了,堂哥朱厚照给大明带来的倾颓之势,天下人欠他的恩情都还不完,有责任为他的修仙之路让步。 牛顿刚刚轻松愉悦的情绪,瞬间消散,金主真爱指指点点。 作为他修仙路上的金主,朱厚熜只要出钱、出设备、出牛马就行了,不要搞这么多花活,增添他的管理负担。 必须制止朱厚熜此等恶习。 他要什么材料单子给批就是了。 他是来挑战旧知识体系,得道成仙的,不要总把他往世俗泥潭里面拉扯。 温暖安逸会使人困倦。 影响大脑旋转的速度。 牛顿沉默地看着朱厚熜,他的耳朵都激动得发红,这样一副情绪上头的样子,决定还是换一个委婉的说法。 领导高兴的时候许下的承诺,千万不能立即就收下了,等领导脱离了这个气氛,反悔了,那才麻烦。 科研修仙讲究的,是一个可持续发展。 金主运用资源效率低下,吃软不吃硬,实在是难得以伺候。 牛顿正色道: “陛下,大明所有的物产,千年之前、百年之前,皆已现世,臣并无梦寐以求,意欲堆砌成铺,安枕于上者。” “而只有一种神异,求索天下,难以近之。” 朱厚熜以为牛顿在与自己论道,立即接上: “此世通达的道?” 牛顿缓缓摇头,语气前所未有的真挚: “是陛下的智慧,没有陛下的(资源)支持,臣尽管可以登仙,却也爬不到最高之处。” 搞科研,只有思考是万万不得行的,材料要钱,与同好交流的车马费要钱,吃饭穿衣要钱。 “臣惟请陛下,不懈于求道修仙之事。” “乃臣之幸。” 夏言奋力动笔打草稿的动作一顿,震惊地抬起头来。 妈的,哇你丫别(江西方言)! 拍马屁的技术也搞这种差异化,注入修仙特质,与陛下对其思想颗粒度。 夏言偷偷地打量朱厚熜的神色。 自家才思敏捷,与大臣能在一个问题上杠上三天三夜的皇帝,现在居然沉默了,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被认同的感动。 陛下轮不到你牛徐行来评判肯定! 泽圭(畜牲)! 夏言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朱厚熜的思想领域,彻底被一个从民间来的道士占领,只论黄老,不讲孔孟。 他们礼部难道以后要跟着牛顿姓牛,所有礼仪都要重排吗? 不要啊! 夏言也深知自己解题太过于谨慎,导致速度太慢,竟然比不过一个心如死灰的道士。 他立即把毛笔摇出残影,在最后一道题的空白处,写下自己毫无把握的答案。 不管了。 夏言立即打断牛顿的继续施法,神色慌张: “陛下,臣的作答已结束,恳请陛下提前阅览,如有错误与不周之处,敬请斧正。” “臣不胜感激。” 夏言不停的深呼吸,以免自己的语调抖得没办法入耳。 不能让这个妖道蛊惑陛下了! 这家伙的话术水平比邵元节高级多了。 牛顿甚至不贪财! 这样的士大夫式忠贞品性,让他们这些真正的大明官员的脸,往哪里搁呀? 朱厚熜如梦初醒地,接过夏言硬塞过来的试卷,他刚刚收到的冲击太大,动作有点迟缓。 他眼睛放空,盯着试卷看了很久,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牛顿看到言语控制效果达到了,淡然地凑上前来,用视线扫过夏言的试卷。 他眼睛一亮,满意地不断点头: “不错不错,只错了一题,不愧是夏大人。” “尽管夏大人修行天资远逊于陛下,只有9分水准,但您可以考虑一下,进入此道。” “不失为陛下座下一徒尔。” ------------ 024 一脚踢翻夏言饭碗 牛顿点评的语气依旧平平淡淡,内容却足够让夏言火大: “夏大人,你能得9分,只因为上限在此,你与陛下1分之差,天壤之别。” 趁朱厚熜还在发呆,夏言忍不住咬牙切齿,低声骂了句: “泽圭耗死……” 【畜牲道士】 一直讲官话的北漂江西老表,经筵讲论永远的播音主持,大明朝礼部唯一的尚书,半步入阁的夏言中阁老…… 终于在压力之下,渴望故乡的庇荫。 牛顿踩一捧一的技术,太过霸道,完全不顾他的死活。 你在陛下显眼,怎么还踩他下水? 朱厚熜听不懂夏言口音极重的短句,但是牛顿游历四方,尤其是在江西打转了许久,里面的矿藏让他记忆深刻。 牛顿与夏言对上视线,轻蔑地转过头,骂人都不敢直说的虫豸。 他伸手晃了晃朱厚熜: “陛下回神。” 等朱厚熜讷讷几声,有了反应,牛顿才一脸平静地上眼药: “请原谅臣刚才的失言,私自将夏大人,当作与陛下有仙缘之人。” “夏大人已在其他道统上,精进无比,强行扭转,恐怕会使得夏大人走火入魔。” 牛顿微微皱眉,尝试表演出歉疚,但是失败了,显得很像嘲讽: “夏大人,莫要多心了。” 朱厚熜张着嘴,还想说什么,牛顿就走向了已经熄灭的香炉: “好了,诸位停笔。” “我很高兴你们做到了不欺瞒。” 牛顿随便提起一支笔,掠过一名道士,就在他们的试卷上留下一个数字。 道士们都不敢确认——这位新主人,到底有没有认真看他们的解答。 要是试卷批错了,影响很大。 牛顿比所有人想象得都放松,他满意地叹了口气。 几乎所有人都拿了5分往上。 邵元节严选,还是有点东西的。 牛顿向道士们宣布: “你们,都不用去干粗活了。所以,我很遗憾地告诉诸位——” “从前你们跟随邵元节,所研习的那一整派修仙之法,完全都是错误的,贻误陛下,浪费民脂。” 牛顿难得嗤笑,透露出极端的鄙夷来: “光靠炼丹打坐,根本就不可能得道升仙。” “你们从前给陛下的丹药里面,掺了多少水银,伤害龙体。” “幸好陛下接触不深,此后调养,便可痊愈。” 牛顿轻轻一句话,够在场所有道士满门抄斩,诛灭十族。 他嘴皮一碰,眼前个个都是欺君造反的主力军。 朱厚熜早就接收到了黄锦的报告,并没有多么惊讶,只是神色不虞。 邵元节已经被他打倒到尘埃里了,把自己厚厚的斗篷拢了拢,免得雪后的冷风钻到他的脖子里,让他的心更冷。 夏言在一旁吓傻了,他写青词的,能不知道这些道家的修炼方法吗? 牛顿何许人也,作为一个道士,居然敢否认从汉末之后,逐渐形成的理论体系,他这是要倾天啊! 两害相权取其轻。 夏言凭牛顿这份喷死邵元节之辈的冷酷,原谅他刚刚在朱厚熜面前,贬低他的行为。 但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牛顿话锋一转,又把道士们饶恕了: “邵元节知道水银有害,咬死不认,自饮而毙。你们应该怨恨他,用错误的知识占领了你们的大脑。” 一切都是已经死去的邵元节的错。 剩下的人,都是接受牛顿教育的新道士,是可以为朱厚熜陛下,修仙铺路的好牛马。 道士们刚刚还哭丧的脸,因为情绪的大起大落,降成一个难看的表情。 陈善道暗淡的眼睛,慢慢长出了光亮。 他知道,自己对牛顿有用。 不会死得很快。 牛顿当即开始传道: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得道升仙的方法——就是不停地窥探接近天道,然后将自己的发现集合成论文。” “而陛下是天下之主,我们写下的每一篇论文,都为陛下的修仙大业提供了无数助力。” 果然,牛顿给出了一条具体无比的生路。 求生欲能给所有人打一剂肾上腺素,陈善道尤其积极: “敢问牛道长,这论文是何物?” 牛顿喜欢提问的好学生,他当即摸出一本,记录万有引力的论文。 骄傲地在陈善道面前翻页: “这,就是论文!” “往后所有的天道探索,都必须按照这个格式成文,然后呈送天下,神仙可知也!” 牛顿随身携带的行李,里面本来不应该装满这么多东西。 但是,他脑内的洞窟,除了提供知识以外,论文打印功能,也是非常的优秀啊。 甚至能按照牛顿平时书写的字体,排列成文,搞得他像一个高功能的论文誊抄机器。 他一口气又掏了3本论文出来,以供众人传阅。 看着对牛顿论文缓缓点头的朱厚熜,夏言的天都塌了。 他汗流浃背地捧着论文。 发现他一个步骤都看不懂,但是他横看竖看,从字缝里面,只看出了一个性质—— 青词! 什么豪华升级plus版青词。 牛顿掏出这么厚一叠纸,神仙看得完吗? 要是人人修仙,人人都这么写,文章分高低,天庭的厕所都不用冲水了! 夏言的心情很复杂。 他最初以为,陛下叫自己过来一趟,是为了给邵元节治丧,后来以为是来认牛顿的脸,顺便看看道士各派内斗的笑话。 没想到,他一个平平无奇的路过士大夫,是今天除了丢了命的邵元节,最惨的人。 要知道他区区四十几岁的年轻小伙,跟陛下能熟络起来,屡屡交换书信…… 不仅仅因为他人风流倜傥,是一个优秀的讲师,更是他能写得一手好青词。 这种诘屈聱牙、要求极高的对仗骈体文,寻常的科举人才都写不出来,只有他夏言,才能够通过这一条差异化的道路,脱颖而出! 同行之间永远都是血淋淋的仇恨。 他的手狠狠颤抖,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什么人才能写这么多的字?当官的人哪里有这么闲的。这种篇幅的玩意儿,称得上著书立说了。 这是退休告老还乡以后才能做的。 夏言的上半身也颤抖起来。 青词短短一页,都足够他抠破脑袋,要让他保持敬献青词的频率,写这么多东西,这完全就是虐待中年人。 朱厚熜发现了夏言的异样,疑惑地问他: “夏尚书,你这是怎么了?” 夏言的戏骨,在这个时候支撑了他的身体,他挤出的笑容把苹果肌快顶到天上去: “臣、为陛下高兴。” 陈善道立即带着众道士,向牛顿和朱厚熜行礼: “陛下,牛道长,吾辈皆愿重炼修为,易经洗髓,请给吾辈一个机会,吾辈想为陛下的修仙之路,肝脑涂地!” 等到朱厚熜挥手同意,牛顿才缓缓开口: “很好,那么,你们烧开水的实力如何?” ------------ 025 硫酸 牛顿一句话把道士们都问懵了,烧开水与写论文、助力陛下修仙之间,有任何的联系吗? 但是,他们尽管没做过严谨的科研,却是实实在在当了好多年的道童。 手工业学徒传承。 懂得都懂。 听师傅的话,绝不多问是他们的基本生存技能。 要不然说牛马还是二手的好。 道士们左看右看,把陈善道推举出来,他是他们中,炼丹术最厉害的人。 师父死了,道统也死了。 他们不再能当原来的道士,靠那套理论搵食了。 大师兄自动升级为新的保护者,替他们先去接触风雨。 陈善道并不太理解牛顿为什么提出烧开水问题,但他还老老实实地,走到自己惯常炼丹用的丹炉面前。 他悲伤地揭开炉盖,把里面的炉渣全部倾倒出来。 一点焦香飘到空中。 他闻到熟悉的味道,物是人非的痛苦,骤然漫上心头。 因为显灵宫牛顿事变,陈善道这一炉丹药,根本没有练完,任由下面的火继续再把丹炉里面的材料,烧成了炉渣。 从前刚刚还万分珍贵的材料,现在已经变得一文不值,甚至因为里面添加了水银,可能会招来朱厚熜的愤怒,给陈善道带来杀身之祸。 陈善道惨然一笑,动作极为麻利地处理起这些炉渣,告了一声罪,要躲得远远地,将它们倒掉。 一如他过往的人生。 牛顿痛心疾首地拦住他: “你以前过的是什么奢侈的日子,才处理了一遍的材料,你就要把它丢掉吗?” 牛顿的眼睛冷到能吃人。 “接近天道,你就不能够忽视任何未知。” 什么叫做材料的循环利用啊! 牛顿以前钻研炼丹术,以及洞窟里的炼金术,手上有一点材料,他可是反复利用,直到损耗完全,炼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了以后,才会依依不舍地处理掉这些废物。 顺便扼腕叹息,自己可能失去了探索某些真理的机会,然后悲伤地水一篇实验失败的分析论文。 陈善道战战兢兢地照做。 在牛顿的死亡注视之中,把炉渣规规矩矩的收集好。 其他道士帮他打来了清水,一起把丹炉洗涤了一遍又一遍。 擦干内壁之后,陈善道郑重地将丹炉扶正,他的手臂的动作有些不自然,他的肌肉记忆还在提醒他炼丹之前的礼仪。 以后再也不用做了。 擦开火折子,火舌从漂亮的银炭之中钻出来,舔在丹炉的底下。 陈善道专注的视线盯在丹炉与炭火的缝隙之中,每当火焰颜色与高度有丝毫变化,他就立即拨弄炭条,一刻钟的时间里,火焰的气势始终维持在一个极小的浮动范围之内。 他都有炼丹炉温度的掌控,近乎到了一种恐怖的地步,只要他想,他可以保证炉子里面的温度几个时辰之内,没有多少偏差。 炉中的清水烧出团团水汽,沸腾得很漂亮。 牛顿不断地赞叹: “陈善道,你烧开水的本事非常优秀。” 朱厚熜看着陈善道表演了好久,并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觉得自己该不会又重新落入了道士互相吹捧的把戏之中。 尽管对牛顿有很多的信任,朱厚熜还是忍不住问: “牛徐行,你搞出这种花样,目的是什么?” 牛顿直接忽视这个提问,反问朱厚熜: “陛下可曾读过,唐朝人孤刚子的《黄帝九鼎神丹经诀》记载的炼石胆取精华法?” 朱厚熜被牛顿问麻了。 总觉得这个小道士话题之后,会跟着一个更劲爆的消息。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不确定地开口: “朕如果说朕记得,你该不会要数落朕,还陷在扭曲的道统里面走不出来吧?” 牛顿感到无语。 朱厚熜这纯粹是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要揭露他可以,方向也不能错了呀。 幸好牛顿孤僻的神色,能够掩盖住他很多的内心想法,不至于把朱厚熜脆弱的神经给挑动到。 他面无表情地继续: “孤刚子干馏天然石胆,能够获得一种叫做胆精的液体。” “臣游历大明疆土的时候曾经做过实验,其他丹书中所称的绿矾油,与胆经的主要成分完全一样。” “这种液体不仅能够分解金属矿藏,将坚硬的铁器缓缓蚀尽,且对铜不腐。” 朱厚熜拿不准牛顿将这个炼丹材料,单独提出来的目的。 但是他还是发动自己的思维,来猜测可能的用途: “如果这种胆精不拿来炼丹,你是想说让它分离铁铜,杜绝奸商?” 太朴实的猜测了。 怎么朱厚熜脑子里面想的,都是钱的事情? 牛顿离开了视线,避免与朱厚熜直直相对,把自己的嘲笑泄露出去。 他慢悠悠地指着陈善道说: “陛下可知臣在精练绿矾油的时候,发现这种液体达到了一定的浓度,连铜都可以噬咬殆尽。” “只要稍微控制一下浓度,偷取铜矿轻而易举。” 朱厚熜换了一种思路: “既然铜铁皆可腐蚀,那么云梯也一定受不了,如果能把这种液体装备到大明军军士上,在面对异族攻城的时候。” 他越说语气越缓,简直不可思议: “我大明的城池将,河山永固!” 朱厚熜的笑容都压制不住了,可是回头再看牛顿,仍然云淡风轻。 牛徐行没有朝他道贺,那么这一定不是他最终的目的。 ------------ 026 土法测量ph值 朱厚熜对于臣子的猜想,第一次如此极力地往好处靠拢。 他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 这浓缩胆精,与分离铜铁无关。 与军事稍有关联,就已经能够轻易地,将守城军人的压力骤减,为大明边防省下过多 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厉害的吗? 朱厚熜真诚地期待着,像个第一次看科普连续剧的小学生。 牛顿不直接回答他。 吊金主的胃口,是每一个搞横向科研的被动技能,牛顿要拉满朱厚熜的体验,现场给他展示投资实验室的活动PPT,让他有良好的预期,然后持续不断地加仓。 牛顿对弯腰驼背挤在一旁的道士们,指挥道: “刚刚考试中拿了5分的人,去取密封的管子。” “要尽量长,还有各种盖子严实的容器,吹风用的气囊更是有多少拿多少出来。” 先前的考试很有用,至少牛顿这里不用费心去记蠢货的名字,就把原来的道士组织,重新打散成新的几个等次。 牛顿闭上眼睛,就能默出制备浓胆精实验,需要的材料和设备。 整个大明最豪华的实验室,就在显灵宫。 为了炼丹,这些道士,什么奇奇怪怪的容器都能找来。 “刚刚考试得了6分的人,去取库房里面的胆矾。” “你们要把最纯的一部分拿来。” “还有强水和石灰石。” 盐酸很早就被应用为炼丹的试剂,道士们呼为“强水”,掌握着制备其的具体流程。 显灵宫这种饱和式炼丹的地界儿,甚至还将盐酸一大缸一大缸地储存起来,库藏堆得满满当当。 牛顿看着道士们火急火燎送来的东西,拿起一个个碗盏感慨: “陛下修仙果然精诚,这么深一个容器,竟然由纯金铸造。” 牛顿的志向,曾经一度是发现点石成金术的秘密,稳定地为自己产出黄金。 黄金金属的质感,是不用刻磨的漂亮。 哎,要是他会炼金术,就不用费劲巴拉地拉投资了。 牛顿眼神中透露出深沉的惆怅。 朱厚熜怀疑牛顿在阴阳怪气自己,他是皇帝,他能忍吗? 他能! 朱厚熜的语气难得支支吾吾: “牛徐行,莫要再提起过往之事,朕以前是偏爱道士了些,把这些道教礼器做得过分奢侈了。” 朱厚熜道心破碎以后,脑子里一祛魅,回头再看,那是对自己在斋醮事物上的荒唐,更加有数。 一提起从前就心虚。 他与牛顿商量: “朕回头就把这些金子融了,助你修仙探道之用。” 朱厚熜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他堂哥朱厚照信佛,不也让那些个僧侣穿得花枝招展的,把佛像都用金漆,漆成能导电的柱子了。 引雷效果极佳。 朱厚熜登基后命人去刮佛像,都刮出千两黄金来。 从前以道代佛,现在牛顿代道,朱厚熜也可以为了他,把旧神的体面刮得一干二净。 牛顿摇摇头,微醺似得赞叹: “这金制大缸子好啊,这么深这么美,不与强水反应!” 一谈到自己过往的炼金实验,牛顿就忍不住滔滔不绝起来: “臣遇仙人之后,曾与一医家传人李时珍搜集丹方,验视药效,分拣材料定为二类,一曰有机,一曰无机。” “天地矿藏的产物变化,为无机物质。” “黄金虽然不至于称得上有惰性,却也是极其稳定,能容强水及浓胆精,不受其腐蚀。” 夏言丝滑地插嘴: “陛下,因缘际会,看来牛道长此时施展神通,正是需要陛下打造的这些金碗盏。” “陛下所作所为,冥冥之中正合天意啊!” 一旦发现自己的青词赛道被人占领,夏言决定放弃抵抗,趁现在还能被陛下捎上,一起讨论牛顿的理论,那他一定要找准自己的生态位。 在大明这片深海的即将到来的巨浪面前,尚且还是个中登的夏言,能够灵活地调整自己的姿态。 当夏言低头捧哏的时候,牛顿在心里嗤笑,觉得无聊。 礼部尚书,也不过是个随波逐流的士大夫。 就算智商试卷拿了9分,也没啥修仙的前途。 朱厚熜听夏言讲话,倒是觉得舒服。 牛顿吩咐陈善道: “你先将强水与石灰粉混合,静置一刻钟,调入石灰乳,等待水液呈现弱碱性,你再将其澄清过滤。” 陈善道硬着头皮照做。 他搅拌着强水和石灰,被化学反应释放出来的巨大热量,给蒸得浑身是汗。 冬不冬,夏不夏。 热气扭曲了陈善道的视线,他被巨大的未知压得恐惧。 他把装有石灰乳的水盂磕在大炉边沿,手撑得肌肉拉扯出痛感,也不敢倒入一滴石灰乳。 陈善道根本不知道,怎么样测得水液弱碱性。 他颤颤巍巍地仰头提问: “牛道长,我实在是不明白……” “调入石灰乳后,我应该在哪个时段进行过滤的操作,从前的丹方都严格记录炼丹时间,要么便说清清丹药的颜色、状态等变化……” “我实在是担心浪费材料啊。” 陈善道都快哭出来了,他并不是想在这个时候,还要挑战牛顿的权威性。 他是真的不懂啊! 他不懂! 他怕自己仅有的一点炼丹功夫,都过不了牛顿的眼,被折磨致残,逐出显灵宫去。 从前撵出去的道士,都是这样! 只是,陈善道不再是那个站在邵元节身侧,痛打落水狗的道爷。 牛顿的神色很平静,他还记得,刚开始陈善道有多么负隅顽抗。 他微微抬眼: “我说过,测试的倒数第一名要去当狗,但是倒数第一名太多了,显灵宫也不是养殖场,陈善道,你现在显得这么蠢,倒正好符合狗的用处。” 牛顿居高临下地对他缓缓低语: “你不是有根灵敏的舌头吗?” “最开始,强水混着石灰粉,溶液是酸性的,你会觉得舌头剧痛,然后渐渐随着石灰乳的增加,舌头尝到的痛楚渐渐减少……” “等到过了临界值,又开始渐渐痛痒,就是弱碱性了。” “你就可以开始下一步了啊……” ------------ 027 别演,小心氨气 牛顿的描述太过细致,仿佛让人的舌头都被这些沸腾着的液体,蚀穿了一个窟窿。 极其骇人听闻。 偏偏牛顿神色如常,觉得自己客观公正地描述了实验的流程,不带有任何恐吓陈善道的主观意识。 因为,这可是牛顿以前炼丹时候,用自己作为实验对象,亲自品尝出来的感受报告。 绝对真实可靠。 以人的五感做出基础的判断,是他在酸碱度测量的探索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步。 在牛顿的回忆里,品尝酸碱,甚至称得上是非常美好的体验。 他当初为了研究光的成分,可是直接去抠自己的眼珠子呢,虽然李时珍及时对他施加了治疗。 但是,现在后遗症还是非常明显,一只眼睛的视力差了些。 在探究大道的路途上,牛顿从不后悔。 积累新的实验数据,有一种修仙进度,切实在提升的舒坦。 陈善道完全可以走一下前辈的老路嘛。 他都不用走完如牛顿当初,那般艰苦的流程。 显然,陈善道并不这么想。 连挤在角落里,不敢直视朱厚熜与牛顿的道士们,也不这么想。 他们只觉得现在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似乎以前在显灵宫见过,只不过是那些犯了错的道士,被强迫着压在丹炉面前,饮下炼制丹药以后产生出来的废液。 私刑的恐怖,比菜市口能看到的光景阴间很多。 他们只是刚刚吞下去一点,就喊着痛,然后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陈善道见到牛顿的开始怕失去荣华富贵,然后又怕失去基本的尊严,而现在他只想活命了。 偏偏牛顿还在鼓励似的催促他: “陈善道,方法都已经告知你了,快来试试吧。” 落在陈善道这个惊弓之鸟耳朵里,牛顿的声音不亚于地狱鬼卒的呼喊。 在灭了斋醮烛火的显灵宫,回荡着,如此的阴寒。 陈善道扛不住了。 他啪得一声,将手中装有石灰乳的水盂扔在地上,角度非常巧妙,朱厚熜那一身昂贵的动物大氅,一星星点点的乳液都没有沾染上。 陈善道头脑歪斜,竟然露出了癫狂的神态,他屁股朝上,头蹭在地上,舌头伸出来探寻着。 当真像一条狗。 朱厚熜下巴微抬,朝牛顿笑道: “牛徐行,难不成你有言出法随之术,刚刚说这道士是狗,他就当真被狗精上身,嗅探着气味。” 陈善道驱动全身的求生,展现出来的拟狗表演,诡异得让他那张脸显得清澈愚蠢。 可惜,在场地位最高的朱厚熜。 是个猫奴。 而罪魁祸首牛顿,早已经跟着李时珍一起,给许多只大黄修坟树碑了。 牛顿严厉谴责陈善道: “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不要浪费实验材料。” 陈善道充耳不闻,反而蹦跳到他面前,朝牛顿狗叫了几声。 他那真丝做内衬,棉花厚实的昂贵衣裳,拖在地上,被脏得难看。 朱厚熜给黄锦一个眼神,一直侍候在他身旁默不作声的大太监,上前来就结结实实地甩了陈善道一个巴掌: “回魂!莫要装了!” 只是普通等级的疼痛,陈善道眼神都没变一下,舌头依旧甩着,甚至差点舔上黄锦的手。 场景一度十分恶心。 黄锦这个见过大风大浪的司礼监太监,甚至开始犹豫,要不要再扇这人。 他一个宦官都感到被骚扰了。 场面一时混乱。 牛顿眉头一皱,忍无可忍。 他最讨厌蠢货发癫。 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大步走上前去,塞进陈善道的鼻腔。 一股直冲天灵盖的刺激气味,把陈善道的眼睛都连带着冲开,他忍不住哀嚎了几声,在地上打滚。 陈善道再也维持不住狗样,不停地哀叫着不想死。 牛顿冷脸: “不装了是吧?” 陈善道被气体辣得涕泗横流,以为自己吸下了什么瘴气,跪倒在牛顿面前不停地磕头,希望他能够把对应的解药给他。 朱厚熜身为皇帝,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有人想要谋取他的性命,断了他这一生的荣华富贵,江山在握。 他立即退后几步指着牛顿: “牛徐行,你这是什么东西。” 朱厚熜把弑君谋反之类的词汇,在喉咙里面咽下,大发慈悲地给牛顿一个解释的机会。 牛顿觉得无语透顶。 朱厚熜吃了这么多的丹药,竟然对吸入大量氨气的人体反应,一点了解都没有。 牛顿收好瓶子,运用他优秀的词汇组织能力,尽量把这个气体的性质,描述的没那么恐怖: “陛下就当臣手里面的瓶子,是尿液的浓缩吧。” 毕竟尿液也会挥发出大量氨气。 朱厚熜脑洞大开: “尿精竟然有这种效果!奇了怪哉!” 他脸上的警惕性一瞬间卸下,又重新松弛起来。 视线扫到一旁脸色灰白的陈善道上,朱厚熜用手指摩擦下巴,似乎在思考应该得这一个殿前演戏的道士,定一个什么罪,判多大的刑。 牛顿打断了他的思考: “陛下,实验废物也有研究的价值,就让他继续烧火去。” 他安慰似得碰碰陈善道的脑袋,似乎真的有在反思: “你修仙天赋不佳,我也不该这么为难你。” 牛顿掏出一条粘有紫色汁液的硬纸片,在陈善道便秘般的脸前晃晃: “你只能够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了。” “这是我用甘蓝汁制作的酸碱测试试纸,你加石灰乳的时候取出一点样品,滴到试纸之上,试纸颜色变成蓝绿色就可以了。” 牛顿长叹了一口气,陈善道在咸宁宫待久了都不会说人话了。 要是不想吃,直接跟他讲嘛。 呵呵。 牛顿绝对没有任何报复的意思。 既然牛顿已经对陈善道作出了另外的工作安排,朱厚熜便不会插手,只是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偶尔提出属于甲方的问题: “你也没用上胆矾,是在做什么准备?” 牛顿看着在炉火中,渐渐析出来的白色晶体,眼睛发亮: “干燥剂。” “陛下,你马上就能见到浓胆精了。” ------------ 028 盐!盐? 朱厚熜又被牛顿开了眼。 他搜索着脑内,实在难以忘记的炼丹理论。 干燥剂…… 直接用生石灰不就好了吗? 又是用强水兑石灰,又是炒干得出沉淀物,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莫不是学从前道士的装神弄鬼? 朱厚熜摇摇头,把自己刚刚的揣测甩出去。 牛徐行要干什么,自有他一番道理。 他只需要满怀期待,就可以了。 牛顿面无表情地,把酸碱测试试纸,放在陈善道的掌心: “我的实验室不需要猜我想法的蠢货,老老实实按我说得去做就行,如果我存在指导不明确的地方,直接明说。” “我是一个修仙问道之人,不会修炼世俗中的条条框框。” “你们是与我一起助力陛下修仙大业的人,最需要的,便是纯粹。” 他淡淡一段话。 现场所有人的微表情,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朱厚熜视线游移。 他最喜欢讲谜语甩锅,用各种可大可小的话柄拿捏群臣,驱使群臣如座下之犬。 直来直往,这种管理方式,完全不适合他。 夏言仰望天空。 怕自己不合时宜地笑出声。 牛顿拍马屁已经拍出新境界,把大明朝的太阳搞成开关灯了,一按一个反应。 这泽圭还说自己不修炼世俗? 徒惹人笑尔。 至于陈善道…… 陈善道已经被牛顿,折磨地神色无主,他本该至少在心里怒骂——牛顿有明晰的测试方法,为什么不立即告诉他? 偏偏要看他丑态百出,切切实实当了一回狗。 但是,他冷下的血液,再也让他产生不了,挑战牛顿权威的勇气。 陈善道还不明白吗? 牛顿所做所为…… 都是让他在所有师弟面前,彻底失去了建立往日权威性的可能性。 从前邵元节治下的显灵宫体系,彻底翻篇,笼罩在道士们头脑上的,只有一片阴云。 太阳西沉了。 陈善道匍匐在地上,眼神怔怔,像是看到了大道覆压在牛顿肩膀,拱卫着他。 他收拾不起自己破碎的自尊心。 但是,他要笑,不能在朱厚熜面前哭丧着脸干活,惹主子爷的晦气。 陈善道不愧是老炼药师了,按照牛顿的方法,他制备出的白色粉状晶体,颜色纯净,取出来一看,竟然比显灵宫外堆积的雪还白一些。 牛顿取了一些,用囊袋密封,剩下的,都在一会儿用来干燥的导气管里。 他做了个延请的手势。 要让朱厚熜走到显灵宫宽阔场地上,顽固不化的冰雪上去。 黄锦察觉到朱厚熜紧紧斗篷的小动作,赶忙提醒道: “牛道长,这不可啊。” “雪停后温度陡降,让陛下踏足积雪,濡湿衣裳,恐怕易惹风寒。” “请容咱们这些伺候陛下的,把场子打扫一番。” 黄锦是真的担心朱厚熜的身体。 在出宫门前,就制定好了各种预案。 他回头看一眼跟随的小太监,示意他拿出捧在手上的盐。 以上好的食盐,化开京城的重重冰雪,是只有王公贵族才支持得起的奢侈。 朱厚熜等候的时间过长,惹恼了他,可是会杀人的。 牛道长一定要在开阔地带做实验,那黄锦这位贴心老太监,就得帮朱厚熜清理出一个舒适的环境。 牛顿拦住了他们的动作,晃荡着手里的囊袋: “我也有盐。” “而且比黄公公手上的盐,更有用。” 牛顿总能轻飘飘一句话,撬动起千年之久,从来如此习惯的地基。 生石灰和强水。 能制盐? 朱厚熜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盐可是整个农耕社会里面,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大明朝廷上站着的文武百官,谈到它,不仅说从百姓身上攫取钱财的问题。 更说有关权力的问题。 盐甚至关系着大明朝的边防。 大明朝正是依靠盐和茶叶,牢牢地把持着与北方草原的经济命脉。 这些夷狄,想要在草原上活得体面。 得吃盐,得喝酥油茶。 牛顿刚刚那一番操作,竟然是朱厚熜从未见过的制盐方法。 这可能会变成大明朝统治的巨大漏洞。 朱厚熜深知—— 一旦盐的管制失控,这样矿物制盐的方法被那些草原上的外族人知道,大明掣肘他们的一大支柱将要轰然倒塌。 而私盐贩子,将以朝廷不知道的方法,制取大量的私盐,迅速刮走一大笔本该由朝廷收上来的钱! 牛顿给不会说没有验证过的话,他给朱厚熜每一个新东西,细细想来,背后都代表着变动天地的力量。 朱厚熜的史学功底深不可测。 他一旦想通其中关窍联结,背后竟然汗湿一片。 私盐贩子里…… 最出名的,可是黄巢啊。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大明朝宗室何其多! 当然也怕,这世间再出现一个黄巢! 朱厚熜被震惊到说不出话,甚至甚至差点没有看清,牛顿将囊袋之中的细粉抛撒出去的动作。 黄锦读过书,也品尝得出自家主子陛下,呼吸中的恐惧。 他紧紧地盯着牛顿的一切所做所为,然后放声惊呼: “这根本不是盐!” “陛下,牛道长这盐,不是食盐啊!” 朱厚熜被呼唤回神。 他看着牛顿走出好长一段距离的背影,他身后只留下一滩滩水液。 雪一接触到牛顿如神农播种般,撒出去的白色粉末。 两片白相挨的瞬间,雪便激烈地将这些盐吃进去,甚至还发出滋滋的声音,在凛凛寒冬中,冒出腾腾的热气。 牛顿头也不回地向前踏走,掠过的那些雪,像是有了能量一般,如同潮水的褪去,雾气笼罩着他,把他的身影氤氲模糊起来。 年纪最需要小的道童,缀在人群的最边缘,却是看得最入神如痴,他忘记了陈善道师兄,刚刚警告过他的静默。 他向往地大喊道: “仙人莫远,仙人莫远!” 旁边年长的道士,死死地拉住他,才没让他窜出去。 可惜,牛顿没有回应他。 要赶紧清理掉积雪,牛顿才能继续展示接下来的实验。 当牛顿把最后一小撮粉末,丢到脚下,他才回头,朝朱厚熜远远喊道: “臣与李时珍,要送陛下一份大礼!” ------------ 029 万世帝君,皆列其右 牛顿给朱厚熜开辟了一片广阔的空间,那些在显灵宫库藏里不同用处的器皿,被他指挥着摆在应在的位置。 铁制的,铜制的,甚至金制的容器…… 不管材料的等级秩序,被用管道和囊袋连在一起,组成一个巨物。 超出常识,且毫无整体和谐之美。 就这么摆在众道士眼前,冲击着他们的眼球。 陈善道低下头,不忍多看。 这简直是属于道家版本的礼崩乐坏。 牛顿的神色却极致地庄重,他来来回回绕着自己搭建起来的、崭新反应装置好几圈,远远盯着装置末端囊袋的变化,确认其气密性。 囊袋鼓胀起来,像只大怒的河豚。 一切准备就绪。 牛顿将点火用的折子,越过所有道士,递给朱厚熜: “陛下,这是臣等给您的第一层献礼。” “臣等窥见的部分天道,需要靠您才能推广开来。” “然后,积攒更多更多的功德。” 牛顿传道,就是这么直接了当。 不是只有他一人能够展示如此神异,谁都可以完成同样的操作,复现出他发现总结的结论。 而后世人,每验证他的理论一次,便会在心中呼唤他的姓名,确保他发现真理的署名权。 对于他的修仙之路,世人替他完成这一步,便足够了。 道童望着他的眼神灼热: “仙人之智也!” 孩子最原始的崇拜,天然带有一种使氛围神圣起来的魔力。 朱厚熜到底还是记得牛顿说得每一句话,知道李时珍是个医家子弟。 他不大信任太医院。 因为他们大多是伺候过前朝皇帝的。 明宪宗朱见深活了40岁,明武宗朱厚照只活了30岁,眼看着他也是到了奔三的年纪,快比自己的堂哥都要大了。 太医院救不了前两任皇帝。 而朱厚熜想起自己的父亲兴献帝,只活了36岁,父辈世系皆为短折,很不怀疑就是他们堂兄弟的宿命。 一种大限将至的危机感,总时刻笼罩在他的脑袋。 比起信任医生,朱厚熜曾更相信斋醮炼丹这一套。 但是,与牛徐行一起窥探天道的医生,也许很不一样? 朱厚熜站在自己思想巨变的十字路口。 他大脑里极端的想法在拉扯着。 他抬眼看着眼前斋醮与净手器皿,失去贵贱之分的混搭,作为大明王朝最大的一个礼教地主,他本能地感受到一种冒犯。 道教的尊卑如此颠倒。 会不会在百十年之后,这种革新的火焰烧灼到他身上,烧到大明的皇庭? 动荡会埋伏在一点点微小的量变里。 而牛顿一出手,展示的就是接二连三的质变。 朱厚熜盯着牛顿脖颈处的血管,似乎在考虑是否应该把它套上枷锁。 太快了…… 再快一点,是不是真的能将大明的天翻了呢? 不过,朱厚熜还是足够自负。 他相信自己的聪慧。 何况现阶段,朱厚熜仍然没有一个活着的儿子。 阎丽嫔给他生的孩子,夭折在今年的 10月份,甚至没来得及看见出生之后的第一场雪。 朱厚熜只想要自己的修仙之路。 当他真的能成仙,哪里会管什么,子孙后代才面临的洪水滔天呢? 朱厚熜不希望自己堕入痴愚,过史书上两千前,就被帝王们过惯的糜烂生活,炼千年之前,修改《道德经》的道士们,传承下来的丹方。 此时此刻,朱厚熜站在制备三氧化硫的器械面前…… 理论上的,器物上的更新,他全见过了。 并且顿悟于此。 直到现在,朱厚熜才终于彻底地,将把牛顿打杀于此的想法捂死。 朱厚熜面色如常,好像自己刚刚没有翻腾起汹涌的杀意。 他问牛顿,拿出皇帝的架势问询: “牛徐行,你指挥陈善道等,炼出来的,并非食盐,你怎么敢叫它盐?” 牛顿反问: “陛下认为天地万物之基是何?” 朱厚熜尽管已经对过往所学的倒数产生极大的怀疑,但是他仍然没有办法摆脱,道家传统思想的钢印。 他知道此时此刻的沉默没有意义,艰涩地组织措辞: “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 “道”这个字实在是太微深精妙,是宇宙万物生成变化发展的根本,无所不在,无时不有。 偏生无形无相。 但是朱厚熜何其聪明,当他脱口而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牛顿窥探的道,在这之上,比这更笼统。 道不是构筑世间万物的基石。 那什么才是呢? 朱厚熜给出了自己苍白古旧的答案,抛出火折子,像是在抛砖引玉,将它丢在丹炉下面的银炭之中。 看着熊熊燃烧起的火焰,朱厚熜闭上眼睛,等待着牛徐行这个发誓窥探天道,一心修仙之人,给他一个崭新的解答。 牛顿早就把自己的论文提交给了洞窟。 只不过是当众念出自己的论文摘要而已。 他不怯场。 “臣命之为【元素】。” “元素者,构筑万物之最小质点,以干将莫邪之铦,犹不可析也。万类繁盛,皆由此类元素相互化合。” “元素之间,亲疏有分,或相吸而聚,或相斥而离,皆循天道。” “化合之物,性质皆异于元素,各具用途。” 他的语调徐缓,却能保证着每一个人都能听清。 在显灵宫天生修建成聚声扩音的场地上,超越一切颂唱经典的厚重与神圣。 “臣之所谓盐也。” “有正盐者,乃金属元素与酸根阴离子化合,纯而无杂。” “更有酸式盐者,碱式盐者等等。” “其间皆有道可循,有法可追。” “臣欲究元素之理,分类条陈,以示仙人。” 牛顿的嗓子因为心中的激动而干涩,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眼前有一片未曾被探索的汪洋之海,只要他在沙滩上拾取几颗贝壳,就已经足够将他的洞窟扩大好几倍。 牛顿郑重地看向朱厚熜,不忘给金主画大饼: “前人忽视之,懵懂已有千年万年,陛下若此世专研,所得修行,远迈过往。” “千岁万年,万世帝君,皆列陛下之右尔。” ------------ 030 陛下请三思,小心化学阉割! 牛顿的遣词,天生带有一种极强的煽动性。 从见面起,牛顿对朱厚熜的每一句吹捧,都实实在在踩在他心坎上。 你说朱厚熜勤政爱民,比肩汉文帝…… 他也最多提提嘴角,觉得这人说话标准,符合大明王朝忠君思想,可以给点耐心,听听这人接下来,可能随时变卦的屁话。 但要是你说他朱厚熜,修仙绝对有成,而且比过往的所有皇帝,功德都多,水平都厉害…… 并且把修仙方法按标题、作者、摘要、关键词、引言、主体内容、结论、致谢、附录、参考文献的格式给他…… 那他可就不是“半夜虚前席”的激动程度了。 朱厚熜问起鬼神来,是恨不得整个大明都为之起舞。 朱厚熜擅长思考,怀疑一切。 也热爱实践自己的思考。 他多心的毛病,若是放在怎么玩弄大明百官,让自己安安稳稳地当个甩手掌柜,压榨牛马的大地主这个问题上,会开启大明党争的恶劣序幕。 这对刚刚喘了一口气的大明来说,称得上是往下坡路猛踩油门的行为。 但是,一旦他的这个精神,放到科研领域里面,那简直就是天才中的天才,先天科研圣体。 每一个大明皇帝,都可能是放错了地方的强者。 朱厚熜几乎是瞬间,就跟上了牛顿的思路: “过往那些老牛鼻子认为,道就可以构成万物,但是朕按照牛徐行你列出的数学计算来看,道绝不是元素总数。” “莫要卖关子了,朕明白你的意思,牛徐行你就直接告诉朕——” “你发现了多少种元素?” 对于世间道理的发现,可是事关朱厚熜修仙功德的事。 朱厚熜虽然不能像牛顿一样,直接受仙人点拨,准确地说出修仙功德的整套体系。 但是,他懂收税啊。 收税这个事情,一旦外包给专业的收税人,那他这个大明皇帝也只是吃分成的。 说不定三分是他的,七分是人家的。 朱厚熜每一次过年,都会在宫殿里面对一夜的账本。 朝臣们骗他多少,他心里大概有个数。 根据丰富的皇帝经验,朱厚熜推理—— 不能事事都靠着牛徐行给他喂饭解道,让他只蹭个荣光,他得像从前写青词那样,亲自给上天撰写论文。 朱厚熜积极提议: “牛徐行你说朕是当世修仙天赋第一之人,你能做得的实验,你能窥探的天道,朕也可以独自探索。” 牛顿却摇头,给朱厚熜泼了冷水: “陛下龙体事关国运,元素并非各个无害,臣等分析提纯之时,曾用土狗实验,有毒者甚众。” “其中凶猛者,只需与之同处一室,嗅闻空气即可中毒,随即五内俱焚,血脉倒逆,立即暴毙。” “只有与其他匹配元素化合,才可解其毒性,使之温良。” 牛顿戳起朱厚熜痛处来,也没有丝毫心理压力: “陛下有传承大明江山之责。” 说起这个问题来,牛顿虽然不在乎,但他还是语气放重了些: “众多土狗中,有幸存于实验者,尤有畸变。” 他考虑到朱厚熜的条件,视线放低: “其中累卵完好,现阉割之态者众。” 朱厚熜都不敢看牛顿的眼睛。 这周围都是太监。 谈到鸡飞蛋打、子嗣福缘的问题,个个都竖起耳朵。 他们哪个不是身子底下,挨了一刀才有资格进宫。 结果牛顿现在突然给朱厚熜,这个暂时无后的皇帝将—— 搞化学实验,不用切这一刀,都能让他这个皇帝变成水灵灵的太监。 太大胆了。 这,就是忠臣。 夏言忍不住把自己的视线,放到朱厚熜的脐下三处,下意识地想把朱厚熜拉得离牛顿远一点。 仿佛无后瘟神,堂堂矗立于此。 朱厚熜脑海中回荡着一句妙言: “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他在心里面权衡着,从来没有做过如此困难的决定—— 究竟是为了追求大道,成为大明朝第2个绝嗣的皇帝,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后宫耕耘,争取生他个千八百,让大明的养“朱”事业更上一层高楼。 难啊,难。 黄锦在一旁欲言又止。 他读朱厚熜的专业技能,已经修炼到了大宗师境界。 陛下的动摇,让他心里害怕。 若说作为一个太监,生生挨了一刀,黄锦在彻底认命之前,没有丝毫的怨念,有疯狂报复世界的想法,是不可能的。 黄锦曾经也有过心理变态的时候,想把全世界的男人全部都阉掉,陪他一起断了香火,在地下发烂发臭,无人记得。 但是,黄锦再危险的想法,也没跑到过朱厚熜头上。 黄锦不能直接开口,以免在场的所有的聪明人都知道,朱厚熜曾经认真地考虑过,要当一个太监。 这可与大明朝儒家理学的思想,完全不符。 太祖皇帝朱元璋,都会气得从棺材里面跳出来,一路从南京打云的飞北京,出来扇朱厚熜几个巴掌。 在一片沉默之中,最后还是牛顿开口,把气氛重新拉到正轨上。 他朝朱厚熜行礼: “陛下,臣下曾经说过,陛下作为大明之主,大明九州万方所窥探天道的功德,都有一部分是因陛下庇佑百姓,而必须供奉的。” “陛下只需驾驭天下,使得朝廷稳固,功德自来。” 朱厚熜神色恍惚。 他的手差点摸上腰间随身携带的配刀,等他被牛顿叫回神来,尴尬地扭了扭身子,一秒钟做了十几个小动作。 他还是不死心,试探着问: “朕知道,牛徐行你也是一个聪明,有没有什么安全的探索,是朕能够向仙人展示的呢?” 牛顿还真有一个请求,必须得是朱厚熜这个大明朝的皇帝,才能拍板作出决定的。 他神色真诚了许多: “陛下,臣现在接近天道的努力,实在需要陛下助力。” “请陛下允许。” 朱厚熜那参与热情之高,不假思索地答应: “你直接说,朕都允了。” 牛顿眼中顿时放出一股极其尖锐的光芒,他笑了: “太祖皇帝为宗室排辈序字,比照五行,创造出多个新字。” “臣观之典雅严谨,请以此类字,为元素命名!” ------------ 031 一人得道,全族飞仙 朱厚熜的神色大动。 他不可置信地摇着自己的脑袋,感觉大脑之中处理重力平衡的器官已经失去,他明明站在原地,确实有一种飘然如仙的感觉。 只听牛顿陈述的几句话,就让三魂七魄都醉了。 朱厚熜用手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你先别忙,让朕讲想清楚。” 牛顿保持着恭请的动作,垂下眼睛,开始思考要是朱厚熜拒绝他的要求,自己再申请新造汉字的措辞。 唉。 搞科研的就是容易受掣肘,明明可以实行拿来主义的东西,有可能冒犯到了大明宗室的威严。 牛顿在心里叹气。 走在时代前列的天才,总会被落后于他的现实扯后腿,降低工作效率。 朱厚熜觉得自己真受冒犯了吗? 并不。 越是思考,他甚至要捂住自己的嘴,免得自己喜悦到干呕。 牛徐行没有回答他,元素到底发现了多少种?不是给他一个参与探索的机会,而是给他一份更为惊讶的大礼? 朱厚熜再怎么想要飞升成仙,也还是牢牢记得自己的正统,在朱家皇朝。 他的字辈,也是太祖皇帝朱元璋定下的。 如果说先前牛顿,给朱厚熜献上的那一颗彗星计算结果,已经足够他上达仙界,在朱元璋面前,实实在在地长长脸面,甚至能帮夺侄皇位的明太宗朱棣,说说好话。 而现在牛顿竟然要以宗室之名字,为元素命名! 朱厚熜不敢置信,再一次询问到: “牛徐行,你确定你没有给朕开玩笑?” “元素……” 他的声音从指缝中漏出来,仿佛还在梦里似的。 【元素】这个概念。 朱厚熜的智慧还不能理解吗? 牛顿说得如此透彻—— 元素完全等同于原先“道”的概念,是组成世界的基石。 至于这“道”,是圣人命下的名字,不可改易之。否则,多少抱着故旧之说的人,拼了老命,也要来朱厚熜这个大明天子面前聒噪。 文臣在他的宫阙哭也就罢了,什么档次的家伙都想要闯入皇宫,那怎么行? 而这元素…… 完全就是朱厚熜治下才提出的,真正靠近天道的发现。 开宗立派,无外如是。 而走上舞台的新宗教,总要追奉自己的新神,受后世子孙学徒,永不断绝的香火祭拜。 朱厚熜接受牛顿是一个,他自己也是一个。 却从来没有想到—— 牛顿竟是要以一己之力,将整个大明宗室…… 奉上神坛吗? 朱厚熜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干涩起来。 他冰冷的世界观,甚至都开始消融。 牛顿给他带来的,不亚于一场精神上的吊桥效应。 在打破旧有安全感的动荡之中,牛顿朝朱厚熜伸出了手,为他找到了思想的新的载体,寄存自己的信仰。 从前,朱厚熜只觉得这个世界尔虞我诈,孔孟之道全是文官愚弄百姓皇帝的托词,杨廷和做内阁首辅的时候,连皇帝权柄都想窃取。 从来没有一个臣子对他如此真诚过。 牛顿拓宽了朱厚熜对忠臣的想象。 史书上的贤臣,也不是全都断子绝孙了嘛…… 朱厚熜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一种极其强劲的热气,蔓延在他的四肢百骸通。 通泰呀。 他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元素将会取用大明宗室的字辈命名,这得是光耀千年万年的成就!铭刻在人类脑子里面的东西,甚至比一个政权更长久。 衍圣公还好端端地窝在孔庙里呢! 什么炼丹打坐,真正的修仙之路,这才是啊?! 一人得道,全宗飞天! 牛顿第一次进京,只是一个天赋怪,还没有丰富的经验。 倒真没有朱厚熜想的这么思维活跃。 这回他真没套路朱厚熜。 牛顿只是本着科学严谨的精神,单纯觉得—— 汉字里面适合用来命名元素的,本来就不多,很多字源远流长,甚至从甲骨文演变而来,早就已经与生活之中,具体的化合物联系上了。 容易给刚刚学习元素理论的人造成混淆。 元素之间也有自己的相似性,可以在汉字形义上做出微妙的区分表示。 牛顿翻遍词典。 也就大明王朝这些宗藩的字辈,这么崭新,而且缺少让人对现实之中,具体物质的联想。 有利于推广他的整套理论体系。 为了大道。 仅此而已。 牛顿越显得从容不迫,毫不谄媚,越有一派高风亮节的孤臣气质。 朱厚熜竭尽全力地,维持住自己帝王的威严,不让自己显得像一只草原上,饥饿贪婪的鬣狗: “牛徐行,你将析分后的【元道】,总称为【元素】,大明诸王后代的名字随你取用。” 朱厚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终于是在一片沉默之中,给出了牛顿一个完美的答案。 牛顿感谢的回答,带上了一股郑重: “谢陛下相助。” 他依旧毫无波动的面容之上,竟然让道童都读出了一丝轻松来。 牛顿是真的高兴了。 陪朱厚熜说了这么久的话,展示了这么长的ppt,这个大金主总算是也给他带来了实际的便利。 毕竟,他已经偷偷将自己命名好的元素,写成论文,交到洞窟里面去了。 要是再改,牛顿可没办法打开新的知识洞窟,只是浪费他的时间精力而已。 两人都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美好和谐,其乐融融。 朱厚熜作为二世祖,对于认定了自己人,封赏起来的力度比朱元璋阔绰多了。 他不容置疑地,看了一眼侍候在一旁的礼部尚书夏言。 然后,才正对牛顿道: “牛徐行,你很好。” “整个大明宗室,都应该赞颂你,送你一份大礼。” “朕作为大明朝宗室大宗,一定要给你赏赐。” 牛顿刚想要开口拒绝。 朱厚熜就打断了他: “朕知道你不喜欢地,这回朕就不给你地。” “传朕的旨意——” “朕遍览史书,诚知蔡伦造纸,官高以金,张衡革仪,杯贵以玉,杜诗治水,遍其田宅。” “今我大明,海宇澄清,四夷宾服,万邦来朝,威德远迈汉唐……” 朱厚熜在此刻将天子威严,锋芒毕露: “定无苛责当世奇才之理。” “江山百代,唯朕嘉靖朝,出了一个牛顿,国家之瑰宝,社稷之福祉,若不得尊荣,何以显朕求贤若渴?” 在夏言绝望的眼神中,朱厚熜坚定地给出了自己的封赏: “故朕决意,特封牛顿为忠谦男爵,以示朕之嘉奖,亦使万民不忘其功。” ------------ 032 牛爵爷初级形态,正式上线 夏言人都木了。 他甚至想要在朱厚熜陛下面前,失去惯有的仪态,用他那颤颤巍巍的粗手指,掏一掏自己的耳朵。 他听到了什么,他敢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吗? 男爵? 假的吧。 夏言优秀的cpu,第一次在计算处理之中出现了卡顿,他反复吞吐着朱厚熜刚才说出的豪言壮语,不断报错,最后给了一个自欺欺人的结果。 他的眼神僵直,神游天外。 陛下应该说的是男人…… 对、男人。 这个泽圭钻研的化学实验,不是他自己都承认了,会断子绝孙吗? 陛下把他封为男人了,以后就没有一个人敢叫他太监。 多么高尚的情操啊。 陛下真是体贴! 不怪夏言已经在脑内疯得语无伦次,实在是朱厚熜作出的决定太荒唐,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大明朝的文官没有做出极大贡献的,别说生前了,死后都不一定授予爵位,也就文官的头部能沾着点油水。 太祖皇帝开国,太宗皇帝奉天靖难的时候,封了一大批爵位。 夏言痛苦地闭眼。 不愿意看朱厚熜下定决心的神情。 这会刺痛他脆弱的神经。 他怎么能忘了呢,朱厚熜也不是第一次干出这种破天荒的事,他与杨廷和掰手腕的时候都敢力排众议,给人封爵。 陛下的气魄无敌,手腕太强。 牛徐行也实在蛊惑! 夏言从科举考试之中厮杀出来,在官场爬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精准拍上皇帝马屁的道路,一招就给这小子断了。 牛徐行进京面圣,有12个时辰吗? 夏言脑海之中牛顿的形象不断扭曲,最终拉扯成一个面目狰狞的妖怪,他感觉整个大明朝都快被这只无法预测行动,无法探究智慧的怪物,给同化吃尽。 陛下也不是他从前认识的陛下。 大明朝的天,变了! 牛顿就已经杀了邵元杰,夺了他的显灵宫,更是霸占了朱厚熜心中一片特殊的地位。 他是推拒了2万亩良田。 但是他,真真切切地从吝啬的大明传统中,抠走了一个爵位。 田这种东西,寻常士人只要愿意经营,县令都能刮出十代富贵。 爵位! 它真不一样啊! 荣耀是一方面,那些特权,才是更让人眼红的。 夏言心都揪痛了。 他以前只学儒家士大夫的思想,也就讲究一下“仁义礼智信”,走了歪路,也只是写写青词而已。 夏言可从来没有钻研过什么被视作旁门左道的技艺。 世界的本源是由什么构成的? 荒谬! 他作为儒家标准的士大夫,只需要知道这些万类万物自然生长的道理也就罢了,忠君体国,才是他一生的追求。 夏言讷讷出声: “陛下,牛道长之功,的确彪炳千古,所陈述元素之理,近乎天道,可此乃术之突破,非君君臣臣道理。” “用这忠谦作为封号,是否太过不妥?” “臣请更易为辅,或者寻一县名为用便可。” 夏言实在知道自己胳膊拧不过大腿,爵位封了就封了吧,但是这个封号得好好地议论议论。 忠? 一个刚刚面圣的道士,怎么能奉为“忠”? 这不是把他们大明百官的脸皮,都在脚下踩吗? 不过,朱厚熜踩大明百官的脸皮,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甚至都把这些脸皮,当做擦鞋抹布之用。 夏言实在是牙齿都要咬碎了。 牛徐行这个人拍马屁的水平,是他见过最高的,怎么能够这么有创意? 但他喉咙里面的字词搅碎了,也吐不出半个质疑的话来。 因为,他不懂。 如果一个人只是给你讲洗脑的论点,还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辩论技巧,把对方绕晕。 但是真理面前。 浮华言辞不堪一击。 夏言冷汗涔涔,他盯着这因为朱厚熜亲自出手点火之后,而开始灼灼燃烧,不间断地作着放热反应的整套机器。 已经有产物析出了。 在整套器械的最末端,是牛顿带来的透明玻璃管,如今京城空气极度寒冷,确实很适合制取三氧化硫的温度。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冷凝装置。 这些晶体如此纯粹,闪闪发光。 朱厚熜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他直观地感受到了化学的新奇。 如果以前有这个有道士这么给他练一番丹药他一定以为这就是最神奇正统的炼丹术了。 偏偏牛顿不认这一套体系。 他一定要提出点什么新的东西。 以在场所有人的学识,都没办法挑战牛顿的理论体系。 夏言脸都憋红了。 朱厚熜向来不管自己臣下的死活,他可不会照顾人的情绪,此刻正痴迷地盯着这一套制备装置的特殊产物。 要不是顾及着牛顿“断子绝孙”的提醒,他肯定要上手摸一下,甚至像从前那样亲自品尝它。 朱厚熜也不等牛顿谢恩,招手问他: “这就是你和那李时珍,要给朕的礼物?” ------------ 033 道童之悟,化学伟力 朱厚熜此时此刻的语气,有着难以察觉的温度变化。 他虽然还拿捏着帝王的腔调,却已经不自觉地用对待真正老师的态度,与牛顿探讨问题。 思考此世不会改易的天道,比起变幻莫测的人心,更让朱厚熜心静。 牛顿定义的“道”,不会欺骗他。 朱厚熜徐徐说出自己的思考: “牛徐行,你给朕讲过元素,也给朕讲过化合物,你所谓的盐也只是化合物中的一种。而这个微微发靛蓝色,有如淡彩青花的晶体,应当是无机化合物。” “而你,先前口口声声说,要炼制浓胆精,朕却瞧着这胆精极纯,以浓字冠之,由来何也?” 修道的童子功,让朱厚熜的化学理解更上一层楼。 他提出的讨论颇为言之有物。 甚至挑着眉毛,得意地望着牛顿,要让这位良师益友为他解答。 牛顿的视线毫不避讳地扫过周围人,眼看个个一脸迷茫,连陈善道这个炼丹大师都云里雾里…… 他这才朝着朱厚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臣遍访山川,闻诸闾阎,谓显灵宫之羽士,已臻道学之精英,炼丹积岁,皆道家之拔萃。” “曾想其夙夜伏于丹鼎之间,应深谙化工之秘奥。然,彼辈凡胎未脱,仙骨未凝,虽有志于超凡入圣,而天赋所限,终未能窥其堂奥……” 简而言之—— 一群蠢猪。 牛顿狠狠地在心里摇了摇头,看向朱厚熜的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遗憾。 把朱厚熜整个人都看得毛毛得。 仿佛牛顿下一秒,就要给朱厚熜来个“仙人抚我顶”的仪式,把他带上仙界去了。 牛顿继续夸赞着朱厚熜,但是怎么听都没有恭喜的意味: “惟陛下天纵英明,或窥奥窔,然化工之术,易致绝嗣之虞,故陛下不宜躬亲其役也。” 这金主智商出类拔萃,偏偏要干传宗接代的活,不能像他一样,把整个人生,奉献给窥探天道的伟大事业。 实在可惜。 人的情绪厚重到一定程度,感染力远比一般的病毒恐怖,它能不知不觉地攻破人的精神纺线。 朱厚熜的感受很奇妙。 他从来没有被如此惋惜过,国事以外,他也从未被寄予过这么大的期望。 他又做出沉思之状。 黄锦在一旁急得都要冒汗了,牛顿不要再提这一茬了! 你个妖道。 陛下以前宠信邵元节等道士已经够荒唐,别让他继续效仿梁武帝旧事,堂堂皇帝,竟然出家为僧侣,还要朝廷百官凑钱赎之。 黄锦赶紧瞪了一眼压制道童的道人,示意他把这个一直被捂住嘴的小子放出来,咱们当奴仆的不能讲话。 这童子可以! 大太监褪去了那一层如糖的和善,只是起势,就足够让没经过真正斗争漩涡的人,心惊胆战。 在这个时候冲撞了谈道的朱厚熜,可能会被愤怒的皇帝拖出去乱棍打死。 道人从黄锦的深色之中,觉察到了杀意。 太监在找替死鬼。 个个逆着光亮,表情隐没在阴影里。 在这个时候,陛下跟前,一定要有一个人的血溅出来…… 道人的手颤抖着,松了。 他的嘴巴抿住悲叹,成人看到的死路,却是道童求仙,头破血流,九死不悔的 道童跌跌撞撞地走上前来,他的眼睛里是朱厚熜熟悉的狂热,他在牛顿行大礼跪拜: “我知道!我知道牛道长的意思!” “此晶体非胆精,胆精分浓淡,意为不纯之物也。晶体与他物化合,溶于水液,方可冠以浓淡二字。” 道童竖起耳朵,听过牛顿在显灵宫之中的所有讲话。 他的瞳孔震颤,大口大口的用喉咙喝着气。 他脑海之中不停循环着牛顿的话,已然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 “世间元素,驳而杂处,乾坤浩渺,万物萌蘗,皆因化合之力!” “欲得纯粹之元素,非人力之勤苦不为功。盖天地之间,灵长之下,唯人能以智巧提炼精粹,使杂然之质归于纯净。此乃造化之独爱,亦人力之伟哉!” 道人的眼睛瞪得极大。 他从来没想过一直偷懒懈怠的小师弟,竟然有着这份天赋! 牛顿与朱厚熜同时望向这个道童。 在探究天理的讲坛之上,他们并立而临下。 朱厚熜眯起眼睛,将自己的衣袍整理,他笑道: “彩!” “朕想此子先前考卷,应当得了满分。” 这倒不是朱厚熜瞎猜,毕竟刚刚搬东西的时候,这个道童可是一动不动的。 有朱厚熜这一句话,道童就不该责罚,而应该厚厚赏赐了。 “牛徐行,朕已经把他赐给你作为奴仆了,奖赏他的事儿,朕就不越俎代庖。” 朱厚熜欣慰。 那种担心牛顿一人化学研究,减缓窥探天道进程的重压彻底卸下。 他在道童的身上看到了一种传承。 牛顿把更多的道童教会。 这天地道统,当真要更易之。 牛顿也神色松动,他当然渴望世上有更多可以和他辩论探讨的人。 最后他们都认为他是最对的那一个,就行了。 只是,他刚要开口。 一直将额头叩在地上的道童,迫切地仰头期盼: “我不要什么赏赐,我是牛道长的仆从!我愿意舍去一身血肉,以身献道,从此了却凡尘俗世,不求子嗣香火!” “元素!” “化合!” “分解!” “转化!” “愚愿窥见!愚愿穷究!愚求通达!” 他再三稽首: “愚弟子蓝道行,愿死道矣。” ------------ 034 更替旧名,另制新章 蓝道行的每一处肢体语言,无不在诉说其刻骨铭心的真诚。 他的陈情就是全然没有迷茫,是发自内心对牛顿道统的认可,并将之作为一生献祭的事业。 如此有主观能动性! 牛顿眼放光芒,能自觉做实验的助手,比任何牛马田地,都更珍贵。 在朱厚熜的默许下,牛顿立即上前,郑重地将蓝道行扶起。 他稍微揣摩了一下朱厚熜的意图,就给蓝道行一个满足的机会: “陛下不愿亲自赏赐你……” “不是陛下不认可你的智慧,以及远逊于陛下,但差强人意的修仙天赋。只是你从前追错了道统,误拜了仙门,前尘业力,枷锁于身。” “需得跟随我,为陛下窥探天道,充盈德行。” 蓝道行只听到这里,就已经感动得无以复加。 牛顿这话,就是明牌告诉他—— 他有资格跟着陛下,踏入修仙之门。 蓝道行的眼泪积蓄,眼眶根本兜不住,大颗大颗地坠落在地上。 他哽咽着想发表些感恩言辞,牛顿却一直捏着他的臂膀,眼睛直直地对着他: “就在今日,你可以为陛下,操作仪器,产出陛下所见的第一份浓胆精。” 蓝道行仿佛在牛顿身上,受到了一点感召。 他灵活地眨了眨眼睛,遵从本能的感知,给朱厚熜增加一点笼罩般的参与度: “师父,陛下允您使用宗室名字命于元素……” 蓝道行退去哭相,眉宇之间,天生透露出一股刚正之气,尽管小小年纪,也足以让谁都不会怀疑,他说话的公正: “此等殊遇,当另开新章,更替俗名,规制严谨。” “胆精之称,唐人用之。” “大明盛世,远迈汉唐,理应变革。” “请师父告知徒儿,应以何称呼,重唤胆精?” 蓝道行顺杆往上爬的姿态,让在宫里面待了老久的人精,都忍不住侧目而视。 妈的,给牛徐行捡到宝了。 小小年纪,就心中有丘壑,把大明朝的皇帝装在心上,这种站位技术…… 夏言愿称之为鬼。 今天出门一趟,遇见了两个拍马屁的高手,他真的要崩溃了。 朱厚熜都快站不稳了。 怎么牛徐行一出现,他才发现周围个个都是,打心底里拥戴帝君的忠臣? 善哉! 牛顿差点被蓝道行智商的芬芳,乐到后仰。 天降之喜,无外如是。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果然遍地都是人才,越大的舞台,越能让他挖掘出更多的人才。 牛顿的呼吸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他盯着蓝道行顺从而尊重的姿态,第一次品尝到了—— 站在高位,用知识换取权力的快乐。 天下英才,皆当助他修行! 牛顿的语气几乎要温和到,像一股包容一切的甘泉: “你的确颇有悟性。” “不错,陛下恩赐,当改新章。” 他指着那躺在透明玻璃管的晶体一字一句地向蓝道行: “此乃三氧化二硫。” “二份硫元素,需配三份氧元素,溶于水中,反应放热,可得浓硫酸。” 牛顿稍微感到有些遗憾,要不是在见到朱厚熜之前,他没有获得许可,高低现在摸出自己的化学论文来,好好地教一教蓝道行。 教会了徒弟,才能给他产出更多的理论。 牛顿拉着蓝道行的手,亲自教他如何将这制得的纯结晶体,与水调和,避免暴沸。 除了他们师徒两个。 所有人都害怕着化学的诅咒,只能远远的看着,当着这个时代幸运的看客。 朱厚熜翘首望去。 眼见蓝道行搅和下的液体越来越稠,他便知道—— 浓胆、不对,浓硫酸制成了。 蓝道行慎重地取出粘有液体的搅拌棒,将浓硫酸滴在纸张上。 仿佛被火烧过的黑焦,在厚实的纸张上蔓延。 原本柔韧的纸张,被风碎裂成小块。 宦官们咬紧牙关,才没有惊叫。 这无火之火水,若是被歹人偷偷运近皇宫,不知该造出多少异象。 木头如何担得起这浓硫酸的腐蚀? 再厉害的蠹虫,也做不到如此立竿见影的破坏。 朱厚熜斩钉截铁道: “此非祥瑞也,天道尔。” 他等了一会儿,以为牛顿会规规矩矩地向他献礼。 却不想,两人耳语了一番,蓝道行先跑过来。 道童向朱厚熜行礼: “请陛下遣人搬硝石。” 得到应允,这时候显得活力十足的道童,又很快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飞奔着继续他的化学实验。 皇帝监工,在场没有一个刺头。 都老老实实地按照牛顿的指挥操作,不敢省略任何一个安全步骤。 最后渗在反应容器里面的,只有一种白泛浅黄的小颗粒结晶。 牛顿慎重地将这些颗粒包裹起来,放在原本用来斋醮的金制礼器之上。 他终于俯身: “臣进献硝酸铵于陛下。” “此物乃农耕之良佐,溶水则养分释,根本喜之。施于田畴,滋养地力,扶壮苗圃,繁花荣叶。” “此乃化肥。” “臣恳请陛下召见李时珍,其已于京城等候,亦有肥人养生之法,求献陛下。” ------------ 035 你是忠于朕,还是终于他? 牛顿说话的语调依旧平平淡淡,仿佛自己刚刚,仅仅提了一句今日如昨。 他只在提起李时珍时候,说话声音大了些。 却足够被人发现异样。 “化肥?” 朱厚熜表情一变,顺势摇摇头,在事关农桑的问题上,他必须慎之又慎。 容不得任何人开玩笑。 他在农业问题上,一定比寻常君主还要保守: “太祖皇帝,起于布衣,深知农耕之艰难,自受命于天,尤重农耕之事,以固国本,安万民。” “古之农耕,皆倚重于天然之粪壤、草木灰及绿肥之属,滋养田畴,岁收颇丰。” 若是要推广化肥,少不了要像牛顿这般鼓捣炼制晶体。 从京城到各地的运输问题,始终是大明朝财政的巨大负担。 连输送边关军需的业务,也是用盐引为诱饵,使天下商人,不辞辛苦奔波,替朝廷去送。 有什么物资还比军粮更上一个等级,要集中在一个地方产出,然后分发到全国各地? 若要将这化肥推广开来,朱厚熜默算了一下,需得于各地设置制取装备。 这化学操作…… 牛徐行说了,要断子绝孙呐。 朱厚熜作为皇帝整个大明朝的父亲,怎么能全国各地派发绝户大礼包呢? 这传出去。 别说安稳修仙,皇位都坐不稳。 朱厚熜继续找补: “你今日进献化学肥料,言其能速增地力,朕实难信之。夫化学之物,制之困难,耗炭摧人,岂能与天地自然之精华相提并论?” “且古法施肥,历千年而不衰,其效昭昭,何须更易?吾恐化学肥料用之不当,反伤地脉,损作物之根本,非但无益,反致有害。” 这损害的不仅可能是田地,还有大明朝壮丁最在意的卵…… 就算牛顿将化肥的效果说得如此神异,那也只是辞藻上的修饰。 朱厚熜默许牛顿杀了邵元节,也是生长出新的心眼。 他不再信任何人的口说无凭。 这凝结的晶体,并非是如【万有引力】理论体系那样,可以直接比照史书验算星轨,立即求证的。 一颗植物,要长得枝繁叶茂。 需得多少日月春秋。 壮与不壮,丰与不丰,本就与太多因素相关。 朱厚熜不亲自下田,但也会看户部呈送上来的册子。 朱厚熜怀疑的本能,第一时间作祟。 他打量着牛顿得体而恭顺的态度,脑子盘旋着得却是—— 牛徐行这小子、 这才几个时辰啊……刚刚破例封爵,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人,往朕身边塞。 是他看不起男爵。 还是他看不起朕? 真以为朕是个可以随他摆布的提线木偶? 结党的推进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朱厚熜忍不住语气严厉地重复: “请朕、召见李时珍?” “他早在京城里埋伏着,等你先冒死摸了朕的脾性,对你这套说辞深信不疑了,再由你举荐他?” “牛徐行,你这番举动,到底是为了护着他,还是想要害了他?” 一个皇帝的思路终究不同于一般百姓,他可以是一个学生,但也能够随便杀了自己的老师。 朱厚熜脸上收敛干净了刚刚的轻松,拷问着自己刚刚封赏的“忠谦男爵”: “牛徐行……” “你不珍惜与朕面议修仙的时辰,反而时时刻刻想着另外一个人的光耀图景,你究竟是忠于他,还是忠于朕?” 这话说得极其锥心。 一个回答不好,便是天子翻脸,秋后菜市场见。 牛顿此言一出。 不止朱厚熜心里震动,连夏言都控制不了自己养气的功夫。 幸好夏言缀在朱厚熜身后,不然他眼睛瞪大的样子,足够让他平时儒雅的形象崩塌碎裂,在陛下面前再也拼不起来。 此子,贪婪太甚! 谈了几分理论,就借农事,进献新人了? 面圣的权力,向来是文官们斗得头破血流,也要争取的资源。 毕竟,朱厚熜上朝的频次较刚刚登基时候,削减了许多,有些三品大员甚至几个月,都排不上与他奏对的号。 见面总有三分情。 没有见面,只不过是吏部籍策上的一个名字。 如果被人抓住把柄,参奏一番。 碰上朱厚熜心情不佳的时候,笔墨一挥,叫太监揣上个条子,带锦衣卫拿人,轻轻就被抹去了。 人主眉宇间的阴影,就是官员永远逃不掉的灭世洪水。 若一个官员的所有信息呈报,都由他人全权把握,连自己与全族人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 朱厚熜更是把这条权柄拿捏得死死的,通过收放自己接收信息的渠道,变更传递信息的人员。 让整个文官内部斗起来,互相平衡,达成这位嘉靖皇帝的所有目的。 夏言幸灾乐祸,在心里幻想着——牛顿被当做妖道斩杀,尸骨无存的场景 牛顿瞥了夏言一眼,似乎从中读出了什么。 方才慢悠悠地开始忽悠: “陛下赐臣封号,忠为不欺上,谦为不揽功。” “皇上出乎意表,赐臣以高爵,此臣荣耀,不敢轻受。臣深知,此爵位非轻易可得,更非令臣坐享其成。”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他起好基调,抬头与朱厚熜对视: “陛下此次召臣,讲乎星相,非问农桑,然臣得旷世之宝,忧陛下疑怒,而隐瞒不报,是为不忠。” “硫酸铵此物,臣已验得,实为臣与李时珍,共研同制,臣欲贪饕功德,而隐没其名,是为不谦。” 牛顿端得一派风姿狷介,毫无动摇: “李时珍博通医理,遍尝草药,知草木之性,触类旁通,亦得农桑之要。” “陛下可以猜猜,他养的作物……” “比寻常的,大几倍?” ------------ 036 仙界也归牛顿定律管 朱厚熜仍然对以沉默。 他已经在大明朝最顶级的辩论角斗场之中,作为常驻斗士,身后是无数雄辩者的尸山血海。 他太明白—— 陷入辩论对方的逻辑对话里,会被不自觉地操纵。 朱厚熜栽过无数跟头,闪避套路的功夫已经练到极致。 他不打算被牛顿三言两语的扰动,就给出自己的回答。 显现出精神沦陷速度来。 朱厚熜又一次感受到了,牛顿窥探总结出的天道,渗透在天地人心的可怕。 精神防线的破裂,也有加速度。 牛顿在心里摇了摇头,并不计较金主对自己的薄弱防备。 朱厚熜只要没有让他就此闭嘴,就已经说明问题了。 说到底,整个大明朝,受仙人眷顾,穷究此世天道的责任,只由他牛徐行铁肩担负。 皇帝也罢,朝臣也罢。 皆凡人尔…… 都是助他成仙的一份力量,只有强弱之分,而朱厚熜的屁股最大,坐断大明。 并且,够聪明且纯粹。 朱厚熜已经接受了牛顿的修仙理论,对他提出的论文结构也没有指指点点,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意思强行修改几处。 真是尊重知识。 牛顿用朱厚熜最在意的修仙,继续引诱他: “天下苍生,卓逸万类,独禀思考之灵,此诚乃上苍赋予之奇珍。沉思之权,深邃幽微,可察天地之奥,窥探天道之微。” 他语气中有着使人迷信的笃定: “天道求知音也……” 从牛顿几乎叹惋一般的朗诵中,朱厚熜看见了后世未来矗立的圣像。 他传授的,就是此世最坚定不移的道心: “岂会设阻于求索之路?” “化学之验,虽或致人病渐瘤变,非损修为之承负,实探道近仙之功德。臣深知此理,愿激人求知之志,以造福苍生。此亦陛下之德政,臣等之福报,苍生飞跃之必然。” 牛顿浅淡地笑了: “陛下,请赐天下以福。” “臣也好,李时珍也罢,尸解之后,魂升九天之上,于云霄之间,犹怀忠诚之志,英灵不灭,簇拥龙驭,拱卫圣明。” “矢志辅佐陛下,以报君恩于万一。魂之诚诚,昭昭如日月之经天,璀璨似星河之布夜。” 修仙世界。 在牛顿嘴里,具体而美妙,比朱厚熜幻想的还要好很多。 民间流传的话本子,说人飞升之后的神异,被封的仙官,总与身前功过有关,斩断尘缘。 一国之君,在天庭之中,可能当一名扫洒道童。 一庙之乞,在修道之后,可能成布云施雨的一方庇佑。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赤条条一去无牵挂。 朱厚熜太愿意接受牛顿的道统了,他的大脑有些迟滞,却精准地暴露出自己的思考方向: “此为【万有引力】?” 牛顿顺势点头,一副赞许与包容的神色,似乎对一个蹒跚学步孩童,口中说出太阳东升西落的基本规律感到高兴: “仙界魂魄,亦受此定律规之……” 人生在世最难得有一知己。 不是在推敲之后,不知集齐了几个人的智慧,才缓缓呈上来的奏疏。 牛顿就在朱厚熜的眼前。 没有和任何人交头接耳,竟然将他在潜意识深处的秘密,如此详细地阐述了出来。 但是,作为皇帝,他不需要。 朱厚熜习惯于隐没自己的真实意图。 要群臣抓耳挠腮地猜,猜对了可不一定有奖,他本应该惊惧。 他不可勘破的信息壁垒,受到了无知者的挑战。 也许是宫里缝制的大氅太暖,让朱厚熜的肌肉都感到温暖的困倦,绷紧的神经,遵循热胀冷缩的道理,迟缓了些。 如果牛徐行没有那传说之中,读取人心的本事,此时此刻,便是高山流水觅知音…… 朱厚熜沉默了一会儿,那仿佛狮王乍醒一般的威严之态,也渐渐消弥下去,他不喜不怒,只吐出一句话: “惠子知我。” 然后,头也不回地,往显灵宫的大门走去: “摆驾回宫。” 他不敢再看牛徐行的神色,要赶紧远离这个用知识与严整的理论体系,感染他思考大模型的道人。 但是,经过此次相逢,朱厚熜心中的阈值必将高居不下,再也无法退潮。 大脑受过顶级智慧的碰撞刺激,可不那么容易戒掉这种瘾。 朱厚熜牢牢记得自己给牛顿的封赏: “夏言,牛徐行受封的仪式,你下去准备,择良辰吉日,务必仪礼周正。” 朱厚熜还想早点见到牛顿 他有权力任性。 朱厚熜朝黄锦正色道: “着人抄写牛徐行书稿,予六部尚书、侍郎深研。” “三日之后举行廷议,勿误朕期。” 当然,朱厚熜最终还是松了口,牛顿可以带上那个医家的李时珍。 朱厚熜再怎么想要装作从容,还是忍不住补充一句: “牛徐行,亦来参与,可携助手若干。” ------------ 037 武德充沛李时珍 当皇帝的御驾离开显灵宫,这座牛顿刚来时还烛火通明的建筑,就注定要黯淡下去。 牛顿自己都穿着破麻布做的衣服,哪里容得下无谓的浪费行为。 蠢货也配? 这些香火烧的再多神仙吃得到吗? 神仙吃得到,前朝的宗庙就不会被烧掉啦。 牛顿再次点头确认—— 修仙真不是这么修的。 多亏有他力挽狂澜,现在,显灵宫的天,已经姓牛了。 新天地哪里容得下旧格局。 牛爵爷一声令下,一切都要变革。 仓库需要按照他的思维来整理,那些容器和材料,也要分门别类地摆放。 这种枯燥的体力活动,对于牛顿来说,还不如动动脑子,自己出几道微积分的难题,自己解决。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牛顿换上一身厚实的衣裳,带着蓝道行往京城更西面走去。 “道行,随我去拜见同道中人。” 蓝道行囫囵地点点头,师父叫他做任何事情,他都没有异议。 京城里高官贵胄的房子有奇观,贫民百姓的院子却一如各省朴实,只是根据地理气候,有些许变化。 李时珍与牛顿租的宅院偏僻简陋,按照常理来说,连盗匪都不会光顾。 蓝道行却瞪大了眼睛,摇摇头确定自己是否在幻觉中。 不然,他怎么会看见—— 一个精瘦的青年,此刻正提着一盏灯笼,踩在房顶的瓦片之上,眼睛之中透露着愤怒的红光。 气势锋利得像把大刀! 他手上拿着一只铁制的火器,不停地变换着自己的头脸朝向。 好似一只正在捕猎的猫头鹰。 蓝道行欲言又止,怎么这个李时珍,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实在不确定,按捺不住开口提问: “师父,这可是李先生?” 牛顿平静地点了点头,仿佛对眼前的一切早已习惯,甚至连半点波澜都没有: “啊……是他。” “他总是这么有激情与创造力。” 蓝道行顿觉师父高山仰止。 泰山崩于眼前,亦不改其容色。 毕竟,小小道童一直见的都是些装王懂王,穷尽想象也描摹不出这么一个野性医生。 他曾经真切地以为,是一个如师父牛顿一样,端的一派淡然仙风道骨的样子。 这哥哥…… 看起来战斗力很高啊。 李时珍一直警惕着周围,他当然率先发现了牛顿,顿时火气直冒,抱着枪怒吼道: “哈皮牛徐行!” “你出切面圣,面到沟子里头了哇,辣么久都不回来!” “你娃也不晓得我一个人好老火!” 显然,他已经气到一种地步,张口飙的就是西南官话。 牛顿皱眉,显然不接受别人无端的指责,哪怕是李时珍都不行。 他立即反驳: “李东璧,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养生,怎么跑到屋顶上去站着?” “邻居没叫锦衣卫来捉你?” 久等牛顿不归,老实说李时珍心底里还是真的担心。 一入皇宫深似海。 牛顿的游泳水平,虽然高,但李时珍还没有探到底,不确定他在漩涡之中,能否独善其身。 李时珍终于是舒了一口气,从房顶上跳下来,继续骂骂咧咧: “你以为我是谁?” “我在你走之后,诊脉开方,已经把周围老弱妇孺、贩夫走卒、胥吏官绅的脉案记了个遍。”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郎中。” 提起自己在百姓之中的受欢迎程度,李时珍心里又感动又骄傲,情绪稍微稳定了下。 但他还是憋着一股火气,只能从牛顿头上发泄: “你咋子不早点说,京城头的耗子,又小又精安?” 仔细一看,墙根之下,的的确确堆叠着一些可以的小东西。 牛顿垂眸一瞥。 是死状凄惨的鼠鼠啊…… 李时珍咬牙切齿: “啥颜色的东西都敢啃!” 李时珍几乎是要把自己的肺也呕出来,他挥舞着手中的枪,仰天长啸: “老子嘞菜!” 对于一个科研人员来说,自己的论文被吃了,那可是真的要老命了。 在大明朝,能体验到这种切肤之痛的人,少之又少。 这耗子啃哪儿都好,啃他的头发都行,把他的心肝都吃了,也不能够动他的宝贝! 李时珍真的愿意以身代之。 情绪是能够共振感染的。 哪怕语言不通。 李时珍说西南官话,蓝道行是个山东小汉,也是心中震颤。 蓝道行听着李时珍凄惨的叫喊,顿时心生怜悯。 他在自己的袖子里面掏了掏,想要摸出一点银子,给这位眼睛充血的可怜人一点安慰。 大明朝从来没绝过饿殍。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想必李时珍是饿极了,师父刚掌管了显灵宫,也封了爵,古旧交情都该照顾到。 明早去市场上换些钱粮吧…… 蓝道行绝对体贴牛顿。 山东小汉,从娘胎里就会敬酒,而且敬得体面。 不等蓝道行想出一点体面委婉的说辞,照顾自己师父的脸面。 牛顿却先点点头,认真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很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我离开之前,应该给你配一点老鼠药的。” 牛顿的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杀气。 损坏修仙材料的东西。 都该死! 牛顿极其认真: “咱们接下来的重点攻坚项目,就是高效杀鼠药。” 他甚至开始构想实验目标: “我们需要共同研究出一种,只杀老鼠,不伤人身的东西。” 蓝道行眉毛抖动。 师父这样冷酷,不多多讲几句安抚之言,能让眼前这个武德充沛的郎中,稳定情绪吗? 要不说,有人能尿到一个壶里,脾气相投。 朱厚熜的脾气牛顿都能拿捏,何况他的好友李时珍。 耿直小伙,不玩脑筋。 李时珍连犹豫都没有,直接被牛顿代入到科研思路里去。 他沉默了一会,认可地点头分析道: “果然还得是你能想,没错……我们从前只着眼药材与粮食的丰产问题,需得知开源节流的道理,谷仓鼠患,应当重视。” “牛徐行,就这么办。” 牛顿向李时珍介绍: “这是我新收的弟子——蓝道行。” “非常非常有修仙天赋。” 李时珍医者仁心,见不得百姓体饿,他很快收敛了自己的不爽,注意到跟着牛顿一同回来的小道童。 他豪爽地笑了笑,把枪丢到一边,以免走火伤及无辜: “牛徐行,我看这小娃脑门儿大,肯定是一顶一的聪明。你的东西深奥,有个传承人教着,很不错。” “看来你进宫面圣,收获挺多。” 牛顿点头。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得到了很多资源,他从袖子里面,掏出从邵元节那里,直接继承来的印章。 朱厚熜一口气赐了好几枚。 绳索一牵,提溜出一长串小方块,不同贵重材质、精工巧匠制作的,李时珍只是眼看着,就感到一股权势压人之气。 霸气外露! 李时珍抽了一口气,顿时神色紧张起来,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新把枪装配好,低声道: “你又杀人越货了?做得干净不?” 他东张西望,确定没有任何人看见牛顿手里的东西,以免口舌生起是非。 李时珍急得汗都冒出来了: “你离开之前半管强酸都没带,告诉我你把尸体埋在了哪里?我们赶紧去把它处理掉!” “锦衣卫找尸体的水平,比猪还厉害!” ------------ 038 你娃要飞天 李时珍熬了两场大夜的眼圈,还没有退去,满布血丝的眼睛,带有一种癫狂的意味。 嗅觉是人脑印象最深刻的刺激。 院落里残存的硝烟味,链接上蓝道行的记忆神经,他可是道士,能不明白李时珍手中粗粗枪管的威力吗? 蓝道行脖子一僵。 似乎觉得凛冬寒意中,裹着几缕生人的魂魄,缠在师父与师父好友身上。 他在心底里面把虚岁加到了顶,也还摆脱不了小童的数限。 按照他以前的常识,他撞脏东西的概率…… 好像还挺大的。 蓝道行语气微弱地向李时珍解释: “师父他被当今圣上,封为忠谦男爵。” “为彰师父德业,特赐金、玉、银、象牙印各一,班二品……” 他的神色小心翼翼: “领道教事。” 李时珍的手按在脑袋上,不敢置信地指着牛顿: “牛徐行,你娃,飞天了。” “老子以后要喊你一声爵爷咯?” 他不停地在原地打转,艰难地消化着这个爆炸性的消息。 嘴里还时时喃喃: “牛男爵。” “嘻、牛爵爷。” 李时珍颤颤巍巍,伸出两根手指: “咱?才两晚上没见,你就加勋封官,还是个二品!” “二品!” “你吐口唾沫,县衙里的那个狗官,害怕都要当你的痰盂喔。” 牛顿把手里的印章,都递到李时珍面前,让这位好友感受一下,权力的重量。 “这是二手货,也是真货。” 李时珍摸着这小小的印章,反复掂过来掂过去。 从前觉得高不可攀的权柄象征,落到了手里,没感受到烫,倒是心里发冷。 寻常人穷究一生的东西,牛顿见嘉靖皇帝朱厚熜一次,就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松拿到手上。 李时珍摇摇头,把这印章丢到牛顿手上,他太了解这位,在他家寄住过一段时间的道士。 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晓得,你肯定哄了皇帝老儿、” 牛徐行有什么智慧和手段,李时珍虽然不曾受其针对,这也是看见过不少人的惨状。 李时珍与牛顿游历天下的时候,不如他长袖善舞,只是在一旁静默着,做牛顿名声里面的背景板。 也习惯在牛顿面前,想说啥就说啥。 包括,直接点出牛顿的套路。 不过,现在可不是二人独处。 李时珍自知失言,气势汹汹地瞥了一眼蓝道行,手一抖,稳稳地放出一颗弹丸,打中了角落里,一只鬼鬼祟祟的耗子。 耗子受到的冲击力太大,血肉根本缓冲不了,被爆出一股血雾。 在提灯光下,耗子倒下的姿态,竟有种悲壮之感。 身高差距带来的压迫,在蓝道行的视角里,他的脸上阴影密布。 蓝道行应激地挺直腰杆,然后露出傻傻困倦的表情,尽全力展示自己刚刚啥也没有听见。 蓝道行与李时珍视线相撞,仿佛被巨型捕食者锁定,第六感发出危险的警报。 他连连在心里道歉—— 自己对师父好友厉害的程度,还是认知不足。 李时珍这种猛男,流落到哪里都饿不死的,就算与食铁兽为伍,他也一定是坐在食铁兽脊梁骨上,扇其他生物巴掌的那个。 蓝道行只能向牛顿寻求庇护: “师父,强酸是古籍中说的化尸水吗?” 蓝道行必须说点什么,来让自己的处境暖一暖。 撞破师父杀过人的秘密。 不大妙。 牛顿按住李时珍想要后退的肩膀,声音一如面盛时候的稳定: “浓硫酸虽有脱水性,可腐蚀骨肉,却是要耗费几日之功。” 他听起来很遗憾: “没那么高效。” 牛顿感受着蓝道行剧烈的心跳,有理有据地安抚道: “道行,不要害怕。” “李东璧是郎中,医者仁心,只救命,不杀人。” “当然,人变成尸体了,就百无禁忌。” 还是很好的老师。 牛顿意味深长: “汝今既为吾之门徒,欲穷乾坤之道理,得神仙之精奇,日后所历所闻,较之过往,诡谲怪诞者,翩跹不绝。” “庸人碌碌,独我辈引领之。” “千年万岁,历白璧三献之磨磋,世人方知其光华璀璨,若珠玉之琳琅,照彻寰宇,炫人眼目。” 蓝道行明亮的眼睛,尊崇地看着牛顿,点头捣蒜,如应声之虫。 仙人压我肩。 牛顿讲道,就是比玄谈让人有目标。 领先当世一步,便足够让人死而无憾。 师徒两个和乐融融,李时珍却笑不出来。 刚刚才用武力威慑了一下蓝道行,李时珍太知道自己在京城天子脚下,跟被朱厚熜亲封为男爵的牛顿,抱怨朝廷…… 锦衣卫听了墙角,会找来什么祸事。 但是,李时珍此时此刻,还是想要劝一劝牛顿。 他行走江湖,跟牛顿待久了,也学了点腔调: “伴君如伴虎,当今圣上聪颖过人,牛徐行,你要慎之又慎。” “等当今圣上的新鲜感消逝,你就找个机会辞了这些虚名,重新与我一起编纂医书,研习化学。” “但凡加了官身,总是要沾上泥,然后。被泥吃了。” “天上出太阳不打紧,下雨,你就化了。” 牛顿从袖子里又掏出一串钥匙,叮叮当当,碰撞出极其清脆悦耳的声音。 他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看着李时珍: “李东璧,修仙之路,绝不是一人汲汲,就可通畅。” “现在,显灵宫归我,下属道士,皆为我奴仆,珍奇库藏,皆随我取用。” “你难道不想,给你种出来的珍奇草药、高产作物,一个暖室吗?” “尤其是你宝贝的那颗水稻。” “欲使天下人更易其育种之法,非倚陛下之力,我之助,百岁而不可观其成也。” 牛顿强调道: “李东璧,你也不想眼睁睁看着,本该活下去的百姓,饿死吧?” ------------ 039 延毕大师兄李时珍 牛顿循循善诱,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他哪里不知道,李时珍现在编纂医书,培育植物的实验,遇到了什么瓶颈。 这也是他同样面临的困难。 高效! 牛顿需要一个,围绕着他意志运转的实验室。 一个稳定、宽敞,能够同时进行大量植株培育实验的暖室,绝对是李时珍梦寐以求的。 李时珍立即反应过来了,牛顿这小子在套路他呢。 就是为了把他骗到京城以后,继续待在他的身边,成为实验室中的中流砥柱。 博导带出一个,能够稳定产出高质量论文的大师兄不容易啊。 牛顿怎么会放过他? 李时珍的怒火重新燃烧: “你又算计老子!” “你刚刚接到征召的时候,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面三天三夜不出门,老子把门踹烂了,才把你拉出来喂饭。” “我还以为你以前那些臭脾气都是你的假象,一遇到真事儿你就顶不住了,我还怕你跟秦舞阳一样,被皇帝吓得瑟瑟发抖。” 李时珍虱子多了不怕痒,立马数落起牛顿。 他完全就是被骗到京城的。 牛顿一直以来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什么波动,连眼泪都没挤出一滴,却抓着他的手跟他说—— 恐怕此次一别,永世不得相见。 李时珍就真信了。 顿感生离死别之苦。 又想起那无数只被他亲手送走的大黄,倒哭得一塌糊涂。 生怕没有人给牛顿收尸,还把自己正在培育的宝贝们都装到盆里,千里迢迢跟他来了京城。 李时珍冷笑一声。 也不管蓝道行这一个新入牛门的学生,是否会因此改变对牛顿高深莫测的印象,毫不犹豫地,抖落出牛顿的更多秘密。 他就是要让全世界都知道。 这个牛徐行,真不是个东西,连好兄弟都骗,都偷袭。 蓝道行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图缓和气氛,插话道: “李先生,你不能这么用典,秦舞阳是刺杀秦始皇的刺客,这么说不妥啊。” 牛顿怎么可能被动防御,他当然有自己的处理方式。 拿捏个李时珍,不是易如反掌? 牛顿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张清单,缓慢地朝李时珍一一读出,念到珍贵药材名字开头的时候,就恶意地停顿一下,吊足李时珍的胃口。 牛顿啧啧出声: “李东璧,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亲身实验一下千年灵芝、百年参的药性吗?” “你上回去给盐商看了病,对方答应用十年人参,付给你作为诊金,现在还没给呢。” 李时珍与牛顿相处这么多年了,知根知底,不敢说知道对方的所有秘密,但是攻击对方的薄弱点,那简直就是闭眼都能扎准。 李时珍家族虽然世代行医,但是德行出众,绝不去从百姓身上,攫取高额的诊费。 要他组织起牛顿可以提供的人力,那绝对够他倾家荡产,别说继续进行研究了,怕是连吃饭的米都供不起。 牛顿拍了拍蓝道行的头: “别看我这弟子小小年纪,已经在炼丹炉面前,烧了6年的火了。” “他可是显灵宫中,工龄最短的道士,其他的那些道士,可都是熟练工,随便培训一下,就可以承担实验室中绝大多数的杂活。” “李东璧,思考的时间,对于我们来说,都很珍贵。” “这影响我们修仙飞升的最终结果。” 李时珍的确被说痛了。 如果不知道,在这世界上搞科研,还能享受到牛顿开出的好处,李时珍也许不会在意。 他愿意用他的脚丈量每一寸土地,吃下曾经被视为污浊的东西,以检验它的药性。 这是李时珍的求索之路。 当李时珍闭眼的时候,可以畅快地笑出声。 他已尽全力了。 但是,牛顿就这么直白地告诉李时珍—— 他穷究医理的路,可以被众人簇拥着,走得更远。 如果他拒绝,斩钉截铁地转身就走。 那站在时间尽头,望不清的迷雾,一定会缭绕在他的棺材旁,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好像,只能跟着牛顿向前…… 牛顿是李时珍从开蒙以来,见过对于真理追寻最纯粹的人。 李时珍做研究时候的理论总结体系,还是牛顿手把手教的呢。 现在他发现新的一种药材,都忍不住按照论文的格式,配上插图,和各种数据分析。 李时珍痛恨地点点头: “这回算你又赢了。” “我论文的数据处理,没有你帮忙真的不行。” “绝对不是我想要试一下那个参,我是为了科研的连续性,为了推广我的稻谷,才继续跟你趟这一趟浑水的。” 蓝道行顿时感到好奇: “李先生的这个稻谷到底有什么神秘之处?” 吃饭这件事情,天生就让人关心。 牛顿带着蓝道行走到屋子的里面,看着摆放在堂屋正中的一个大缸,伸手拨弄着里面的种子。 他问道: “你觉得一亩地应该产多少斤稻谷?” 蓝道行对此还算有数: “据我所知,北方一带的水稻亩产量,一般为450斤。” 李时珍听到这个数字,脸上划过一丝得意。 牛顿赞叹道: “而李东璧‘一穗传’得李稻,亩产900余斤。” ------------ 040 京城里个个都是人才 只要是牛顿说出来的话,蓝道行就没有不相信的道理。 当他反复咀嚼过,这两个落差极大的数字,然后把它吞到胃袋里,融进血肉,他作为一个人,最朴素的冲动,就是感激。 他用一种怪异地姿势,跪倒下来,不是任何现存成体系的礼仪,显得拙笨。 倒让人觉得莫名地熟悉。 似乎千万年前,还穿着兽皮,住在山洞里的人类,就是这么崇拜,第一个尝试驯化野稻的先贤。 蓝道行的声音几乎哽咽: “古有神农氏,天雨粟,耕而种之,始教民相土地燥湿、肥硗、高下,此其大者也。又有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人皆祀之。” “千年万岁,百代圣人,独出李公一人。” “功烈赫然,泽被动天,无远弗届。” “公若脱却凡尘、遨游九霄,当以仙姿玉质,凌驾旧神。” 李时珍俯视着蓝道行的后脑,异常震动。 他喃喃道: “牛徐行,我可知道你为什么,要收他为徒了……” 蓝道行这也太熟练了。 难道,他在显灵宫的工龄,并不是靠烧炉子混上,而是天天练这些口条吗? 李时珍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一个人说的是不是假话,他品几个字的语调,就能够听出来。 蓝道行的真诚,几乎快溢出来了,可以装满一个求神的祭器。 但是,这个小道童张口,就能说出这么长一串官话。 还这么热忱,完全说到他的心里去了。 知己啊…… 谁不喜欢听顺耳的话? 谁听了不迷糊啊? 李时珍要是年轻几岁,估计都要当场抓住蓝道行,跟他结拜成为异父异母的好兄弟。 如果不是他实在是耳聪目明,还以为是一个小号的牛顿托梦,给他制造了一场幻觉。 李时珍赶紧摇摇头,把自己恐怖的联想甩出脑袋。 这个世界上要是再多一个牛顿,那也太可怕了一点。 他已经跟牛顿混得很熟了,这小子不用这一套,就已经能够支使他了。 李时珍不自在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试图缓解掉,心里面过电一般的爽利。 听蓝道行夸自己,那简直就是夏天吃冰饮,冬天窝棉被的舒坦。 他差点就被腐蚀了。 李时珍扫了一眼牛顿,脑中冒出一个猜想: “牛徐行,你说,当今圣上是不是天天都在听这种话?” “论起谄媚来,定然有人功力在你之上。” “京城里个个都是这种人才,说话又好听。” “你把握不住的!” “要不你还是跟我回去做郎中,实验可以慢慢做。” 李时珍替牛顿,升腾起一股危机感。 他虽然是被牛顿骗到京城里来的。 到底也是真的担心着牛顿,才会愿者上钩。 李时珍的语气,又开始又急又密起来: “这没考过科举的小娃子,都有这种水平,那些中进士的人,脑子里面转着什么妖怪,我都不敢想!” “你连考场都没摸过,不晓得那些人的厉害。” “你一面圣,就得了二品,别个怎么嫉妒,你怎么猜,都会比他人之心浅一点。” 李时珍的年纪比牛顿大些,在接受牛顿那套理论体系之前,试图走入科举,还中过秀才。 但是,李时珍的科学之路,称得上是极其坎坷,达成三连败,还把身体学坏了一阵。 他没有张孚敬那种,复读八届也要上岸的执着。 转头就重新回到了医学的怀抱。 考考考,考个屁。 还是修仙更适合他。 发现自己不是这块料以后,李时珍火速重新回到道家的怀抱。 但是,还是对读书人存有一点敬意。 能考中进士,在京城当官的人,做什么事情都会成功的。 牛顿笑了。 纯气笑的。 李时珍居然敢质疑他的斗争水平。 对于他来说,不好好的思考世间大道,去搞什么科举,完全就是浪费时间。 牛顿冷哼一声,朝蓝道行凉飕飕道: “道行,你起来罢,高兴得还是太早了。” “你先别用你的口舌,帮李东璧封圣成仙,他要真到神农氏的地步,建成生祠,还差得远。” 牛顿居高临下地教育自己的弟子。 要让他明白理论落地到现实,绝对不能靠短日之功。 稳定。 才是整个大明朝需要的稻种性质。 蓝道行愣愣地站起身,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 牛顿对李时珍科研进度的关注,称得上是监控的程度。 就算他与李时珍偶尔分开几月,各自采选下一个实验项目的材料,也是会通过洞窟中积攒的功德,兑换李时珍远在千里之外的实验记录。 牛顿的语气忍不住有些阴阳怪气: “你还没听明白【一穗传】。” “高产的稻苗,遗传变异偶得之,性状并不稳定,须得选择具有优良性状的单穗单株,连续育种,只有选育八代乃至十代往上。” “他李东璧,还要再等几代,才能够告诉社稷君师——” “他的李稻,岁稔年丰……” 牛顿转过头,盯着李时珍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 “李东璧,而要真的让百姓家家户户,种你的李稻,把陈年旧种,下定决心煮在锅里,吃进肚子……” “大明朝一万万人的生活,要想骤变其微小之处,亦是要死人的。” “何况,生存之要尔?” 牛顿很不高兴。 李时珍明明也很有修仙天赋,居然不注重论文数量。 把高产稻培育出来是一回事,观察大明社会的变动规律,又是另外性质上的研究。 也可以写好几篇文章了! 牛顿理直气壮: “李东璧,你不要把我跟那些,没有丝毫修仙天赋的蠢货相比较。” “每届科举,录取之数何其多。” “天地之间,牛徐行只我一个!” 牛顿的脸被灯光与黑暗切成两半,眼睛没入沉沉的阴影里,让李时珍看不清他的神色: “而且,你别以为自己名气不大,陛下可是听闻了你的名字,三日之后,已设部议,六部尚书、侍郎,皆来参与。” 牛顿一字一顿,说出的话像一颗钉子,把李时珍钉死在京城。 “你、我都得去。” ------------ 041 裤裆那点事儿,没必要部议啊? 李时珍好歹也是考过科举的,廷议是什么意思,他也不至于两眼抓瞎。 廷议分为两种,百官集议和部议。 百官集议广泛征求各方人士的意见,偶然时候,民间的奇人异士,也会被征召来参与讨论。 部议就不一样了。 有资格参加的人要少很多,可却个个都是高居要职,属于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仰望的大佬。 很多时候,部议商讨不出一个圣明君主满意的结果,才额外就同一问题,举行百官集议。 李时珍只觉得牛顿刚刚的话,荒谬到好笑,顿时连连摇头,神色颇为无奈。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用一种“我还不懂你吗”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扫着牛顿: “牛徐行,你的臭脾气还是这个样,容不得别人质疑你一点,就算我刚才说话着急了,让你不高兴,你也不该开这种玩笑。” “能去部议的,大都是些三品以上的官,在朝廷跟皇上讨论问题,你现在二品了,你可以去。” “我就是个秀才,没有半点官职在身。别说是去部议,就算是去拜见京城里面的官老爷……” 李时珍显然认为牛顿是在逗他笑。 他明显也乐呵起来了,同样笑嘻嘻地,回以牛顿一个段子: “除非,他们在床帷之中,遇到了难以启齿的秘事,不愿意京城的太医知道。” “知道了也没用。” “必须要来找我这个外地郎中,那也是摸不到门槛的。” 李时珍学医天赋惊人,什么科的病都能瞅上两眼,开出一个药方。 而且非常有效。 同行总是互相鄙视的。 太医院那些尸位素餐的蠹虫,脑子里面只想着怎么样保住自己的铁饭碗,用药都非常的温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皇宫贵族就算是病的要死了,也不敢用猛药。 李时珍早就看他们不爽了。 忍不住在言语之间讽刺他们。 李时珍万分确定自己的判断,抄着手摇头晃脑: “牛徐行,你难道要告诉我——” “陛下圣贤,和你见了一面,就开始坏了规矩吗?” “你堂堂牛爵爷跟我讲这种事,真是不怕死,小心我去找锦衣卫,捉你哦。” 说完这番吓小孩一般的话,李时珍更是畅快地大笑出声。 他连连拍上牛顿的肩膀,勾着他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他只觉得自己的好兄弟牛徐行,就算一朝飞龙在天,也没有摆起官老爷的架子,一定要让他喊声“爵爷”,在他们之间树立起一层可悲的厚厚障壁。 一切都和从前并无差别。 牛顿没有笑。 他甚至静默得可怕。 连带着蓝道行,也死死的把脑袋埋下去,像个鸵鸟一样,拒绝与李时珍产生任何眼神交流。 在危险而又沉静的环境之中,促使人笑的情绪,总是过去的很快。 当李时珍一个人笑过了两轮,别说牛顿了,连蓝道行这个捧场王,都不帮他捧哏……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可能之后,剩下的不可能就是真相,李时珍不至于到自欺欺人的地步。 他的表情瞬间消失。 然后,渐渐转移到了牛顿脸上。 李时珍擦去额角划过的一滴汗水,不确定道: “阿?” 李时珍本就是一个直爽的性子,刚刚的思维惯性,让他兜不住心里的话,顺嘴就说出去了: “真让我去啊?我能讨论什么?” “陛下的隐疾问题?” 他整个肌肉都僵硬起来: “陛下、至今未有成活的子嗣哈……好像的确应该来看一看我。” 朱厚熜登基多年,后宫宠妃一直都没有断过,甚至因为跟妃子嬉戏,而废掉他吃醋的原配皇后。 可是直到今年,他才生出一个,不过数月就夭折的皇子。 李时珍并不觉得是朱厚熜,做了什么缺德事受了诅咒。 他心里有好几种猜想。 最大的可能,是朱厚熜吃丹药吃岔了,总归可以调理。 一旦开始在脑内思考治疗方案,李时珍就无暇顾及其他的任何事情,尤其是在牛顿这个,与他经常一起讨论惊世骇俗问题的人面前,更是口无遮拦。 在牛顿神秘莫测的微笑之中,他忍不住往深里面想: “虽然肾气不足或者受损之类的问题,我不是不能治啊,但是,这等小事,有必要闹到部议上,让六部尚书、侍郎全部都来围观吗?” 朱厚熜的脸还要不要了? 这事儿多私密呀! 跟牛顿在一个空间里面,李时珍的确充满了激情与创造力,他的脑洞越开越大: “我不知道其他官老爷的子嗣情况……” “莫不是朝廷之中的建筑材料,含有什么毒性?导致整个六部都成了没根的东西?” “大明百官要完了?” 李时珍越说越大逆不道,蓝道行简直想把自己的耳朵捂上,或者恨不得此时此刻自己是个聋子。 叛逆啊! 李时珍的九族太叛逆了! 确定李时珍受到了与他刚刚一样程度的精神伤害,肚子里面像吃了猫咪般,百爪挠心、五脏俱焚…… 牛顿心里的火气总算是消散下来。 可以继续心平气和地,跟李时珍交流。 牛顿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子,抬眼对李时珍道: “这只是陛下要你做的其中之一,但是并不是在廷议上要讨论的话题。” 牛顿也不能真的把李时珍带到沟里,忽悠瘸了,直接当着六部尚书、侍郎的面,这么耿直地,要揭朱厚璁的短。 这皇帝心眼儿小得很,可以和牛顿一起竞争大明朝之最的纪录。 这生不出孩子的问题,得治。 但是在事成之前,都要偷偷的,免得朱厚熜不光彩 在李时珍期盼的眼神中,牛顿终于选择放过他,揭晓缘由: “怎么?刚才不是被道行哄得心花怒放得,马上就要去推平神农庙,重新建你的生祠了?” “忘了你种地的技术了吗?” “把你的那些论文,还有你种的各种瓜果蔬菜,全都给我带上,让大明百官,重新闻一闻泥土的味道,掂量一下瓜果。” “你该横空出世,让他们这些蠢货开开眼了。” ------------ 042 大明正尚书级老登对抗赛 三日后,文化殿外。 户部尚书许赞,步履稳健,朝时任吏部尚书张孚敬张阁老,行了个礼: “张阁老,遥瞻尊颜,你的身体,大好了啊。” 官场上默认—— 吏部是六部之首。 许赞主动跟张孚敬寒暄,不丢份儿。 张孚敬矜持地,对许赞点了点头,还算受用。 毕竟他自从见过牛顿,卸下了心中压着的一块大石,整个人气脉通畅,重新有了精力。 正当两人互相推拉着,表示对彼此人品道德的尊重时,一个沙哑却有力量的声音,插了进来: “隔了这么久没见。” “诸位同僚,我看着各位脸上的皱纹,都深刻了几分。” 工部尚书秦金,皮笑肉不笑地朝两人阴阳怪气。 朱厚熜已经很久没有举行廷议,甚至连朝议都远不如从前准时了。 秦金眯着眼睛,倒真觉得,大家都是一副衰朽将死的模样。 他先点炮许赞: “许尚书似乎又水肿了一点,眼窝这么深黑,需得注意,最好奏请陛下给你请个太医,好生整治一下。” “否则,你新纳的江南美娇娘,该不满意了。” “一树梨花压海棠,梨花好歹得是株大树,中间空了,倒下去把海棠压折了,岂不是悲哀?” 许赞碎掉的速度很快,瞬间呼吸不稳。 秦国声老匹夫! 好强的攻击性! 许赞心里盘算—— 秦金这个老登,以前平过诸王府的叛乱杀了不少盗贼,有大功在身。吏部、户部、兵部都干过,人脉盘根错节。 没必要在口角上跟他争。 许赞强行咽下自己的不爽。 他瞥了秦金一眼,咬紧牙关一句不发。 他知道—— 自己若是反驳了,就要在这个问题上吵起来。 不如让秦金的攻击打在棉花,他的气出不了,就该找另一只猫踢踢。 秦金果然如许赞所料。 在户部尚书这里没啥反应,转头就与张孚敬拉扯起来: “张阁老回乡里一趟,清减了不少,我府上有些野味,回头给你送去,让你补补。” “免得你头脑昏花,陛下干什么事儿,都不讲原则地应和奉承。” “读书人,得有气节。” 秦金开口就戳人心窝子。 张孚敬因为什么被迫辞官还乡,这次廷议召开的主题是什么,在场人跟明镜似的,心里门儿清。 秦金就是奔着吵架来的。 他做官清廉,待下官和善,骨子里认为自己是士大夫中的道德高地,以规劝朱厚熜为自己的人生追求。 简而言之—— 他觉得皇帝和百官做出的事,都该符合他的道德价值评价体系。 张孚敬冷哼一声,没有破口大骂。 也没复现往日与群臣斗殴的经典场面。 今天他要是动手,把秦金给打了,打不打得赢是一回事,耽误了此次廷议,才是大罪过。 张孚敬早就看秦金不爽了。 这个老丘八。 老想着指点他的工作。 不就是早考中进士几年,资历深了点,管不住先帝,也没帮上陛下多少忙,还敢跟他逼逼赖赖。 早晚给他送去清闲衙门养老。 张孚敬有法子治他: “秦尚书,若论起年纪来,你可是六部尚书之首,诸位不论官职,只讲尊老的德行,也该敬让你三分。” “可是,谏官有规劝君王之责,后辈也有规劝长辈之义。” 张孚敬完全言不由衷。 如果条件允许,他真的恨不得,打断所有敢反对他的文官的肋骨。 区别只有小子挨他四拳,老登一命呜呼。 张孚敬可是大礼议的核心人物,辩论起来,战绩可查。 他盯着秦金空空荡荡的手,垂瘪的袖子,语气严厉起来: “《论语·里仁》有言——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 “天下百官当视陛下为君父,秦尚书,前来廷议,你不带任何疏文,以供陛下阅览,不就是公开指责陛下,觉得此事毫无商讨的必要?” “你不要仗着年纪大了,可是说自己老眼昏花,就把自己真当陛下的亲族宗长!” “你秦国声,姓的是秦!” 秦金胸膛里鬼火乱冒,他气得咳嗽几声,依旧声调高亢: “不要跟我扯这些胡说八道的东西,你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结党营私,贬抑你不满意的官员。” “吏部早就成你家奴仆册子了!” “大明百官,你想调就调,想剔就剔。” “难道大明朝陛下发给百官的俸禄,竟成了你张茂功滋养朋党的酵母吗?!” 两个老头互相指责对方,越俎代庖。 张口就给对方罗列几条足够诛九族的大罪。 许赞在一旁眼睛乱转,偷偷溜走,火速远离战争漩涡,免得其他人看见了他的影子,把现场发生的一切传到朱厚熜耳朵里,殃及他这条无辜的池鱼。 吵吧,吵吧。 两个都是清廉的官,做到了基本要求。 好不好,他这个娶小老婆的户部尚书,没什么可评价的。 许赞打了个呵欠。 手里捏着他从接到廷议通知时,就不眠不休琢磨的疏文。 张孚敬和秦金两位尚书,都走到了自己的权力顶峰。 他还想进步呢。 当许赞远远望见文华殿上,因为融过新雪,而洗涤一净的琉璃瓦,他习惯性脱掉自己大氅的动作一顿。 鼻头处没有感触到热源的力量。 今天,这文华殿的管事太监,是偷懒了还是怎么的。 为什么不备足炭火? 从前廷议内容都是些军国大事,重要官员变更之类的话题,如此提出一套新的天文计算理论,许赞不是傻子,能够嗅到其中的异常。 大明朝的圣明天子,又要求变了。 朱厚熜不忌讳做开天辟地头一遭的事儿,许赞没什么好惊悸的。 可是,许赞没想到,陛下的改变…… 这么骤然,这么反转。 许赞忍着冷,审慎地脱去自己厚实的大氅,只露出显得单薄的官服。 恭敬地走入殿内,朝磕头朱厚熜行礼: “臣许赞,拜见陛下。” 朱厚熜裹着厚实的袄子,闭目养神。 等许赞在冷风中跪了许久,到冷到微微发抖,他才睁开狭长有威仪的眼睛,给出回复: “朕知道了,许尚书,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 043 他,牛爵爷,打钱! 许赞第一反应,是感到荒谬。 尽管大逆不道,还是在脑海里面盘旋着一句话: 陛下您问我冷不冷,是否有一点倒反天罡? 大明谁不知道—— 朱厚熜冬天穿单衣,夏天裹棉被。 但也不是真的能够完全抵抗寒风的侵袭,每次冬日廷以的时候,文华殿被珍贵木材香料,烤得就像一个暖洞。 在里面搅吧搅吧,汗水挥洒如雨。 许赞打进殿起,不敢直视朱厚熜的威仪,脑袋磕下去的速度,都能够看出残影。 这一跪,是他为官多年的功夫。 他没有机会看清朱厚熜此时的模样,却大概猜到了来龙去脉。 陛下的道心…… 怕是碎了。 朱厚熜的问题,没有一个人有权利拒绝回答,除非他不想要见到第二天太阳的权利。 许赞的头冷冰冰的,快被冻出鼻涕。 却坚定地高声回答道: “臣,实在不知冷热啊!” 朱厚熜挑挑眉,又有臣子要跟他讲谜语了,不过这也算有趣。 他唤许赞起来: “别磕着了,起来回话。” “朕可从来没听说过,你有这样的奇异。” 许赞试探着回复: “臣自幼钝感,不谙天时寒暑之变,难自知衣之增减。唯随师长贤达之后,观其行止,乃知寒则添衣,暖则去裘。” “此世之间,圣德巍巍,当唯陛下独步。臣愿倾心以学,以陛下之行为楷模,朝夕效仿,庶几可得万一之德也。” 许赞这话乍一听,简直把朱厚熜吹成古今第一圣人。 仔细品品,朱厚熜竟然觉得有点阴阳怪气。 许赞真要学谁,肯定不会学比他年纪小这么多的朱厚熜。 他父亲许进,曾经做过吏部侍郎。 兄弟三人都有官身。 朱厚熜可从来不会因为臣子的话反思自己,他只接受许赞的表面意思: “那朕作为君父,就替你添件衣裳。” 朱厚熜虽然已经不相信,原始道家那一套优待世人,才能够修得德行的修仙之路,却还是得顾自己当皇帝的脸面。 许赞要是在文华殿冻死,也够他被后世史书戳脊梁骨,不知道要被书人编多少也写出来,供后人嘲笑。 他挥一挥手,黄锦就像演练好似的,立即给许赞递上衣服。 许赞取回了自己拖到一旁的大氅,还得表演一番千恩万谢。 当他站定,方才看见早早立侍一旁的两名道士。 其中一个年轻得过分。 许赞却发现他已经有了几缕银白的发丝,他似乎不计较自己年纪轻轻就显出老状,没有丝毫遮掩。 许赞刚刚以为朱厚熜要彻底抛弃道家,重回文官怀抱的幻想,彻底破灭。 是了…… 除了这些不求科举,只期盼走终南捷径,一心修仙的道士。 谁还会挖空心思研究天文计算。 科举又不考。 钦天监还是世籍世业。 陆陆续续,所有该参加此次廷议的官员,都进入文华殿内。 秦金和张孚敬,似乎最终还是干了一架,两人都体面地不打对方的脸,只是官服上的刺绣,比许赞刚刚见到的样子,多了好多条勾丝。 朱厚熜不再跟许赞废话,直接开始主持廷议流程。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所有人的神色,哪怕不用穿着单衣,增添宗教上的神秘感,他也足够让每一个臣子,不敢轻慢。 今天的廷议,不是为了讨论牛顿理论的对错。 朱厚熜已经认定—— 这就是天理! 朝野上下不允许有任何异议。 文华殿内寂静一片,只能恭敬地聆听嘉靖皇帝的圣言。 朱厚熜直接定下讨论的基调: “孔子说的好啊。”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朕从开蒙时候,就背这几句,念过来念过去,悟出一个道理——” “斯言示人以未达其理,弗宜妄置喙于议端。” 朱厚熜手里握着一摞厚厚的书稿。 只有他才能拥有牛顿的手抄本。 其他人只配拿复制品。 朱厚熜翻开第一页,朗读完上面,对于【万有引力定律】精妙简洁的定义。 说到关键有理处,还反复念叨。 生怕臣子不知道自己的品味。 朱厚熜知道文人的反骨,除了那些四书五经圣人道理以外,要让他们接受被视为旁门左道、奇淫技巧的理论…… 尤其是对朱厚熜这位皇帝,有利的理论体系。 甚至,还要给他增添神圣性。 不亚于把他们的衣服扒光,他们走在大街上,被看不起的粗鄙黔首围观。 这帮子文官绝对是要阳奉阴违,不肯好好钻研的。 但是今天,朱厚熜就是要扒干净,所有文官士大夫的衣服。 他可是皇帝! 秦金的表情顿时沉如黑炭。 他已经到了古稀之年,脑子里面只记得夏从小时候背起的书文,哪里有精力从零开始学习牛顿这种等级的术数理论。 他的思维早就形成了一种坚不可摧的惯性—— 觉得自己看不懂的东西。 一定是旁门左道。 尤其是牛顿创造的一整套的歪扭符号。 在秦金心里,毫无书法之美。 朱厚熜在讲话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打断,他发庭杖的态度一向大方,保证能伤筋动骨。 再倔的文官,也要遵循流程。 朱厚熜看着秦金隐忍的脸色,满意地点点头,缓缓道: “太祖高皇帝在位,亦笃信天文之学,每每命人穷其奥秘,以明天地之运行。” “然世有俚儒俗士,于斯道茫无所知,竟敢妄陈臆说,以干朕听。彼辈不惟未窥门径,反欲以浮言诬毁忠良,淆乱视听,朕与大明之朝纲,岂容此辈之僭越乎?” 朱厚熜这话很直白。 以前所有用天象跟他理论的官员,全都是些半罐水晃荡,就敢在他面前沸腾的腐儒! 连孔子的道理都没办法遵循。 这群文官真是害苦了朕啊! 必须规制思想! 朱厚熜的目光在六部尚书之间扫射: “朕意已决,此次庭议,当论朝廷该如何扶助牛徐行,深研天文,正顺道理。” “各部皆应出人出钱……” “对内告牛徐行之知,对外宣牛徐行之义。” ------------ 044 老夫愿舍官服,换你一命 朱厚熜此言一出,各位尚书的脸色,都产生了无法控制的微变。 他们心里冒出同一个想法—— 遭了。 又被陛下算计了。 尽管,他们自己看着牛顿陈述的理论,都直冒冷汗。 什么加速度、摩擦力、惯性…… 闻所未闻。 可用词如此精炼独到。 稍微在嘴上咀嚼一下,就能品出道理。 如果心智不坚定,顶不住好奇,尝试牛顿列举出的第一个实验…… 对世界认识的基石,都会动摇一点。 虽然,各位尚书一时吃不太透,却也光从定义与极其简洁明了的实验结果看,就能够感受到其中的奥妙。 还有一种来自真理的压迫感。 牛顿的理论,信息密度太大了。 他们默而叹之,以为妙绝,但也仅仅停留在心里欣赏的层面上,觉得可以作为消遣。 术数道理,能算算老家田地上佃农们的租子,也就够了。 秦金此人固执。 看了第一页书稿,就给牛顿定了性,写些妖言蛊惑陛下。 现在,竟是让陛下为了他,把手都伸到六部了! 死不足惜! “陛下,若是想要变换斋醮科仪,改换青词格律,其间花销,宫里出人出库藏,也就罢了。” “怎么还要让六部出钱?” “六部是陛下的六部,更是辅佐陛下庇佑大明朝百姓的六部!” 秦金资格最老。 他眼睛里仍然冒着一股逼人的精光,亲手平过乱的男人,都活到这个岁数了,更是不怕说真话。 满朝文武支支吾吾的时候,他一定是最先跳出来的那个。 他立即组织词句反驳: “臣闻天象者,国之运也,与治乱兴亡,政务决策,皆系莫大之关联,安可等闲视之?” “臣略观其一端,已深怀忧虑。” “嘉靖十年之星象,观测推算列举之书局,皆出此道士之手。” “彼人之心术,岂可深测?或恐其穿凿附会,以成此说,亦未可知也!” 秦金那双锐利的眼睛,视线有如刀刃,直直地刺向站在远处的牛顿。 他越说越气,觉得自己这辈子,见到的荒唐事,太tnd多了。 正德皇帝朱厚照。 好好一小伙子不忙着生孩子,给自己封什么“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 现在这个嘉靖皇帝。 也是个整活的高手。 修仙修得脑子都快没了,把这道士都捧上天了! 过去的廷议,从没有涉及过某种术数理论的讨论,而论题早在通知廷议前就会给好。 这次朱厚熜没多的口信,就让太监拿套书稿过来,要他们花三日时间研读,还要形成讨论时疏文初稿。 根本没多少时间,深想朱厚熜的用意。 再大胆的推测,也不过是商量一下该给牛顿多少赏赐。 给这个道士拨人拨钱? 疯了都不会这么想。 秦金忍不住转了转手腕,松松筋骨。 刚刚跟张孚敬打的那一架,已经把他的肌肉暖和起来了。 秦金箭步猛冲,抡起他铁盘大的拳头,疾步飞驰朝牛顿逼近。 一面高声叫道: “诸公听老夫一言!” “今有妖道蛊惑圣听,祸乱朝纲,实乃国家之大患。吾欲当庭诛此妖邪,以正乾坤。” “纵使上怒而夺吾爵禄,乃至身后之名位不保,吾亦无惧。” “一命换一命,此等义举,何足挂齿?但求青史留名,后世子孙自有评说,沸腾其血!” “诸公若能同心协力,共除此害,则国家有幸,百姓有望。” “望诸公勿辞,共襄义举!” 秦金不愧是杀穿过诸王叛乱的猛男。 他怒火腾起,须发皆飞,周身萦绕着血煞罡气! 肌肉彭起。 端得是大开大合。 他观览牛顿之书,习得惯性一词,明悟碰撞之理。 却不觉得到点悟,心生感激。 挥拳的残影,划出圆月般饱满的弧线,这角动量,霸气十足! 只有杀气腾腾。 吓煞人也! 秦金牙齿磨磋,恨不得生啖牛顿血肉! 道士怎敢扰乱朝纲,对他们这些官员指指点点,平视他秦国声一眼,都不配! 文华殿前,尚书一怒,亦可血溅五步,而天下晏然,百姓不受其扰! 大明朝早就有了群臣百官当庭打死锦衣卫指挥使的光荣案例,士大夫杀了人,可不受死刑。 今天,秦金就要继续发扬,大明文官的优秀传统。 但是,他喊得震天响。 没人应呐。 现在都嘉靖十二年了……阿叔,咋还玩杨廷和玩剩下的啊? 在场的最低都是个三品官,家族里面同辈最出息的子弟,还有无数萌生顾虑需要照顾,自己已经是一棵倒不得的大树了。 哪里会被秦金三言两语就蛊惑着,当着朱厚熜的面打死人啊? 时代变了。 牛顿光听秦金说话时候压抑的怒气,就知道这老登,起了杀心。 真是泥古不化! 没智慧的东西,老头子该埋了! 牛顿微微侧身,就躲过秦金猛上前来的第一击,却故意卡着朱厚熜的视野,脚腕一软,重重地摔在地上。 李时珍眼疾手快,立即上前扑倒秦金。 电光火石之间,考虑到老头的年纪,他变换姿势,自己当了肉垫,免得真摔坏了秦金,让他一命呜呼。 他自然有自己的顾虑—— 秦金的官服规格极高,绯色如血,气势逼人。 一看就是个二品! 说话这么响,说不定还在兵部、吏部干过。 无论怎么样,秦金因为牛顿当场殒命。 牛顿哪怕没挨上这一拳,也真给这老头一换一了。 李时珍到底是货真价实的年轻小伙,走南闯北的跟不少盗贼交过手,从前也经常跟牛顿打架。 皮子下面全是肌肉。 一个60多岁的老登,在他面前只有被顷刻镇压的份。 牛顿对李时珍的武力值很有数。 他连多余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立即在地上握着心口装疼。 他似乎深深吃了锥心之痛,脑袋也真的在嗡嗡作响。 秦金这老登。 摆得是一手穿心的架势。 牛顿的声音闷闷带着虚弱,他嘶嘶地低声质问: “某大人,陛下受了冤屈,你不肯心疼,杀了我,让陛下一直受蒙蔽,你便高兴了?” ------------ 045 工部尚书,免职! 牛顿平日不屑于跟蠢货演戏。 但是今天,遇到个不讲武德,上来就抡起拳头开大的老登…… 他实在是烦得要死。 也心里明白—— 此时乃权势压人。 同是二品待遇,秦金履历的含金量,就比他高出不知道多少去了。 比起朱厚熜来,却是低到尘埃里。 秦金对嘉靖皇帝陛下的决策不满,可不敢全部算到皇帝本人头上。 骂几句是骂几句。 敢动手,九族英灵都在他背后死死的按着他,不要让他继续冲动。 这锅牛顿根本就不想背。 他可从来没有什么明君情结。 朱厚熜叫牛顿来廷议。 事先可没跟他说要拨钱拨人,他单纯以为自己是来宣讲理论的,这还没开口,就差点挨一逼兜。 一切都是这个嘉靖在搅风搅雨,牛顿人生中的第一场没有办法当场等量报复的风雨,就是朱厚熜招惹来的。 这老登,怎么不敢跟朱厚熜干一架呢? 牛顿不着痕迹地,记下了秦金的容貌口音。 在心中的小本本上狠狠地写了一笔。 邪恶匹夫。 给我等着。 然后,把朱厚熜的恶行满满地写了一页。 皇帝小登。 你也给我等着! 在场未受波及的张孚敬,隔岸观火。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李时珍用四肢牢牢锁住,仰面朝天,像个被翻过来的王八似的秦金,出声嘲笑: “秦尚书这么一搞,老夫还以为来到了永定河。” “老夫在河边悠哉悠哉呢,突然看到祥瑞,有一只成了金的绿毛王八龟,翻了身起不来,要老夫帮忙,结个善缘。” 这话说的刻薄极了。 足够给秦金本就高得吓人的怒气值,再充值一波,突破血压禁锢,直冲大脑。 其他人瘪了瘪嘴,眼神都不敢往两人稍扫少一点。 大明王朝帝国高官之间的互相嘲讽,尚书、侍郎听着都害怕。 李时珍根本没有参与的资格。 此时此刻,他甚至不该呼吸。 但是,他又瞥了一眼,倒在地上呼痛的牛顿,又咬了咬牙,继续加大手臂的力度,把挣扎着的秦金牢牢压制住。 别让他继续暴起打人。 此刻,李时珍在背负一切! 李时珍龇牙咧嘴地,在心里默默流泪。 牛徐行,我李东璧也是为你拼过命了。 如果我进牢子里了,记得花钱捞我。 实在捞不出来,也得去贿赂一下狱中的官员,给我找一个舒坦的牢房,享受最顶级的囚禁待遇。 张孚敬这位内阁首府开口了,其他尚书是劝也不是,宽慰也不是。 优秀的官场保命直觉告诉他们—— 但凡此刻敢说一个字,就得在陛下面前,落下一个与他人结党的印象。 朱厚熜拍案,出来当裁判: “好了,秦尚书,你年纪大了,看术数理论看不进去,朕体谅你。” “但是,你实在应该反思一下,你侍奉朕的态度问题,牛徐行说得对呀,你看着这些书稿……” “没觉得朕受了冤枉吗?” 朱厚熜的语调又缓又轻,却是让所有官员心里一沉。 陛下想给牛顿谋福利只是最浅层的目的。 借着这个机会规训规训他们这些儒家士大夫,才是陛下习惯性的操作。 看来,最近的彗星晦气之说。 在朱厚熜这个总要迷信什么的皇帝心中,性质的恶劣程度极高。 这些个大明朝表面的忠臣,在心底里面各自盘算——自己对张孚敬的攻击,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朱厚熜很满意底下臣子,骤然紧绷起来的精神: “秦国声啊,秦国声,你可是老臣了啊。” “你以前总是向朕要求致仕,现在看来,是朕拘着你了。” “朕就放你回乡,去宗族里做个教书先生,含饴弄孙吧。” 朱厚熜抄着袖子,淡然地决定了,堂堂工部尚书的去留。 杀鸡儆猴。 当皇帝这么多年。 朱厚熜明白,牛徐行也许可能是个例外,但其他臣子,绝对不跟他是一条心的。 他们要田,要女人,要子孙世世代代富贵不断。 永远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皇帝弱势下去,朝臣就一定会将自己的盘算,摆到明面上。 朱厚熜直接略过秦金,对于牛顿数据真实性的质疑。 论文造假级别的指控。 在朱厚熜眼里根本不是个事儿。 他就是借这个机会,来看一看最近大明朝的官员,有没有更不得不忠诚一点。 朱厚熜希望大明百官,尤其是眼前的尚书、侍郎,心里面只装着忠君,而且,要把规制帝王权力的各种理论武器,都主动销毁上供。 户部尚书许赞神色闪烁。 他哪里不明白朱厚熜的暗示。 但是,他此刻只想装听不懂。 许赞在心里默默的摇摇头,发现自己此时此刻还没有那么想要进步。 礼部尚书夏言,更是表情空白,捏住疏文的手忍不住颤抖…… 他眼下深深的乌青,已经厚重到,用婆娘的粉霜都遮盖不住的地步。 他的大脑因为困倦而有些迟顿,现在还处于神思游离的状态。 什么意思? 陛下不搞知识讨论比拼? 合着我这三天不眠不休,白干了? 朱厚熜赐予的书稿,又不敢随便分与他人阅览,只能让这些须发花白的大明文官,独自苦思。 他们傲慢惯了,推己及人。 自己都搞不定的东西,其他老匹夫肯定也学不了多明白。 必定觉得此次部议,八成是定论不了这些术数理论的高低。 夏言是六部尚书中,年纪最轻的一个,不是第一次收到朱厚熜,在国家大事上的提前泄题。 他以为自己还拿着以前的章程。 因为有先前在显灵宫面圣时,朱厚熜的口谕,可以将书稿传给子侄幕僚看。 整个尚书府稍有点智慧的,包括家中操持经济的女眷,都一起参研。 才把夏言教得明明白白的。 好在廷议上给朱厚熜露一手,哪里想到,朱厚熜不是给六部尚书、侍郎机会露脸的,这回不把屁股露个底儿掉,就算好的了! 夏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算是明白朱厚熜想要什么样生态位的臣子。 在大明朝,无论你是王守仁心学的拥趸,认为“心即理”,或者认同荀子“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天有常道”,都要当陛下的忠臣。 在一片寂静之中,夏言主动跪下: “臣知陛下之冤枉,钦天监无能,不如牛爵爷明知天道,此等过错,当由礼部弥补。” “臣请由礼部出钱出人,澄澈舆论。” ------------ 046 可曾仰望星空? 夏言跪得太丝滑。 脊背挺直,神色刚毅。 配合着他那极其标准漂亮的腔调,颇有一番高风亮节意味。 好像他旁边既没有倒在地上喊痛的牛顿,也没有四仰八叉,被李时珍压制得死死的秦金…… 他的眼中只装下了一个人,那就是唯一的陛下、朱厚熜! 他长着舌头,只会讲陛下想听的话语。 他长着脑子,只会想陛下指明的方向。 先现在陛下的心偏向牛顿,那夏言也要偏着牛顿! 嘉靖朝廷文官当狗,才能高升,一步一步爬上去,做阁老! 朱厚熜赞许地看向夏言。 这才是懂得进步的人,他仍然选择给其他尚书一个表态的机会,抬了抬手道: “夏尚书啊,你懂得窥探天道的正确路径,很好,但是这事情,你一个人,仅靠你的礼部,搞不定。” “这样吧……出钱的担子,你来挑。” 君王给的责任,是期许与未来可能的权力。 夏言立即感激地叩首谢恩。 整个表演的完整度很高,教科书一般优秀。 张孚敬不屑地扫过夏言。 他脑子清明得很,上次他被迫辞官回乡,这位夏尚书夏公谨,也许不是主谋。 但是,今年的这颗彗星,炒作者定有夏言一份。 摇唇鼓舌之辈。 实在让人厌烦。 张孚敬收起下巴,摆出敌对的肢体语言,将脑袋偏向一边。 夏言肯表态支持牛顿的理论。 对张孚敬有好处,他看不惯,也默认了现状,不投反对票。 朱厚熜倒是越看夏言这张,爬着细纹的中年帅脸,越觉得顺眼,紧接着就是一道旨意: “礼部今年还剩几个钱啊?朕还是觉得不够。” “这工部不是刚刚空了个缺吗?其他人托付着,朕不大放心,你就顶上去,暂管着工部尚书的印。” 工部可是个肥缺啊! 夏言的眼神中划过一丝惊喜,不过一场奏对,他站对了位置,就身怀两枚尚书之印,权力影响翻了一倍还多! 权力永远不会简单想加。 这便是投机最大的魅力。 大喜大悲,此刻同现。 如同一对纠缠的原子,密不可分,需要从对方处汲取极端的能量。 秦金神色绝望。 他花白的胡须,似乎瞬间因内心痛苦而疯长了几厘。 他连听到朱厚熜罢免他的职务,都没有减少丝毫战斗牛顿的欲望。 反正他一生起落几次,真不在意这官位。 但是,当他听见朱厚熜如此轻描淡写地,把工部尚书的印章,也一并给了夏言这个一直在中枢做官的年轻人。 他便窥见了一丝大厦将倾前,虫蚁啃食堤坝时颤抖的触角。 士大夫的精神原乡…… 此刻磨灭了。 秦金霎时卸了力气,仿佛筋骨皆断,只剩下表层皮肉粘连,无法再往四肢百骸中传递能量。 “诸公皆盗世蠹虫尔……” 秦金可以接受—— 当他挥起拳头向牛顿孤勇地冲撞时,在场没有其他人跟着他的脚步,帮帮场子。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他知道这些出来做官的。 早就忘了自己初读圣贤文章时,胸中的少年之气。 可是当夏言谄媚得这么标准的时候,满殿官绅,竟无一人反驳。 秦国声的嘴唇嗫嚅着,只能把脸徒劳地转向夏言的背影。 他的泪水从他眼眶侧面滚落而过,溅到文华殿冰凉的砖石之上,聚成一摊,冷冷地反射着他的影子。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 “科举之途,经年累月,苦心孤诣,始得脱颖而出,蒙皇上于金殿之上,亲提殿试,慧眼识珠,恩赐名录……” “是为、天子门生。” “受皇恩浩荡,沐浴圣泽,安可不思报效朝廷,为国尽忠?” “岂可但溺于一己之私宠,一味纵容,忘却君臣大义,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秦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渺小过,说完此话,他躺面看着文华殿顶部梁上,充满吉祥寓意的花纹。 这么复杂、华丽…… 像要乱坠下来,把他压死了。 难以想象,秦金这样一个英雄人物,竟落得如此下场。 此时官服凌乱,神情癫狂。 被李时珍这个有丝毫官职在身的草民布衣,压倒在地。 丢人呢,实在是太丢人了。 莫说是青史留名,仅凭这个样子,秦金觉得自己身后,怕是无言面对朱元璋他老人家。 人吊着的那一口气,一旦松了,可能也顺带把魂魄吐了出来,机体衰败的速度,远超常人的想象。 李时珍瞅见秦金灰败下去的眼神,立即一个激灵。 他从医多年的经验,让他仅是看秦金一眼,就知道—— 老火了。 这这这、这是要气中风的节奏啊。 李时珍下意识的往自己身上摸索,却没有找到自己熟悉的金针。 除了牛顿要他带的东西,都被他丢在了租住地方,让蓝道行帮忙看管着。 李时珍立即翻身起来,双手并用地掐着秦金身上的几个穴位,指头都快拧成麻花了,如果他在后世,也许是个弹钢琴的好材料。 医生的本能,压制住了他在文华殿的战战兢兢: “这位大人!呼气呼气!” “你冷静一点啊!” “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口眼歪斜,去见扁鹊他老人家了!” 李时珍这一嗓子,把在场所有人都惊得方寸大乱。 朱厚熜更是直接从原本端坐着的姿态,陡然站立。 牛顿离得最近,也缓缓撑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秦金面前,观察他的情况。 瞧着秦金跟着李时珍的动作,胸膛起伏和缓下去,眼睛中的神采也重新回笼, 也是淡淡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当他扫了一眼朱厚熜眼神之中,透露出的微妙不忍。 心里不爽。 怎么? 朱厚熜想收回成命? 看着这老登可怜,就打算食言而肥,把跟夏言谈妥了,答应给他的人和钱,通通都收拢回去吗? 牛顿不允许。 每次他施展演技的时候,应该得到充足的报酬,他在现场,这老登就当不回工部尚书。 牛顿蹲下身来,冷笑着问秦金: “秦老一生,有没有真正地,仰望过星空?” ------------ 047 秦金:牛顿是对的 牛顿开口的这么一个问题,乍一听毫无逻辑,至少秦金并不明白—— 在他指责牛顿为乱臣贼子,剑拔弩张的时刻,与他本该不死不休的敌人,为什么会站在他的面前,跟他讨论一个仿佛孩提之间的话题。 朱厚熜习惯了牛顿的提问方式。 这是牛徐行要憋个大招的表现。 朱厚熜永远热爱于修仙之事,现在被迫完全转换了路线,他反而有种自己更能成事的感觉。 毕竟,物理和数学,会就是会。 做出的题目能摞成一叠高高的纸山,有一种功德肉眼可见增加的美感。 现在朱厚熜做微积分求导题的速度,已经比掐诀还快了。 他对牛徐行每一个话题,都高度关注,摇头晃脑道: “何人不曾?” “农者,视日月之升降,星辰之躔度,以别岁时之早晚,耕耨之缓急,故能顺天时,育嘉谷,仓廪充实,民无饥馑。” “工者,观天文之阴晴,风气之燥湿,以定营造之良楛,陶冶之精粗,故能器用完备,工艺精巧,百工兴旺。” “商者,察星象之变迁,可知气候之更迭,以定货物之蓄泄,避风雨之不测,故能贾鬻,利得三倍。” 朱厚熜刚刚还探出身子,试图关切地查看秦金状况的身体,又骤然退了回去。 修道乃第一要务。 臣子的死活,又不会影响他的功德。 只有他们的脑力产出会。 朱厚熜双手交叉着,显得十分得意,自认为自己的回答非常漂亮,一定能让牛徐行满意。 牛顿很想白朱厚熜一眼。 问他了吗? 不过,朱厚熜这所有注意力被吸引了,是好事。 刚刚冲动的情绪一旦消逝,那么原本打算做出的选择,就得放在天平上反复考量。 掌握了文华殿中的话语权。 牛顿也不等秦金提交一份自己的答案,自顾自的就开始批评他: “秦老,你实不知观星也。” 牛顿说罢,也不跟朱厚熜打招呼,端着一派仙姿道骨的姿态,缓缓地走出殿外。 许赞紧张地喊了一声大胆: “牛徐行!” “廷议还没结束,陛下也没容许,你怎么敢离开的!” 许赞的手在袖子里面捏紧,他这三天,同样也不眠不休的钻研着牛顿的书稿。 他也看懂了。 甚至把所有的实验都验证过一遍。 全部都复现了。 万有引力……是真的…… 行星轨迹的计算……是对的…… 究竟是怎么样的天才,才能在这小小的年纪,写下这么惊世革命的文章! 物理! 物理学出现了! 许赞一直以为自己这几十年来,在大明朝权力的东西,看过了无数风起云涌、搅弄时代的天才。 他以为自己已经阅遍世间智慧。 牛顿,突破了他想象的极限。 一旦没有办法用经验来圆融的问题,人就忍不住往玄学的方面思考,如果,牛顿就这么走出店门,施展神仙法,飞升上天。 那他是不是该怀疑一下—— 孔子没有成仙。 牛徐行才成仙了! 朱厚熜看到了许赞震颤的瞳孔,作为过来人,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不错,又有一个有修仙天赋的臣子。 可以助朕修行。 牛顿眯着眼睛,看向差一刻钟就要彻底西沉的太阳。 他声音飘渺,缓缓道: “秦老,前段日子的大雪,澄澈了天空,万里无云,正是仰望星空的好时候。” 朱厚熜紧跟着牛顿的脚步,踏出殿门。 其他尚书见陛下都走动了,岂敢有不挪窝的道理,刚刚屁话都不放一个,这个时候就不能矫情了。 众人一齐,将视线放得极远。 如此宁静地看着天穹。 他们漫无目的,故而只能欣赏起群星的美丽,璀璨的,黯淡的星星,颗颗可爱,点缀着。 星空带来的时空交错之感,让他们觉得,自己似乎于古今之人,正看着同一片星空。 秦金不满: “小子,你说,老夫还能怎么看?” 他的语气一严厉,李时珍就顿时警惕起来,随时准备上前再次扑倒这个老登。 刚刚朱厚熜没有对他的行为,作出任何的批评指示,意味着,他可以同样来第二遍。 秦金被李时珍的眼神看的发毛,恼羞成怒道: “不要以为你刚刚救了老夫,老夫就不会计较你这小子的冒犯!” “你什么意思!老夫现在不准备杀人了!” 牛顿在文华殿前的场地走走停停,终于找到了一个自认为最满意的角度,朝黄锦远远招呼: “黄公公,就把我的那一架反射式望远镜,放在这里。” 有朱厚熜和尚书侍郎们盯着,宫里太监门的动作很快,但是他们仍然没有办法,把反射式望远镜最好的角度,调整出来。 牛顿只得亲自动手。 尽管光线昏暗,文华殿还是点着灯笼,在场所有人可以看清,反射式望远镜的主要构造。 有一种科技魔力。 与传统纹样完全不同,透露出一种冰冷的美感。 牛顿上前拉着秦金,把他魁梧的身高按低下来,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反射式望远镜的孔洞里面窥探。 秦金当即怪叫一声。 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 他惶恐地看向牛顿,上前拉扯着他的衣袍,冷汗直冒: “你书稿上说的是真的?” 朱厚熜都没机会,做在场第一个使用反射式望远镜的人,他颇为好奇,秦金这老儿到底看见了什么,才会把这位一向勇武的臣子吓破了胆。 “秦国声,回神了。” “你告诉朕,你看见了什么?” 朱厚熜很想立即上去,把秦金从反射式望远镜面前揪开,亲自去看看。 但是,他眼皮一眨,就明白了牛顿的用意。 让秦金这个守旧派死硬份子,做第一个描述所见所闻的人,才不会显得是他,用皇帝的权势,强迫在场的官员,用一条舌头讲话。 就算被罢了官,秦金还是没有对朱厚熜,生起任何怨怼抵抗的情绪,他强迫自己呼吸了好久。 才慢慢地说道: “月亮上面……没有广寒宫……” “月亮是死的。” “什么都没有。” ------------ 048 牛徐行的道德,如德 人没见到真的鬼,还可在脑中裁剪已知的影像,拼凑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足够骗自己—— 撞鬼时候,也有莫大的勇气,能从容应对。 秦金明明从反射式望远镜的窥孔里,挣脱出来了,可是他仰头,却仿佛依然看破了皎洁月光的虚幻。 美丽吗? 月亮…… 那些丑陋的坑洞,和疤痕一样的山脉,甚至不如乱葬岗,有丝丝缕缕的活气。 秦金真正地,开始仰望着星空。 那些闪烁荧光之下的真实,是什么? 是无尽的死…… 飘渺仙宫、玉兔金蟾、永生之桂,统统都没有。 秦金别无他法,只能向最早发现这个问题的牛顿,求索答案: “苍茫宇宙,举头三尺,神灵安在?” 秦金找不到神的居所。 秦金显然陷入了极度的矛盾里,如此事实摆在眼前,那么他先前甚至想要捶杀牛顿的行为,实在是显得像一桩笑话。 牛顿倒是敬佩起秦金的精神强度。 这还能跟他问话呢。 朱厚熜发现自己一直都错了,还崩溃到又哭又笑。 幸亏他一开始就击碎了对方的道心。 不然,在这时候,让朱厚熜像秦金一样,在各位后辈面前痴傻,就让金主丢脸了。 牛顿正色道: “世间之上,固有超尘脱俗之神仙存焉。” 他就这么俯视着秦金。 反正这老登已经被撸了实职,他们两个都有二品待遇。 品起品坐。 他牛徐行还有个男爵封号呢。 牛顿点评起刚刚对他起了杀心,现在像个落水狗似的秦金,语气不能更刻薄了: “然以足下今日之浅识薄智、微末修养、凡庸道德,诚未足以窥其堂奥也。” 张孚敬都心里一跳。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好像哪些狗东西,在参他的奏折里说过类似的话…… 张孚敬竟然觉得,微妙地爽起来了。 原来,借助道士对讨厌的老匹夫,进行玄学上的道德指控,居然这么让人舒坦。 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秦国声! 你今天敢打老夫,该! 牛顿似乎出现在文华殿后,面上的表情都没什么变化,更不会因为撒谎,心跳加速导致脸红。 那种出尘而笃定的神态。 显得比任何斋醮的道士虔诚,仿佛他真的见识过神迹! 牛顿挪动脚步,拂开秦金抓着他衣服的手。 这衣服他都穿舒服了,扯坏了怎么办? 牛顿任由秦金这个老头,整个身子伏于冬夜砖石之上,正好给他对冲一下,牛顿等会儿会激起的火气: “足下但能见其形骸之粗迹,泥于凡胎之表象,岂知立乎足下面前,赫赫在朝之皇帝陛下,乃天赋异禀,具有无上修仙之资质者也?” 此话一出,如同霹雳惊雷,滚滚炸响在众人心中。 李时珍瞠目结舌。 哥、哥们儿,不是…… 你是不是有点吹得太过了? 牛徐行!以前你不是说自己才是当世第一的吗? 说好的你第一我第二。 现在陛下排第一了,我是小二还是老三? 李时珍拔剑四顾心茫然,得亏他现在的身份,只配跟在在众人身后,脸色隐没在阴影里,不然得被人觉察到异样。 他转动眼珠偷偷打量朱厚熜的神色。 不想朱厚熜竟是一脸动容,万分认同。 以至于,颇有番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 牛徐行如此大才,亦不忘圣明人君。 忠也! 迷信的朱厚熜陛下,被牛顿哄得五迷三道。 夏言在旁边牙齿都咬碎了。 怎么牛顿就能这么天才。 一边攻击敌人,还能不忘拍陛下马屁。 他幸亏是个道士,路子不正。 不然让他中了进士,拜入翰林院,他这个礼部尚书,可以立即擦擦干净,挪屁股走人了! 秦金已经被今日的变故砸得蒙圈,他的大脑还在加载着过多的信息量。 在兵法谋略上反应迅捷敏锐的男人,也是被牛顿式道家哲学,给搞得傻了一瞬: “全都是……老夫之过?” 朱厚熜这时候来做和事佬了: “牛徐行没有那个意思。” “秦国声,你不要钻牛角尖,想得那么严重嘛。” 他一发声,就代表重新夺回授予牛顿的权限。 对于秦金的攻讦,到此为止。 接下来,得让大明最高权力的承载者,发表讲话。 朱厚熜却是笑着的,像个道观里闲居的道士面上毫无戾气。 “牛徐行说得这个德。” “朕早就知道了,不是说你秦国声仁义上出了问题。” “你做官清廉,做什么事儿的出发点,都是忠君爱国嘛……于大明朝百姓有福泽,告诉孔夫子,他也会收你做徒弟的。” 朱厚熜一边说,一边把秦金扶起来。 一个彻底认识到,自己错误的老儒,很有拉拢的价值。 他不能真眼睁睁地,看着牛顿把一个前工部尚书,踩到泥地下面。 他作为君主,贬斥群臣,视之为家仆,也就罢了,这是只有他的权力可以做到的任性。 “牛徐行这德,论的是修仙,像他一样,窥得世间天道,条陈语句,集合论文,上呈仙人,动其容色,即为修得道德。” 这个德。 与孔子所定义的相比,如德。 秦金这才缓过神来,朝朱厚熜叩谢: “臣诚蒙恩陛下解惑。” “然反躬自省,适才举止傲慢,未践求是之道,心怀愧疚。” “伏惟陛下圣德昭彰,睿智天纵,臣忝列朝班,以致怠惰。” 他的眼神重新泛起亮光,开始在心底懊悔—— 自己为什么浪费了这三天,如此珍贵的时光,没有领悟到陛下给他牛顿书稿,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优待。 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 秦金的须发在烈烈冬风中飘荡,却不显得萧瑟: “今斗胆陈情——” “恳请陛下俯察微衷,赐臣以未竟之缘,勿遽令臣解绶归田,得遂踵武前贤之愿。” “牛顿爵爷,学究天人,道贯古今,其于天地造化、物理至微,皆有独得之秘。” “臣愚钝未开,虽有求知之志,未得入门之径。是以愿借此良机,忝列门墙,得亲炙先生之教,习学数课,庶几得窥宇宙之奥义,天道之真诠。” ------------ 049 牛顿:不收没天赋的哈 秦金此时此刻的姿态,简直可以刻录下来,放到词典里面解释卑微的含义。 他当然知道,连张孚敬被罢了官,都得老老实实被遣回原乡,自己这个提议显得太破格了。 不符合惯例。 自己也早已经到了花甲之年,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不应该再折腾了。 但是,秦金仍然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牛顿架在那里的反射式望远镜。 当他的惊惧从胸膛褪去了以后,沉淀下来的,竟然只有一种纯粹的渴望。 他还想把自己的瞳仁,凑得离窥孔近一些,甚至想手动调试这望远镜的方向。 他想再看看—— 月亮之外的星星,会是什么样子? 有没有其他存活着的生灵,神明也好,植物野兽也罢…… 当人真正仰望星空以后,会觉得自己如此的无知而又渺小。 秦金觉得自己是宇宙之间,刚刚呱呱坠地的赤子,什么过往的认知都不奏效了,他只想着那一片无垠深邃的天空。 纸上学来终觉浅。 他想亲自看一看山川宇宙,如果他失去了这个机会,也许会死去得更快。 朱厚熜重新抱上了他的手臂,体现出防备的姿态。 他并不想为秦金这个老家伙破一次例。 夏言还要在要代替他,暂领工部的职务,如果秦金这个前任工部尚书,还留在京里。 会释放出一种摇摆的政治信号。 让他从前的部下还怀有一种侥幸心理,以为自己能揣测到朱厚熜的意思。 秦金只要几封书信,就可以快速地勾连起自己在工部乃至京城的门生故吏,可不方便朱厚熜利用夏言,将工部驱使如同自己的私人土木建筑工程队。 朱厚熜胸中有宏伟的蓝图。 他要快速审批过几个自己想要的工程项目。 秦金这话说的不合时宜呀。 朱厚熜并不立即顺着这份诚恳,应允秦金,反而走到反射式望远镜的面前,就着他刚刚窥探过的路径,抬眼望去。 他缓慢地,调整着反射式望远镜可以扭动的机械部件,将那透亮的玻璃镜片拨弄角度,调转方向。 他似乎沉溺在这种趣味里面。 直接把在场的所有官员晾在一边,他找了好久好久,遍览星空。 朱厚熜突然停了下来,发出一声惊叹: “啊……牛徐行,你过来看看,告诉朕这是不是荧惑。” 朱厚熜笑着看向牛顿,等待自己的这位修仙老师替他解惑。 他不体贴任何吹着冷风的臣子。 牛顿从秦金身边掠过,立即上前查看: “陛下所言正是。” “此心荧荧如火,行踪不定,却也逃脱不了陛下的眼睛,轻易就将其逮住了。” 牛顿此刻的语调微微上扬。 他忍不住在心里面叹气—— 但凡朱厚熜是个宗室子弟,他一定要把他忽悠到麾下,天天帮他拉磨观测天文。 他只是喜欢处理天文观测之后的数据,用他引以为傲的理论工具,将其形成论文。 嘉靖10年的那一颗哈雷彗星,倒也并非全由牛顿一人观测记录,李时珍也出了很大的力气。 朱厚熜这么中用。 更衬得秦金学习态度不认真,而且看起来也没有丝毫修仙的天赋。 牛顿立即见缝插针: “陛下,刚刚秦老所言之事,臣以为不可。” “臣不愿纳秦老为使徒,纵彼于臣前俯首帖耳,毕恭毕敬,侍奉左右,犹如晨昏定省,无有懈怠……” “然臣观其心性,察其资质,实难启其慧根,悟入道妙。” 牛顿才没有兴趣给老头子上扫盲班,能让他稍微呵护一下自尊心的,只有皇帝。 秦金家里又没有皇位要继承。 他现在就把这难听的话,说得明明白白,秦金现在这个岁数,让他熬夜观测天文干些苦力活,怕是都熬不下来。 牛顿话音刚落,连朱厚熜都倒吸一口凉气: “朕刚刚没听错吧?” “秦国声曾驱驰战马,平定叛乱,历任三部尚书,当世鸿儒,文武英才,其智超群盖世,亦不为过誉……” “牛徐行,你、当真不想要收秦国声为徒?” 朱厚熜忍不住用自己的思维开始推测,也许牛顿是觉得自己最近风头太盛,想要降一降热度。 但是,这口气完全不像是要低调的人。 这嘴,多得罪人呐!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见过最狂的人,也就杨廷和那一派了,结果牛顿,还是给他开了眼。 秦金就算刚被免职了,被踢出权力的中心,他身上的勋官可没有被剥夺。 留下来的人脉口碑,各种资源,也是一时半会儿扒不干净的。 这样一位前尚书,愿意躬身求请,以德高望重的老叟之身,向牛徐行这个少年小辈,拜师学艺。 已经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足够记入史书,为牛顿再添一笔传奇光环。 傲慢! 太傲慢了! 就算牛徐行自称,是引领朱厚熜修仙得道之人,也的确有独步天下之才,怎么可以这么嚣张? 怎么敢这么嚣张! 站在漩涡中心的牛顿,在诸位尚书、侍郎面前,第一次紧皱眉头。 他再次对听不懂人话的朱厚熜强调: “若纳此秦老为徒,势必耗时费力,扰臣潜心研学之志,致臣道业难成,此非臣所愿也。” “以免彼此相误,空耗时光。” 秦金不敢置信,他的身形融在夜色里,仿佛被黑沉沉的天空吞吃了轮廓,显得比方才在文华殿中的威武形象,单薄了不止一点。 他仍然没有放弃,尽管被牛顿贬低到尘埃里,却没有任何的耻辱之感。 他的视线凝实得过分: “老夫若程门立雪,可否?” 京城的冬天绝对不止下一场雪,秦金这位威武的老头,也扛得住牛顿门前的冰霜。 牛顿依旧坚定摇头,不再看他,朝着朱厚熜再次一拜: “臣另有要事以请。臣与李时珍有探道之得,欲献陛下。” 这回可是拉着李时珍,来向朱厚熜要项目资金的,现在已经向诸位尚书、侍郎证明了他的含金量。 就不该再废话,赶紧进入下一个流程。 他要念PPT了! 既然,朱厚熜都主动提了要给钱,那么就必须趁机挖一笔大的。 ------------ 050 夏言:秦老,尊师如父噢~ 朱厚熜这才眼皮一跳,仰起下巴,再看了一眼天上的繁星。 他摊开双臂,转过身对秦金道: “秦国声,拜师呢,严肃得很呐。” “你看看你,什么都没带,什么都没准备,就追着人家牛徐行,嚷嚷着要当他的徒弟,还想借朕的手,命令他收下你……” “是不是有点太以势压人了?” “你又不是皇子宗亲,你拜师学艺的事情,轮不到朕操心。” 朱厚熜抚掌而笑,但是说出来的话,总让人觉得心里凉丝丝的。 仿佛是某种寄生草木的根须,在一只虫子没办法反抗的时刻,就这么钻到甲壳下面。 夏言一听朱厚熜这话。 顿时觉得腰杆又挺直了,立即假作正经道: “师徒之间,亦如日月之升降,尊卑分明,礼之常也。故行拜师之礼,必循古制,以昭恭敬之心。” “秦老若诚心拜师,当先备六礼束脩,芹莲红豆,枣桂肉条,以表弟子之诚。” “继而正衣冠,齐颜色,虔诚肃穆,步至师前。三跪九叩,以敬师尊。呈拜师帖,言辞恳切,述己之志。” “献改口茶,以示尊师……如父。” 夏言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他现在还年轻,算得上美髯公,他扫了一眼秦金凌乱的满头白发,意有所指。 这么大的老头子了。 别为了找留在京城借口,连拜师牛顿这个年纪的少年,都做得出来。 丢份儿。 为老不尊。 秦金从夏言故意停顿的语调,就能直白的感受到这厮的不真诚。 他从砖石上猛地站起来,魁梧的身形,似乎能把夏言这文弱书生整个生啖下去。 “礼部尚书果然礼数周全得狠呐,事事三思,权衡利弊。” 秦金刚开口还显得有些客气,但装不过一句话,立马暴露刚直的本性: “老夫明白,你总在官府中枢打转,没下过乡里,见过市井,肚子里尽是谄媚的肠子,老夫送你一句话——” “为人当诚!” “老夫欲究天道,情不自禁拜于牛爵爷足下。实乃合和孟子所言——思诚者,人之道也。” 秦金厉声呵斥,声如洪钟,吓得夏言眼神躲闪,刚刚这老登奏牛顿那劲儿,干不过李时珍,还干不过他吗? 别到最后,今天这场廷议,牛顿没事儿,独他一人被打死了。 他立即践行秦金的建议,从心了。 嘉靖十二年,夏言于文华殿前,站如小丑。 节目效果一绝。 牛顿默默在心里勾掉对秦金记下的账,这老英雄虽然在修仙之路上,没有什么天赋,但实在是慧眼识人。 可以,很有眼光。 秦金怼完夏言,当然也没有忘记朱厚熜。 尽管他已经失去了为官生涯,最重要的倚仗——皇帝的信任,明显朱厚熜就是不愿帮他。 那他也不接受朱厚熜往他脑袋上,扣帽子的行为,不卑不亢道: “臣自知微贱,不敢如此作想。” “臣自知卑微,已蒙黜逐,理不当复身于廷议之列,然犹怀厚颜之请,愿乞恩赐一观牛爵爷所献之宝器。” 秦金刚折了一辈子白发苍苍的这么哀求也不容易,朱厚熜沉默了一会儿,扫了一眼他脸上厚重的皱纹,还是答应了: “好罢,这件事儿,朕还是做得了主。” 说完便要领着众人重新回到文华殿,让牛顿继续开始他的表演。 户部尚书许赞表情空白,他刚刚还数着呼吸,准备等一众人拉扯完毕之后,上前请求,也去看一看,反射式望远镜内蕴藏着的秘密。 书文字句之中,有黄金屋,有颜如玉,但是没有这漫天星辰大海。 此事要躬行。 许赞的脚步是挪得最慢的,他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静静立在那里的反射式望远镜。 仿佛这才是他,刚刚娶进门的美娇娘。 等入殿内正中,牛顿才指挥着宫里的太监,把一担担用透气黑纱笼罩着的木笼,次序摆放。 牛顿走上前,当即揭晓其中一个。 当黑纱退去,许赞心窝子里揣着热乎的反射式望远镜,就被抛之脑后。 人要仰望天空,也得吃得肚饱…… 木笼正中央,用软垫裹着的,竟是一颗白萝卜! 天上皎洁之月,在此时此刻,彻底比不上这泥里长成的土人参! 朱厚熜像一只鹤般,张开袖袍扑腾过来,他矮下身跪倒在木笼前,连带着整个文华殿,除了牛顿,没有一个人敢站着。 他的手背青筋暴起,鼓胀收缩的速度,反应出他颤动的心跳。 他声音空茫: “牛徐行,你快告诉朕,此非祥瑞也……” 诸位尚书、侍郎忍不住神色悲悯地摇摇头,他们打心底里认为,这真的是祥瑞。 不可复制。 天地之间独此一颗。 奖励当今的圣明嘉靖皇帝,以向天下昭示他的功德。 毕竟,上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白萝卜。 还是武周时候的事。 甚至还留下了一道“牡丹燕菜”,一直传承至今。 这颗萝卜较之,恐怕并不逊色。 上下青白,已逾三尺,肥硕如天上富贵婴孩,镇压在文华殿中,亦是俯视众生。 如果、如果大明农民种出的每颗萝卜都能这么大…… 岂不是圆了过往圣人先师的梦想? 大同世界。 由牛顿与李时珍联合出品的高产粮种,筑成基底。 牛顿满意众人的恍惚神态,嘴上还是不忘刺刺秦金: “秦老,循旧的观念甚重。” “汝之思想,犹英雄之旧习。” “见乎吾前,即以为吾同于往昔之老道,徒以浮夸之词,惑乱朝纲。” “初见时,谬谓吾惟以新奇物件炫人,今吾欲有所献,汝复疑吾仅止于新物之展示,狭称宝器,而不敢涉足未知之域。” “殊不知,天地之大美,常存于未知之中。勿以有限之物,限无限之思,宜勇于探索,敢于拓新,方不负此生也。” 在他牛徐行面前。 想象得大。 牛顿忧愁地朝朱厚熜叹了口气,陛下的修仙思想,也没筑牢。 仙人只会通过他,向世间播撒知识。 窥探天道的路途上想,当然会发现副产品。 言语是苍白的,牛顿默默走到另外的木笼前,复又揭开两个。 登门献礼,最开始展示的,永远只是开胃菜而已…… ------------ 051 牛顿你说一个数!三二一上链接! 牛顿抬手之间,把黑纱如同浓雾一般拨开。 因为他的神情过分淡泊,整个人显得一派梅骨鹤姿,目下无尘,已然不似谪仙,反而是——仍然端坐于自己开拓神坛之上的神祇。 从前嘉靖朝所见的祥瑞,多是些什么白鹿、白龟的东西之类的变异动物。 牛顿和李时珍,深入无人区,采撷稀有草药时候,碰上过不少。 他们用标记重捕法整顿了几个猴子族群,大概计算了一番,发现动物产生变异的概率其实并不小。 这些变异动物被视为祥瑞,若是捉到活的,变卖给想要走捷径的官商士绅,足够让牛顿和李时珍,不用上京城冒险拉投资。 只是他们不想费力气把这些白化动物拿去买卖,搞得朱厚熜更迷之自信,觉得自己当皇帝水平到顶了。 毕竟老天爷都通过祥瑞,几乎天天给他抠666了。 搞得跟系统自带的特效一样。 至于嘉禾、瑞麦,是些一茎多穗或者形状奇特的变异植株,很多优良性状没有办法稳定传承,也就偶尔当仙人显灵看看。 朱厚熜为此又唱又跳,祭天祭地的行为。 一点也达不到写成论文的标准。 纯属浪费修仙经费。 现在牛顿的ppt展示在朱厚熜眼前,乘着这个震慑众人之隙,他一定要狠狠地打击同行。 朱厚熜这条捷径,只有他牛徐行能走! 牛顿光明正大地刻薄起来: “夫动植物之属,其类若祥瑞之征也,实天地之常经,非谲怪之偶合。” “探其理而循其则,犹可固定其奇,乃至批量而育,不以为怪。” 牛顿说得轻描淡写。 事实却并非如此能轻轻放下。 要用什么字句,才能简短地,把在场众人的感情写透? 尽管刚刚才被牛顿借着骂秦金,狠狠地被斥责过,这些文采飞扬、进士及第的天之骄子,脑子里还是只能盘桓着一个词—— 【祥瑞】。 一颗比肩武周时候传说中的萝卜,已经足够震撼,然而不信神佛的臣子,还可以摇着脑袋说一句—— “类武周故物,偶现于野,非祥瑞尔。” 但是,当眼前这三颗,一颗更比一颗巨大,而显得脉络扭曲的萝卜,与他们遥遥对峙的时候,已无其他托词。 上面仍然沾着黏腻如脂膏的泥土,无声地诉说它们的来历。 可是他们绞尽脑汁,也想象不了它们生长在地上的模样。 地承千影之重,然此物巨甚,恐山川不足载也。 朱厚熜转过头,因为心跳过速,而汗如雨下。 他木木地伸出一根三根手指,在空气里虚点,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成仙似的飘浮: “这么大的萝卜,朕面前有三!” 他的手摊开在众人面前,再次强调道: “三个!” 仿佛一觉醒来,英宗朱祁镇从瓦剌凯旋而归,顺便把当时瓦剌首领也先,带回来当了永久留学生,习我大明官话。 一般道“好事成双”,而三为常数。 意味着—— 牛顿的产物,有极高的可复制性! 朱厚熜立即踉跄着站直身体,收敛了原本虚弱的神色,回到了他忠实的正位,进入嘉靖皇帝的角色。 对牛顿提问: “牛徐行,朕知道,朕没有探索出新的道,神仙不会赏赐给祥瑞,所以,这是你和李时珍,探道的结果。” 牛顿缓缓点头。 看来朱厚熜对修仙之路的认识,愈发深刻了。 “陛下所言正是。” 得道了肯定的回答,验证了心里如同妄念一般的猜测。 朱厚熜再怎么想让自己,显得情绪稳定一些,有天子威仪,也还是难以掩盖语调的颤抖: “先前,你跟朕打赌,要朕猜猜——” “用化肥,李时珍能把瓜果翻倍多少。” 自从来到京城,朱厚熜几乎把说假话刻进了自己的骨血,他第一次在除了自己母亲面前,将肺腑翻出来,给百官看。 从来都是群臣向他索取,而牛顿却总是给予。 他竟不知如何用复杂的话术,表达此刻的想法: “其实,朕拒绝你,是拿不清这其中利弊,朕以为你是个狂人,观天测星,你都敢干。” 朱厚熜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得轻笑起来: “但是……干得好。” “所以,朕也因为你猜过一个数,但是太小太小。” 朱厚熜完全是一个服气的状态,要不是他撑着椅子上代表权力地位的龙头雕花,他甚至膝盖都要软了。 因为从心底里蹿起的狂喜。 如果在他的手底下,大明百姓都能吃得饱,培养更多人窥探天道,其中间接可获得的功德,简直不计其数…… 他眼睛里是一种纯粹的渴求: “常萝不过数两数斤,难望卿所献之萝项背也。” “朕知种植之道,自有其法,且能通于农家诸术,大抵相通……” 朱厚熜每说一句话,就要停下来深深呼吸。 他不是第一天当皇帝了,他太清楚粮食对于一个王朝的重要性。 现在大明朝的赋税可还是款项复杂,尽管桂萼等人主张推行“一条鞭法”,但是大明百姓还是没法一时接受白银作为一般等价物。 除了零星几处试点地,大部分税收还是以实物税的形式征收。 粮食更是其中之重。 朱厚熜本人当然是不介意,将整个大明百姓的皮肉骨血,也刮下来供他取用。 只是这并不现实,县乡里的官吏要吃,京城里的官更要吃,这一层一层下来,还得给百姓留点,免得饿死。 但是,这个度…… 千百年来,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王朝拿捏准确过。 若是百姓一年耕种同样亩数的地,能产出更多粮食,那么大明朝必定更加稳固。 吃得饱饭,没人愿意拼命的。 尽管被喜悦支配了大脑,朱厚熜作为最聪明几位皇帝之一,他仍然高效运转的思维惯性,能让他言之有物: “此萝虽众粮之一,远弗及麦稻于农之重。” “然卿于萝之上已费尽心机,致其如此硕大。若以卿之化肥施于麦稻,其增产之数,朕已不敢妄揣。” “卿可直言其效,勿使朕悬念。” ------------ 052 经六部审议,更新“献祥瑞”行业标准 牛顿吊朱厚熜胃口的套路,已经无比丝滑。 哪怕堂堂大明皇帝,眼睛都快急得充血了,连进洞房之前都没有这么焦虑过,牛顿还是能给他整点悬念: 牛顿从容拱手道: “陛下,化肥虽利,然量不足,难以广施于天下。” “故吾辈未尝倚化肥,增稻田之产量也。” 嘿嘿,猜多少,都错了吧~ 咱暂时没启动这个项目~ 牛顿的神色依旧古井无波,语气平静,但是落到在场的所有人耳朵里,这番回答可太欠揍了。 秦金都倒吸一口凉气。 坦诚! 太坦诚了! 牛夫子果然不是从前那些谄媚小人,连这么一个登天之功,都不开口狂揽。 大丈夫当如是也! 朱厚熜咽下喉咙里涌起来的血腥味,一时没绷住,怒斥了一声: “牛徐行!” 他很想继续高喊—— 哪怕你牛徐行真的没用化肥养过水稻麦子。 编一个数据,先糊弄糊弄他不好吗? 萝卜到他们俩手上,都能被化肥催出伟岸的效果,较平常的萝卜个头几十倍大。 怎么在这个时候,这么讲究修仙的基本素质? 窥得大道就是窥得大道,不容马虎吗? 朱厚熜简直气得咬牙切齿: “你真是个忠臣!” 刚刚那些复杂的情绪在胸口里一扫而空。 牛徐行怎么就偏偏学魏征,他哪怕稍微奸猾一点点呢! 直臣本色,也当收放自如,皇帝的内心世界,也是需要呵护的! 真相即是快刀! 你就不能骗骗朕吗? 哪怕你编! 编得再离谱,朕也会信的! 朱厚熜差点被牛顿搞得血压爆表,当场表演一个脑梗。 但是,他坚强地缓过来了,他从喉咙里一字一顿地说话,像嚼着什么,也许是幻想中牛顿的筋骨: “朕知道了,继续给朕献宝罢。” 朱厚熜作为大明朝最大的、权钱交易权力供给侧人员,早就褪去了朱元璋打天下时候,原始掠夺者的姿态。 他掌握着礼。 在嗅觉神经报告大脑——前面横陈着巨大血食的时刻,他也没有全然不顾形象地,一定要亲自揭开牛顿身后的其他木笼。 推拉的艺术,在两人间形成。 彼此之间,哄抬着对方的神圣性。 牛顿可没忘记,牛门第一大师兄李时珍的论文title。 硫酸铵的制备,首功在他牛徐行没错。 但是,在水稻培养这个项目上,李时珍才是一作。 他真的很讨厌管理田地。 更不要说天天视察稻穗生长情况了。 牛顿才不想接手农田相关的项目,种菜这种实操应用大于纯理论研究的事情,还是让李时珍牵头,他就用数学工具和算法,处理处理数据。 下田就婉拒了哈。 牛顿瞧了一眼,朱厚熜犹如丧家之犬一般灰败下去的脸色,这才缓缓道: “陛下,李东璧另有一种,不用改肥料之属,同等地力,亦可熟成翻倍。” 朱厚熜颓丧的头颅,猛然昂起。 练牛顿那种化肥,操作可太麻烦了,他在一旁看着都累。 他还想着,要是产量能像萝卜这样,翻个几十倍,也可以咬咬牙单开一个新的部门,把六部改成七部,专门在全国各地设置化肥炼制区,以供天下百姓。 他喃喃道: “一倍也好,一倍也好。” “李东璧,请你给朕,还有诸公都讲讲,怎样使得稻田产量翻倍?” 李时珍第一次被皇帝点着问话,他知道,这是牛顿给他探路之后,稳稳当当一步登天的机会。 也是让他的种子,播撒在天涯海角的机会。 愿,盛世无饥馁,无须耕织忙。 李时珍整肃神情,不再想那些江湖闲游的往事。 今日面圣之后,他将戴上属于自己的金箍,为了穷究医药农桑的天道,永远与大明的权力体系绑定。 他行着牛顿临时教授的面圣之礼,动作从迟滞到坚定: “臣昔在草莽,得异稻一株,六月颖实已坚,异于常稻之九月方熟。” “珍藏其种,以待来年验其成熟之早晚。及至次年六月,此稻果先熟,遂以单株选择之法,名曰【一穗传】。” “年年播种,岁岁收割,今已逾三年。” “部分稻种,得丰产之性状,然其子孙,传此神异者,不及四分之一,劣等者产量难较寻常稻种……” 户部尚书许赞,对农桑数据极其敏感,他的耳朵里鼓噪着吵闹的心跳,肾上腺素飙升,让他的自控能力下降到历史新低。 他几乎是瞬间叫喊起来: “此乃真正之嘉禾也!” “大明有命,陛下有德,才于今日得此嘉禾!” 寻常时候,地方若是献上嘉禾,连朱厚熜都要亲自举行仪式祝贺,可是,它们中也许有个别,质量比李时珍所说的稻谷表现更好,但是,在数量上,被秒杀得渣滓都不剩! 毫无胜算。 秦金都被许赞的叫声吓了一跳。 他到底也是为官多年,牛顿与李时珍递上的宝物,这么好,比以往所有的祥瑞加起来分量都要重。 诸公岂有不借题发挥之理? 该到清算的时候了。 没有比此时此刻更美妙,更容易被记录在史书上的发言机会了。 在大明做官,你不走师徒传承,不讲同期之谊,单开一个“献祥瑞”的赛道,直达天听,是不是作为外乡人,有点太冒昧了? 显然,在场的诸位正德年间,就科举入仕的大佬。 彼此之间连眼神交流都不用,就达成了同样的默契。 他们一齐如山海陷落般跪下磕头,由张孚敬这位内阁首辅带头,朗声道: “陛下往昔,或受蒙蔽于凡庸之臣,彼辈无修仙之骨,亦乏治国之才,徒以献祥瑞为名,行欺君罔上之实,诚为可恨。” “是想借着陛下,一步一步往上爬,要做赵高!” “彼等所献之物,或假借自然之名,如《山海经》中所述之奇珍异兽,实则皆为无稽之谈;或伪造奇异之象,如方士炼丹打醮,实则皆为虚幻。” “以欺瞒为能事,实乃大明之患,若不厉行制止此风,史官铁笔直书,千年万代之后人,将哀乎大明始亡于嘉靖也!” ------------ 053 牛顿:你们一样烂 李时珍被这文华殿中,如同洪流一般的气氛裹挟着,胸口里血液沸腾。 哪个读书人没幻想过—— 直言劝谏皇帝,挥斥方遒,最好皇帝听完这一席话,幡然悔悟。由此澄清官场风气,上利国家百姓,下利他青史留名。 这就是文人最顶级的荣誉。 稍微在脑内模拟一下,就能爽翻天。 李时珍科举失败,当然也有个书生治国的幻想。 今天见着朱厚熜,他便觉得无比亲切和善,听说这嘉靖皇帝,以前也是湖广的,当是个豪爽汉子,还被牛徐行忽悠得服服帖帖的,立马改换信仰,应该能听进去话。 李时珍早就对那些当官的不满了! 的确,这大明朝鼓吹祥瑞的风气,是该制止了! 李时珍眼睛温热,差点同样膝盖弯折,陪着这些六部尚书、侍郎,一起完成劝谏朱厚熜的大业。 牛顿眼皮都没抬一下,伸出手掐住他脊背处的肌肉,愣生生用两根指头带来的刺痛感,把李时珍死死地架住。 这李东壁,毫无站位意识。 来之前,还跟他说京城里考上科举的人,全都是妖怪。 怎么现在要跟这些妖怪混在一起? 他们可是【修仙者】。 凡人的事情少掺和,连官服都没穿上,还在朱厚熜面前站队表态…… 小心被朱厚熜这小登记恨上。 李时珍被牛顿掐得脑子一痛,不敢抬头直面君颜,只能偷偷瞥一眼好兄弟的神色。 牛顿貌似维持着超脱世外的表象,但李时珍还是从他耷拉下一像素点的嘴角,窥见了事情的严重性。 上回牛顿这副死样,还是他发现——刚刚研究好的“化尸水”效果不理想的时候。 的确,现状如牛顿所料。 朱厚熜的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无比虚假,嘴角定格在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弧度,他的手指摩擦着自己厚实的皮草,抬起下巴,用眼底扫过跪得整整齐齐的官员。 他们个个脊背挺直,觉得自己对得不得了。 挑这个时候提这茬…… 真是惹人讨厌。 朱厚熜冷声提醒:“诸位爱卿,文华殿地上寒凉,你们都先起来吧。” 他还不明白这些当文官的,脑子里面正想着什么? 假祥瑞的错,要算到朕头上来了! 这些个尚书、侍郎干干净净,要踩着朕成就贤名了! 牛徐行见到他朱厚熜都要说句—— 一切都是道士们的错,嘉靖皇帝修仙天赋当世第一。 这大明的文官,科举考出来,圣贤作派没学到几分,说话是真难听啊。 “大明要亡”这种话…… 也敢挂在嘴边。 朱厚熜在寂静的文华殿中,突然伸出手,拍了几个巴掌: “好啊好啊。今天牛徐行和李东璧,都是大夫子,不仅仅是告诉朕【真正的祥瑞】是什么,还教了你们一课,什么是忠心。” “今天这满地跪着的,多整齐啊。” 朱厚熜不咸不淡地说着拟声词: “哈哈。” 两个音节冷冷地落在地上。 但是,聚集起来的人群总是会为其中的个体,提供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所谓法不责众…… 尽管朱厚熜明显地表露出自己的不爽,却没有动摇任何文官。 就连夏言都没有挪动他的膝盖,表露出要起来的意思: “陛下宜惩前毖后,昔日进献伪瑞、欺瞒圣听者,施以严惩,以正朝纲。” 今天夏言已经在支持牛顿的事情上,表过态了,甚至因此得到了工部尚书的位置。 他貌似是在场最大的赢家,却觉得自己如今身价水涨船高,不能事事显得谄媚逢迎,否则在文官间的名声臭了,不好开展工作。 夏言很自然地觉得—— 他都做出莫大牺牲,如此体谅陛下了。 陛下也该体谅体谅他。 朱厚熜冷笑,这些文官蹬鼻子上脸顺杆爬的本事,真是毫无改变。 他的视线逡巡一番,最终落定到牛顿的身上,他刚刚并非光对着群臣生气,自然没放过牛顿的小动作。 果然,在两人四目相对的下一秒,牛顿就站出来,打断文官们的表演: “陛下誉臣为师,臣实不敢当。” “夫不专于听者,臣必不纳为徒。盖在场诸公无修仙之基矣,资质平庸,故于李东璧剖析论文之时,心猿意马,旁骛诸多。” 牛顿真的不想跟非金主外的蠢货废话: “臣尝言,必待整理所得之道,述为论文,而后可得仙人之赐。” “然诸公轻忽道理,未及李东璧言毕,即岔他议……” 牛顿很不爽。 这些文官自己没本事,在朱厚熜面前拉项目讲ppt,还来蹭他们牛门的舞台。 邀请你们伴舞了吗? 实在是浪费时间。 被牛顿提醒,李时珍这才回过味儿来,差点冒出冷汗,自己才刚刚面圣,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就被这种光荣感鼓动了,忘记了多说多错的道理。 再正确的话,没有将对场合,麻烦可就大了。 牛顿冷哼一声,都是千年的王八,不要再跟他东拉西扯了: “许尚书,吾与李东璧当前所阐之论文,事关农桑,乃系大明百姓生死存亡之要旨也。然汝辈竟只图借此良机,党同伐异,竞相聒噪,所争何事?” 牛顿明明什么都懂,但他那张十分孤僻冷漠的脸,总能让他显得如同神仙垂眸,只为苍生: “吾身为修仙一途之行者,对于红尘俗世之纷扰,时有雾里看花之感。” “然则,假使殿前有人,目不识丁,其为耕田之农,抑或为市井之流,彼等虽未受诗书之熏陶,然其心之所向,必为李东璧之宏论也。” 牛顿说起真话来,绝对够不给面子。 对方的遮羞布说撕就撕,别吵吵了,你们这些文官,跟朱厚熜一个路子的,谁都不比谁高贵,都不修仙或者种地。 在牛顿眼里都不大中用。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了一地的文官,老头去李时珍的实验田里插秧都不行,现在唯一有资格做的事,就是自知愚蠢,保持安静。 牛顿回头看了一眼朱厚熜,尊重金主的发言总结权。 朱厚熜好久都没体验过,被高输出辅助保护的感觉了,他心中轻快,又能够装模作样起来: “牛徐行说得对啊,今乃李东璧陈述之时,愿诸公缄默,勿复多言。” ------------ 054 育种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这些六部的官员跟朱厚熜犟着,一副忠君体国,劝谏君主走上正路的气势,却是聚齐起一股威压,要朱厚熜现在就下令—— 把以前搞祥瑞那一套的官员清理掉。 人事变动,是要真刀真枪、不顾体面地撕咬的,有着极为宽广的权力寻租空间。 若是在地方上掀起祥瑞大案,各地重要职位有缺。 那便是大明GDP高速发展的支撑点。 他们这些京中官员,稳坐钓鱼台,有得是拿捏地方的方法,可以获得的利益,光是想想就憋不住笑。 可惜,路上遇到黑犀牛,牛顿的嘲讽直接拉满了。 他轻飘飘一段论述,就把六部官员这番要求的神圣性抹除,把他们从称量皇帝道德的秤砣上拿开,也放到称上去,要称一称。 你说处理搞祥瑞的官员很重要。 但是……没有你们聒噪,对牛顿更重要。 李时珍不等这些六部官员站起来,就这样调整自己的呼吸,眼神变得坚定无比。 牛顿说得对—— 他为的是大明的百姓。 李时珍向朱厚熜复行一礼,继续道: “臣之所培稻种,可于南方实现双季连作,每亩产量可以比当地稻谷增加十成。” 也到他帮牛门出力拉赞助的时候了。 所闻不如亲眼所见,李时珍郑重地走到属于他的木笼面前,把自己看得比性命更重要的种子,小心翼翼地从罐子里捧出来。 前所未见的种子,在掌中堆叠成一座鼓鼓的小山,似有若无地散逸出丝丝缕缕清爽的稻谷香味,极其新鲜。 李时珍主动将之奉送到朱厚熜面前: “此乃今年六月下旬,熟成的稻谷。” 他再次强调着,在刚刚文官们与皇帝拉扯时候,被忽视的重要一点。 寻常稻谷大多是九月才能熟透,一年只收割一次,从青青禾苗到被大明皇帝吃到肚子里,时间间隔太长。早熟者产量低。 而此种稻谷,六月即熟,在温暖湿润的南方地区,就有可能实现一年两熟! 这才是户部尚书应该发散思考的问题! 当那股乘机攀咬其他官员的攻势,被牛顿毫不留情地打压下去,百姓的吃饭问题,才稍微走进了他们与皇帝的心中。 朱厚熜像站在祭祀仪式上似的,用接下最高规格礼器的姿态,庄重地承接李时珍给予的稻谷。 终于,是开始讨论正事了。 牛顿也没闲着,给跪着的官员一人发了一粒。 这群笨笨猪看个影儿,沾沾光就行了。 发多了,李时珍肯定心疼。 种子可是来年的希望,当牛顿将稻粒捏在六部官员眼前的时候,他们都扬起头颅,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感受其沉甸甸的重量。 如果能种到自家的田地里…… 牛顿毫无波动的声音适时衔接,也许他太懂怎么样勾起别人的向往与好奇: “此稻米色粉红,气香味腴,若是架上笼屉熏蒸,尝之绵软细嫩,香甜可口。” 牛顿可是李稻的第一品尝官。 平时忙着科研修仙,他恨不得把一天所有时间都利用到极致,只吃清水和干粮就可以对付口腹,但是,他也不是舌头被黑暗料理毒到麻木了,也吃得出食材好坏。 他每给六部官员分发一粒种子,就缓缓描述着这稻谷的好处。 在宣传产品上,他的切入角度,比李时珍花样多太多了: “尤宜煮粥,不消佐以他物,汤汁澄澈溜滑,且米粒不碎散,分明如星子,品质优良。” 朱厚熜咽了一口唾沫,向往道: “朕要立即将此种,扩散至大明全境。” 李时珍此刻,难得懂了牛徐行为什么,每天都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遇到不好好听自己讲话的人,真得很容易消耗掉自己的耐心。 他拦住朱厚熜的冲动,遗憾地叹了口气: “臣研精选稻种之法,期求色泽鲜丽,且无虫蚀病害之穗,以为种源。挑选之际,须慎之又慎,以免劣穗混入,坏其良种。” “然此种性未稳,吾植之已历三代,仅少许植株较旧种增产。” “然劣禾或现,存瘠弱、易病、不实等弊,终致一亩之总获,或反不及常种。需多世之培育,仅凭臣与牛徐行二人之力,于辞世之前,或可得其成,然能否广布于世,惠及天下,尚未可知也。” 朱厚熜捏着手中的稻谷,神情晦暗。 他没想到,这看起来模样完全相同的种子,成长的结果有云泥之别。 他不是笨蛋,当然明白李时珍的意思。 六部官员们一听不保证产量,还可能有大损失的时候,也仿佛摸到烫手山芋一样,半点升不起请求试种稻谷于自家田地,带着自家族人先一步成大粮户,赚取粮食差价的心思。 他们忘记了牛顿刚刚毫不留情,戳穿他们虚伪时的恼羞成怒。 只有无尽的失落。 眼看着子孙富足的未来砍半,真是心如刀绞。 这廷议了半天,牛徐行与李东璧献上来的农作物,现在跟那些白化动物也差别不大。 土人参能种得形状夸张,却不知里面堆了多少化肥。 而这稻种,表现如此不稳定。 明年大明朝税收翻一倍的梦想,终究只是空中楼阁,要真正建成,不知得多久。 但是,此次廷议并非没有改变大明。 至少朱厚熜对牛顿的信任,又悄然地提升了一个台阶,他仍然维持着对新稻种的敬意,为了其中蕴含着的无限可能。 朱厚熜认真地问道: “李东璧,按你所说【一穗传】之法,再选育几代种子,能否精纯种质,稳其产量?” 李时珍缓缓地点点头。 然后,在自己衣服胸膛处的口袋里,摸出一叠厚厚的论文: “臣已将培育高产嘉植之构思,著为初稿论文,详录实验参数。虽未能径断植物遗传之天道,然吾敢依理论而大胆假设——” “万物体内,有基因者,生物遗传信息之基本单位也,主掌性状之传续与变异。” “所谓纯种质,实为纯基因也。” 朱厚熜的眼睛盯着李时珍手里的纸张,眼睛里冒出诡异的强光。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嘉靖皇帝迷信上头的表现。 若是李时珍红口白牙,梗着脖子跟朱厚熜保证,他肯定还是会存有七分怀疑,三分将信将疑。 但是,李时珍居然敢掏一篇论文出来! 这项目,他朱厚熜投了! ------------ 055 朕在进化之中! 朱厚熜也不顾什么皇帝形象。 大步从宝座上冲下来,一把夺走李时珍手中的论文,顷刻翻开。 他要看论文!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朱厚熜眉毛一抬,就是一个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 “不愧是牛徐行引荐的人,李东璧,你这论文格式挺标准!” 他满意地看着通讯作者那一栏,属于他的名字,板板正正,没有加上任何尊号和避讳。 一作李时珍,二作牛顿,都排在他后面。 忠诚! 上呈仙人的论文。 当然要实名制。 不然到时候神仙算功德,算不到他朱厚熜头上怎么办? 李时珍只能囫囵点头。 他对此并不太放在心上,暂且觉得,朱厚熜的修仙素质不行,也就能在格式上指点一二。 倒是对自己的未来的凶险程度,稍微乐观了一些,顿悟了—— 为什么牛顿会要求他重抄一遍自己的论文,还要加上一个【通讯作者】。 陛下竟然这么吃这一套! 能把陛下哄得开心就好啊。 朱厚熜此刻心无旁骛,摇头晃脑,自认功德在此时此刻大进一步,已然突破。 星象与农桑道理,皆在他手心尔。 他一激动,就这样直接甩开身上的大氅。 甫一卸甲,众人可见,道士界话事人都换了一个,陛下还是这么爱穿道袍。 但是,今天这身,属实不一样—— 这道袍上的花纹,竟然全换成了牛顿数学物理论文中,大面积使用的符号。 被牛顿微积分折磨了三天三夜的六部官员,眼睛都快充血了,看着都觉得膝盖软,跪不住身体。 数学威压,恐怖如斯。 后世清澈愚蠢的大学生,都不敢在一学期不听课的情况下,说自己能够速通高数和大物,顺便能把这两个学科交叉应用。 ∞、∫、∮…… 李时珍瞳孔震颤。 刚刚松的一口气,瞬间一泻千里。 看着愈发显得云淡风轻的牛顿,心里中大骇—— 牛徐行,你对陛下做了什么?! 陛下的大脑被微积分入侵了! 李时珍的数学水平远远比不上牛顿,每次跟牛顿讨教数算问题,都会受到无情的智商碾压和嘲笑。 太痛啦! 因此,李时珍坚信牛顿混不来官场。 这小子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装也只能装一时,等不想演了,张口就会得罪人。 李时珍反正在抽象的数学世界中,品味不出什么美感。 在被牛顿折磨之后,不至于看着数学符号就想吐,都算他心智坚定。 他疯了都不会把这些符号,绣到衣服上,贴身穿着。 花里胡哨! 陛下玩得野啊! 不知道帮朱厚熜制作这件崭新道袍的绣娘,为此熬了多少个大夜。 李时珍这回是真服了—— 牛顿天生就是当爵爷的料。 蓝道行那个小天赋怪,为什么对牛徐行那么服服帖帖的。 天不生他牛徐行,大明万古如长夜。 朱厚熜翻阅论文的兴致,几乎与牛顿相媲美,他的眼睛如狼一般,迅速吃下论文中的精髓,连叫三声好。 然后,他向李时珍提问: “你刚刚跟朕讲,育种之法,乃一穗传。” “而汝在此论文,开篇第一实验,竟为杂交水稻?” 朱厚熜的语气难得有些迟疑: “初,择纯种之高秆与矮秆水稻为亲本,以之术行杂交。水稻者,自花授粉之植也,故须人为干预,乃行去雄之术,慎勿伤其雌蕊,复以纸袋套之,防其自花授粉。继而取另一父本之花粉,匀涂于母本雌蕊之上,冀其杂交得实。” “生物之性状,由基因主之。此基因在体细胞中成对存,而在配子中则单存也。” “于配子形成之际,成对之遗传基因分离,各入不同配子中。是以子二代中,高杆与矮杆之分离比例,恰为三比一……” 朱厚熜继续看下去,直到看到致谢。 也再没看见李时珍提起这茬,开始专心致志地解释起他怎么操作【一穗传】,育种分析写得如此详细,完全可以立即拿去制版印刷,分发给每个司农官学习实操。 杂交水稻似乎仅仅是李时珍用来,验证基因对概念的一次性小工具。 用完就可以扔掉。 但是,朱厚熜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从中看到了极大的潜力。 牛顿作为二作,当然对这篇论文的概念无比熟稔,他看一眼朱厚熜手指卡住标记的页码,便知晓了这位极其聪明的皇帝,到底在纠结什么问题。 为金主解惑,顺便画饼,也是牛顿的天赋之一。 牛顿走到朱厚熜面前,开口道: “一穗传者,术简,有古之遗风,需广田多代,历时既久,方能得种之纯真。且其选种之际,须察其穗之大小、粒之多少、色之深浅,以及抗病虫之能力,方能定其优劣。” “杂交水稻者,全然育种之新术也。其法在于取二稻之良者,以人工杂交之术,合其性而育新种。然此时资源匮乏,器具简陋,难以精测。种子稀缺,择选维艰。恐实验千百次,难见显著之成效。” 牛顿说得及其缓慢,似乎是跟朱厚熜解释,在李时珍已经用一穗传之法,选育过三代的种子面前,杂交水稻完全相形见绌,不值一提。 朱厚熜听这话,竟然觉得心里骤然空落落的,似乎与什么修仙的机缘擦肩而过。 他抬眸盯着牛顿平静的眼睛。 毫无波动。 不屑于释放一点情绪信号,让多疑的皇帝猜测,安抚他的情绪。 朱厚熜实在难以望穿牛顿心中想法。 此时此刻,这场廷议早就不是单纯的议事场合,成为了朱厚熜与李时珍、牛顿,三人思想碰撞的修仙论坛。 若是寻常学生,或许就这么被自己的导师搪塞过去,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可是朱厚熜一思考,可以让整个大明一齐等待。 他仍然拿着这沓论文,却不再看,只是把纸张卷成一个筒,反反复复在掌心敲打着,他的大脑在怀疑的功能区,一定分配了过多的算力,一刻不停地运转着,从前就在分析着臣子话语神情中的破绽,效果极好。 而此刻,他的大脑专注于攀登修仙的长阶,科学之神会予以每个穷究问题者,灵感的奖励。 朱厚熜沉默了一会儿,又重新露出一个笑容。 他反复摩擦着自己的手指,心中激荡着一股渴望认可的情感冲动,尽管心跳加速,快冲上嗓子眼,他对带领自己踏上正确修仙之路的老师,慎重地提出了一个疑问: “夫基因之驳杂,固异于元素之变化矣。” 朱厚熜牢牢记得牛顿在显灵宫中,用实验与理论,生动地教授他的第二条天道。 世间最微小,不可再质析的物质,是元素! 不是基因! 想通了这一点,朱厚熜越说越陷入自己深沉的思考中,浑身上下每一块血管都在发烫,如同被仙人猛然灌注了一堆能量一样,飘然若仙。 牛顿在朱厚熜面前静静地注视着他,没有点头摇头。 朱厚熜却从这个比自己年轻这么多岁的少年人身上,看出了一种圣人师长的鼓励与包容。 对,在牛顿面前,想象要大胆。 猜想可以天马行空! 朱厚熜的大脑烧得很快,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元素以异配而化万物,而纵观史书,江山百代,人才尽出。大明盛世,皇帝圣明,使人不消追怀古圣先贤之统治。君子累德,施泽遐迩,使人心智德行远迈过往。” “此乃进化!” 朱厚熜看到了变动! 他终于彻底明了了变动。 牛徐行一开始就说过的,在一开始! 此世之人,几近道尔! 人、天地、宇宙……都在进化,一刻不停,探道之志亦当永矢弗谖,不能懈怠。 “因元素构建亦求变化而代胜,万物亦宜然,乃足以佐人。” 朱厚熜还是改变不了封建大地主阶级的傲慢世界观,他完全认同人乃万物之灵长的观念,理所当然把世间万类当作自己的仆从。 岂有独帝王者进步,而辅佐者迟滞不前的道理?! 朱厚熜的逻辑前所未有的闭环,自然而然地给出了自己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科学猜想: “一穗传之种,乃屡提纯基因而得,然一代不稳,如李东璧论文所言,恐存变异……” “岂无杂交之植,基因逾前种百倍万倍,遍杂之,察其子代,岂无远逾其亲本之优者乎?” “前之未得其果,唯样本之寡故也!” 朱厚熜的观点掷地有声,散发着智慧的光晕,连李时珍也被晃花了眼睛。 在科学探索这件事上,李时珍绝对有着不论阶级的公平观念,他此刻竟是不顾礼法,忘记了眼前这个侃侃而谈,高论频出的人,是大明朝权衡他人生死的皇帝,只跟随着胸口的冲动,上前去握着朱厚熜的手,眼里流出热泪: “陛下,修仙天赋,果然当世第一!” 李时珍真的单纯被感动哭了,有一个几天就能跟上你思路的天才学生,他这个研究者,顿时觉得大道不孤,此生无憾也。 朱厚熜澎湃的热血一时消退不了,急需找到情绪的出口。 他扫过众人,在六部官员齐齐跪下时,他都没有动摇地给出裁决,但是现在,他无比相信自己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朱厚熜当即朗声道: “朕欲倾全力,以襄李时珍之杂交水稻之业。又虑及育种需膏腴之地,尽吃南北之水。” “京城六部百官,久沐皇恩,未纳田赋,今当为国出力,以襄盛举。” “盖天地生财,本为济民,而今用之于农桑大业,亦不失为造福苍生之举也。” 李时珍人生梦想一朝实现,怔怔一瞬,然后跪倒在地,高呼万岁。 牛顿也顺势低头,掩盖自己嘴角实在差点绷不住的计划通。 【牛顿修仙第一定律】:当牛顿开始跟你讲修仙项目,你最好确认你兜里没有钱,不然你会头脑一热,试图把家底掏给他。 ------------ 056 牛顿修仙第一定律,还在发力! 【牛顿修仙第一定律】还在奏效! 秦金本就想跟着牛顿仰望星空,享受退休之后的美好时光。 就算现在他已经没有了工部尚书的职务,他却仍然打算代表百官表态。 不愧是以前平过叛乱的人,一把年纪了声音还是能吼得震天响,他一个人演出了千军万马的姿态: “臣等遵旨!” 在场的所有文官一直都在跪着,没有等到朱厚熜同意惩处献祥瑞的官员,是打定主意不肯自己起来的。 不然他们的脸面往哪里搁? 而他们现在事实上长跪不起的姿态,却恰恰遂了朱厚熜的意。 朱厚熜张口就已经定了性。 试验杂交水稻,是为了大明百姓,而且是要让大明从南到北、不同气候环境的百姓,都能够同样享受到高产稻谷,带来的实实切切的益处。 正好这些官员都是通过科举,天南地北选上来的,他们的地在大明的太阳之下,永不黑暗。 也一定是当地土质最好的上上选。 难得这位嘉靖皇帝下令一次,不是为了搜刮百姓。 似乎没有一点私心。 如果这个时候有官员站起来,似乎是连先前自恃的正义性,都站不住脚了。 张孚敬也赶紧跟进,他极其庄重认真地,向朱厚熜行了一个大礼: “臣等……谢皇上恩典。” 张孚敬是亲眼见识过牛顿计算彗星的神异,那些他完全看不懂的公式,却在史书之中得到了印证。 哪怕牛徐行会骗人。 他能有本事联合着上下几千年的古人,让那些留下直笔美名的史官,背叛自己的信仰吗? 牛顿的修仙之法,是否为真尚可怀疑。 可是他对天地规律的总结,太正确了,任谁按照这个方法计算,都会得到同样的结果。 张孚敬愿意相信—— 基因变异理论的可行性。 进化。 是一个美好的词汇,它代表着子孙后世的未来,会比他们这些老朽过得更好,那么他一生的挣扎与奋斗,都有了意义。 总有人得承担责任。 张孚敬拼命整顿吏治,与桂萼一起探讨一条鞭法税收,并将其在大明地方小范围实施,不就是想给已经越来越困难的大明财政,开源节流吗? 让百姓背上的枷锁放宽一点。 盛世的时光就能更久长一点。 此时文华殿之中,竟然出现了匪夷所思的怪现状—— 刚刚还在廷议之前,互相攻击、大打出手的两位高官,竟然在此时此刻,站到了同一个战线上。 这两老登的表态,恰如往在场文官嘴里塞了几十颗球状闪电,把他们的大脑都雷得焦香四溢。 这是什么意思? 合着不剥夺他们的田地,也不要他们缴纳赋税。 拿他们当实验品来了? 你张孚敬、秦金,当我们大明文官的叛徒啦! Tnd,你们背叛了士大夫团体! 六部官员心里面也有话说呀。 刚刚人家李时珍都承认了—— 一穗传选育出来的稻谷,现在产量都不稳定,要让他们拿着自家优选的种子,和更不稳定不知道哪里来的稻苗杂交,然后就这么精耕细作,还不知道老天爷赏不赏脸。 那么他们家族的收入不得砍半? 甚至有可能颗粒无收,全家人手拉着手,老婆也穿着朝廷的诰命冠服,出去抛头露面,去要饭啦? 这烂怂大明,三品官也要要饭啊! 一旦损害到自己的利益,这些平时讲着仁义理智信的士大夫,就会把自己可能遭受到的痛苦千倍万倍的放大。 然后在肚里升起厚重的委屈。 就算要试验这些稻种,让贱民的田去种就好了呀,就算是改稻为桑,只要是眼前这一位嘉靖皇帝下了命令。 他们想尽办法,天下百姓的田都兼并了,也能在明年按时给朱厚熜交上让他满意的数额的。 在场官员们养气的功夫,顿时维持不住了。 他们试图在脑海之中翻遍《大明律》和《皇明祖训》,却找不到任何一条旧例,来对付现在朱厚熜打出的组合拳。 习惯判例法的弱点就在这里! 户部尚书许赞,在心里面咬牙。 他可刚刚在老家修了一个大花园,占了好多地。 要是把他田地之中的所有名贵花材全部都挖了,换上了下贱而又不漂亮的稻谷,他的诗情画意寄托在何处啊? 秦金和张孚敬,都是倔强的老东西。 坚决不肯贪下面的人孝敬的田土,除了朱厚熜按照规定赏赐给他们的土地,让他们在大明朝微薄的俸禄之下,也能够勉强把一大家子人养着走,不至于饿死。 但他们却实在是过着,相比于其他实权京官,清贫到极点的生活。 许赞恼恨,这负担怎么光让他们这些文官承受着呢。 这大明朝还有肥肥可以宰! 拉扯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许赞当即换上了一副,对朱厚熜崇拜至极的神情,做了在场第三个磕头跪服的人: “陛下圣明!” 许赞到底年轻一些,声音听起来非常悦耳,可是他说起话也照样能阴阳怪气: “吾辈身为大明之臣,自幼沐浴圣贤之教,矢志以济世安民为己任,岂敢稍存私念乎?” “夫为官者,当以公心为本,无私情之累,此天地之正道,亦臣子之分所当为也。” “观今之时局,百姓嗷嗷待哺,亟需良策以解救。吾等虽忝列朝班,然才疏学浅,未敢自专其美。” 许赞好歹是书香世家,奉承起皇帝来绝对小话一套一套的,但讲究的就是一个欲抑先扬: “大明宗室,乃百姓之宗主,亦当共襄此义举,以承先祖之遗训,垂范万世。” “杂交稻种之选育,乃上天赐予之考验,解之,可解苍生之倒悬。吾辈虽有心推广,然独木难支,非合力不足以成其大。” 他朱厚熜不是要为了百姓吗,怎么就只有他们这些当官的做表率,其他大明宗室,是不是也该尽尽力呀。 太宗皇帝朱棣,夺了侄儿的皇位,不敢让藩王宗室掌握兵权,但是他们这些人,也该种种地呀。 朱元璋以前都是要饭的。 子孙后代白吃了百姓这么多粮食,现在也都该到回报的时候了。 许赞嘴上讲的都是忠诚: “故愿陛下俯允所请,赐大明宗室以同襄此役之权,使彼等亦能投身于此光荣使命之中,共谋百姓之福祉。” “如此,则史书所载,非独吾辈之功,乃大明宗室与万民共铸之辉煌。” “吾辈虽不敢贪天之功为己有,然亦愿借此机会,表吾辈之赤诚,彰大明宗室之仁德。” “伏望陛下圣裁,赐以成全,则天下苍生幸甚,大明社稷幸甚!” 许赞在心里冷笑。 就看这位藩王入继的皇帝,愿不愿意让宗室也跟着吃苦了。 ------------ 057 嘉靖:善! 许赞自认为找到了一击破局之点。 他微阖的眼眸里,滚动的是无法收敛的寒芒。 此时此刻,攻守之势异也! 当许赞这个久经考验的士大夫斗士,打出了表面认可朱厚熜,实则捆绑宗室下水的组合拳…… 刚刚还愣着,左右为难的其他文官,也过电似地顿悟,不过一个呼吸之间,又将自己高贵的头颅磕在地上: “臣等不敢专此大业,愿为辅尔!” 真不知道这些文官,是不是在科举考试的时候,被注入了什么统一的思想钢印,被触碰到同样的利益,条件反射一般,竟能如此诡异地异口同声。 要么说封建主义锻炼人呢。 朱厚熜交叉着双手,沉默不语。 他作为盘桓在大明朝上最大的权力动物,正与另一个猎食族群对峙。 的确,按照儒学观念—— 这大明天下,是朱家人的天下,怎么谈到为国为民的时候,不敢为天下先,只让手底下这些士大夫出力? 朱厚熜知道,张孚敬和秦金跪得最快,却是打心底里认同他的做法。 他扫了一眼貌似乖顺、礼数卑微的文官,只看见了排排和他大眼瞪小眼的反骨。 朱厚熜左看右看,只在文官的后脑勺上,读出一句话—— 真当朱八八平定天下的时候,就把所有的仗都打完了,够你们朱家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 朱厚熜啪得一声,把脑门儿里大逆不道的想法甩出去。 代入推理太投入了,这可不行。 朱厚熜貌似迟疑,往牛顿那边看了一眼,又恍惚地朝跪了一地的文官问道: “诸位爱卿,可是当真愿意为勤勉之典范,竞相踊跃,为黎庶福祉,致力于稻种之改良,力推杂交稻之培育?” 朱厚熜的语气中带有明显的不可置信。 似乎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群臣哭阕的震撼了。 大明文官挥舞道德大棒。 这一击是文官千年的功力! 许赞享受着文华殿内的沉默,不知道朱厚熜这个年轻的皇帝,能否接住: “臣等愿死国矣!” 他脑子里开始模拟着事情的走向,朱厚熜要是想下得来台,直接宣布牛顿与李时珍一党,也同邵元节一样是个妖道,他说的那些理论都是假的,把这道士打杀了,一切就万事大吉。 宗室还是肥肥,百官都是忠臣。 许赞也是看懂了牛顿书稿中的理论,但是,这些东西在他这位户部尚书眼里一文不值,天象如何与他何干? 但是,要动他家族的水稻种子。 他可是起了杀心。 许赞作为户部尚书,他对大明田亩人口之数的认识,也许还停留在洪武大帝时代,但是宗室一年要支付多少禄米,宗室人口几何,他还是心中有数的。 虽然现在是嘉靖十二年,全国宗室人口仅仅一万左右,算不上天文数字。 还没在嘉靖皇帝的治理下,处于朱姓生物种群的高速增长点,却长期存在着地方州府存粮不够,克扣宗室禄米的情况。 藩田是什么东西? 很多奉国中尉,从生下来就没见过土地! 朱家宗室不允许科举、自谋职业,连封地都不能轻易走出,领着规定的俸禄,当真是大明朝圈养的神猪。 连张孚敬和秦金这两个清官,都不如。 要他们怎么为他朱厚熜陛下,种植杂交水稻? 笑话! 秦金心中起火,都是千年的王八,他能不明白许赞的意思吗? 把他认定的牛夫子害死了,谁带他去看星辰大海? 秦金当即冷哼一声,语气咄咄逼人: “许尚书什么身份?” “轮得到你理论宗室的职责?” “宗室要干什么,是由太宗皇帝定下的规矩。独陛下大宗,有俯首怜惜天下之权,旁支不可染指尔!” “你张口就要整个宗室因你而动,岂不是以卑凌高,倒反天罡之企图?” “你是想当太宗皇帝,好对陛下指手画脚吗?!” 没有扣帽子高级职业技术证书,都不好意思在大明官场混,秦金为了保牛顿,那是火力全开: “依老夫看——” “许尚书,你脑子不清醒。” “杂交水稻,乃万民所望,上利国家,下利你们,我就不明白了,这天大的好事,落在你面前,怎么就百般推拒了呢!” 许赞就算心里想得再怎么自私自利,嘴上还是要守住士大夫的道德,他笑得温和又体面,语气也软绵绵地藏着刺: “秦老,这话可是荒谬了。” “我许家一门世代进士,家父更是不畏权阉刘瑾,为国蒙冤,何等忠烈!” “许是家风清正如此,竟是精神胡乱之时,也凑不出秦老刚刚泼出的脏词。” “至于,秦老不假思索,竟将某个乱臣贼子的内心,剖析得如此赤裸,究竟是早已在心中编排,还是包庇过某个滥此狂言者……” 说到这里,许赞意味深长地停顿下来,把秦金上上下下轻蔑地扫视了一遍。 嘲讽意味十足。 都这个等级的人精了,吵架绝对不会落入对方的思维逻辑里,只会互相攻击对方的道德水平,辩论起来与村口情报站没有任何区别。 有辱斯文! 李时珍哪里见过这阵仗,他听着老登们嘴里蹦出的“代替太宗”、“乱臣贼子”、“包庇罪犯”,背后一片冷汗。 快! 变得太快了! 他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竟然不知道这些二品正尚书级大员们,在朝廷上和下九流的戏子们没什么差别,轻易地尿到一个壶里,又轻易地提起裤子不认人。 刚刚他要是没被牛顿拉一把,跟着跪求朱厚熜惩处“献祥瑞”的官员,可捞不着任何感念,下一秒就可能被指成“反贼”! 这看似铁板一块的大明文官,竟然如此撕裂。 李时珍死死地盯着秦金的神情,只希望这位立志拜入牛门的大佬,能够在争辩之中取胜。 别让许赞越说越过分,连累到他与牛徐行的性命。 牛顿在一旁不停微微摇头,丝毫没有自己引爆了舆论漩涡的自觉。 他要是不适时插话,引导朱厚熜思考论文中的疑点,这场廷议绝对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不过,一切仍在预料之中。 朱厚熜在吵闹声中,没有被在场的文官带偏,依然保持着思考,甚至把卷起来的论文重新翻开,眼睛在其中一页中久久停留。 作为专注修仙之路的求道者,每篇被洞窟采用过的论文,牛顿都烂熟于心,几页几行上用的什么标点句读,一清二楚。 他稍微一瞥,就知道这位大明史上最聪明的帝王,究竟盯着论文的哪个模块,反复确认研究。 在秦金吵极了,准备再次使用物理静默铁拳,让许赞当场下线的前一秒钟,沉思的嘉靖陛下,终于抬头,朝百官宣布: “好了,不用吵了。” “许赞说得对啊,我大明宗室,享受百姓供奉,自然也该为百姓出一份力。” “太祖皇帝,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宗室子孙爵位多以军职为封,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外战胡虏也是战,内战田畴也是战!” 朱厚熜语出惊人,直接把许赞的表情搞得僵在原地。 然后,养气功夫彻底破碎,终于卸下伪装,诚实地目瞪口呆: “朕观杂交稻之培育,异于常耕,非但播种、耘耔之务加重,更需精心选育,细察其生长之态,以得其良。” “是以一亩之地,所需人力倍于往昔。” “譬如选种之时,需精挑细选,去劣存优。育秧之际,又须调控水位,无微不至。及至插秧,更需株距行距,丝毫不差,方能确保其高产优质。” “诸卿之家,丁口有限,恐难独任此重劳。” 朱厚熜笑得灿烂无比,如同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人: “故令宗室之亲,皆往助之。宗室身为太祖皇帝之后,当体恤民情,共襄国是。于田间地头,身体力行,与卿等同耕,共谋稻粱之丰。” “此非但为国分忧,亦乃亲民之举,可彰宗室之德,扬大明之威!” ------------ 058 朕要奖励他 朱厚熜作为独生子,从十二岁起就单抗王府,王妃蒋氏没什么变态弄权的嗜好,全心全意支持培养他,什么真本事都教。 主打的就是一个我儿子统管全家。 算账、接待门客、处理犯错下人的事,通通都要让朱厚熜参与。 底层宗室们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少年时期的朱厚熜虽然不曾亲眼见过,也是从王府的宾客嘴里,窥探到其中部分残忍的真相。 已经有不少宗室,宁愿逃窜他乡,不要宗籍,也要自己奔向自由。 实在是因为—— 奉国中尉,真tm吃不饱。 还不如遁入深山老林里,开垦土地,挖挖野菜度日。 现在,大明朝的土地兼并问题,已经上升成社会极其尖锐的矛盾。 当官的家里面,太富了! 文官们就不靠你老朱家发的俸禄吃饭,还蹬鼻子上脸,借着当官的优厚政策,帮忙隐瞒田地人口,偷税漏税。 朱厚熜满意的看着许赞无法自控的表情,这个世家大族、书香门第出来的传统的官僚,终于还是被他整得服服帖帖的。 有趣。 朱厚熜也知道温水煮青蛙的道理,不能一开始就给这些人吓猛一样,否则把他们逼急了,像恶鬼一样反扑就太大动干戈了。 朝廷嘛,讲究的就是一个人情世故。 朱厚熜模仿着许赞刚刚温和的语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诸公为国之心,朕深感之。” “朕诏宗室郡王以下,令寓卿等宅邸,非为侵地掠权,实乃助卿等之兴盛也。” “彼等虽贵为宗室,然于卿等之田宅,不可有丝毫觊觎之心。” “大明土地,权属分明,非轻易可动。” 此话一出,许赞心里是又喜又悲。 喜的是—— 至少地契还握在自己的手上。 悲的是—— 手里的地契,马上就要变成废纸了。 朱厚熜说的话效果等同于《大明律》,可这大明朝有几人是按照《大明律》来行事的? 宗室闹事,把巡抚级别的官员打死了,都不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宗室的版本,远在文官之上! 但是……好歹没有明抢。 朱厚熜只打算从这些官员嘴巴里,替底层的宗室扣一口饭出来吃。 真搞底层宗室田地大派发,那完全相当于是挖自己的墙角,补贴别人。 朱厚熜才没有这么具有奉献精神。 每一个皇帝对宗室都是又爱又恨。 既需要他们在地方为自己提供足够的支持,又担心他们与官员们纠结起来谋反。 大明谋反成功的藩王,又不是没有,牌位还在太庙里面供奉着,享受香火呢! 让郡王以上的宗室,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享受他们应有的奢侈生活,不至于一夜之间动摇所有人的利益,使宗室团结成一块。 不能让宗室中有威望、有资产的人,得到滋养权力的土壤,纠结起来,反抗杂交水稻的种植政策。 朱厚熜手里握着论文。 真是觉得胸中激扬—— 果然,要窥探天道,才能够得到天道的庇佑。 牛徐行的修仙之法…… 正道也! 大明朝为了宗室这点事儿,吵来吵去的,还显得朝廷刻薄。 这以工代赈,不一下子就解决问题了吗? 朱厚熜扫了一眼在场的官员。 可没有一个身形瘦弱,营养不良,就算从牙齿缝里面漏一点菜给宗室吃,也够养活他们。 他缓缓开口: “卿等当以简朴之衣食住行为待,视之如寻常军士,无有差别。” “彼等年少气盛,未知世事,卿等可兼为师长,授以诗书礼仪,教以做人之道,使之明理通达,夫妻合和。” “多子多福……” “当真盛世也。” 秦金听朱厚熜这些话,与张孚敬对视一眼,两人都想到了高兴的事情。 就他们家那破地儿。 多养一个宗室顶天了。 而其他汲汲营营的官吏,那名下的资产众多,按照道理分配,都该多接受几个宗室嘛…… 先前大家跪得那么果断。 都立了为国为民的牌坊,可不能当场就推倒。 把宗室放到官员的家里,与常驻锦衣卫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更光明正大,能探究到更多秘密。 他们两个行得正,真没田,不怕查。 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嘻嘻。 他们受过严格的训练,无论多么好笑的事情,都不会笑。 秦金与张孚敬异口同声: “陛下圣明,臣等遵旨!” 许赞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绝望的灰败,他试图组织起的攻击,完全没有奏效,反而被抓住把柄,成了朱厚熜调配资源的刀。 今日之后,门生故吏,将会怎么看他? 他就是宗族里的罪人! 哪怕已经完成了诛心之举,朱厚熜还没有放过许赞。 他的眼珠子一转,就又是一个伤天害理的主意: “朕能出此良策,首功当为许尚书!” “真乃国家之栋梁,社稷之砥柱也!其心怀国家,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光明正大,无有偏私。” “朕观古之忠臣义士,亦不过如此。今朕得此臣,实乃天佑我大明,社稷之福也!” 这么好用的背锅侠,不用白不用,李时珍的论文实验,还没有实地进行过验证。 但是,朱厚熜这样的聪明人,太笃信自己推测总结的理论。 就算用大明朝作为棋盘,与未知博弈。 有何不可! 朕乃天子! 但是背锅侠还是要早早找好的,朱厚熜拍板,把所有起因都甩到许赞头上,让牛顿美美隐身: “朕今特赐丹书铁券,以彰其忠,以励其志。” “券上朱书璀璨,字字珠玑,载皇恩之浩荡,录忠臣之功勋。” “见此券如朕亲临,持之可免一死,子孙世世承袭,永享荣华。愿卿持此券,更加勉励,为朕分忧,为国尽力,不负朕之厚望也!” 朱厚熜在心里,抹了抹不存在的鳄鱼泪。 觉得自己真是一个仁善的圣明君主,怕许赞这样的背叛士大夫团体的忠诚之臣,受到挟私报复。 还特地给他加一层复活甲。 这可是他朱厚熜登基以来,敕发的第一枚丹书铁券! 要好好教养宗室哦…… 许尚书。 ------------ 059 今天安排所有人 许赞已经完全绷不住了。 他眼睛放空,差点像一摊烂泥一样软倒在地上。 秦金和张孚敬立即凑过来左右架着他。 看着许赞下一秒就眼睛一番,晕厥过去。 幸好秦金有充足的急救经验,当即作出判断—— 许赞这个状态,没有受到外力攻击,装晕呢。 往死里掐他人中就行。 秦金大指屈伸,使了十成十的力气,立马就给许赞这五十多岁的中登,整得直挺挺的。 等许赞受不了痛,表演悠悠转醒。 秦金当即贺喜道: “许尚书于大明嘉靖年间,荣膺圣主首颁金书铁券,此券熠熠,光耀门庭!” 他抖着胡子,似乎当真是羡慕极了: “犹汉高祖之赐功臣,铭记汗青,流传百世!” “大明朝金书铁券,谋逆不宽宥,子孙不免死。而陛下特开恩例,准汝子孙继之,大善!” “汝快谢恩罢!” 许赞人的魂魄已经离地三尺远,他的心神剧动,望向秦金的眼睛里,是压抑不住的怨毒。 这金书铁券,在大明朝要是真是什么好东西。 你秦国声,就不应该举汉高祖刘邦的例子! 铁券这玩意儿邪门得很。 具有极高的统战价值。 本朝的不管用,前朝的才管用。 许赞不理秦金的阴阳怪气,他真立马应下了,以后也不用在官场混了,收拾收拾自己去南直隶,给朱八八守灵吧! 许赞眼睛一闭一睁,眼泪就如同滚珠一般,流泻而下,成了个瀑布: “陛下,臣有直言——” “吾大明之金书铁券,自古迄今,唯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之武将,方能受此殊荣。至于文臣,获此铁券者,前所未闻,亦不符大明之旧制也。” “此券之重,非止金银可比,乃皇家至重之赏,今若臣得此恩,诚为异事,勿使此例滥觞,以保大明之典章制度不失其本!” 人总是调和折中的。 朱厚熜跟许赞说—— 要把宗室塞到他家里面,种地吃饭,他一定拼尽全力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但朱厚熜要是跟他说—— 诶,朕还要赐你一个大宝贝。 喜不喜欢朕的大金券…… 许赞就不会纠结养宗室的问题了。 他跪了。 跪得很真情实感: “纵陛下未以金书铁券赐臣,为陛下躬耕杂交稻粱之事,亦乃臣分所当为,矢志捐躯以赴之伟业也。” “臣为户部尚书,愿助此稻种,播撒四海,遍植九州,使天下仓廪皆盈,百姓无饥馑之虞。” 但是,朱厚熜并不善良。 今天这些文官,已经在他眼皮子底下,跟他玩了好几轮脑筋了。 尤其是你许赞。 立场反复横跳,跟个泥鳅似得滑溜! 尽管朱厚熜刚刚顿悟天道规律,得到进化之法则,却还是觉得心里不爽快。 该敲打敲打许赞了: “许尚书,既然你担心自己没有军功,那朕额外再赐你一份恩典——” “我大明免征官员赋役,不课租税,此乃国之基石,以示大明宽仁。” 朱厚熜的兵法不大娴熟,拿点兵家道理,出来唬人还是轻车熟路: “军之要者,在于后勤之稳。” “孙子兵法有云——” “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此乃古之兵法之精髓,今亦不谬。”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 种地就该跟打仗绑在一起! 朱厚熜理直气壮,不管许赞的死活: “卿率宗室,躬耕于垄亩,育杂交水稻,致粮食丰盈,此乃第一等军功也。” “故朕赐卿金书铁券,以示嘉奖,实至名归,卿无需谦逊。” “若卿心中尚有不安,可将杂交水稻丰收之半,馈赠于边关将士,以充军粮。” 这道命令还是有点打抄家擦边球的意思,要把特殊性讲明白,不能让百官人心惶惶。 朱厚熜说完杀鸡的建议,抬起下巴就对其他围观的马喽呵斥: “诸位爱卿,是朕决意要给许尚书金书铁券,也是朕决意给他一个机会立军功,你们莫要贪求,只此一例!” 一旦要举全国之力干一件正事,朱厚熜也不忙着讲谜语了。 以天道压人的感觉真爽。 从前都是文官举着道德的大旗,来训斥他这个皇帝,现在事关农桑,看这群士大夫还能说出什么鬼话来! 现在形势怎么样,在场的文官还看不清楚吗? 不能再辩了。 再辩,就“嘉靖殷邦”,大明文官喜迎第三次金书铁券批发市场。 个个都跟他许尚书一样,得立军功了。 文官们咬紧牙关,噤若寒蝉。 文华殿中,只有许赞挣扎着,对朱厚熜行完大礼。 皇权压人,不敢违逆。 看了好长一段戏的牛顿,心情并没有李时珍那么沉重,他对大明朝老登小登的本质有深刻的理解。 不过照镜子罢了。 牛顿对于自己是个什么人,还是心里有数的。 满殿文臣支支吾吾,但是,牛顿的目的确没有全部达到,议程没有结束。 他淡然地站到文华殿正中,与正当盛年,精力旺盛的朱厚熜站在一条直线上: “臣有一言,请诸公静听。” “岁有耕穑之暇,宗室尊显,寄居臣舍,然非臣之仆役,亦非作威福之霸主也。” “陛下谓之兵,则不耕之时,当为陛下仰观天文,俯察地理乎?” “且非人人皆能竭诚尽节,有所禀赋。” 大明朝宗室里面人才可不少,看朱厚熜就知道,聪明的子弟众多。 这么丰富的智慧资源库,如果不利用起来,仅仅拿去做实验室中的打杂。 有一点暴殄天物了。 牛顿来到京城之前,不光看上了整个大明的道士,也看中了这些社会地位极高,却经济地位参差不齐的宗室。 若是宗室犯了什么事儿,也不会被随随便便冤杀了,多是圈禁起来,给衣给食,天生科研圣体。 没有实验材料,都可以自己做点数学推理。 牛顿眼中冒出诡异的光,今天,必须给这些人安排了: “臣有一策——” “欲立修仙之士之新考课之法,颁行论文之期刊,不能成其大文者,不得复留于臣舍。” “请谴原地。” ------------ 060 牛爵爷高见 许赞这个世家大族出身的户部尚书,刚刚也只敢暗戳戳地,试图给宗室派活。 牛顿这番话…… 可是实打实、光明正大地,要当诸位旁支宗室的大老板。 牛顿这步子,是不是稍微开的有点大,要扯到蛋了? 李时珍在一旁战战兢兢。 恨不得倒转时光回去抽自己耳刮子,牛徐行拉了自己一回,怎么这一次,他反而就没把这牛徐行拉住呢? 秦金刚刚才说得明明白白: 这是要做大明太宗皇帝,料理起宗室的规矩来了! 牛徐行,别作死啊! 李时珍悲哀地发现—— 自己好像算牛顿的九族之一? 呼呜哀哉。 在场的诸位文官,想得比李时珍深层次多了,若是下棋,个个都是能瞬间推理后几十手的高人。 牛顿张口就是要变更制度,提出一套考核的方案。 问题是,他嘴上所说的修仙之法,全由他牛李学派主导提出。 引力、元素、基因…… 儒家经典之中,闻所未闻。 文官们第一次在知识辩经之中,做了一个无知者,他们清楚—— 自己随便提出什么问题,都会被牛顿这个新道教真人轻易驳斥。 数学物理,不会就是不会。 再狡辩,也不行。 考核内容,不也得由他牛徐行一人主导定制? 张孚敬眼睛中,下意识滚过一道寒光。 他果然没有看错牛顿,这小子虽然推拒了万亩良田,却并不是真正闲云野鹤之辈。 牛顿与他一样,求取的不是世俗的奢侈享受。 而是权力。 并且,很敢张口索要。 道士们他愿意管,宗室也敢管。 一切推倒重建。 牛顿要的是,自己的地上修仙神国! 不过,张孚敬没有多说什么,还是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历朝历代的改革者,多少有些惺惺相惜。 总归不是对大明百官指指点点,替他这个吏部尚书拿主意,他们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许赞更是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立即附和: “陛下,牛爵爷说得对啊!” “这大明宗室,就是你的兵,要有纪律,需得磨练意志,如满天星辰,散落于大明各地。” “年年农闲时刻,若迁回故地,舟车劳顿,若任其自由,恐有勾连官员之嫌。” 牛顿这个提议,怎么看,都是站在大明百官这一边的。 朱厚熜心血来潮要把宗室,丢给士大夫养,如果只进不出,世世代代都成了血包,不得给这群肥猪吸死。 这个退出机制,必须透明公开! 不容许有任何暧昧! 最好让牛顿这个第三方做恶人。 他们这些收留宗室的官员,才不至于落下把柄,日后被政敌参奏一个不敬宗室的罪名。 气氛低迷的官员们,这时候又重新积极起来,不断地陈述自己的观点。 唾沫横飞,引经据典。 总而言之—— 牛爵爷高见! 扼在他们喉咙的无形之手,被牛顿拉扯着松快了一些力气,仿佛吊桥效应,此时此刻,文华殿中的官员们,心里竟升起对牛顿的感激来。 尽管牛顿写下的书稿,他们还人手一份。 但是,人反正也是贱,被救下之后,瞬间就忘记了,这场惊世骇俗廷议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年。 文官们心里感动。 这刚封的爵爷,还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直言犯谏,不畏天家威严! 有我们士大夫的风骨! 朱厚熜点了点头,今天难得没有跟这群文官唱反调。 牛徐行这一手,就叫人心所向。 朱厚熜同样需要管束宗室,不能完全任这些留着皇族血脉的人自由散漫。 毕竟,宗室个个都是法外狂徒。 比一般流氓杀伤力大。 而且没有人敢诛他们九族。 牛顿一个提议,满足了在场议所有势力。 这种主动当黑手的精神,值得所有人学习! 朱厚熜越看牛顿,越满意。 又能修仙,又愿意背锅。 比所有大臣都好用啊! “善!朕允许了。” “牛徐行,朕本来就让你总领道教之事,这些小事都由你拿主意,你拟定章程之后,不用呈送给朕,直接公告。” “无需他议。” 朱厚熜这是完全放权的意思,却也所有的因果都背负到牛顿一人头上。 大明的皇帝和百官,清清白白。 得罪人的事,由牛徐行办。 全场所有人,都在此刻呼出一口浊气。 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氛围。 此次部议,圆满结束。 等到其他官员告退之后,朱厚熜双手交叠,疑惑地看向如同桩子一般站在文华殿中的牛顿,和欲言又止、明显想打退堂鼓的李时珍。 朱厚熜与牛顿大眼瞪小眼。 沉默,很尴尬。 朱厚熜猜不透牛顿平静神色之下,隐藏的思维漩涡,只能胡思乱想。 然后,他心虚了…… 今天牛徐行替他分忧了,朕也礼贤下士。 朱厚熜没按捺住,主动说: “牛徐行,你主动提管束宗室的办法,朕很高兴,你现在不走也不说话,朕不喜欢。” 见牛顿被皇帝小小训斥,还是毫无波澜。 朱厚熜瞅着文华殿内也没有外人,干脆直接从龙椅上走下来,靠近牛顿低下头,小声道: “现在人都走了。” “朕知道你是个忠臣,为了朕受委屈了,这宗室考核章程,你写的草稿,朕肯定会看。” “你担了恶名,想要什么好处,朕用内库出钱,偷偷给你两倍。” 朱厚熜心痛无比,他也是第一次为了外人花钱,但他打量着牛顿的神色,难得做猜别人心思的那一边。 牛顿这才缓缓摇头,同样低声对朱厚熜道: “陛下,臣与李东璧,不愿意离开,不是为了索求什么钱财。” 他从口袋里掏出极细的丝线,缠在朱厚熜的手腕上。 然后,在他一脸蒙圈的表情中,把丝线的另一端,强制性地塞到李时珍手里。 牛顿不容置疑道: “陛下登基多年,后宫充盈,然子嗣艰难,不应讳疾忌医,李东璧走南闯北,乃男科圣手。” “曾有……根管救星之名。” “陛下为人君,有绵延后嗣之责,万望陛下早日得偿所愿,专心修仙。” ------------ 061 呼叫中译中 朱厚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归为肿胀的红。 关于他生不出能成活的子嗣的议论,他始终坚定认为—— 一切都是堂兄的业力诅咒。 Md朱厚照在大明皇位上做了太多孽了! 业力笼罩在这紫禁城的头顶上,盘旋不净。 要让他这个来擦屁股的嘉靖皇帝,慢慢消解。 朱厚熜自认身体倍儿棒。 内外都是! 为了自己的尊严,朱厚熜立即朝牛顿嘴硬道: “太医都说朕没问题!” 这话说着,朱厚熜自己都心虚。 他明明不相信那些,从堂兄朱厚照继承的太医,却还是这个时候,把他们拖出来背书。 朱厚熜宁肯请道士设斋醮祭祀,尽往鬼神那边思索归因…… 他也不咋搭理太医。 太医院的老登们,全都是会看眼色的人精。 一医熬三代,帝崩人还在。 毫无为了圣上利益,端掉自己铁饭碗的觉悟。 从来没有太医,敢跟朱厚熜说—— 陛下你生不出孩子,客观上讲,可能是腰子出问题了。 大胆一点推测…… 可能鸡子和鸡都不中用了! 敢说吗? 敢说,下一秒就从某太医变成某公公。 见牛顿毫无波澜,朱厚熜疾言厉色、虚张声势道: “全都是大元和先帝的错!” “你牛徐行不是论证过了吗,先帝荒唐无德,害苦了朕啊!” 背锅的人已经自己死过去了! 拼尽全力吼完这句话,朱厚熜下意识地,想解开手腕上的丝线。 结果,牛顿仍然没有什么反应,一点都没有被天子震怒吓退,试图找话题找补的意思。 他甚至把脸偏开,眼睛牢牢地,盯着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李时珍。 朱厚熜这一愣,上手解丝线的动作就顿住了。 这一停,就出大事了。 他随着牛顿的视线推移,眼睁睁看见李时珍从惶恐、震惊……到闭上眼睛若有所思的表情变化。 一秒十个小动作。 这么丝滑,不像演的! 朱厚熜慌了。 他冷汗直冒,打湿了他整片脊背。 完了,李时珍好像真的懂! 他的心脏咚咚咚的跳,连自己偷偷占卜,等待神明降下结果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 可从来没想过,是自己的腰子有什么问题。 那些太医都不敢说什么。 轮得到李时珍这个,少年乡野村医指指点点吗? 朱厚熜被牛顿一句话硬控在原地,他收敛威芒的眼睛,此刻竟然显得如此杀气腾腾。 他盯着李时珍,就像要立马吃人,但凡这个少年医生嘴巴里面冒出他不想听的话,他的太祖血脉就要觉醒了。 猎医时刻…… 李时珍被盯得发毛。 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皮肤。 噫! 好像有点松软,有种被大型掠食动物标记为猎物的感觉。 曹操可是能杀了华佗的! 朱元璋也开了个坏头,动不动就殉葬太医。 他的道德水平,配得上他的健康状况。 这医闹搞得这么大,太医发现大明皇室有病,都不敢正言。 马皇后仁慈,死前都不敢喝药,生怕自己一闭眼,就发现自己给全太医院带走咯。 说一个霸主的脑袋有问题,都足够丧命了…… 人家皇帝没有来求你,问你根管上面的事,你怎么敢开口提的? 好想跑路。 牛顿把手按在李时珍肩膀上,出来安抚人心,两个都哄: “陛下,李东璧此人,杏林之杰也。” “虽博涉医书,于文学之修养,犹未逮乎陛下之辉光。” “盖其言辞间,或涉岐黄之专门,深奥幽微,尽皆医家之奥义。” 牛顿张口贬斥了李时珍的遣词素养,却也把他嘴上的罪过摘除,也暗示李时珍—— 风险我来抗,你说加密语言就行! 毕竟,李时珍这个直脾气,在过往行医的时候,就很容易说大实话…… 引发医患纠纷。 面对那些李时珍不能亲自“以理服人”的患者,就非常需要牛顿,偶尔充当中译中翻译,把尖锐的措辞润滑一下。 朱厚熜可打不得啊! 李时珍咽了一口唾沫: “是、对!” “我读书不行,只是勉强考了个秀才!” 牛顿见李时珍回过神来,继续忽悠朱厚熜道: “李东璧专心致志于医药古籍,习之既深,遂入【看山非山】之境界。所学渊博,难以浅显之言达其奥义,诚为无奈。” “若强以俚俗浅白译之,恐不免有削足适履之嫌,歪曲原旨,失其精要。” 牛顿在朱厚熜心里的信誉值,现在爬得很高。 是个完全能够信任的忠臣。 朱厚熜紧张的神色,在牛顿一如既往冷静的语调中,骤然缓和下来。 牛徐行说话,朕放心。 朱厚熜点点头: “好吧,既然你牛徐行都这么讲了,出发点也全都是为了朕好。” “李东璧也是我大明朝的大功臣,朕也不好拂了你们的面子,我就听听李东璧的高论,看看他是不是只在种地上有点天赋。” 朱厚熜还是有点儿咬着牙说话的意思,得亏现在周围没有一个文官,不然他早就暴跳如雷。 明英宗能搞复辟。 不还是因为朱祁钰生不出儿子吗? 但凡有一个文官知道了—— 他朱厚熜生育功能上实锤有问题,不知道私底下要做多少小动作。 少不了偷偷去看宗室的档案。数一数算一算,哪一只宗室旁与他的血脉更近,奇货可居,适合立即投资。 等到时机成熟立马赚个从龙之功,拥立他为新的皇帝。 稳住了金主的情绪,牛顿这才缓缓浅笑道: “臣虽不敏,然愿以管窥之见,代劳翻译,庶几得其一二,以抒其意。愿陛下静听,勿以浅陋见笑。” 朱厚熜胡乱应了一声,把视线投向李时珍。 多亏文华殿火通明,李时珍刚刚已经在朱厚熜说话间,看清了这位大明皇帝的舌苔。 他隐隐有一种,自己知道的太多的危机感。 中医总是能在不经意之间,窥探到大人物不想诉说的秘密。 一向快人快语的李时珍,第一次文官附体,仿佛头发都急得油腻了一点。 他眼神放空,讷讷道: “呃,陛下脏腑状态的历史比较长,精气交换活动比较丰富。” ------------ 062 陛下起来修仙! 李时珍把舌头捋直了,才吞吞吐吐说出这一段话。 他拼尽全力,让自己听起来像一个谜语人。 但是,李时珍仍然心里发怵。 牛徐行在带他入宫之前,可是跟他分析过朱厚熜的性格,对这位陛下讲谜语、解谜语的技术,深怀敬意。 李时珍与牛顿相处这么多年,早就深刻明白一个道理—— 他再怎么努力,也永远干不过谜语人界的天才。 幸好,熟能生巧。 李时珍与牛顿,早已打过无数次完美的配合。 他比划道: “中医讲究阴阳,呃,这是一个比较阴的问题。” 中医判断一个男人是否肾虚,主要依据其脉搏、舌苔及相应的症状来进行综合诊断。 但是,李时珍不是一般中医。 他只根据脉搏、舌苔,就把朱厚熜相应的症状推测了个七七八八。 李时珍很久没有摸过这么典型的脉了。 他甚至有些感动。 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刚刚开蒙,父亲带着他爬了十几座山,走到一户猎户人家,然后,郑重地拉着他的手,搭在高瘦男主人脉搏之上的下午。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取字。 父亲的手搭在他脑袋上,温柔而坚定地告诉他: “时珍啊,这种脉象的男人,越年轻越心里苦啊。” “你娃以后要好好学医,当他们的大救星!” 呜,老辈子。 娃儿今天摸到一模一样的脉象咯! 李时珍细细分析—— 朱厚熜的脉搏跳动快且细,舌质偏红,舌苔较少,是典型的肾阴虚状态。 肾阴虚的男性,通常会出现腰膝酸软、眩晕耳鸣、潮热盗汗、手脚心发热、咽干口燥的症状。 很符合朱厚熜被牛顿整治前,不爱穿冬衣的行为轨迹。 此外,还可能伴有功能亢进、又快又早等问题…… 作为一名有最坚挺医德的医生,李时珍的眼睛里渐渐冒出同情,很想叹气,但是被牛顿冷眼一瞥,又立即止住。 但是,李时珍心里对朱厚熜的害怕消失了不少。 惟余感慨尔—— 得亏牛徐行带他进宫得早啊! 再迟一点,陛下的根管就救不回来了。 李时珍见过太多真实案例。 越是身居高位的男人,有这种脉象,越容易心理变态。 搞一点奇奇怪怪的花活。 什么拿童子蛋炼丹。 吃天葵水啊…… 李时珍在心里连连告罪: 唉呀,他怎么能用凡夫俗子的人生,来推测陛下? 陛下可是圣明皇帝! 就算真的根管出问题了,也不会变态的! 现在朱厚熜在民间的口碑,其实非常不错。 他刚登基的时候,半大少年,就直接硬刚杨廷和主张的“绍治”年号,自己翻书取了“嘉靖”,立志要有一番作为。 这几年来搞了很多利国利民的改革。 现在,朱厚熜又如此大力支持自己的杂交水稻事业,甚至开天辟地,要让宗室助之。 君以国士待我啊! 李时珍如今亲自来见了朱厚熜一面,对他的观感大大提升,但还是存有对当权者本能的防备。 朱厚熜被李时珍这矛盾的气质,搞得担惊受怕,他实在按捺不住,急声质问: “那到现在为止,朕的身体情况究竟怎么样。” 李时珍还是没忘记牛顿的嘱托,压制住自己想跟朱厚熜直言的冲动。 他咳嗽一声,继续道: “目前陛下追求多子多福,应是在管理时间的取舍中,提高饮食水平,做好强身健体,搞好循环精气发展……” 李时珍尽全力向牛顿暗示——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再让陛下天天嗑丹药,晚上抱婆娘,事情就大条了。 但是,他什么身份? 怎么敢跟陛下说: 您老越进后宫,越生不出来…… 根管真的要完辣! 趁朱厚熜独自琢磨出味儿来之前,牛顿立即替他总结思想。 牛顿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向朱厚熜贺喜: “陛下无恙也!”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搞得朱厚熜心里升起一点小小的惊喜。 朕就说嘛…… 朕好得很! 朱厚熜口中连声说着好字,手掌不停搓着,似乎着急想出点奖励来堵住李时珍的嘴巴。 话题到这里就止住! 今天又到了该进后宫的时间了,陪文官吵吵了这么久,该他享受享受了。 朱厚熜脑子里面想着后宫妃嫔,手指交错着心猿意马。 大明后宫都从民间采选女子,非美貌着不得入宫。 个个都是人间仙子。 可惜,朱厚熜永远慢牛顿一步。 牛顿又继续开口: “臣惟闻李时珍之言医理,乃悟陛下向日之劳心焦思。” “陛下诚为贤明之主,与古之尧舜禹汤相颉颃,今已至此圣人境,必将更隆。” 朱厚熜心下暗叫不好。 牛徐行上次这么夸他,还是在告诉他道统不存在的时候! 朱厚熜很想张口呵斥,但是,牛顿的语速可以很快,容不得他插嘴: “陛下为大明苍生孜孜不倦,遂至内脏劳瘁,而彼辈奸佞文臣,复强加子嗣忧虑于陛下,以使陛下昼勤夜劳,以图陛下相失……” “反诿过于上。” 朱厚熜的听觉实在太好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把牛顿所有话在大脑里过了一遍,再忘不掉。 牛顿残忍地,对二十几的小伙朱厚熜宣判: “今陛下惟宜静养数日,不入后宫,不昵艳色,笃志早起早睡,谨身节欲而已,陛下无恙也。” 朱厚熜下意识地回答: “朕不进后宫,那晚上干什么?” “牛徐行你不要跟那些文官一样唧唧歪歪地,多管闲事!” 牛顿走到放在最角落里的木笼面前,揭开上面的黑纱: “陛下修仙天赋当世第一。” “我的论文还没看完,还不能休息哦。” “正好,臣还有宗室考核办法粗稿,想献于陛下。” “难道,陛下不想看?” ------------ 063 导?导不出来…… 修仙! 对,修仙才是朕的一生所求。 朱厚熜转瞬间,就被眼前厚厚堆叠的纸张,吸引了全部视线。 他如此小心翼翼地,翻开其中一册,顿觉这几天学到的知识点,上下串联,有一种精妙的道理在脑神经里滚动。 朱厚熜喃喃道: “二项式定理?” “朕这几天读了你的数算论文,也没忘记翻看《九章算术》。” 他的数学兴趣,完全是在与牛顿相遇后培养起来的,毕竟只算算账,不需要调用多么高深的数学模型。 朱厚熜对数学之美,已经有了品味: “多位正整数开平方、开立方的一般程序,汉人就研讨过……” “可牛徐行你,述两数和之整数幂,抬手可化繁为简,推手可展为诸项之和。” 朱厚熜再一次在脑子里印证了,牛顿所传授的那一套修仙之法。 处处渗透,处处显圣的道理,颠扑不破,才乃真也! 朱厚熜现在什么杂念也没有了。 美人、玉玺、大明朝遍地的饿殍,都浓缩成一个小点,缀在数学公式之后,成了省略符号。 他从肺腑里呼出一口雾气,绕在他身边,如神仙吐纳: “循环不竭……” “循环不竭!” “人捻绳草算之,青丝换华发,犹不可穷尽。咐与精卫,亦是害之,山峰峦起犹可平,沧海横流有断时。” “天道寓于术数之奥,纵以公式概而括之,人徒近尔……” 牛顿一脸赞许: “陛下说到点上了!” 他刚刚见朱厚熜的时候,完全是在忽悠这个金主投资,现在是真打算把他拉入修仙团队了。 朱厚熜这种知识水平,完全值得在论文上给他署个二作。 毕竟牛顿能看入眼的天才太少,可以跟他讨论问题的人,他游历天下几年,更是一个活的都没有见着。 有些时候,听得懂关窍的金主更容易忽悠,牛顿当即见缝插针给朱厚熜画饼: “且夫此定理,非独数学之用,于物理、化学、工程诸域,皆有广泛应用。” “当今世上,仅陛下可推而广之,使得天下受此福泽庇佑!” 朱厚熜囫囵点点头,也不提什么后宫不后宫的了,他的手摸上论文堆的时候,都有些颤抖。 这些…… 都是牛徐行窥探天道的成果? 汗牛充栋,不过如是。 如果说文言句式精妙幽微,一字涵千言万语,那么数学公式中,笼罩尽了整个宇宙。 学、学无止境…… 朱厚熜估算了一下,自己看完这些论文,再参详融会一番,小半年就过去了。 白天朝廷百官,大明万万人口,举着手向他要公道,当裁判。 只有苦一苦后宫了。 朱厚熜一下子反应过来—— 怎么牛顿每次提议都打的是组合拳? 李时珍讲医药道理,劝不住他,就直接强制戒色是吧? 朱厚熜本能地想要叛逆一下。 给牛徐行一点,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封建主义震撼。 他的夜生活轮得到你牛徐行做主吗? 朱厚熜刚刚沉下脸色。 牛顿就又给他塞了一本册子。 面皮儿上书,工工整整四个大字—— 《数学原理》 牛顿缓缓开口,引诱道: “陛下,求导……比摆弄根管爽。” 他说完这句话,又摸出纸笔敬上,理直气壮地塞到朱厚熜的手里: “陛下已经认识常数函数、线性函数、多项式函数了。” “快来试试隐函数的求导吧。” 李时珍在一旁不忍直视。 牛徐行这个跳跃是不是太大了一点,陛下刚刚才认识多项式,怎么就开始进入隐函数了 这相当于跟一个,刚刚能捏死蝌蚪的小孩说: 您已经学会击杀技巧,快来尝试挑战一下霸王龙吧。 加油,期待您的胜利! 每一个字听起来都很嘲讽啊。 至少,李时珍觉得自己有被伤害到。 朱厚熜的胜负心一时上头,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刚入数学门,怎么会害怕区区隐函数。 导! 今天给不把这个结果导出来,朕就不姓朱! 朱厚熜沉默着低头计算。 他的眉头越来越紧皱,一滴汗水从他的鬓角处滑落下来,滴在文华殿的地砖之上,清脆可闻。 导不出来…… 朱厚熜差点跪倒在地,道心再次破碎。 李时珍眼看牛顿眼皮微动,他太熟悉自家好兄弟的技能前摇,这是要开嘲讽的节奏。 他也差点跪倒,跟朱厚熜来个对拜。 牛徐行在皇帝面前,怎么就不能演得更久一点呢? 李时珍立即上前,插话道: “陛下,牛徐行他糊涂了!” 他在书卷堆里翻找了一番,拿出一本极小极破的册子,递到朱厚熜面前: “该给你这本书看过后,再让你导隐函数的。” “隐函数之求导,非浅尝可窥其奥。欲明其理,必先谙熟进阶之求导术,非但观简单方程之导数,即可瞬息洞悉也!” 这本册子的纸张,已经被翻得皱缩,每张纸的新旧差距很大。笔者的字迹潦草,但朱厚熜一眼就看出—— 此乃牛徐行的笔记。 这册子上面的解析讲解,就浅白了很多,几乎是扶着阅读者的大脑,要让阅读者理解其中的意思。 上面有不少用浓墨抹去的内容,但是去了这些内容,完全不影响对于道理的理解。 李时珍看着朱厚熜疑惑的眼神,捏了一把汗。 幸亏每一次,他都把牛徐行写在讲解后面的嘲讽,给抹掉了。 不然今天,他都没办法捞他。 多亏李时珍打岔,朱厚熜破碎的道心,又被他强行粘贴起来。 趁着朱厚熜的注意力被吸引,李时珍怒瞪牛顿: ‘你给我老实一点,考虑一下普通人的思维进程。’ 牛顿很忧愁。 觉得自己很无辜。 他只是勇敢地推己及人了一下,朱厚熜看一眼,就该一通百通嘛。 朱厚熜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把这道题目给解了出来,他忐忑地看着牛顿的眼睛,直到牛顿点头,才呼出一口气。 朱厚熜被牛顿用数学狠狠羞辱了一番,好歹没忘了正事: “你说要设置宗室考核办法,呈上来吧。” 牛顿一脸疑惑: “陛下,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考核是它,你不满意?” —— 哥哥姐姐们,月票…… ------------ 064 朕也来教教你 朱厚熜一听牛顿这话,简直气血逆流,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你再跟朕说一下?” “你就拿这东西考验宗室?” 朱厚熜不敢置信。 他聪明透顶,做起这些题目来都磕碜。 其他郡王以下,连基本生活都难以保障的宗室,怎么可能大脑发育完全,能处理这么复杂的数学问题? 牛顿点点头,站在原地,一点儿都不心虚: “臣早言之于陛下——” “欲使天下助陛下得仙道,不可任智者愚者杂处,以慢陛下修仙之速。” “犹筛选之元素然,欲显其本真之力,必提纯。” 牛顿此刻,觉得自己对极了。 就算这些实验项目是朱厚熜全额资助,他也不能随便塞关系户进来。 可惜,牛顿估对了朱厚熜对修仙的狂热,却还是对一个世界上最大帝国的皇帝权衡天下的思维,难以在理论上捉摸透彻。 朱厚熜连一秒犹豫都没有,立马摇头,不容置疑道: “改换之!” “朕诚欲求升仙之道人,然此躯负载重责大任,兼有血缘之恩庇,未至尸解之日,皆不可轻负。” 朱厚熜费劲巴拉搞杂交水稻。 真不是完全为了大明的百姓,大明宗室才是他脑子里面,考虑的第一顺位。 朱厚熜此刻总算在牛顿这里,找到了点年长者的尊严。 皇帝要坐得稳,可不仅仅靠自私自利。 朱厚熜看着眼前这个纯粹的狂热修仙者,既觉得安心,又不想让他总是如此讲究效率。 等等世上的庸人吧。 他们跟不上。 朱厚熜居高临下地,扫过眼神清澈的李时珍,然后,严肃地盯着牛顿。 跟这敢直接扑倒工部尚书秦金的直肠子李时珍,说明白帝王的道理,可能造成的伤害性微乎其微,这家伙没啥实施机会。 他需要告诉自己的铁杆忠臣、永远的修仙同道牛徐行,一点点在大明朝堂上,搅风搅雨的道理。 朱厚熜难得在牛顿面前调换师徒位置,成功达成共轭状态: “汝可知晓——” “秦定乾坤,虽汉继其统,而未尝削其根本。” “后世之君,皆若紧束裤带,追望始皇也,偶有超越,乃创科举之制。” “今要汝为宗室立一考校之制……” “当学之而非似之。” 朱厚熜眼睛一眯,就在牛顿面前露出了权力怪物的獠牙: “非使宗室为应试之徒。” “乃应使宗室司考校之职也。” 大明的统治模式与汉朝并无什么不同,终究是儒皮法骨,讲究的是一层一层吃干抹净。 总要有一群,独据不败之地的食利者。 朱厚熜的确是要让牛顿搞出一个,让寄居在臣子家里的宗室,有明文条例,能使之强制退出的机制。 但这并不意味着—— 朱厚熜想要所有宗室最终都得滚。 这个考核机制,只不过是像科举制度一样,安抚人心,给下面的人留一个盼望罢了。 朱厚熜脸上全是不加掩饰的冷酷傲慢: “朕驭群臣若驭畜,且观张孚敬、夏言辈,皆非阀阅之家所出。” 他朱厚熜就是整个大明朝最浪费的人,钱财也是,大明朝的人才也是。 并且,如此理所当然。 “大明之朝,沉潜之英才何其多也。” 人只要想到自己还剩一点存活的路子,就会变得软弱,从前的什么风骨道德,都不再言说了,宁愿跪死在原地。 以朱厚熜这些年对大明士大夫们的观察,也许有一两个硬骨头,但总体来说,不过是被他随便玩弄的羔羊。 他们的弱点太明显,也太好操纵了。 宗室? 更是掌中泥丸尔…… 朱厚熜满意地看着牛顿若有所思的神色,耐心地对他总结陈词: “汝无须悉数甄拔,但使其感念汝之恩德足矣。” 李时珍被朱厚熜的气势震慑在原地。 他看着这个肾阴虚的青年男人,却发现自己只看懂了他最外层的躯壳,他们隔着尊卑之差,思维天壤之别。 当真是,两个物种…… 李时珍木木地转过脖子,只用脸对着与自己一同长大的牛顿。 然后,更惊恐地发现—— 牛顿那张一直显得乖僻孤傲的脸上,出现了表情的松动。 眼睛中的神采,变得复杂晦涩。 像是被注入了最后一丝魂魄,脱离最纯粹赤子之心的修道者,变成了无法言状的怪物。 李时珍想了想牛顿惯常的表现,缓缓在心里摇头。 不、不如说是…… 胎卵破壳。 牛顿难得发现自己在某个领域,思考过少,他的确不爱看《资治通鉴》钻研帝王权术。 此刻被朱厚熜大补一顿,精神饱胀,垂眸沉思。 的确,比起朱厚熜的圆融手段,他只是一心钻研术数理论。 从来没有平台与机会,让他这个乡野道士,有机会直接参与翻覆手掌心,改变大范围人命运的活动。 他手上的权力,好像可以进行别的游戏…… 不追求极致的效率,单纯为了观测。 天地变化有道。 人心社会呢? 是否,也有规律,可以操纵? 牛顿想明白了一切,收起了对朱厚熜一贯的俯视心态,他庄重地跪下来,向自己的精神导师,行了个大礼: “臣、心怀惶恐,自知僭越之举难辞其咎,然情感所驱,难以自持。” “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师礼尊陛下。” “独师长不吝赐教,启迪愚顽,得以开悟。臣铭记陛下之教诲。” “至于考核之议,臣斗胆陈言,宗室子弟固当参加,然文臣宗族之青年才俊,亦应一试锋芒,共展骥足。” 牛顿脑子里,瞬间就想到了一个堪称恶毒的计划,他已经无法观测结果如何。 但是,打心底里想要一试。 “宗室宿文官宗族家,予之田。” “然,田地分多寡。” “文官宗族有才者,修得道术学分,依分数多少,设宗室小学、中学、大学。宗室可耕种田地亩数不一。” “其中可纳宗室人数,同样依次递减。” 宗室拿学历,文官办学校管饭。 想要接纳高素质的宗室人口,文官们就得卷学分了。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 求月票。 ------------ 065 狗管理李时珍 牛顿这一礼,跪出了朱厚熜最满意的笑容。 朱厚熜今年,第一次生了儿子,也是第一次失去一个儿子。 他模拟过教导这个儿子帝王心术的场景,但是,已经永远不可能实现。 有的话,跟大臣讲找死,跟太监讲没趣儿,跟牛徐行讲、便觉得心里敞亮。 朱厚熜把牛顿扶起来,笑骂道: “牛徐行啊牛徐行,你真不愧是个修行者。” “骨子里还是坚守着自己的道。” 他明白牛顿的目的。 对杂交水稻计划的另一位技术入股人才李时珍,缓缓解释: “李东璧,牛徐行这么一搞,大明朝那些假道学家们,怕是要把他视为眼中钉了。” 朱厚熜很少有绷不住笑的时候,但他此刻笑得停不下来: “牛徐行先前只哄得他们说——” “会给他们一条路子,让原本待在他们家中的宗室有机会滚蛋。” “却玩了一手文字迷戏,说一半藏一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旧的去了,新的源源不断!” 宗室流动起来,便更是断绝了他们与文官勾连的可能,反正去哪里不是种地,哪里不能吃饭。 左右他这个皇帝都回不去凤阳老家,朱家宗室生来就是在流浪。 朱厚熜看了看整个计划里唯一的破绽,伸出手摩搓自己的下巴: “李东璧,你以后要注意言行,不要让别人寻衅把你搞下去了。” “朕特赐你金印一枚,錾刻【舌剑入鞘】四个大字。” 朱厚熜话音刚落,一直在后面默默立侍,连牛顿让陛下拍别进后宫时都默不吭声的黄锦,顺势捧出一个小盒子。 上面用贵重的丝绸遮盖着。 朱厚熜亲自打开,里面的印章看起来光可鉴人。 一个字形容,纯! 这本来是朱厚熜为牛顿打造的,以彻底区别于从前邵元节的待遇。 现在观之,牛徐行不需要。 李东璧正合适。 宝器得正配也。 李时珍眨眨眼,他搞不懂朱厚熜的目的是什么,但他被朱厚熜刚刚对科举的剖析,搞得如同惊弓之鸟。 考上进士的人,在这位陛下眼睛里都是畜生一般,那他这个考不上的算什么? 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朱厚熜: “陛下的意思是,要让我从此闭嘴?” “不与无关杂交水稻推行事项的人……白费口舌?” 李时珍心里愤愤,把一个外向爽朗的人强制禁言,跟坐牢也没什么区别。 皇权压人…… 可恶的皇帝老登,等时机成熟,他定要归隐田、 “你怎会如此作想?” 朱厚熜一脸无语,没掌握过权力的人,就是想象力匮乏,人怎么可能只在自己身上使劲。 他对牛门子弟,还是有超乎寻常的耐心的: “朕假此印予你,镇压的不是你的口舌。” “从今往后,见此印如见朕亲临,不宣旨、不传诏,独行禁言之职。” “若你遇见衣冠禽兽,尽管以此印章示之。” 李时珍的手一颤,心里泛上狂喜。 他按礼谢恩,摸着沉甸甸的金子,第一次感觉自己有如此权力。 代陛下行事…… 皇权只给李时珍,切割下一小块表皮,就足够让他感觉到身份地位,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真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李时珍的思维依旧维持着乡野村夫般的淳朴,他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 是不是牛徐行嘲讽他在数学上毫无天赋,跟锦鲤一样的时候,他可以直接亮出印章,让这个狗东西闭嘴。 妈的,爽死了。 牛顿读李时珍的想法,比解方程还快,他当即冷笑: “李东璧,陛下赐你这东西,不是让你作威作福的。” 朱厚熜从李时珍那偷偷飞扬的眼神里,就猜中了他的心思,失笑摇头,果真是天真烂漫,赤子之心。 皇权过手,想得也是玩闹。 不想以此牟取不当利益。 朱厚熜点头赞同牛顿的话,对于非政治动物,得把每个弯角说清楚了,才让他明白怎么样使用这枚印章: “朕恐卿性直口快,为佞人所诱,堕其诡辞,遗人口实。” “故赐此印,以为卿自卫之端。遇有指摘卿言者,卿可出示此印,言未经朕许,擅发议论,乃藐视君上也。” 朱厚熜简直就是大明朝第一buff怪,给李时珍随便赐福,就是一套立体防御的反甲。 这一击藐视皇帝的招数。 天底下有谁能接下一掌? 李时珍的脸色蒙上一层阴影,像是打心底里惆怅起来。 朱厚熜总结道: “所以,你李东璧,别想着让牛徐行闭嘴了,朕看这大明,能让他住嘴的不过一手之数,往后宗室修仙,还需得他照应。” “你当多辅助。” 他申饬了一顿李时珍,转头就对牛顿道: “朕看过了,这杂交水稻论文,你是二作,你也不爱管农桑事宜,要你下田去,你怕是嫌烦。” “你主动要宗室助朕修仙,不知你欲求何等天道?” 牛顿神秘地笑了笑: “臣与李东璧进京途中,路过河南,见一天然碱矿,实在难忘。” “恰好户部尚书许赞许大人,祖籍河南,世代深耕,有广田美厦,深园宽圃,仅供他一族享之,徒修诗文,吟唱乐曲,岂不浪费?” “世间万物,多由微至著,渐次展开。巨木参天,亦肇始于一粒微种;政策施行,必先克其难中之难,而后方能循序推进。” “今岁瑞雪初霁,合该做个行人,臣欲借宗室之便,赴许尚书花园雅府上……” “沾沾喜气。” 朱厚熜挑了挑眉,牛顿还真是喜欢啃硬骨头,上来就挑河南地界。 这里天地广阔,所望之处一马平川,谁都想在这里圈地。 真是有趣至极。 牛徐行不是来敷衍他的,是为了天道而行,许赞是六部尚书又如何? 朱厚熜不会怀疑牛顿的能力,他点头应允: “这件事,就依你的说法办,朕会加急文书,让郑王朱厚烷,为你副手,共理宗室之务。” “明年开春,朕,等着看你的第一批禾苗。” “由宗室亲手种下,长在许家的田地里。” —— 来啦,求月票哦,哥哥姐姐们~ ------------ 066 出现了,天赋怪! 从京城到河南,作为一个游客,短短几天就能到。 但是,牛顿当了朝廷的爵爷,就不大一样了…… 他还能更快! 走官道,朝廷的车速真是惊人。 牛顿欣慰地看着掠过视野的土地,肥肥美美,一看便知可提高实验的成功率,又为他的修仙事业添砖加瓦。 李时珍没他那么放松的心情,手里死死抱着一个盒子,他的表情直到现在都还很奇怪,充满了无法理解现状的欲言又止: “牛徐行,我们把这金书铁券,一并给许尚书带回老家。” “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牛顿淡然道: “这东西镇宅最好,自己揣在身上,指不定当场就被缴械,拿去融了。” 好像已经看见这小铁皮生效过程似的,牛顿毫无自己在讲地狱冷笑话的觉悟。 “给他家里人,还能真正救他一命。” “我们这是为了他好啊,有功德的。” 这话明显就是敷衍,按牛顿的认知,功德只能从知识之中提取,帮助某个人啥都收获不了。 何况这真的是不是帮忙,还不一定呢。 不过,牛顿想了想朱厚熜的话,又补充着: “啊,这个比其他的更厉害一点,还可以救他亲戚。” 他们就这么闲聊,一边遥遥望着怀庆府,到了目的地便是一路畅通,快马加鞭到了郑王府邸。 藩王的品级,比牛顿这个罕见活人受封的男爵,高出了好几个档次。 就算牛顿带着任务来,也只能行拜访之礼。 但是,朱厚烷却出乎意料地穿着齐整,站在大门口翘首以盼,等候着牛顿。 朱厚烷是老朱家少有的端正人。 站在那里,就是一棵直挺挺的松树。 他也风华正茂,眼睛里还有光芒,对牛顿掺杂着审视似的敌意,仿佛眼前的人是洪水猛兽。 朱厚烷听传话的太监说过牛顿的,大致情况,直到见到牛顿真人才更加惊讶于—— 朱厚熜新封的牛爵爷,当真如此年轻。 不走正路,靠进言修仙之法,一朝腾云起。 朱厚烷理所当然地认为,一个年轻人不可能总结出什么真正的道理。 他只一照面,就更确定了自己的看法。 眼前人,是一个比邵元杰更高级的骗子。 朱厚烷现在不能违抗君令,他的语气也硬邦邦的: “本王已经收到陛下的圣旨,要做牛爵爷的副手,一并解决河南郡王以下宗室,前往许赞宗族,帮助耕种培育杂交水稻的问题。” “本王忠于皇上,忠于大明,必会恪守藩王职责。” “当竭尽全力助尔。” 他嘴上的话很客套,在众人围观之下,接引牛顿的礼数过分周到,甚至显得尊卑颠倒: “本王早早为牛爵爷设了宴席,请上座。” 朱厚烷亲王之尊,亲迎牛顿这个卑者,还殷勤地延请落座。 牛顿鼻子一嗅,就闻到了捧杀的味道。 他能够直白地指责朱厚烷逾越了礼法吗? 好像不太合适。 来者不善。 这是在给他积攒黑历史,到时候文官们揪着议论起来,罚的是谁可不一定。 牛顿扫了一眼李时珍,他立即心领神会地取出自己怀里的金印,翻出【舌剑入鞘】一面给朱厚烷看。 在朱厚烷微微震惊的眼神中,牛顿假笑: “郑王不待金印显现,而感其奔赴,敬奉若神明,深知其为天子威仪之载体,尊严所系。” “虽居亲王之尊,然于金印之前,亦必虔诚致敬,礼数丝毫不怠,实乃忠贞于大明社稷,诚笃于陛下天恩之典范也。” 牛顿慢慢悠悠地回敬朱厚烷: “臣前所未闻,今方有幸观此情景,足见王爷忠君爱国之心,已至化境,上感苍穹,下动黎庶。” “臣、远不及。” 朱厚烷的瞳孔微微放大。 气的。 这印上錾刻的是什么糊涂文字? 他心里咬牙。 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只有他那个迷信道士的堂兄。 朱厚烷瞥了一眼牛顿身上的道袍,心里还是不平。 又是一个一步登天的妖道。 如此伶牙俐齿,连煊赫了好几年的邵元节,都在他面前走不过一合招数,当场暴毙。 自己还是小看了他。 朱厚烷被点破了逾矩,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走: “本王……候金印久矣。” “牛爵爷果然聪颖非凡。” 牛顿连眉毛都没抖一下,描述客观事实的评价,不足以让他心情波动。 朱厚烷只得改了刚才预备的座次。 陛下“亲临”,谁能越过朱厚熜? 牛顿是做不了上座了。 一颗金印占了最好的位置,像嘲讽似得对着朱厚烷。 大明藩王在嘉靖朝,的确已经没有了很多权柄与自由,可是经济上实在是太过富足。 哪怕朱厚烷是一个仁厚爱民的主儿,但是要依照礼法规定的待遇,郑王府之中的陈设,还是无论如何也降低不了格调,依旧奢华。 朱厚烷没心情与牛顿继续寒暄什么。 他只让宴会按规定进行。 郑王府的乐师班子,也一定配得上亲王的尊荣。 如花美眷,动人名伶,张口就是碎玉般的叫喊,男男女女都风流妩媚,各有各的妙处。 朱厚烷没心情听自己听过几遍的脂粉剧目,只盯着牛顿看去,心中升起果然如此的想法。 牛顿不过是贪饕富贵权势的俗人一个! 此刻,牛顿眼神放空,似乎视线落定在乐师中,最为柔媚的少年脸上。 朱厚烷暗戳戳道: “牛爵爷若是喜欢,这个乐师就送给你了。” 听到朱厚烷的话,牛顿才如梦初醒般,骤然转过头,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语速也变快了: “是谁改的音乐格律,此人有修仙之大天赋!” “请郑王爷速速将其引荐于臣,其可助陛下也!” —— 月票……求求……哥哥姐姐们…… ------------ 067 还得修炼 朱厚烷手上的酒杯不稳,溢出几滴美酒,沾在他昂贵的衣服上。 陈酿的醇香猛地飘在空气中,熏得人头脑发懵。 朱厚烷再三确认着牛顿的神情,仍然怀疑自己刚刚听错了字句。 他的嘴角下意识往上扬,发现后又立即被压低,显得僵硬,亦是有些抽抽。 朱厚烷惊中带喜: “你懂格律?” “此乃本王作。” 牛顿眼中滑过一瞬算计,貌似诚挚地点头: “略懂一二。绝不算精通。” 他叹了口气,一下子就把朱厚烷乐出了歪嘴: “郑王爷家里的格律,与臣从前在乡野、世俗官宦宴席中听到的,很不一样,有段音律极其新鲜,闻所未闻。” “非变曲也,乃革律也。” 朱厚烷的瞳孔放大,胸膛里面爆发出一股激烈的倾诉欲。 因为,他原本觉得牛顿这种攀附之徒,应该更懂美人,不可能有很高的审美情操,设宴予这小人,只不过是对牛弹琴而已。 朱厚烷作为藩王,有钱不出远门,只需要琢磨骄奢淫逸。 他有点底线,不像其他藩王同行一样,热爱掳掠民女,王府上的戏子乐妓都是从正规路径采买来的,本来个个模样出众,聚在一起更是啦啦队效应拉满,如同瑶池众仙。 这些乐妓地位低下,本来就可以轻易狎昵。 从前多得是因为美色犯禁的宾客,现在,朱厚烷主动让牛顿挑选,这血气方刚的少年人,竟是丝毫不为所动。 反而,破开风月迷雾,关注到本王的用心…… 现在看来,实在是他朱厚烷唐突了君子。 牛徐行少年天才,有水平! 有情操! 此子有甘罗之相! 朱厚烷转过头极其庄重地正对着牛顿。 天下能遇到懂得自己专业的人,而且夸赞能说到点上,可难得,朱厚烷按捺不住地口若悬河: “不错,这正是本王自己谱的短曲,命乐师在众多剧目之间,做个过度。” “较寻常曲乐,稍稍改动格律,使之和谐厚重,不至坠入靡靡格调。” “人生如梦,最怕酒宴声冷,在冬日中潮起寂寥之感。” “此曲独郑王府闻之。” 牛顿听朱厚烷骄傲地吧啦一通,听得很认真,又仿佛深深思忖了一番,才放松眼部肌肉,打心底里实诚道: “的确是很不错的半成品。” 半成品?! 朱厚烷直接哑火。 他瞬间回过味儿来了,牛顿这是在嘲讽他! 好大的胆子。 他堂堂藩王,竟然被一个小子在席间当众贬斥! 他要收回对牛顿刚刚的高度评价。 这个兴球(河南粗口),懂个屁的音乐! 竟然敢说本王的曲子是半成品!没品位的东西! 朱厚烷捏着自己的掌心,不断深呼吸,又时不时盯着放在上座的【舌剑入鞘】,提醒自己—— 现在不能打死牛顿这个狂徒。 不然他打的就是大明朝皇帝的舌头。 朱厚烷心里苦啊! 太祖皇帝,你分封藩王的时候,可曾能想到,自家后代竟然被道士欺辱! 李时珍还在一旁乐呵呵的喝酒,他听不懂牛顿和朱厚烷聊什么音律,只享受着天家富贵的艺术。 嘿嘿,这些曲子好听。 酒好喝。 饭好吃。 正当李时珍沉浸的时候,朱厚烷拍案而起,指着牛顿鼻子骂道: “竖子无才,信口开河!” 朱厚烷倒底也是个猛男,日后敢直接上疏,指责朱厚熜修仙修得脑子都没了。 平时还可以守着礼数,但一旦触碰到他的逆鳞,他绝对会当场发飙。 牛顿眨眨眼。 轮到朱厚烷破防了。 牛顿在评价理论的时候,绝对是有啥说啥,有理有据。 刚刚朱厚烷还试图挖坑让他跳下去,上来就不善良,他牛徐行是这种吃闷亏的性格吗? 所谓你不仁,我不义。 牛顿继续假笑着总结道: “郑王爷,你的数学水平不够。” “想要更革音律,却将音程切选得不算均匀,调转便利程度差了三分。” 为了验证自己的说辞,牛顿正好指着刚刚那位被朱厚烷提到的乐师。 当朱厚烷的视线不受控制的被他引导之后,他才缓缓摇头,一副可怜可惜的神情: “我先前盯着他看……不为别的旖旎,只是觉得他太辛苦了。” “能伺候王爷的人,果真要受些磋磨。” “为了把这曲子演奏得完美无缺,合乎曲谱,手忙脚乱。” “这冬日里,王府宴客,炭盆烘得殿内暖如阳春,却也不该使得乐师大汗漓漓,花了脂粉。” 乐师坐得遥远,百分百专注自己手中的乐器,听不太清牛顿与朱厚烷说什么,依然以提高的职业素养,维持着自己面上的柔媚表情。 不然,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继续演奏,让朱厚烷看清他快出现残影的手指。 朱厚烷不是想说他是个色中饿鬼,对修仙之路的追求不纯粹吗? 牛徐行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今天,他一定要给朱厚烷一个好看! 李时珍喝下的酒,噗得一声吐出来,他对牛顿阴阳怪气时候的声音,极其敏感,属于是长期养成的条件反射。 心里无悲无喜。 牛徐行这是又记仇了。 这家伙看山间清泉,都能列出个函数来,听音乐节律,自动在脑子里翻译出一长串数列,也是轻而易举。 牛顿在音乐的造诣上远不如朱厚烷。 但他太懂数学了。 李时珍这个医生,都觉得牛顿说得似乎好像有点道理。 赶紧扒拉碗筷,把眼前不合节令的瓜果蔬菜一扫而空,免得等会朱厚烷进一步暴怒,掀桌子。 他作为【舌剑入鞘】金印的人柱力,一会得站起来哄人,调节气氛,一口也别吃了! 朱厚烷沉默了。 有时候太讲道理的老实人,就是在牛顿面前容易吃亏。 因为,他根本找不出足够新的措辞,来和牛顿争辩。 术数之理,好像的确与音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朱厚烷的情绪左右不了他的理智。 他太想知道,牛顿接下来会有什么高论。 朱厚烷咬牙,认了: “本王自省,以先入之见轻忽爵爷之才。” “实乃本王之过也,望爵爷海涵。” “今愿洗耳恭听,请不吝赐教。” —— 哥哥姐姐们求月票~ ------------ 068 期待你的子孙 牛顿眼睛微眯,很想对着朱厚烷说一句—— 我还是更喜欢你刚才桀骜不驯的样子。 但是,封建主义压迫人啊,朱厚烷好歹是个藩王,逗一逗他也就行了,别把人逼急了。 牛顿收敛了脸上的戏谑,回朱厚烷一礼: “臣诚不如郑王爷通晓音律,习得造诣,臣只是会一点术数。” 牛顿抖了抖袖子,李时珍顺手给他递上纸笔。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只有能列出数学模型的理论,才有说服力,也好让庸人闭嘴。 牛顿掷杯磨墨,从容如神。 再粗糙的毛笔,舔上美酒,也是笔下留香。 朱厚烷只是紧张地,眼看牛顿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不敢斥责他浪费。 牛顿从来不怀疑自己的观点,如果有人反对,那肯定是阻碍他修仙,祸乱世间的反贼,需要他灭杀之。 他笃信数学,如痴如魔: “臣素昧音乐之道,亦未尝深究其乐理,然今日偶闻雅奏,忽觉其间有微瑕。” “君之新律,音程颇显乖戾,其间似无数学之序,妙手难得公式而概括之。” 牛顿的语气飘渺起来,有种得道僧人般的空灵。 此刻全无杂念。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向接下来得并肩作战的朱厚烷,阐述着自己的道: “乾坤既定,万类生发,似是任其无序自由,云散水涸,文人皆以此比拟人生际遇不可捉摸。” 说罢,提笔写出一长串数字。 横画符号,与传统行书方式截然不同。 却是让朱厚烷无法开口,说出倒反天罡之类的斥责。 牛顿没啜饮几滴酒业,却在此刻恣肆如狂: “实则不然!” “道可道也!” “星辰流转,草木生长,虫鱼跃动,皆可框架。” 朱厚烷与大明很多藩王不一样,其他人修道修得鸡飞狗跳祸害众生,他就转头拜入佛门以求清静积攒功德。 现在,他竟然从牛顿身上,看到了一股拨乱反正的清气! “道实应可道也!” 朱厚烷心中震颤,牛顿在纸上列出了三个音程,用数字概括,的确让他觉得存有谬误,不达最和谐之境界。 他看向牛顿,就像看见了一个妖怪。 如此年轻,竟然当真窥到了天地的道理吗? 朱厚熜那小子,终于找到真道士了? 本王谬也! 朱厚烷终于感受到了一种佛家所说的空,他从前积极追求的音乐道理,竟然如此浅薄。 当朱厚烷真正领悟到了这种体验,却是打心底里面感到恐慌。 虚无不是他的追求。 他恐惧于人生的毫无意义! 朱厚烷几乎站不稳身子,重重地跌在席位上,竟是又哭又笑。 他的确是为了解决传统律制之中,转调时候音高不和谐的问题,做出了自己的尝试。 但是,他真的没有解决,却已经沾沾自喜。 直到被牛顿点破了,朱厚熜才知道自己的音乐天赋,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前无古人,超脱世俗! 朱厚烷眼中滚下不甘的泪珠,语气哽咽: “本王不过庸人……” 牛顿没在意朱厚烷失魂落魄的样子。 朱厚熜的反应比他大多了。 给他身上抓出的血痕,现在还没消除呢。 朱厚烷还算是个有素质的宗室。 皇帝发癫,牛顿眉毛都不会抖一下,更何况一个藩王。 踩碎别人的道心,本就是牛顿坚持唯一修仙之路,必须经历的过程。 当他降生于世,命中注定有人要因他承受疼痛。 牛顿蹲下身,将自己写好的纸张塞到朱厚烷怀里,客观地评价: “王爷不是庸人,王爷修仙天赋甚高,不过稍逊于陛下。” 毕竟朱厚烷也是一个,能够跟得上牛顿数学思维的人。 说不定天赋跟朱厚熜差不多。 可助他成仙。 牛顿的神色不似作伪,朱厚烷反复平息,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郑重地接过薄薄的纸张: “请爵爷算律。” 牛顿摇摇头,毫不留情地拒绝,这个研究方向产出不了多少论文: “算之而验之,耗费时日颇多,恐要新制乐器。” 他顺手摸出一本论文格式范例,忽悠朱厚烷道: “于大明之朝,惟王爷乃能成此伟业。虽王爷一时或未能全然领悟,然亦可寄望于子孙后裔。” “若君已得其解,望能将所研之成果,编纂为文,赐臣一份。臣愿列名于二作,为君之佐。” 能蹭的功劳,不蹭白不蹭。 朱厚熜赶着时间给朱厚烷下旨,并没有差人将牛顿呈送的论文,也抄写复制一并送来。 朱厚烷之后才第一次接过牛顿厚厚的书稿,被其中条理清晰的论证牢牢吸引。 他还想就论文中的议题向牛顿提问,可惜,牛顿没空答辩。 他这一趟,是为了社会科学实验来的,不是收徒弟,蓝道行还被他留在显灵宫读文献呢。 牛顿整理了一下衣袖: “今寒气凛冽,料想宗室中多有需王爷恤顾者。” “恰逢陛下命吾与王爷同往探视,宣谕陛下所委之国计民生之重任。” “不知何时启程?” 被牛顿冷冷声音一激,朱厚烷这才从论文中的震撼脱离出来,把精神注意回归到现实中,但他还是在胸口中激荡着一种求索的冲动。 这才是修仙! 太祖皇帝立道教为国教,果然有一番道理! 但是,提起宗室,朱厚烷又消沉下去,抿住嘴,他太知道底层宗室的难处: “爵爷受皇命来此,应坐定于帷幄,筹划之。” “无需挨门扣访,徒增劳累。” 要让牛顿看见朱家宗室的落魄,实在是让朱厚烷觉得心里惭愧。 他这个藩王尤其不能在宗室之中邀买人心,没办法接济自己的族人。 朱厚熜尤其刻薄。 登机之后接连取缔了不少藩王,坐视手下官员克扣宗室的禄米,朱厚烷只能在疏文之中发力,毫无作用。 朱厚烷原以为派牛顿来,是想折腾他,找个理由,将他这个郑王也一并废黜圈禁。 现在,朱厚烷是真的相信—— 朱厚熜打算给宗室松松勃颈上的绳套了。 牛顿神秘地笑笑: “若要办大事,人心得齐整。” “我若不亲眼看看,才有负于陛下恩德。” —— 求求月票啦~ ------------ 069 大明宗室传统艺能 宗室都是被圈在城里的肥肥,朱厚烷亲王之尊,也不能轻易出城,得亏牛顿带了朱厚熜的任务来,也给了他人生中最大的自由活动权限。 整片河南地界儿郡王以下的宗室,都由朱厚烷帮着牛顿料理。 怀庆府城内也有不少宗室,朱厚烷七拐八拐,只带着牛顿往穷巷子钻。 “爵爷请吧。” 极其的贫困,总是孕育着恶臭,天然和朱厚烷隔了一层。 牛顿扒拉开用绳子拴着的、勉强称作门的木板,瞅见里面男女老少,失了礼法体面,如同鼠崽一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要说河南平原是大明一顶一的粮仓,却也是填不上宗室的禄米缺口,由得他们饿瘦。 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们个个看起来都很没有精神。 老头子的牙齿崎岖疏落,他看起来不到六十岁,却已经老到不能看,像个稻草扎成的。 只有被团在中间的幼儿,眼睛像葡萄一样圆亮。 牛顿拿出朱厚烷给他的籍册,一个个点过去: “朱见浆、米氏、林氏、朱载塯……” 他疑惑地望向在场的所有人: “朱厚炸去哪儿了?” 底层宗室不仅口粮没得饱腹,连名字也只能从高门取剩下的中间挑,也没资格自造字,听起来竟比寻常百姓家的怪异。 还不如唤个“七七八八”。 朱厚烷实在笑不出来。 他的子孙中也有不少要降等袭爵的,也许十年百年之后,落的下场还不如这家人,有棚草之屋可以栖息。 林氏看不懂牛顿穿的道袍样式,却是认得朱厚烷领子上手绣的花纹,心里明白眼前的是贵人,而不是来抢劫的盗匪。 可她竟然还是没放下戒心。 林氏试图扯出一个笑来,却冻得慌,舌头结巴,也不透露自家丈夫的情况半个字: “不知贵人们来我们这处儿,所为何事啊?” 朱厚烷不能送东西给宗室,但今天牛爵爷在,爵爷要当宗室的老师,成了半个父亲。 见人高一辈。 以牛顿名义接济宗室的衣食,也是理所应当。 所幸宴会酒冷,饭还温热,朱厚烷命人把饭端进屋,摆上炭盆。 人饥饿的时候嗅觉万分灵敏,光橘红色的焰火也足够融化凡间冰冷。这家宗室颤抖着拿了筷子,林氏先伺候公婆吃了第一口,才抱着小孩子喂饭。 等她终于尝到了些许肉味,愁苦的眼睛也有了力气,抽噎着哭。 林氏这个顶门的媳妇一哭,其他人也没挨住,一并哭得声音天响。 惹得朱厚烷心脏抽疼。 他是个感性的人,当即以袖子捂脸,也跟着抹起眼泪。 牛顿与宗室毫无关联,穷到卖儿卖女还要饿死的人,他见过不少,不至于跟着这些流着高贵血统、政治地位低下的人一起演绎悲伤。 他冷静地站在原地,远远瞧着林氏的神情,倒不像是喜极而泣。 牛顿扫了一眼屋中陈设,发现灶上有使用的痕迹,还架着个破了小洞、缺了半个把手的铁锅。 朱厚炸还没到砸锅卖铁的境地,这个年景,不生火做饭,只吃生食,人病倒得更快。 墙上挂着李氏做针线用的剪子等工具。 少了什么呢? 一把刀…… 牛顿当即出声,打断这场在他眼里豪无意义的情感宣泄。 他的语气万分笃定: “朱厚炸出门抢劫去了。” “有没有同谋,预备去抢谁?” 朱厚烷心里一惊,脸上还挂着泪痕,嗓子里不受自控地,发出声猪叫: “吼?!” “事关宗室名誉,爵爷慎言!” 牛顿没搭理朱厚烷这个富贵王爷,走到林氏面前蹲下,直视她的眼睛: “菜板还摆在灶台上,很干净,至少前天你洗过,你们家里过冬要卖铁换钱,也该先卖你常用的剪刀。” 林氏一时失语,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眼前的少年人,可她偏偏死咬着嘴唇,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只能任凭牛顿继续陈述自己的推理: “农家的女儿没有工具,点火也好,牙齿咬切也罢,也能缝补衣服。” “刀不在了,朱厚炸也不在了。” “雪夜带刀不带笠。” “不为杀人,便是放火,总不是去打野,此间千里寂寥,虫鸟齐喑,挖蛇也得刨二丈坑,也用不上刀。” 朱厚烷急得想上前拉扯牛顿,怎么对宗室妻子说这么恶劣的话? 快别发威了,爵爷。 留这家人一命吧! 宗室虽然有着极大的特权,犯了法不至于杀死,其中主谋者还是要被处置。 若是闹到朱厚熜耳朵里面,蕃王也是能贬为白身的。 朱厚烷不信跟着牛顿一起,来河南的几个虎背蜂腰螳螂腿的大汉中,没有一个有锦衣卫的编制。 牛顿却话锋一转,打了一个棒子就给一个甜枣。 “不过,圣明陛下念及亲亲之情,不轻以等之,若汝夫迷途知返,必得嘉免。” “吾牛徐行,忝为导尔等修仙之师,必于御前,细细敷陈尔等蜕变之姿。” 朱厚烷拉扯的动作一顿。 牛顿张口就是在宗室面前给朱厚熜立人设,把他架在了友爱宗族的位置上。 就算听到了锦衣卫转述的话,应该也不至于把这家人处理掉。 他呼出一口白气,这才见得林氏神色慌张,后知后觉地为自己担心起来。 要是在他郑王封地内的宗室,纠结起来去打砸抢掠,就算他事先并不知情,而且与这些人几乎从来没有见过,也得算他教管不利。 完全足够朱厚熜将此事定性为宗室造反,把他朱厚烷也一起拉下水。 郑王的帽子也就别戴了。 牛顿当然要捞他们。 每一个宗室都是优秀的牛马后备役,打杂都比普通高官有潜力。 至少,包活的呀。 牛顿循循善诱: “今日,郑王莅临,吾亦在侧,意在察视河南郡王以下宗室之生活实况,以清点人数,将迁之于户部尚书许赞宗族之田庄,佐其培育杂交稻种也。” 光明的前途已经摆在眼前了,牛顿将其描述得天花乱坠。 又是给饭吃,又是要给田。 林氏的心理防线,远没有宫中的女人那么死硬。 她终于是在朱厚烷与牛顿一样,变得有些冰冷的眼神中,低头承认了: “夫君他昨儿就说了,要和其他家吃不饱的厚字辈男儿,约在城西,而后一齐去府衙里讨债。” —— 求月票票~ ------------ 070 大明中量级拳击对抗赛 得到了林氏嘴里的消息,朱厚烷像是被火燎了屁股一样,带着人冲出门去。 这事情可大条了! 以前宗室最多纠结起来,打劫普通老百姓,在蕃王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影响下,掳掠民女。 宗室预谋抢劫官府,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大的滑稽! 不过,朱厚烷好歹还是知道,自己这个情况不能梭哈的,林氏知道的消息不一定保真,他擦了擦汗,指着一个精神的中年男人道: “你带着人去城里其他角落看看。” “若有异常,非宗室者,便宜处置!” 按照《大明律》,朱厚烷可不能命令护卫直接杀人,但他郑王府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手下人也得拼命了。 牛顿带来的人,对怀庆府得装得不熟悉,他们全都是朱厚熜的心腹,不受朱厚烷指挥。 一并紧跟着他们。 牛顿一路人快马加鞭,迎着细雪跑到城西处,果然在一个废弃的寺庙里面,找到了纠结起来的几个大汉。 老朱家的基因着实不错,个个吃不饱饭,还能长得一般人高些。 朱厚烷只借着些微火光往里扫了一眼,当即眼睛一翻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 宗室也通匪? 不知道是不是跟白莲教学的,一起琢磨着冲击官府,还要搞个统一造型,烧了煤灰抹了一道在脸上。 手里亮着的,不是刀子,就是钻上铁钉的木锤。 谁看了不说一句经典造反天团? 牛顿伸手扶住朱厚烷,他也明白眼前事情的严重性。 老朱家的人,总能给他带来一点小小的震撼。 朱厚烷回过神来怒吼道: “城内宵禁!” “尔等为何群聚!速速放下器械,立受杖责!” 也是因为缺少维生素,不少宗室大汉都有夜盲症,哪怕朱厚烷手下提着灯笼来,还是有些看不清楚。 他们只当来者是普通官兵,收到了风声,要与他们角斗。 为首的男人眉尾炸花,一看就是顶级的反骨仔,他呵呵一声,把刀子甩出花来: “吾乃大明奉国中尉朱厚炸!” “官府欠我爵禄千石!让我父母无衣食,让我妻儿受苦寒!” 朱厚炸中气十足,理直气壮,毫不在意地喊出仿佛战争檄文一样的口号,把后面的一群人的情绪调动得及其慷慨激昂: “今天这里个个都是大明宗室,太祖血脉,我们不去主动找你们,你们竟然还敢张口说要杖责!” “没有我大明宗室,革反前元,你们都是色目人手底下啃草根的牲口,被当作牛羊一样驱赶放牧。” “现在你们反而吃饱穿暖,让我们受冻,岂有此理!” “这个年我们是过不好了,就要让所有当官的也别想好过。” “我看哪个贱人胆敢拦我!” 朱厚烷身后的护卫神色也变得踌躇起来,宗室皆有特权,至少可免一罪,连带着他的妻妾亲戚都能沾光。 他们可没有什么单书铁券,要是真的伤及宗室,回头被宠物家抓住把柄论起来,一定要把他们告死,那就是求告无门了。 藩王都没有资格在这个问题上插话。 朱厚烷明显感觉自己的护卫怯懦了。 他嘴唇都被气得颤抖。 反了反了,宗室反了! 牛顿在这里,不就相当于朱厚熜亲临现场了吗? 牛顿沉思一瞬,指着朱厚炸对朱厚烷道: “郑王爷,你,上去给他一个巴掌。” 朱厚烷被牛顿整得愣在原地,大脑一时无法处理这陌生的指令。 “啊?” “这是何意啊?” 牛顿一脸理所当然,他明显持有一种疑罪从无的辩护理论,一个人挨了两拳死了,一拳是亲王打的,一拳是护卫打的。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护卫这一拳,把人打死了呢? 明明大家一进庙,就看见朱厚烷在打宗室! 牛顿抄着手,摇头晃脑道: “孔子虽有云——” “君子动口不动手。” “却也说过,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既然有令不听,那就该受师长教导。” “郑王以亲王之尊,负教导之责,临兹聚众纷争,预备械斗之景,宜以和为贵,化干戈为玉帛。” “王挺身而出,如慈父之教子,欲以力服其不从者,此虽非常之举,然其用心良苦,意在止戈散斗,保全宗室之和。” “左右护卫,唯护王身,不敢侵犯宗室之体,若有宗室受伤,独为郑王之故也。” 这现场没有朱厚烷。 牛顿还不好镇压这些人,只要让郑王也搅和进去,就是宗室内部矛盾了嘛。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朱厚烷以前哪里见过这阵仗,他也没啥处理预案,完全被牛顿鼓动了。 的确。 要让手下干杀头的买卖,他这个做领导的怎么能够置身事外,今天拼了也要帮手底下的人挣出一条活路来。 宗室若有死伤,皆他一人所为也! 朱厚烷豪情万丈,当即抽过护卫身上的盾牌,拿着绣春刀就要直挺挺地冲过去。 护卫们印在他的背影之中感受到了庇佑,个个挪动脚步,一并冲锋。 可惜,朱厚烷实在是个富贵王爷,文弱书生。 他音乐艺术方面的教育越高,在体育上就越拉垮。 明明兵家讲究一寸长一寸强,朱厚烷拿着比朱厚炸手上那把小菜刀,尺寸几倍有余的绣春刀,竟然半点武行招式都摆不出来。 浑身上下全是破绽。 朱厚炸冷笑一声,夺了他的刀刃,就一脚踹在盾牌上,让他在地上翻了个滚。 所幸也是脱离危险战区。 没让朱厚烷这个郑王当场毙命。 他狼狈地扶着自己歪倒的头发,眼含泪水。 痛! 太痛了! 没吃饱饭的宗室,倒底还是干不过正规军,锦衣卫和王府护卫们连刀都没拔,就轻易将他们缴了械,个个按倒在地上。 牛顿淡然地站在一群小跪朱面前,拿出籍册点名,念一个字,就打量一番众人的神色。 心下了然。 “整挺好,不用我去找你们,你们人倒凑得齐,跪得也板正,就当行过拜师礼了罢。” 牛顿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张,上面全是印刷好的图画,不含一个文字。 他清了清嗓子: “今天虽然李东璧没来,我也可以帮你们扫扫盲,接下来认真听讲。” “你们得学习《稻田的基本护理方法》,精神点,别丢份儿。” —— 求月票~ ------------ 071 牛家讲坛 朱厚炸好歹认得几个字,不至于完全听不懂牛顿所说的话。 这是要给他们宗室解禁了? 大明宗室不得自谋职业。 城里无田,想要去城郊种地没批准,不放行。 田畴知识,纵使朱元璋等切身实践过,当过安身立命的本事,过了几代,仅靠口口相传,也是忘得干净。 现在牛顿给机会让宗室们拾起来,哪怕是个缓兵之计,也够让他们翘首期待,不慌张着,要继续抡起拳头讨债。 一锤子买卖…… 还是细水长流? 家里都有亲人,智力正常都该知道怎么选。 朱厚炸拼命挣扎的身体,一瞬间卸了力气。 他望着眼前岁数比他小了一轮的牛顿,嘴上还是硬顶着: “你什么身份,能做我们的老师?” 带头的宗室都放弃抵抗了。 朱厚烷见场面缓和下来,有得谈判,立即上来介绍: “此乃陛下亲封的忠谦男爵,牛顿牛徐行,领陛下命,要带你们去许尚书宗族里,帮忙种田。” 朱厚烷身上亲王才穿得的织金袍服,很有说服力。 更何况,牛顿打了个响指。 后面的紧跟着到来的王府侍从,揭开抬过来的食盒盖子,给跪着的宗室们,一人一碗冷掉的面疙瘩汤。 老铁肠胃没问题。 一口饮食就没了火气。 也不用锦衣卫压着,他们都饿着肚子,当下只管喝汤,消化点碳水,补充能量。 朱厚炸喝了几口,却停下来。 尽管他不知自己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回一趟漏风漏雨的家,把这些冷食分给爹妈婆娘。 朱厚炸脸上浮起悲戚的神色,他作为主谋,被抓了个正着…… 是该死的。 他试图让自己显得潇洒一点,搁了碗,一副烈马站死的姿态。 牛顿看破朱厚炸的脑内英雄主义小幻想,并且嗤之以鼻,往他怀里塞了一张纸,就无视着掠过他。 给其他舔着手指的宗室们,挨个发教材单页。 他冷脸强调道: “考虑到你们的知识水平非常低下,估计大字不识。” “这上面的每一个图画,你们都给我往死里记住。” “就算是梦里遇到鬼,下地府拜会后土娘娘,找孟婆讨水喝,也不能够忘了。” 因材施教,启蒙应该提供幼儿插画,牛顿还是勉强懂的。 他也不是生而知之者。 牛顿冷着脸,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却因为行动不可预测、知识水平层面的断层,对文盲产生了极强的压迫感: “吾既为尔等之师,亦将司尔等之考绩。” “若日后尔等之学力,未能使吾心悦诚服,必陈情于陛下……” “请罢黜所赐之恩典。” 牛顿说得非常认真。 朱厚熜是给他说了,不能让宗室吃亏,但是抓一两个讨厌的典型。 这位陛下肯定也不会拒绝。 不过郡王以下的旁支罢了,金贵不到哪里去。 朱厚炸知道好歹。 他看着手中精致的插图,后知后觉地额头冒起细汗…… 这牛爵爷,怎么如此像,他开蒙时候的夫子? 从前宗室人口没那么多,朱厚炸家里有余钱,也让他念过书。 现在时过境迁,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也忘了那老夫子的模样。 但是,他如同一只被绳子拴住的小象,被夫子用智慧和打手板子碾压的恐惧,仍然刻在一身反骨上。 童年的阴影挥之不去。 考…… 宗室也有考核指标了? 没发完的纸,被牛顿顺手全扔给朱厚烷。 牛顿一甩衣袖,席地而坐。 他当即脱稿演讲,尽全力用口水话,内容却无比硬核: “要学会种地,我们就不得不从土壤讲起。” “首先,我们要先明白土壤的定义、组成和历史发展……” 朱厚烷试图仔细听。 却被牛顿背书一样的语调,搞得恹恹欲睡。 谁种地想要知道土的定义?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朱厚烷聪明一世,作为文艺青年,总算体验了一把,博导催眠的威力。 牛顿慢悠悠地忽悠金主时候,还能捡点有趣的话讲,纯讲课的时候,全都是干货,没有一句废话。 很容易让没有兴趣与天赋的人,觉得平淡无聊。 今天朱厚烷也算是受了大惊吓,现在宗室冲击官府的问题解决了,精神一放松,就什么都听不进去。 眼睛看着纸上的图画,也是虚焦的。 朱厚烷忍不住推己及人—— 现在也是深夜了,破庙里面的环境也不好,不如让宗室们养足精神,明日日头正好的时候再讲。 他刚搭起眼皮子想劝牛顿,等一等我的宗族吧…… 却猛地瞪大眼睛。 是他多虑了。 灯辉之下,底层宗室们个个跪直身子,神情如痴如醉地,围在牛顿身边,拥簇着他。 好像饿了一辈子,等着喂食的狗。 朱厚烷吓了一跳,还是想了个文雅一点的说法—— 类似禅宗…… 不立文字,以心传心。 菩提树下,佛祖传道之景,莫过如此罢。 朱厚烷在心里叹着气,他究竟是个饱食者,从没切身体验过底层宗室的苦楚。 他只上疏要朱厚熜给宗室按时发禄米。 如此看来,族学、也不可缺。 朱厚烷狠狠地掐自己的大腿,让自己清醒一点,他越听越心惊,牛顿的知识量完全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而且逻辑极其严密,层层递进,他凝神听进去了,竟对自己王府里盆景的土壤,有了定义分类。 当朱厚烷以为牛顿要停顿卡壳的时候,这位牛爵爷继续以恐怖的信息输出量,碾压着他的大脑。 朱厚烷神色怔怔。 白听了这么多内容…… 他、也该以师礼待之的。 牛顿讲课不管别人死活,他心中自有一套教材,任他翻阅: “土壤含水量、墒情、酸碱度概念……” “平整土地、改造田地的方法……” 直到天色泛白,他才停下话头,对听了几个时辰的宗室道: “第一幅图上的秘密,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们了。” “下次去许家宗族帮忙的时候……” “选不到最好的田,不要把为师的名字说出来!” “然后,自己拴上犁耙,去把二里地犁了!” —— 求月票~ ------------ 今日小感冒,明日包补 困困 ------------ 072 上任!开封! 牛顿只稍微从指缝里面漏一点知识,都是普通人一辈子的知识量。 第一幅图上,画好了良田的模样。 肥腻的土壤剖面图,直观清晰,里面的土壤孔隙里,还标注了水循环的箭头符号,让人一看便明白。 这才仅仅是第一章节而已…… 朱厚烷真心实意地赞叹: “幸赖爵爷之雅教,使吾得窥田畴之奥秘。忆太祖高皇帝尝言——” “农为邦本,本固邦宁。” “今日方知我乃蛙鸟,难得深思。” 朱厚烷咽下一口口水。 后悔自己没叫人做好记录,他这一个从来没有下过田的富贵子弟,听牛顿讲解一番,都已经形成了对于土壤的完整认知。 甚至在心里了然—— 不同的农作物,应该匹配什么样的土壤。 比品酒的精准度还高! 朱厚烷一旦学通了点什么,就手痒痒,想要立即实践。 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能回到王府把所有大粪挑了,堆起来沤肥。 但是,宗室们都有一双狼的眼睛,还等着牛顿用知识驯化。 朱厚烷不能忘了父老乡亲。 他礼数周全,做起架势来,更显真诚,替众人打了样,朝牛顿郑重地行礼。 由他带头,一群朱家子孙,无论形式对不对,都把心神袒露开,祈求着智慧之神的赐予: “请爵爷讲第二张图吧。” 他们都明白,第二张图上栩栩如生的禾苗之中,包含着的天道之理,必定更是惊人。 不亚于一花一世界。 牛顿眯起眼睛,看着破云而出的丝缕阳光,只反问道: “现在几年几月了?” 朱厚烷不明白牛顿为何如此发问,本着尊师重道的原则,作为宗室代表,老实道: “嘉靖十二年十二月。” 牛顿掸了掸衣裳,从地上起身,他逆着阳光,面容如梦中神佛般,不甚清晰: “现在还没到种地的时候。” “你们学第二幅图的知识点,有何用啊?” 牛顿能上一节扫盲课就不错了,他收徒的目的早就达到,眼前的人无论老幼,都已经拜倒在知识的脚下。 没必要多费口舌。 他受了师礼,便能驱策这些人上开封了: “收拾收拾。一会儿在王府集合。” “你们回去安顿下家人,过段时日,再回来接他们。” 牛顿不穿华服,一身白麻道袍,比饿肚子的宗室还不讲究些,却已然是在场话语权最大的人。 朱厚烷也不多分辩什么。 沉默着应了。 朱厚烷这回亲自替牛顿掀开马车上的帘子,不为捧杀他,给这个不知道哪窜出来的少年道是一个下马威。 什么文官都不能嚼舌根了,他已与怀庆府这一支的宗室们,一并拜入牛门。 弟子无论虚长师父几岁,都自动矮一辈。 不消急行,牛顿与朱厚烷偶坐。 显然朱厚烷心中忧郁,身体无自觉地颤抖,把正在脑内研究数学分析的牛顿,都给抖到仙界,他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大”徒儿: “要去开封府地界,不高兴?” 哪个囚犯能蒙恩,假释出门放风,不都是像野狗一样,恨不得把舌头都伸出来甩飞吗? 朱厚烷顾虑重重: “那是周王的封地,按理来说二王不相见……” 周王可是太祖皇帝时就分封下来,如今支下宗室人数,独步河南,他才是最应当做话事人的那一个。 要去许家寄居。 也该是周王那一脉的宗室就近,才说得过去。 朱厚烷知道牛顿不是朱厚熜送来的玩笑,他真要带着宗室们干些惊天动地的买卖。 从没领过活干的朱厚烷,实在怕自己拖了牛顿的后腿,心生怯意: “河南陆续开九王府。” “陛下,独独点了我来担这份差事,不知我能否胜任?” 虽然与朱厚熜同是厚字辈,朱厚烷这个艺术生,不是天赋型政治人才。 他实在猜不透陛下的想法。 他府上有教授,也通读史册,可惜他也是个博闻强识的聪明人,却怎么也找不到可因循的故事。 让底层宗室住大臣家里,毁了宗室不得勾兑大臣的规则。 让他们饱食了,不知是否会有祸患。 朱厚烷只能旁敲侧击牛顿的意思: “牛爵爷,当为我师,可否轻言安慰我些许?让我生些胆气。” 车马闭塞,消息难窥,驾车的也是王府的护卫,朱厚烷胆子也因此大了些许。 敢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牛顿用关爱的眼神扫了一眼朱厚烷,只不咸不淡道: “你怎么不能胜任,陛下与我,都欣赏你的风骨。” “郑王忠君爱国,亲亲宗室……” “且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朱厚烷眨了眨困倦的眼皮,却觉得耳朵发花,听见了【反骨】二字。 还有耿直、愣头青、小犊子…… 朱厚烷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不要用最大的恶意曲解牛顿的话。 自家老师是有学问的。 有学问的人,怎么会阴阳怪气自己的学生? 现在可是封建社会。 那都是直接打骂的! 牛顿笑了笑,只等宗室休整半日多些,就要带队出发。 他眼中的急迫不是假的,连李时珍都吐槽: “牛徐行,你也太着急了点,我刚在王府帮着点好东西,你就扰攘。” “我听你说话,那气得,真想摸出【舌剑入鞘】,让你这个最该闭嘴的人,消停几个时辰。” 李时珍也是习惯了,牛顿不与他商量,就干出大事的行为。 他也就嘴上抱怨。 捆扎东西的动作毫不含糊,利落得很。 李时珍现在已经无条件相信牛顿的选择。 反正不会害他。 天知道、他刚刚入京,是真的怀着可能要给好兄弟收尸的心情,不想牛顿一夜之间青云直上,连带着他也拿了朱厚熜的天使投资,要在全国范围内种地了。 但是,疑问还是有的,李时珍偷摸道: “你透个底儿,我接下来啥时候该把金印摸出来,你不跟我说,我也不知道啊。” 牛顿整理着文书,往开封府那片平地看了一眼,缓缓开口: “你到时候,看许家谁话最多……” “你就让他闭嘴就行。” —— 求月票…… ------------ 073 臭外地的来要饭了! 藩王异动,得到消息最快的一定是知府。 开封知府顾铎,拿着快马送到的一份圣旨,与随之而来的两份信函,额角滑过汗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与自己的妻子梅氏交代后事: “我恐怕真的要死了。” “家里钱不多,你也知道,我收藏的那些书有孤本古籍,你带着孩子过不下去,尽且卖了吧。” 梅氏眉眼如刀,冷笑一声: “你个书痴呆脑筋,跟着杨慎一起,在陛下面前哭的时候,不害怕,现在装什么要死要活的样子!” “我都不想说你,当初平叛,得了的赏钱,不听我的回老家买地,全换这些书,你要死了,就打算拍拍手,净丢给我处置。” 梅氏恨不得抢过顾铎手里的圣旨,用其中上好的木头,把自家夫君的脑袋砸开花。 她以袖掩面,低声呜呜哭,也不知道是在哀叹谁: “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销路找你这样的冤大头。” “想不到嫁给你顾铎,好不容易封了个诰命,最后落得个凄凉下场,要被逼着去干下九流的事。” 梅氏越说越伤心,伤到深处,反而生起气来,指着顾铎鼻子骂: “我不管,你就算当戚夫人,被吕太后削成人棍,也得为我们娘俩,抽着口气活着。” 顾铎被她的描述吓了一跳,瞪大眼睛: “真晦气啊……” “梅妹妹,你低声些,莫要叫神仙听到了,当心一语成谶!” 梅氏当即上前扯他头发: “你也知道晦气!” 顾铎忍痛保证: “好好好,我答应你,这回怎么说都要活下去!” 他被妻子一闹,重新回了神。 好歹是山东考公上岸的进士。 他收拾情绪,很快从那种权力倾轧的恐慌中,挣脱出来。 顾铎踱步一阵,把两份信函烧了,只留圣旨敬着。 复又抱着梅氏的肩膀,把她揽在怀里,并坐在榻上: “陛下派了新封的爵爷,并怀庆府的郑王来,挪动一大帮宗室,找本地世家大族的麻烦。” 顾铎握着梅氏的手,一并剪了蜡烛的灯芯,让火焰烧得明亮些: “沈家当家一门父子四进士,比当年苏轼还光耀,却是不讲究德行的,没苏家风骨,占地占得太多了。” “几百亩的园子,四季花木常青,一棵能结果的荔枝树,就抵咱们家那一架子书。” 顾铎的神情平淡,梅氏的却被说得眉毛皱起,都来开封府几年了,她这个知府夫人还不知道物价吗? 用得着顾铎在她耳朵边显摆? 梅氏抽回手,双手交叉: “你提这点子事做什么?” “他们不检点,做了贪官,你顾大人买书买贵了这件事,就能相形见绌,在我这里揭过去吗?” 梅氏好歹还是知道,要警惕神出鬼没的锦衣卫,她压低声音: “陛下要宗室去当许家的蠹虫,狗咬狗,你看了不高兴?” “这分明是喜事啊。” 顾铎抱着老婆,顺势倒在床上,比起养在后宅,难以抛头露面的梅氏,他看得更深一些: “沈家首当其冲,看似成了太牢牲畜,却也是最坚强的一道防线。” “居险要之处,兴亡之固。改换天地,只此一点。” “物伤其类……” 梅氏品出来了一种历史层次的寂寥。 但是,她只在乎眼前人。 难得两夫妻躺床上了,梅氏眼珠一转,起身吹了蜡烛,凑在顾铎脸侧点缀几口: “管他的呢,左右咱们家没地分,京城路遥,爵爷高远,王爷也高远,总不至于,明天就出现在开封府衙门口……” 月光下,她眼中狡黠如白狐: “顾孔振,今天晚上,你惹我哭了,你得好生给我赔罪。” 说罢,天地间只剩语笑嫣然。 人间喜乐……个鬼! 当真一语成谶了! “老爷,外头的管家说,牛爵爷和郑王爷已经进城,到府衙里候着了,你快去罢!” 当小丫鬟欲言又止,晓得内宅里头的轻重,只能在房门外叫唤。 梅氏当即尖叫一声,钗环叮当响,嚷着要去求神拜佛: “玉帝佛祖在上,我昨天什么都没说!” 顾铎自己取了官服穿,哎呀着让梅氏别叫唤了: “你一句话喊了两家神,不顶用!” “梅妹妹,你赶紧帮我系个腰带,这官服我一个人穿不齐整!” 等到梅氏含泪送顾铎出门,已是远过了早膳时辰。 顾铎如临大敌地走到府衙,只看着停着的车马好不壮观,足足几十个模样相似的汉子,在府衙内挤着,眼露凶光,实在是像来打劫的。 值守的胥吏已经烧了三壶茶,却不敢上前递送,这府衙里杯子不够,先给谁敬,按什么次序,他们实在拿不准。 这种等级的情商考验,他们这些吃世袭饭的人,搞不定。 胥吏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他挤出个难看的表情,对自家清正廉洁,不准贪赃枉法的上司道: “顾大人,咱们这里,接待贵人用的茶盏不够啊……” “挪个地儿,找客栈的资费,超章程了,怎么个掏法?” “这事儿,小人做不了主!” 顾铎不指望手底下筛过廉洁度的人,个个都聪明,他拧了拧眉心,顶着黑眼圈和同样眼圈深黑的宗室们行礼: “下官迟至,款待不周,实乃罪过。” “特寻金丝枣为赔罪之礼,敬请诸位大人品尝,以润口舌。” 顾铎可是山东队尖子生。 府衙内什么情况心里门儿清,就算事发突然,也能想到应对之策。 他这一句话,就是胥吏拍马十辈子都赶不上的功力。 杯子不够。 管你什么爵爷、王爷,大家都别喝了! 有你好果子吃! 顾铎心疼,面上却不显: “此枣外形金黄,金丝缕缕,口感软糯,甜而不腻,素有【小枣王】之誉,藏开封地气之美。愿以此微物,博诸位大人一笑,望乞海涵。” 顾铎话音刚落,从府上跟着他来的下人们,就端出一个个果盘。 冬天里的果子难寻啊! 顾铎心里忧愁。 臭外地的宗室来开封要饭了,还把他囤着给梅妹妹的年货也炫了,果然是他命里一大劫难! —— 月票……求求……我还在战斗…… ------------ 074 结党之嫌啊,爵爷 美食动人心。 被牛顿压制着多动症,等了不少时间的宗室们,总算松了脸,抓起一把金丝枣,就往嘴里塞。 牙齿嚼吧,满嘴清甜。 当真是他们此生难见的好货色。 宗室们的眼里露出向往,要是年年都有鲜枣吃,岂不美哉? 他们要田! 种完稻子,种果树! 顾铎作为知府,品阶不如牛顿和朱厚烷,谦卑地拜过他们,等着问话。 他的姿态板正,不偏不倚,没找到项目真正的大领导前,他是不会先入为主站队的。 果然,执牛耳的,是在场最小辈的牛爵爷。 顾铎早就亲身挨过朱厚熜的板子,已然回归书卷,不参与朝堂论战,这位陛下做出什么荒唐事儿…… 他都如闭眼云烟,看淡了。 牛顿一听顾铎的口音,就心下了然—— 蓝道行的老乡。 跟他弯弯绕绕的讲话,反而容易引起歧义,要让他把命令执行正确了,最好直言。 牛顿被宗室们拥簇着,连朱厚烷都受完顾铎的礼,站在他身后,帮他助威。 黑压压的朱家人,把顾铎脑袋上的天都暗了。 个个都是翻翻肚皮,够顾铎牢底坐穿的存在。 牛顿伸出手指: “今天我们来开封,只办三件事——” “为国、为君、为民!” “顾大人,你是知府,对本府田亩,可是心中有数?” 顾铎闭上眼睛,不让心中的震动泄漏半点。 他不着急作答,只屏退自己的手下,一人对着牛顿道: “爵爷是想问屯地、社地?” 顾铎故意装作不知深意,只报要征钱的地,每年收多少田赋,他都能默出来。 这是公账,谁想查都能查得清楚。 要是牛爵爷想要孝敬…… 他得编个措辞拒绝。 牛顿看穿顾铎一瞬的迟疑,他在心里摇摇头,俗人想法! 他修仙讲究效率,从来不骗穷鬼的经费。 牛顿讲话也从来不进入别人的节奏,现在谈话主动权在他,顾铎只能回答他的问题,不应该越俎代庖,试图猜测他的想法。 他提了个刁钻古怪的说辞,至少贪官不会问: “嘉靖八年,开封府杞县知府段续始倡为均地救其弊,遂于原额外查无粮地……” “你作为知府,该跟我讲讲清丈土地的情况。” 丈一次田,就是在地方豪强身上挖肉。 顾铎明了牛顿的态度,挺直腰杆回话: “河南填土原额较少,王庄便设,大小亩之分普遍,又有寄庄、投献、影射、诡寄、占夺等问题……” “嘉靖八年以来,清丈土地,难入高门,踟蹰不前……” “以至于赋役承担不均,几生动乱。” 顾铎将问题讲得极其明白,话锋直指问题的根源,却斩到地方为止,不敢言及朱厚熜。 因为,他还有个明君梦,求着皇帝垂怜世人。 顾铎亲手镇压过起义的农民,却知道他们的不易。 他早不是当年伏阙而哭时候,满脑子诗书礼乐的年轻人。 他见了太多尸首。 顾铎只希望牛顿这个皇帝亲信动容些许,能稍微吹吹风,给云端上的爷传句话。 牛顿的反应是顾铎意料之中的地平淡。 顾铎心里沉沉,只当见着了年轻时的自己,刚要酝酿几句软话,圆融地转换话题…… 就见牛顿回头,对缩在后面的李时珍道: “都记下来了吗?” 李时珍挽起袖子,手腕都快甩飞了,墨点飞溅: “记着呢!我办事你放心!” 牛顿等李时珍写完,拿起笔录扫过一眼,捻给顾铎看: “他没乱写,你签字吧。” 顾铎神色一僵。 牛顿怎么拿审犯人的那一套来对付他,他现在身上没背任何罪责指控。 不该受此折辱! 我跟你心连心,你怎么跟我玩脑筋? 牛爵爷! 你不讲武德! 牛顿理所当然: “这是你说的话,你想让陛下听见,自己负责任,我又没有在现场看过。” 朱厚烷在一旁紧张到搓手手。 直接密奏圣上,不交内阁审议的权力,乃是皇恩浩荡,不可轻易假借他人。 当真是…… 比肩阁老了。 朱厚烷已入牛门,主打忠诚,低下眼睛,悄悄对牛顿耳语: “此举有结党之嫌。” “爵爷莫做承诺,教人抓了把柄。” 在大明,你说的话是不是真话不重要,传到皇帝耳朵里的方法不对,这话就有问题,值得一个流放抄家。 牛顿自有一套辩经理论。 他从袖子里面摸出一沓,写了论文格式的纸页,递到顾铎面前: “你是知府,得帮我填这份河南地理情况简介,还有人口数据量表、经济情况调查表、降水统计表……” 牛顿每念叨一个名词,就翻开一页截然不同的表格,铺陈在顾铎面前: “宗室是有任务的,不方便自由移动。” “但是,我的新论文没数据,怎么让陛下满意?怎么让仙人满意?” “陛下若是修仙之路不顺,有谁担得起责任?” 朱厚烷脸皮一跳。 想笑,但是不敢。 顾铎愣在原地,一时脑子没转过弯,讷讷地接过牛顿强塞的纸张,被上面的空白量表,整得直冒冷汗。 工作量…… 如此恐怖! 牛顿理直气壮地总结: “我牛徐行,一心求道,从不结党!” “我只是在要数据,写论文!” “论文署了陛下的名字,直达九霄云外,陛下如何不能看?” “一切为了陛下!” “哪里有党?哪里有派?” “只为探求天道尔。” —— 求求月票啦,晚安 ------------ 075 这画太雅了! 朱厚烷的大脑空茫着,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反驳的话,被牛顿噎在原地。 然后,他瞬间放弃了对抗性的思考。 老师说的话,自有他一番道理。 朱厚烷偷偷瞥一眼顾铎,饱含嫉妒,却换了一种说辞,仍要否了顾铎上达天听的机会: “先生在上,弟子窃观顾大人之举止言行,实未见其有丝毫修灵根闪现,似与仙途无缘。” “弟子斗胆建言——望先生三思而后行,另择贤能。” 朱厚烷的语气都快冒出酸水了。 他实在不明白,他好歹也显现了在音乐格律上的天赋,被老师驳倒,碎了道心,才被收入门下。 这顾铎就敬了点果子,说了点不痛不痒的官话,就能被老师赐予论文模板。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实在是个潜藏的祸害! 牛顿甩了甩袖子,感叹朱厚烷修仙道行不够: “以后莫要质疑我的实验安排。” “不懂要用简短的问句,不要绕弯。” 有些事,什么牛马都能做,只有关系户不行。 因为需要够勤快。 顾铎被朱厚烷的眼神盯得背后发毛,他不信鬼神,酷爱读书。 比照过往,他自以为咂摸出了牛顿的路数。 牛顿此人奇了怪也。 哪怕封了男爵,依然身着粗麻道袍…… 也对、都当道士了,一定是要修仙的。 顾铎那些古籍不是白买的,里面甚至有魏晋时期的珍本。 他研究古今道派,比较佛门之戒律清晰,道家山头林立,严谨性不足,各有各执拗的道理。 从整体上看来,却是包容性十足,哪个朝代都能拿出一份有灵的说辞,不至于被淘汰掉。 适应环境的能力一绝。 想必、牛顿这论文,也是他声称的通仙手段…… 顾铎顿悟。 此乃青词! 甚至比上个青词版本,在朱厚熜心里更有威力,才能叩动仙门。 顾铎赶紧珍重地,收下了牛顿给的纸页: “蒙爵爷看重,微臣愿效犬马之劳。” 士大夫的脊骨,该硬的时候硬,该软的时候就要软下去。 无论用任何方法,只要顾铎能够让朱厚熜相信,河南土地上深藏的危机已经很危险了,走偏门也是一条路。 顾铎笃定—— 牛顿带来这几十个宗室,也许搅得起风浪,但也至多拍死几只虾米。 走官府规则外的手段,撼动不了河南真正的积弊。 受了牛顿的恩惠,顾铎现在也不心疼银子了。 该有的接待费,他都自掏腰包出。 开封府通衢之地,酒楼灶火如同其旺盛的人气,上蹿下跳。 买现成的菜品,来得又快又好。 朱家族谱字辈太具有标志性,不用说详细了,只看着名字,就知道眼前人是哪支哪脉。 顾铎出自礼仪之乡,座次安排妥当,尊卑分明。 他作为待客一方,只与牛顿和朱厚烷等宗室长老者,于府衙隐秘处,独坐小桌。 趁酒菜入腹,碗盏叮当的时候,顾铎低声对牛顿耳语: “许家庄田绵延百里,并非一日之功。” “昨个许尚书来话,愿助爵爷安顿宗室,几十余人,各占十亩田地,划片而居,亦是有助于爵爷推行考核之法,为国为民。” 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都得关小黑屋里去。 一人十亩地不算小数目。 一口气拿出来也够许家难受好久,开封府商贾起家的大族,所记载的发家本钱,也就百亩田地的收成。 顾铎不提自己烧掉的书信,只说是口传。 替许赞说完软话,顾铎却取出一支上好的画轴。 他亲自展开,入眼是一幅《陶朱公造称图》。 顾铎的语气还是谦恭的,让人无法从他的神情里读出多少意思: “爵爷清正,受上谕至,不得以阿堵物侵扰爵爷,故赠一尺图幅。” “仅作君子之交。” 牛顿眉毛一抬,就知道顾铎什么意思。 矛盾。 太矛盾了。 明晃晃地告诉他—— 前方是地头蛇的地界儿,英雄小心探索。 这幅图笔法老道,出自大家,没有极其深厚的功底品味,做不到成气韵。 画的内容却很俗气,不描范蠡为官作宰的时日,只取他从商的故事,讲得还是开天辟地发明秤砣,助人利己的典故。 这画给任何一个有官身的人看。 都是一种诅咒。 当面点牛顿呢! 说他只是个平民出身,不如范蠡聪明,不主动退出炫舞,小心丢了爵位。 但是,也并非全为下马威,一幅画成了定格在时光里,众人对其的解读,绝对不会只有一个。 陶朱公范蠡乃是天下首富。 失了势,仍不失为富家翁。 这画立意不佳,笔法够好,有议价的空间,可做雅贿之用。 开封府商业繁荣。 总有商人愿意出重金,为陶朱公打榜。 朱厚烷读出了几层意思,在一旁一言不发,牢记牛顿的教诲,不再多话。 但他心底里,更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牛爵爷有大学问,就算朱厚熜派给他的一两件活做不完美,只要面上能过得去,也不会拿他怎么样,还是牛爵爷、牛真人。 杂交水稻提高亩产,只是一个猜想而已。 主要提议者是李时珍。 错了,也不伤害牛顿的神异,数理和农桑之事,世人眼里,南辕北辙。 几声村夫惊呼,打破了诡谲的氛围: “许大人高义,陛下圣明啊!” 宗室们品不出弯弯绕绕,真心觉得顾铎的提议很好,连往肚子里塞饭的动作都因尊重而停下来。 他们原先以为自己能薅得到一亩地,也就不错了。 没想到许家抬手就承诺十亩,完全够他们供养子孙后代,把妻子儿女、养得白白胖胖的。 他们未见许家一人,已是觉得此门第大善,观感极佳。 宗室们笑了,顾铎也陪他们笑。 席间气氛在冬天算得上暖烘烘。 要不是牛顿先前把他们讲服了,只怕现在就欢天喜地前去领地,任凭处置。 牛顿维持着他新学会的社交性假笑,他是会听凭安排的人吗? 他点头收下画,随手卷了卷,丢在朱厚烷怀里。 这种东西对他一点价值都没有。 牛顿眼中光芒收敛,对顾铎半真半假地说: “的确是不值钱的东西。画圣的画,若我为陛下修仙有功,也是有的。” 顾铎不信,只觉得是牛顿单纯的拒绝。 他低下眼睛,只说着体面话: “确如牛爵爷所言,此画粗劣。” “陛下富有四海,吴带当风之美,亦是收入囊中。” 牛顿当真只用靠修仙。 只要他想,他可以耗费一篇论文,打印出画圣吴道子的真迹,保证新鲜出炉,不染岁月痕迹,却让任何一个品鉴大师,没办法否认它的真实性。 但是,这种亏本买卖,牛顿只会做一次,消耗的还是朱厚熜的脑力成果。 他得出数学模型,才懒得把史书翻遍印证,这是迟他一步的庸人,才需要做的事情。 用论文打开新的洞窟,获取未知的知识,才是牛顿永恒的追求。 牛顿理了理袖子,抬眼对顾铎道: “你也不用传话了,一会儿我亲自去跟许家人讲,为了陛下修仙大业,乃种杂交水稻,百十亩地,见效甚微。” “宗室是来助许大人的,自然不可画地为牢,要走动,辩而知理,验而识理。” —— 求月票~ ------------ 076 你不中用,回开封 顾铎像是没提起过这茬似的,还笑着劝菜。 略过最敏感的话题,讲起风土人情,菜品典故来,这位知府大人的确是个爱民官,滔滔不绝。 宾主尽欢地吃完饭菜,顾铎却连个传话的机会都没有。 就被李时珍压住肩膀,一并拉上车马队伍,驱车前往许家腹地。 顾铎这才大惊失色,惶恐挣扎: “臣之妻,爱醋甚于唐朝房玄龄之妇,且习读女戒,仰慕湘妃,窃得三分气质,容易垂泪。” “若是臣出行不遣人相告,恐之惊怒伤心,损害神魂。” 顾铎昨晚才跟梅氏说自己要死了,不吱一声就跟着上许家,不得把这婆娘吓死。 然后怨自己犯了忌讳,被神明惩罚。 老婆病了,谁赔得起! 牛顿也不完全是一个恶魔,手下人不耽误修仙大业的小需求,他还是可以满足的。 他挥手留给顾铎半刻时间,让他叽叽咕咕,要家里的小厮带几句酸话回去。 朱厚烷觉得顾铎不老实。 作为知府,跟地方世家大族勾连着,还帮忙递话。 他隐晦地瞥了一眼远走的小厮,对牛顿提议: “不如我让护卫,截了他?” 牛顿意味深长地摇摇头: “府衙里十几对耳朵,都听见动静,多做都是无用功。” 然后不等朱厚烷作答,自己挑了马车帘子坐定。 车马颠簸两日,他们一行人才终于见了许家大宅。 牛顿只远望了一眼,饶是他也在心里咋舌—— 朱厚熜大明皇帝都没出这么好的园子。 京城那土,根本比不得开封! 大明朝的官员,给皇帝搞土木工程修宅子修的好,那是有赏赐惯例的,甚至修皇陵修到封侯的土木老哥,也大有人在。 几乎代代都有。 牛顿开口轻飘飘一句话,就把迎接他们的许家人,整得面上冒汗: “你们家这花园好,要是给陛下修一座,封侯不至于,我这男爵的爵位,多发几个也够格。” 牛顿面无表情,显然是在借天威说事。 许氏族长衣着庄重,实在忍不住在心里怒骂—— 佞幸玩意儿,说话没有轻重! 但凡牛顿不是领朱厚熜命令下来的官儿,他都一定要让说出这种话的人,长长记性。 但是,形势比人强,偏偏牛顿真有势力! 京城里下来的狗,都比地方官儿高个半级,许氏族长只能脸上堆笑,试图打哈哈过去: “牛爵爷言重了,我们耕读世家,哪里有这个比肩陛下。” “京城里的官员宅邸,讲究简约高华,已过了二重境界,看起来不觉奢华,却比我们这眼见的花木繁盛,更有底蕴。” 许氏族长阴阳怪气。 他们地方的,还要给京官上供呢,真的称量财产,毛都不如。 人家都玩上简约低调风了。 也就牛顿这个半路富贵的道士没眼界,认不出来。 牛顿品出许氏族长的言外之意。 他冷笑着,还想拷打许氏族长几句,却被眼前递过来的册子,吸引了注意。 许氏族长神情驯服,变脸的速度颇有川蜀风情: “为迎接尊客,助陛下大业,我们许家清点各处庄田,请爵爷过目。” 朱厚烷不明白这人唱的哪一出。 反正不是京剧。 他亲眼看过了顾铎送来的画,许家分明是不愿意配合的。 比起剖腹自证,隐没田产,紧急变卖才是可能的操作。 这么厚实一本册子拿出来,又不像假的。 牛顿草草翻过一遍,回头递给顾铎看,确认他记住了,没漏,才收起来,对身后嗷嗷待哺的宗室们吩咐: “往东三十里,往西二十里,南北十里,所见之田,你们各点一百亩。” “不许多了,也不许少了。” “要做实验田用,你们得按我教的知识方法,选最合适种稻谷的,两日之内。” “取了土来,找我核验。” 牛顿冷不丁补充一句,说得轻悄,众人都听不真切: “选地技艺不精者,回开封府衙去,不得乱窜。” 许氏族长的脸再也不绷不住,黑得像一块煤炭,牛顿真是狮子大开口。 周王府抢地,都不是这么占的。 他的指甲掐在掌心,快把自己的筋脉都剜出来。 却强忍着没有发作,还是维持着体面,眼睛里的暴戾只能靠闭眼掩盖。 宗室们的眼睛亮得惊人,个个像蟑螂一样舞动,得了自由就恨不得满地乱爬,他们从来没有机会如此自由地奔跑过。 为了美好的生活。 一百亩土地! 果然还是京城里来的爵爷大胆! 牛顿可没忘了顾铎,当着许氏族长的面对他说: “顾知府,你得跟着一起去。” “收集论文数据,就从此刻开始用功。” 许氏族长差点撅过去,他差点仰倒,被扶回府内坐下,连喝了三盏茶,才顺气。 牛顿只拿出自己的演算草稿,慢悠悠地开始续写,准备集合成册,给朱厚熜再上一份强度。 放朱出笼的时辰,在数学的陪伴下,轻易逝去。 明明牛顿给了两天时光。 圈地快的宗室,不到三个时辰就回来了,一脸莽相。 牛顿捻了捻他手中捧上来的土壤颗粒,感触着其中的肥厚饱满。 在许氏族长恼恨的目光中,出人意料道: “你没认真选。” “回开封府衙吧。” 宗室期待的神情瞬间僵硬,怒火爆炸: “师父何出此言?!” 他听完牛顿的课,已然完全消化,圈的都是一等一的肥地。 做第一个回来显眼的人,还有错吗? 牛顿趁他愣神之际,将他手中的泥土尽数倾倒于地,与府院内的花泥分成两色,再收捡不回来。 的确是好泥。 但是,牛顿才掌握最终审判权力,去留由他: “你是找得快,眼中泛水红,还顺道调戏了许府上的婢女或者小厮,实在是没有修仙天赋。” 牛顿一锤定音,把许氏族长喜出了翘嘴: “你练不成。”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宗室的眼睛,对他以师长的姿态强令道: “要好好地在开封府衙反省……” “等我与郑王回来时候,再一并接你回原籍。” “尚可与家人团聚。” —— 求月票~ ------------ 077 爵爷教你忠君爱国 牛顿做完这一套丝滑的小连招,重新甩了袍子坐定在许家的实木雕花椅上。 他教训起人来,扣的帽子一顶比一顶高: “做人要讲德行。” “陛下亲口说了,你们是普通军士的待遇,怎么可以不从军纪,反而欺男霸女,丢了陛下脸面。” 牛顿看着这宗室衣衫不整,怪味熏天的样子。 上去掏一掏他的衣服,也许能摸个肚兜出来。 “军法不严,无以正军纪,按律论死。” 牛顿一锤定音: “郑王爷,怀庆府路遥,你派人押解他回去。” 朱厚烷也是娶了王妃的成年人了,眼前宗室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心里有数。 他伸出一根手指,讷讷地在空中点点,面红耳赤,深觉丢人现眼。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明明这眼前的宗室不是周王府那一支的,怎么一进许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裤腰带。 大哥,你连饭都吃不上了! 还惦记着这档子事呢! 朱厚烷也没反驳什么,惭愧地招呼侍卫把他压下去,任凭他叫喊得再怎么伤心,也闭眼不曾搭理。 郑王爷亲自压着一个宗室,消失在眼前,许氏族长脸上抽抽,似是不敢置信。 不过,他也是大明的老艺术家,从前当过官,致仕在家,脑子转的很快。 许氏族长神色动容,拿出了读书人的正派气度,儒雅庄重。 在他眼里,牛顿一瞬间从一个山间野猴,沐后而冠,勉强通点灵性。 “老夫拜服,爵爷实在清正不阿,为人师表啊。” “府中简餐,请。” 牛顿坐了几个时辰,才吃上许氏族长布置的宴席。 许家早就知道他领着宗室来的消息,真是不真诚。 牛顿入席,听凭丝竹管弦响起,都是些吹了几十年的曲子,他都听烦了。 只是偏头,在音乐掩映下,对许氏族长低声斥责: “许老,我刚才冷脸,实在是心里替许尚书不值,你们宗族,不是诗书传家么,怎么如此没有气节?” 许氏族长哪敢接这个帽子,连连拿乔佯怒道: “爵爷慎言,众口铄金,风言杀人呐!” “我们许家代代忠君爱国,累出进士,为陛下分忧,多人以勋爵礼葬,受嘉奖不绝。” “你空口无凭,竟说这话,传出去了,朝野上下,都会觉得爵爷你目下无尘,傲慢失礼。” “这天理昭昭,神明悬鉴,自有忠直之士参你一本,若是讽谏之言,堆叠积压,爵爷你纵然领道教事,持敕造印章三四,也是损伤风骨!” 许氏族长辩经的水平也有一手。 主打一个进攻再进攻。 他们许家具体怎么做的不重要,反正孔子没有教任何一个家族,去侵占民田修筑花园。 重要的是—— 一定要把“忠君”牌坊立得又高又正,朗朗上口具有很强的传播力。 就行了。 牛顿抬眼看了看他,动员起脸上每一根皱纹表演的样子,觉得好笑。 他不用演得这么用力,坐在评委席上,只管面无表情: “我与郑王爷,都是站在忠君爱国这一方的。” 他的指尖点在食案上: “昨我收到的画,烧了。” “你替许尚书做决断,这很不好,你们全族一荣俱荣,你不要坏了许尚书的名声。” 许氏族长突然背了一口锅,他实在想啐一口唾沫在牛顿脸上。 牛顿遗憾地对许氏族长宣布: “你没领会到陛下的精神。” “许尚书是个忠君爱国的人,我与郑王爷都佩服他的气节……” 牛顿故意将话说的很慢,有一种审判犯人的压迫感。 他根李时珍走南闯北,身上藏着一种纯文臣没有的气势,眼睛露出点点寒光,竟然让许氏族长有种,被锦衣卫指挥使瞄准的错觉。 大明的文官一二百年里,已经被“自然筛选”出躲避锦衣卫的本能。 许氏族长如老鼠一般,被吓了一跳。 牛顿确定他老实些了,才把筷子一搁,在碗盏边沿碰出响声。 多亏这是许家地界儿,否则这举动和摔杯为号没什么区别。 “许尚书他太有决断了,那廷议我也在现场,为了黎民百姓,考虑到宗室也要做贡献呢。” “直接咯嘣一跪,跪出个金书铁券……” “整个朝廷的官员都看着、史家记录在案。” 牛顿话音刚落。 李时珍就在一旁,顺势揭开盒子上搭着的丝绸。 许氏族长看着货真价实的金书铁券。 就算早得了消息,还是忍不住眼前晕眩。 大罪过也! 牛顿偏要痛打落水狗,诛心的话是一字一句蹦出来: “要不是许尚书点将,宗室们还整日无所事事。” “倒不是说国钞奉养的日子不好,只是为国为民,才是不负太祖皇帝教诲嘛……” 许氏族长再怎么巧言善辩,也没办法指鹿为马。 要求宗室参与杂交水稻的培养适宜,的确是许赞带头求来的。 朱厚熜把他们许家挂在火上烤。 许氏族长觉得舌头里苦,却偏偏只能点头承认: “是是,这是恩典。” 再有傲气的文官,看到大明颁发的金书铁券,也稳不住心神。 这跟请了一座阎王像,在自家宗祠里面,没有任何区别。 皇帝在看着许家…… 许家要亡啊…… 牛顿晾着许氏族长好一会儿,才起身给他斟了一杯酒,强制性地递在许氏族长眼前。 他不用多说几个字,许氏族长只能硬着头皮喝了。 牛顿浅淡地笑了笑。 他从来不讲究尊老爱幼,老登该受的折磨,他绝不手软。 还敢给他送画像。 拿他跟范蠡比,什么东西? 他也配? 牛爵爷修的是仙,跟凡人不是一个路数。 许氏族长被强行灌了好几轮酒,就算这酒度数并不算高,累积下来也是过了那一条线,把他喝得是脸冒虚汗,舌头发麻。 就算牛顿一杯酒不沾。 许氏族长也不敢当面顶撞他。 牛顿打完大棒,才慢悠悠地甩出一颗不知甜不甜的枣子: “吾实以为,行军征战,岂有拘泥于一地之理?” “宗室皆为助臂,建一据点,便需转战他方,继续垦殖。” “是以,教育彼等之事,还望许氏亦能多加操劳。” 许氏族长本来还眨着眼睛,想要把醉意压制下去,只听牛顿这话,顿时又精神了。 刚刚牛顿已经打了样,杀鸡儆猴。 他是真的会用雷霆手段,把宗室从他们许家的田地上丢出去,关到其他地方。 牛爵爷能办成事儿。 那就有得谈。 雷霆雨露,都是手段,把核心利益讲清楚了,纵使被人唾面,也要自干。 许氏族长那是一点傲气也没有了,不敢小看眼前的少年人: “有爵爷这句话,我们肚肠都踏实,只管按爵爷的吩咐行事!” “求爵爷相助!” “我们许家,还得指望着爵爷这条明路,好在陛下面前守得忠正之义。” 许氏族长行了一个大礼,毫不在意自己年纪与资历上面的讲究。 人家是爵爷。 他该当狗就要当狗。 牛顿收到信号,帮许氏族长分析帝心: “只是呢,你看,陛下良苦用心,欲植此杂交水稻,下派各方,只言为试行。” “但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怎么能够在陛下的包容之下纵容自己的行为,这劳心劳力上传下达,动了多少人力资源……” “若是我不能给陛下交出一份卷子,我怎么好再见天颜呢?” “万事都要订个考核标准。” 牛顿嘴上说着是自己主动揽事儿做,但是落在许家族长耳朵里,却完全不是表面含义。 面圣在嘉靖皇帝一朝,是一项稀有的权力。 牛顿掌握了与朱厚熜对话的渠道,就算朱厚熜没有下达明旨,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落到地方耳朵里面…… 就得是陛下的意思。 只能往深了听,不能轻易打折扣。 牛顿还不理解朱厚熜的形式风格吗?偶尔替金主圆融一下意思,主动把责任往身上揽,也是君臣相处之道。 牛顿把扣在碗上的筷子翻过来,点了点油,要许氏族长伸出手。 在其中烫出几条红痕,伤口连缀在一起,就是一串数字: “虽然陛下没下死命令,但要这个数。” 许氏族长心里一惊。 疼痛并不是加速他心跳的唯一动力。 他在脑子里面迅速匹配牛顿列出的数据,到底指代的是什么意思。 地方上的豪强大族,对于本地的人丁情况,了解得比朝廷还要深入,许氏族长更是这开封府一霸。 许氏族长紧张的闭上眼睛,默了一会儿,哭丧着脸对牛顿道: “爵爷,你说的这个数,是开封府额田的十分之一。” “我们许家就算是把人刮了卖了,再把老祖宗的坟墓掀开,凑齐祖宗十八代的银子,也买不够这些地呀!” 许氏族长嚎叫着卖惨,但是眼泪落不到实处去。 把他们许家卖掉了就能得到的任务额,牛顿绝对不会来与他商讨,既然跟他透露这些消息,就是要用他的意思。 许氏族长明白—— 自己暂时还没被端到桌上去,只管表态: “我这个许氏族长,立即动员全族,男女老少,宗族月例,通通都不用了,全部拿出来给陛下凑田!” 牛顿看他上道,冷笑一声: “陛下什么时候说不要你的田了,不要胡言陛下的意思,你几个头,敢揣测陛下,还将陛下编排的这么难听?” “再说这样的话,我一定回京参你一本,要你这老儿别过这年了。” 许氏族长自打嘴巴,连连告罪: “爵爷……老夫多嘴,老夫愚钝。” “还请爵爷示下。” 牛顿撑着脸,笑着对他说: “今时大明,百废待举,额田仅余八百四十九万顷耳,里甲输租,已然疲累。” “先前我不是与你讲过了吗?” “杂交水稻,利国利民,助陛下积累功德,修成真仙。” “如果许家田地上杂交水稻种下去了,种得繁盛,甚至将周边富户也拉进来,各自接待宗室一段时间。” “有了余粮……” “你们许家若是出钱,给陛下修筑几个玻璃场,炼得实验器材。” “何愁不封爵荣耀啊!” —— 今日合一张半,明天多写些! 哦我明天请假在家,准备周日上架爆更来着。 ------------ 078 微积分亦未寝 坤宁宫。 张皇后披散开她一头乌发,眼神中撩拨着水光,她靠在朱厚熜的肩膀上,伸出纤细的指尖,轻巧地点着他的喉结。 “陛下,臣妾久未见你,你来看看臣妾的身子清减没有。” 张皇后的这双手可大有故事。 嘉靖七年,朱厚熜携众妃子饮酒作乐,就是与这双白皙妙手游戏,才气得怀孕的元皇后陈氏,控制不住情绪,与朱厚熜吵闹,被吓得血崩而亡。 朱厚熜视群臣为奴仆,女人也跟他不是同一物种。 连皇后也是说废就废,死了便死了。 他没有迁怒张皇后的手,反而在此后,一看着它们,就觉得有些隐秘的快乐。 以前一直如此…… 张皇后今夜摸了半天,自家陛下竟然没有半点反应。 事出反常,有大妖怪。 张皇后以前哪里受过这样的冷落,媚眼抛给了瞎子看,有点恼羞成怒。 她抬头望向朱厚熜神色飘忽的样子。 只觉得他如同痴了傻了。 朱厚熜美人在怀,却心有他物,不禁反复低语: “微积分……” 张皇后心中大骇。 好你个朱厚熜,玩得野啊,跟她睡一屋,嘴巴里念着哪个小蹄子?! 张皇后读书不多,却还是凑出来了个女孩儿名,高声叫喊: “薇姬?!” 现在哪个好人家的女儿起这种名字?! 这都是汉朝风味了! 这分明是烟花柳巷爱玩的cosplay。 张皇后危机感爆棚。 朱厚熜是个好色的,竟不想好到妓院里去了! 张皇后当即扑倒朱厚熜。 她丝丝缕缕如同海藻般的乌发,垂坠在他的颈侧,带有一种瘙痒的微凉。 毕竟孝洁肃皇后,就是因为妒忌死的,张皇后再怎么恼怒,还是记得朱厚熜吃软不吃硬。 张皇后凑在朱厚熜面前,眼睛湿漉漉的: “陛下,都在坤宁宫了,就好好陪陪臣妾,你喜欢的薇姬妹妹,臣妾做主,给你纳进后宫,封个嫔位。” “你看好不好啊?” 朱厚熜脑子里还循环着数学公式,进入了空无的境界,直到被张皇后不断骚扰,神思才勉强收回。 他摸上美人纤细的腰,丝绸薄衣松垮,爷在身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朱厚熜这才反应过来—— 他看了那么多天高数,就是为了奖励自己,才到后宫来的! 朱厚熜这么自负的人。 李时珍小小民间医生,被牛引荐之前,毫无名气,凭啥让他全听医嘱。 说让他不进后宫就不进吗? 朱厚熜可是皇帝! 要开枝散叶。 张皇后见朱厚熜重新色眯眯地盯着自己,这才轻笑着往枕头下摸索: “陛下,吃丹药吗?” 丹药…… 朱厚熜如同雷击,他还记得邵元节的死状,咬牙道: “于汉之世,有道人者,虽深谙修真羽化之秘术,却心怀私念,隐匿不宣,遍行欺诈于四海之内,举世皆为其所惑。” “邵元节者,亦属彼辈之末流,受其蒙蔽,庸碌无为。” “所炼丹药,皆不足信,无益于身,反或有害。” “故朕决意,自今而后,凡邵氏所遗丹药,一概摒弃,不复用之。” 天子盛怒之时,群臣跪伏,而妃子却可以温柔解语。 张皇后瞅着朱厚熜认真的模样,更是觉得心里痒痒,忍不住抱着这个大明朝最有权势的男人,往他的耳边轻轻吹气: “那就让臣妾来消解陛下的怒火吧~” 张皇后的皮肤白腻无瑕,黑色长发压在上面,极致的色彩对比,唯有美人唇舌透出点点鲜红。 灯下观之,如同艳鬼。 要吸人精气。 朱厚熜的手搭在张皇后的肩膀,深呼吸了几下,却觉得总差了点意思。 他现在、身如止水,心里波澜壮阔。 不吃丹药,就不行了?! 朱厚熜也不是没有常识的人,寻常男人哪里在他这个岁数就不中用了? 难道李东璧和牛徐行,说得是真的? 是邵元节一干道士害苦了他的根管啊! 朕的根管…… 需要救星。 撞在墙上了,朱厚熜才知道谨遵医嘱,他看着美艳动人的张皇后,却如同看见了吃人的妖怪,连对方舔唇的动作,都如此具有杀伤力。 朱厚熜脑后冒汗,心虚至极地扯了扯嘴角,把张皇后裹起来,掖好被子,自己躺平在床上,不再挪动: “今日朕操劳过甚,只求与皇后相见,不想其他。” 说罢,他在被窝里,用大手握着张皇后的小手,安抚性地拍拍,立即闭眼,假装自己困得要死,倒头就睡。 张皇后不敢打搅朱厚熜,只能在心中怒骂: “本宫一定要那个狐媚子薇姬好看!” 此片天地之下,憎恨微积分的,绝对不止张皇后一个。 二尚书夏言勉强站直身子,睡眼惺忪地,对强拉着他在户部看论文的许赞,低声劝道: “许尚书,你还在算呐。” “别算了,别算了。” “再怎么算都只能得到一个数字,这就是天道,其间的推演过程,抽走任何一个小块,都能前后反推出来,比之回文诗强过千倍万倍。” “天衣无缝当述此意也。” 许赞已经算到癫狂疯魔,不知进行了几轮。 只有堆叠在他脚下的纸张,如同牛顿打出的子弹弹壳一样,把他撑起来,架在一个危险的思想境地。 他的手腕已经没办法悬空落笔,直接用手指蘸着墨水,在空白纸页上点画。 他眼下的青黑,比流连在自家娇妾房里时候,还深重。 许赞的眼神褪去了伪装的温和,如同被逼到死地的秃鹫,语调却还是温和平静: “夏尚书,我可记得你的属下翻了倍,不少也是河南的,你不帮着我一起再验算,小心后悔。” 许赞此举,让夏言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夏言下意识搓了搓自己的手腕,触碰到温热,才确信自己没陷入某个冤死恶鬼的梦魇里。 “枉死鬼”许赞头发散乱,像一个做不出工科试卷的文盲一样绝望。 他又撕了一张上好的纸张。 终于绷不住,心理防线彻底碎裂,脸上涌动着恨意与嫉妒: “一定有错,一定有我没有发现的错处!” “牛徐行小小年纪,怎么可能得出圣人也没有推演出来的道理。” “老子都没做到的事情,孔子也没有!他怎么敢下定论彗星轨道算法,宇宙奥妙,岂是【万有引力】四字,就可以说得明白?!” 夏言下意识后退一步,免得许赞手中扬起的墨点,溅到他的衣服上。 他心中后悔。 今天他不该来的。 听了这么多贬低牛顿的话。 夏言与这位新上任的爵爷打过几次照面,敏锐地觉察出了他是小心眼一个,尤其厌恶别人质疑他的理论。 牛爵爷生起许赞的气来,说不定还要牵连到他。 偏偏许赞仗着在自己户部的地盘上,仍然口无遮拦: “他乱解天机,小心自我反噬。你身肩两部尚书之责,不好好规劝陛下,反而助长这妖道气焰,不是想要自取灭亡吗?” 夏言挑眉。 许赞这老头子,还知道他夏言是两个部门的尚书,这含权量完全可以跟吏部尚书兼阁老张孚敬碰一碰。 自己至少比许赞高半级。 怎么随便让他高临下地,对自己指指点点? 夏言端起自己给朱厚熜讲课时候,不偏不倚的公正姿态,反驳道: “那你这话说的,就太严重了啊,先前邵元节煊赫的时候,你咋不敢上疏跟陛下吵一架呢?” “现在他都死了,牛爵爷正当红,你说出这种话,小心也像秦金一样被撸了职位!” 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 夏言自以为能拿话吓退许赞。 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升得太快。 许赞根本没把夏言这个军户出身,鸡窝里面蹦出来的第一个进士,放在心上,他们之间,门户底蕴就天差地别。 “秦国声那老匹夫本来就被张孚敬嫌恶,官场生命快死了。” “你真以为他是牛徐行嘴皮子一碰,就被换掉的?” 许赞嘲讽意味十足: “他没有脸皮,被妖道蛊惑,牛徐行人现在还不在京城呢,就天天去显灵宫做起样子,给还不到他孙子辈年纪的童子扫洒。” “就为了再看一次月亮!”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嫦娥那老妇寂寞,却独占月宫,我们这些文官家族百代基业,都快被他牛徐行吃了……” “你还不知道害怕!” 夏言被许赞侮辱了智商,火气也上来了: “你说什么话,许尚书,你说我不懂朝局,消息闭塞。” “我还说你不敬陛下!领着百官要跟陛下作对。” 夏言丝毫没有提起,自己当时也是跟着许赞起哄的一员。 理直气壮地撕许赞伤疤,说得轻描淡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宗室要你家的地儿,你给他们便是,左不过太宗皇帝有令,不能任由宗室做大,效仿晋朝旧事。” “你不是差人,给牛爵爷传了消息吗?打发宗室几亩地就是了,只要你还握着户部尚书的印,重新培养几个远房的亲戚,再购置产业,把手底下的田地洗一遍。” “陛下折腾你一圈,也该放过你了,几年过后又是富庶人家。” “有你打了样,其他各省不也照常执行吗?” “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许赞与夏言两人,没一个在意杂交水稻的可行性,都用自己原来的眼睛,打量的大明的未来。 夏言也老神在地摇摇头,负手而立,装作世外高人,背对着指点起许赞: “从此以后专心做个忠臣,不要再让陛下生气。” “我们同僚一场,都是为了陛下和大明。” “你把地给出去,让陛下消气,白得一金书铁券,有何不可。” 许赞一把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扫在地上,巨大的声响让夏言吓了一跳,匆匆转身,心疼自己被污脏的官服。 张孚敬刚要怒骂,却见许赞没有丝毫道歉的意思,声音极冷: “夏尚书。” “你真是软心软骨,怀有侥幸,我真不明白,你这种天真傲慢的蠢货,为什么敢接工部的印。” 说罢,许赞甩飞衣袖,从袖里乾坤掏出一张薄薄的纸张。 摊开一看,竟无只言片语。 这是什么玩笑? 夏言也是眼含怜悯—— 许赞他定是压力过大,疯了! 疯了也好,疯了,就用不上金书铁券。 “陛下这回,不是单独惩处我许赞一个,给宗室刮点油水就算了。” 许赞把纸张靠近烛火,上面才缓缓显出浅淡的字迹,夏言凑上来看,一目扫光,也是颤颤巍巍,差点站不住脚。 夏言的呼吸过促,差点被刚刚知道的消息,震惊得撅过去。 许赞瘦削的脸,隐没在阴影里,被烛光照得像一具乱葬岗的骷髅。 他扯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抬手将信封毁之一炬,替夏言总结道: “看明白了吗?” “河南要重新清田了。我、你,整个大明朝的私田,都要吐一半出来!” 夏言的瞳孔微颤,他一瞬间明白了太多事情,却不敢接受: “你这……当真?” “清田的事儿,当让衙门里的官牵头做,牛徐行,他就是个道士,最多算个爵爷,指挥得了谁?” “他……他办不成!” 许赞没跟夏言计较他可笑的乐观,绕过官员系统,不是更加百无禁忌? 牛徐行跳脱红尘外,不在五行中。 潜规则框不死他! 许赞跟夏言,讲得是战略上的事儿,战术性的问题,牛徐行才有主动权: “陛下要河南的额田增加十分之一,百姓手里哪里能刮出来?” “牛徐行只是手套工具。” “河南如此,你们江西老家,你的门生故吏,就逃得掉吗?” 夏言咽了咽口水,他有些看不懂许赞的用意: “牛徐行肯给你家透这个消息,是要与你结盟的意思,陛下必然也是知晓的。” “陛下要用你,你跟我说什么?” “陛下没到用我的时候,你让我提前入局,才是要害杀我!” 许赞按住夏言想要逃跑的动作,像水鬼一样抱着替死鬼不肯撒手: “夏尚书,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你我不把牛徐行这个祸害弄死了,弄得很惨烈,告诉陛下,此事行不通……户部要清田。” “你们工部,也要造奇观了。” “粮食哪里出,真指望那什么杂交水稻?” —— 今天大章节 ------------ 079 他敢喊纯度99% 夏言试图缓和气氛,替牛顿说句好话: “你说牛徐行要修奇观,那怎么可能?我看他知足得很,他连邵元节的宅邸田土,都主动不要。” “陛下替吏部做了赏赐的决定,我们礼部制礼程,你许尚书的户部供应物资。” “该赏下去的清单,你早就看过了,第一次有人封爵不需要户部凑田……” “你能忘?” 夏言仍然觉得许赞疯了。 疯子的推测总是太偏执。 事实恐怕并非如此,若一味地如此作想,反而可能导致事态,朝一发不可收拾悬崖狂奔。 尽管牛顿对蠢货吝啬,夏言的书案上,还是有幸摆着一颗稻谷。 重量压实在手心的感觉,使他今日仍然胸怀余震: “依我看,就算杂交水稻不大中用,还有【一穗传之法】筛选出来的稻谷,也能够达到倍产之效。” “你许尚书,不能因为一己私利,学李斯之妒,反害韩非。” 许赞老艺术家了。 一种辩论思路说服不了眼前之人,那他当然会立即调整策略。 他呼吸一转,就变了一副模样: 他搓手上的飞灰,搓下一地墨泥: “王莽谦恭未篡时罢了,不过是缓兵之计,水满则盈、月满则亏。” “他要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什么好处都想吃满,就不应该上京城,更不敢上呈术数之书!” 许赞下过地方,断过案,他知道最终浓缩成报告,摆在尚书面前的文稿,不是在纸上长出来的: “你只看到这些论文,浮在最表面上的一层。” “老夫今天告诉你一点真东西——” “因为你没做过统计!” “你这个一直在中枢做文书的鳖娃子。” 许赞劈头盖脸狂骂夏言一顿,弯下腰在一堆被撕得破破烂烂的演算稿纸中,挑出一张誊抄歪扭的表格的纸: “这是老夫默下来的,牛顿化学论文的数据。” 夏言讲究这官场之中的礼数,没办法拔腿就跑。 被强塞许赞论文残页,他看着手里的表格,觉得上面扭曲的字符,犹如蚊蝇一般,缠绕在他的视野里,让他脑袋嗡嗡。 无法理解的恐惧。 更让许赞的一字一顿,都魔音穿耳: “这东西,陛下没给我们看,却就在显灵宫那小道童的桌子上摆着。” “牛徐行把当作业布置给弟子!” “是要传度啊!” “夏言,你没有做过数据统计,不知道精确到这种程度的数字,需要多少人力物力,如果人不够用,那么就要用精准的工具……” “而牛徐行他,标用太多耗材!” 许赞的头发炸起,如同鬣狗的鬃毛,他手筋绽如裂竹,猛得把纸张甩在夏言脸上: “你去看过吗?” “你去显灵宫里面,看过现在的景象吗?” “我昨天才去看过!” “他们在搞提纯,用猛火,把丹炉都烧得反光,快要融化了!” 夏言听不懂河南脏话,却能实实在在感受到许赞情绪中的攻击性。 他神色不愉,辩解道: “你也知道秦老现在住在那里面!” “我才刚顶了他的缺,风波还没过几日,就上前去眼巴巴看他落魄的样子,不是存心让他的门生觉得我刻薄吗?” 许赞快被夏言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笑了。 这鳖娃子刚刚一直杵在那里,不帮他演算理论,估计半数以上的原因,是夏言根本就看不懂。 毫无修仙天赋! 许赞在夏言没由来地,自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被牛徐行的理论带偏了。 “你看,他牛徐行做化学实验,用的每一个试剂,对纯度的要求都高到变态,他追求的是完整的元素,最纯粹的元素。” “观察它们之间的化合分解。” “世上金石,都分足色、成色,他敢在自己声称上达神明的论文里,写自己用纯度百分之九十九的盐!” “若任由他继续哄着陛下修仙,光是试剂提纯,就够劳动万人之数。” 要么说最快理解你的,是研究你的敌人呢。 他们会拼命参悟,自己对抗的道统! 许赞眼睛一闭,神色悲戚,仿佛看见了一个分崩离析的未来。 “现在大明已经到了内外交困的境地了!” “内帑空虚,里甲疲病,军户逃逸,大明为了镇守边关,已经开使募集兵士为用,战力远逊于洪武、永乐。” “偏偏朝廷的财政赤字,撑不起他的粮饷,大同重镇已经乱了两次了!” “就在这嘉靖一朝,你还想要让这个妖道为非作歹,行另类之斋醮,靡费铺张,鱼肉百姓,你夏言枉为人臣!” 许赞当了这么久的官,拉着大明百姓扯旗子的水平,比夏言写青词的水平还高。 当他神色平静下来歇歇,重新回归嶙峋风骨,便如同史书中的鸿儒般,颇有气节。 夏言被震慑在原地,他睁大眼睛,看向手中的实验步骤,顿是心惊。 斋醮只不过烧烧黄蜡,摆摆排场。 可没要求这么高的温度! 许赞的声音沉沉,带有声嘶力竭后的咳嗽颤抖,却说到了夏言心里: “你难道当真要做末世臣子,被钉在耻辱柱上任后人鞭笞吗?” “大明朝廷需要的不是求变,而是求稳!” “先稳住了,才能抚顺万民!复现文景之治。” 许赞话已说尽,见得夏言神色动容,方又补了一句: “夏尚书,从前独受陛下青睐之时,朝廷出现清明景象,难道眼睁睁任其中断?” 夏言其实本人不计较朱厚熜,是否被什么思想所蛊惑,只要他是最得圣心的一个就够了。 的确,他不能因为拿了两块尚书印章,就沾沾自喜,任朱厚熜卧榻之侧,由他人酣睡扇风。 夏言喃喃自语,试图自己说服自己: “稻谷是李东璧培植的,牛徐行这蛊惑人心的妖道死了,李东璧还能继续干活。” “还能为大明百姓求活路。” 他选择性无视了,牛顿与李时珍早在世人眼中,绑死成一党的事实。 若是党魁惨烈退场,大明官场讲究的是,覆巢之下无有完卵。 夏言骗过了自己的逻辑,他一想到有机会弄死牛顿,回到朱厚熜心中第一修仙助力的美好时光,就打从心里,升起一股安全感。 “我知道了,你预备怎么做,作为大明的臣子,我自当助你。” 夏言自觉开始思考应对办法: “纠结群臣上书?” “我虽有一批骨干,但以陛下的性子,不会为大明官场的沸反盈天,而动摇分毫的。” 许赞见羔羊入套,也撕下自己伪善的皮囊,他衣袖一甩,大刺刺地坐在户部尚书的椅子上: “那就让地方乱起来。” —— 明天晚上上架呜,顺便求求月票,哥哥姐姐们有兴趣可以来粉丝群耍耍,作者表演才艺() ------------ 080 乱起来了! 年节将至,开封府许家,也张罗着过节。 各处田庄上的庄头,一车一车地,将粮食收成,以及近日猎得的稀有食材,拉到许府后门。 年终分红,喜气洋洋。 就算冷空气很大程度上,能够抑制气味分子的扩散,属于优质农产品的香气,还是穿过重重门禁,到了许府贵人所居的前门客苑。 朱厚烷第一次在别人的院落里面过年,有一种客居的忧愁,他的视线穿过门窗,看着院子里面踢着蹴鞠,健康玩戏的宗室…… 他心里不平衡: “牛爵爷,你看宗室们无所事事,不如教他们一些新的东西。” 牛顿仍然在删改他的数学著作。 他研究修仙的时候,最不喜欢无聊的问题来打扰。 牛顿抬起眼睛,对朱厚烷冷笑一声: “你还管他们呢,看看你的高数作业错了多少?” 他拿起搁在一旁的笔,重重地在朱厚烷刚刚写下的步骤上,画了一个大叉: “从这里就开始完全错了。” “你连这种题目都不会导,以后怎么修仙?” 搞学术是肉食者的特权,宗室们个个不算健康,眼睛容易花。 李时珍挨个号脉诊断过了,得养一阵,才能下田去当牛马: “他们先把饭吃饱了再说,脑子不清醒,学不了多少东西。” 朱厚烷点头相信牛顿的任何指示,但他还是善于思考,对牛顿没说明白的东西,有自己的思考。 一直有一个疑惑,在他的心中盘旋: “陛下虽然点我做了牛爵爷你的副使,却说的是,可以调动河南地界的所有宗室。” “周王府,开国既封,枝叶繁茂,然有根须之末,存枯槁之虞。吾辈亲王,力有未逮,唯爵爷之权,方能周济。” “今冬将至,彼等若仍居简陋之所,饥寒交迫,生死难料。亦太祖在天之灵所愿见也。” 朱厚烷这辈子,没有多少机会接触穷人。 他知道有的宗室穷得可以,但是,没想到竟然穷得如此不体面。 跟着牛顿出来这一趟,梅氏路过不少村社,算是开了眼了,好歹住在城里,生活条件竟然比不得占有几亩薄田的农民。 牛顿瞥了一眼陪读的开封府知府顾铎,瞧见他死死盯住稿纸演算,上演极致的速度与激情。 两者相较,牛顿看朱厚烷更不顺眼了,他敷衍道: “淡定。” “须知事有本末,行有缓急,循序渐进,方能致远。昔者,禹治水患,不妄动而循理,终成大功。” “若宗室谋求蝶变,则当忍政策推进之阵痛。人多则乱,乱则无序,无序则意图虽善,亦恐行之歪曲,反致祸患。” 朱厚烷没啥机会跟聪明人玩脑筋,牛顿盘了这么一长串话过来,足够把他绕晕。 牛顿逻辑理得这么顺,他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 但是,自然选择讲究平衡,天真者的直觉总是很好的。 朱厚烷又被牛顿判了计算大题零分,这回没有什么羞愧的情绪,反而捉着胸口的衣裳: “自从朱厚炒被爵爷你撵走了,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 他自认为是怀庆府宗室的庇佑者,能给治下的宗室机会,就一定要努力争取。 谁都有改过自新的权力,宗室天然比别人多一点。 朱厚烷小心翼翼道: “你看让他在开封府反省几日,就再把他召回来,领着他的家人一起过年团圆,不更好吗?” 牛顿不言不语,面无表情地盯着朱厚烷,让几乎窒息的沉默,压在他身上。 朱厚烷咽了咽口水,在牛顿面前,他可不敢摆亲王的架子,想如同鸵鸟一样,最好把自己的脑袋埋下去。 牛顿看蠢货的眼神,是朱厚烷这一辈子唯一害怕的东西。 牛顿反手推了顾铎一把,他没有在搞研究,就不允许没有彻底拜入牛门的同行进步: “顾大人,你以为如何?” 顾铎显然没搞过数据处理,这么新奇的玩意儿,他脸色胀红,眼睛里面是大脑运转过速,而产生的微微癫狂。 他张开下颌,伸出舌头,朝冷风里面,吐出一口极浓的白气。 肾上腺素在他的肺里烧水。 顾铎被牛顿扯着袖子,也要写下自己得出的最终结论。 他喊出驴叫: “我的算法,成了!” 牛顿不会重复废话,在牛爵爷面前,朱厚烷亲王之尊,也得心甘情愿地当传话的小厮。 他赶紧向顾铎简短复述牛顿的要求。 顾铎老子刚刚还运转过速,得出正确答案的习惯还没扭转,就愣愣地张口: “啊……臣下亦有顾虑。” “宗室天潢贵胄,龙血之裔,寻常桎梏,恐怕关不住。” 等顾铎吐出这一句话,又缓过好一阵子,他才惊觉自己说出了什么。 语句出了喉舌,便是覆水难收。 他只能够继续,把视线投向已经算出答案的数据,假装自己好像有了新的思考。 科学的灵感,要是真的来得这么快就好了。 顾铎的演技,一时让朱厚烷都觉得假。 地方父母官当久了,顾铎这个中登的艺术细胞明显凋零了不少。 三人默契地,将这个话题揭过去。 不想,此此时此刻,许府竟然出了,比宗室踢球还大的动乱。 许氏族长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完全失了礼仪风度,见到牛顿和朱厚烷,就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响头: “牛爵爷,郑王爷,大事不好了!” 牛顿古井无波,等许氏族长呼吸顺了,才让他继续讲话: “今天慌张的人太多了。” “许老当自持重。” 许氏族长被牛顿言语贬低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早就习惯。 此刻,许氏族长下意识地忽略牛顿语调中的很多微妙的信息,只擦着汗,口条清晰道: “有人跑马圈地,鞭杀无辜,行事如同色目兵匪,一路杀来。” “喊声震天!起乱了!” 牛顿的手,随便摆摆,继续整理论文: “平乱不归我管,顾大人,你做这个熟,你去处理吧。” 许氏族长不等顾铎有回话,他直起身子,耷拉着脑袋,欲哭无泪: “不、爵爷,他们不是农户、盐商……” “他们是宗室!” “是开封府的宗室!” “他们在找你啊!” —— 求月票~晚安。 ------------ 081 请爵爷出府,以命换命 朱厚烷手中的笔摔在地上,上好的玉石杆子被砸了个粉碎。 顾铎也立即起身,脸上的震惊不似作伪,他的演技还没有到这种地步。 他张开喉咙,音调高到破音: “宗室叛乱?!” “他们到哪里了?” 有人捧哏,许氏族长终于哭出来,他大颗的眼泪坠在地上,溅起一个高度,让任何人看着他,都觉 自己的产业无非就两个,一个是青山生物科技,一个是青山人家,至于华夏神医堂,外人根本还没有看出神医堂的作为,又有北斗七星坐镇,他暂时不敢动。 “还不走?”夏东豪疑惑着起身,在客厅门前看大门外的摄像显示器。 莫西北吃饭不喜欢客套,更讨厌人敬酒、提酒什么的,即便是除夕夜,她也只意思意思的满了一杯酒,对围坐桌前的众人道了声“辛苦”,然后一饮而尽,便坐下,招呼大家吃饺子、吃菜。 不是她自大,虽说自己现在长得比较对不起观众,但晚上黑灯瞎火的,谁知道大变态会不会趁化身‘色’狼,还是别睡在一起安全。 石进是江苏扬州人,曾先后任河北、山东、河南指挥使,在这三省享有极高的声誉……只要过了天子脚下的天津,各省指挥使都要给石进几分薄面。 海姆的身体突然不可思议地晃动了一下,一头试图从他背后偷袭的魔兽只扑中了他留在原地的残影,在它转过身重新发起进攻前,王者之剑已经扫过它的脖颈,硕大的魔兽头颅随之掉落在了地上。 刘大柱回头一看,竟然是麻生大郎带着黑衣高手一起冲了进来,估计是听到了怪兽的嘶吼声音,才一起赶过来查看情况的。 虽然不知道时子墨在信中都写了一些什么,但收到信的时静姝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哭了两个时辰。 不过,现在天罡宗也在陷空岛上,如果这个时候找岳风铃的麻烦,不管出于何种立场,天罡宗都绝对不会袖手不管的。还是等着回到昊天学院再说,到时候可以把藤龙收在极乐沙空间里面,看守门户。 “你已经败了,受死吧,风后宁楚。”帝俊扬起了自己手中的绿宝石巨剑,非是直接斩,而是禀承在手中,千万道阳光由空中直聚入他地剑中,这便是帝俊独门的 ̄ ̄天地皇气一字剑。 家长暗道这个医生真的厉害,他肯定自己没有跟医生说过孩子的病情,这些全都是叶晨直接看出来的。 忧伤擦拭了一下嘴角的鲜血,虽然没有看清楚,但是那一股强大的斗气绝对不可能是这六个白银斗士所发出来的,以他们的实力还不配击退自己的黄金斗气!究竟是谁?是谁从背后偷袭,发出这么一股强大的斗气? 自然有那替天封神之人张百忍、白素贞过来各自拜见老师,与众人见礼。云霄见得白素贞以前修为一直在地仙后期不得突破,而此刻却是已经有了金仙中期修为,不禁连连欣慰的点头。 那赤光以一敌二,竟也丝毫不落下风,云瑶趁机要将伏龙归元鼎收回,连连催动,那鼎却像生了根一般,就是纹丝不动。 天蛊道人如今失了元魔幡,又丢了一半的修为,当真是衰到家了,不过付出这样的代价能将阐教的大福之仙云中子灭掉,也还是值了。 想到这里,圣子的一颗心瞬间归位,现在要做的,便是攻下阜阳城,然后争取早日攻下云焰帝国,完成一统天下的重任,将幽泉圣域的版图再次改写。 ------------ 082 来者不纯 李时珍脾气急躁,好歹还有些见识,虽然做不到牛顿这种几乎非人的冷静,却反应足够快。 牛徐行肚子里面全是鬼,遇事不决,全听他的就是了。 “见此印,如陛下亲临,尔等缄默口舌,莫动心魂。” “非得应允,妄自言语者,视作藐视君上,为大不敬之罪!” 朱厚熜御赐的【舌剑入鞘】金印,在李时珍 我顾不得众目睽睽,扑到十四身上,双手挂住他的脖子,又蹦又跳,又亲吻又拥抱。十四脸红到耳脖根子,平素他对我肆意妄为从不害怕被人瞧见,今儿反害羞了。 毕竟每一个变异高手,皆都需要以十几个婴儿的丧命换来,这无论从人性还是道德方面来看,都是绝绝对对的残暴。 说到这里,萧韵儿忍不住一激灵,表示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她还是喜欢做人。 以前,刘川在不了解刘乾朗到底拥有了什么力量时,真觉得不公平,凭什么老天要帮助这厮?现在刘川明白了,你要毁灭人家刘乾朗,就是在毁灭老天,你说老天帮不帮人家? 大晚上了,谁会找自己?除了陆风应该没有谁吧,不过刚才两人把话都说得十分清楚了,陆风来找自己难道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耳麦里传来一片杂乱无章的噪音,刑从连没空去管这到底是通讯故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大脑已经被林辰的出现完全占据,无数种可能性充斥其中,以致于它像要轰地一声炸开。 他身上还穿着火场里被汗水浸透的衬衣,上飞机后,他只是洗了把脸就开始新的工作。 “前辈,你也累了,赶紧调息一下吧,至于接下来到底应该怎么办,我们还是等倾城帝国的人回来再说吧!”刘川道。 “我管谁开的,我吃个米线而已,还用管商场谁家开的,就像我吃鸡蛋还用管生蛋的鸡是谁养的吗?”王朝理直气壮地说道,且逻辑非常正确。 秦一恒说这是羊粪球,要在一段时间内只给公羊吃艾草,等到公羊完全清肠之后,拉出来的粪便就是了。我听了倒还舒服了一些,起码比人粪听起来干净点。 通话结束后,温如许又进入工作状态,可没多久,手头上的工作便处理完了。 两人关系一向很好,刘六符得知其来后,就在院子里见了对方。耶律仁先在管家的引领下来到院落里,这就看到正在阳光下躺在一张木床上晒着太阳的刘六符。 海妖族,人身鱼尾,又被称为塞壬族,斗罗大陆上基本没有关于这一族的记载,只有和这一族相近的海公主一族的记录。 这件事唐三三天来都没有和他们商量过,就这么下了决断,让戴沐白感觉有些不舒服。 而在这路上,自己则被限制在两百里的高度。再往上,就飞不动了。 谢怀柔愣住了,顾璃和叶澜早就闹得无比难看,又怎么可能找到叶澜,对他说这件事? 好,即是这样,那就你给灭在这里,或是给你打出去,好让你知晓什么人是不能得罪的。 简陋投影的画面,播放出了当时恶魔引擎和三位共济会战士战斗的场面,一面倒的屠杀和猎奇反人类的画面,让在场所有人都流露出了厌恶不适的情绪。 尽管现在按兵力来算的话,苏家军并不占什么优势,但苏石既然出手了,就断然没有半路停手的可能。 ------------ 083 格局小了,打开一点 顾铎没心情同牛顿谈政治。 他只一眼,就在心里面盘算清楚了,眼前人马的杀伤力。 许府的所有人,换成精锐的士兵,还可以出去打一次正面战。 就现在这个素质,开门就死。 “爵爷莫说笑了,对方气势汹,胸有筹谋。早就知道了许府的建筑构造,形成围困之势。” “我们正面作战,或者带所有 恬静的李欣然秀眉紧蹙,抓住陈然的手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指甲都陷入到了陈然的手背皮肤里面。 “唉~,要不是云海他们两位及时赶来和他们发生内讧,我恐怕就见不到你了”冰岚苦涩道。 所在云希雨与白霜雪犯了什么事触了蓝老太君的眉头,刘氏倒是相信的,只是看着蓝老太君不动大怒,但又给她有些惧意,刘氏在不知道原因前,也不敢乱开口,反而惹的蓝老太君更生气。 老狐狸这是看重李白的潜力,开始拉近关系了,不过这也正是李白乐意见到的,说不准两个世界融合后他们李家还要靠薛家帮衬一二呢,便躬身恭恭敬敬的说了声:“薛伯伯。”让得薛天翼的老脸上都‘荡’起温和的笑意。 “刘兄,如何你才肯说出进入这个陵墓的方法?”苍黄的声音已经有些阴沉了,显然他已经到了恼羞成怒的边缘。 其它几名男子包括宁王与蓝青重对丁紫略有些了解,也心知丁紫觉不是这般无聊之人。 而作为灵巧的化身,力量对于潜行者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相反,意志属性提升自身抵抗异常状态的能力,也能增加技能优先度,对于赵磊来说意义比力量更大,所以他才会忍痛买了4点的意志。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眼看着就要到家门口了,许愿倒有些紧急起来,拉着李俊秀的衣衫,不停地说着这个那个的。 这让王涛的自尊心大受打击,根本就丧失了最后一点理智,甚至于他的朋友提醒他冰峰是那种很牛逼的人物他都没注意到,他只想杀了这个得到他梦中情人芳心的家伙。 李世民的目光暗了暗,然后拍了拍晋王的后背,算是安抚这个一向单纯的儿子,然后很严肃地说道:“太极殿和两仪殿的事情是不许瞎打听的,这些规矩你该知道的!以后,行事万万不可再如此鲁莽,知道吗?”无错不跳字。 对着这样一个已经半疯的岳丈皇帝,不但得不到好处,反而动不动就要被打,难怪唐括辩也要造反了。 她会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她是她,她会一生相伴,不让他孤单。 说罢,林月如捡起地上的皮鞭,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发出一声犀利的鞭哨,然后一鞭抽向封杰的左肩。 “我想睡会。”夏筱筱拉过被子懒得和他说话,自从怀孕她的睡眠变得异常得多,可还是会犯困。 “你之前不是没看出来我吗?怎么一下就发现了?”陈明悲哀的说。 “我刚才怎么了?”李艺满是疑惑,自己刚才怎么了,不就是完了一会儿游戏吗!莫非玩游戏也有错误? “哇塞,你连这个都知道,是不是准备要好好的帮我一把了?”林可儿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显得灰常可爱。 “有监控录像吗?”筱筱试探着问,明知道不可能还是忍不住抱有一线希望。 简薇一时也想不到别个推脱的理由,只得暂时应了。她心里不悦,当时说的那么好听,一求助就知道讲条件。 ------------ 084 大郎该喝酒了 朱睦栏不解,如果牛顿不把话说的稍微明白一点,他的脑袋没有那么多层次: “爵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牛顿的指节在瞭望台的栏杆上,不耐烦地轻点。 顾铎也算是明白了—— 这群宗室是吃了假消息的洗脑包,连朱厚熜的诏书原文都没看过,看了也许也懂不了其中的意思。 左右是被人当棋子,牵 唐郑敏手术相当成功。得知结果后,唐浩泽松了一口气。现在唐郑敏这中情况虽然不能完全康复,但至少可以自己行走。那对唐郑敏本人来说,日后生活上心理压抑也不会那么大。 昆仑山西段某一座山峰的山麓,这里正好处于雪线,属于高山荒漠带,地面大都是低矮的灌木,晶莹的冰雪随山风卷下,轻轻一层覆盖在灌木丛上,被日光照射而消融。 四点九亿美元的融资,这是国内互联网企业到目前为止获得的最大单次融资数额。 想到这里,林洛的内心突然变得很混乱,因为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对他们行走者,甚至对他自身而言,都危险都到了极点。 众人一时间议论纷纷,因为身处于绝对的防御圈之中,暂时已经没有了危险,她们倒也很大度的将外面那些围困着她们的怪物给无视了。 在两个大会之下,才是由雄蚁组成的执行阶层,他们没有决定权,只是在蚁后和雌蚁的指挥与监督下完成任务。 而在差不多相同的时间,李察手上的“灭世的手套”,同样释放出金光。更强烈,更耀眼,几乎充满整个舱室,把家手中的金光瞬间压下去。 现在李白忙着拍戏,酒吧那边如果不是有阿勇他们看着,他还真的没有时间管。 陆明说着,身后便有好几朵莲台浮现,数十朵花瓣格外的醒目,陡然间高速旋转起来,触碰所在就立即被黄泉之力侵入,大肆的朝着体内进行进攻。 少时,泥水匠们都聚齐帐外,郑冲命人抬来十几包水泥,便在帐外混合了泥沙砖石,将水泥用法当面教授了一众泥水匠人,最后命他们各自抬了几包水泥回去试制,明早水泥干透后他要亲自验看。 林浩不以为意,他早已习惯了蚩尤的自夸,他一直在山林里修炼着,不仅是横扫千军,身法他也有所提升,如今的他一跳已经能跃起三米多高,现在让他再对上李庆,他相信,李庆的烈鹰掌绝对伤不了他。 尉迟景墨用很平静的语气说着自己得知的结果,“卫开本来不是梁都人士,经过调查他身边的人得知,他曾经是被贩卖的奴隶。 赫连旳在GS开完会后立刻赶回DG开会,一直忙到中午连饭都没吃上一口。 陆从安却像是有心事一般,看着一处愣神。过了会儿,他才问保罗。 不出几日,杨老太出去偷菜,竟然被狗子追着咬,一个不留神,再次摔断了右腿。 顾凤寻眉角微扬,亦笑道:“不知我身犯何罪,竟劳动了指挥使大人亲自出动?”挂冠而去虽然有点过分,但还不至于让飞鹰卫指挥使亲自出马拿人。 “你们闭目虔诚诵经即可,整个法事持续一个时辰,中途不可停顿,还请各位施主坚持。”,交代完毕,惠英和尚便退出后殿,将殿门轻轻虚掩。他领着其他僧人围坐在外殿,前前后后围了三层。 林浩推开房门,在林通的陪同下走出了这间属于他的屋子,看着天上刺眼的阳光,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林家,今日要清理门户。 ------------ 说一下日后更新 上架后,最少日更6k。 月票500加一更,周末加。 盟主加三更。 白银加十更。 黄金不敢想。 因为我上班,白天有活,最多水水群,给大家在群里偷偷摸摸表演才艺。 上个月月票加更有4章。 会在下个星期内更满。 社畜虚弱ing ------------ 085 爵爷专攻兵法盲区 牛顿像是闻不到血腥气一样,主持着诡异的宴席。 让人怀疑他的嗅觉早已失灵。 朱厚烷坐在他的身侧,心如擂鼓,并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尸体的臭味一旦沾上,是不可能轻易抹消掉的。 那是一种从基因里编辑好的、毛骨悚然之感。 权力能压制住人的基本求生欲。 牛顿没发话,谁也不能走 白童童才被司机叫醒,这才发现自己到家了,跌跌撞撞的进入家门,客厅的灯关着黑漆漆的一片,白童童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白玉川从沙发上醒来。 而流光空间则更神奇了,她虽然是从金‘玉’空间之中剥离出来的,却又同另外三个空间不相容。也正因为这一点,琳琅并没有进入流光空间。 一天元笑刚来到单位上班,就碰到白童童和企划部的部长乘电梯一起到顶层,找高泽。 此时,房间内甚是安静,夏桀的目光锁住她,那么的赤裸,可是,等她看过来的时候,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无情。 叶栗不由心一沉,他们来做什么?不会是还想撵她走吧?难道没搞定苏唯? 冷风中,她的鼻尖冻得通红,嘴里哈出白雾来,却倔强的低下眉目,不肯说一个字。 韩尚青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旁边的刘姨,硬逼着自己又坐了下去,生生的挺到中午,出去给姜丽云买午饭去了。 正在汤辰跟姜丽云对峙的时候急诊室的大门打开了,一个医生一脸生气的走了出来。 冯素梅对韩尚青的回答比较满意,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一顿饭吃的还算是风平浪静。 “这丫头疯了吧?”楚奕轩难以置信地看着顾念兮,喃喃地说道。 来者,是一个约摸三十余岁的枯瘦男子,长相普通却一脸嚣张。更远处,还有十余道身穿武道劲装的壮汉,看样子是这枯瘦男子的随从。 李天辰也是第一次来到东方雾海,所以对这里也是颇为好奇的,他当即推门而出。 宇霸话音一落,浑身突然冒着红光朝着林奕冲了过来,此时宇霸的气势之前还要强大很多。 “就是龙伯王的父亲了,我们收到消息,听说您的父亲传出话来,只有完成他三个要求的男人才能娶你。”孟念彤笑眯眯的说道。 就在张洪涛还想问一句什么的时候,突然瞧见李家主走了出来,当即闭上了嘴巴。 叶云边说边操控花蕊放到相应的位置,当代表土的方位放到中间之时,倏然,石壁绽放出一道五彩之光,整个石室都在剧烈晃动。 火云蟒此时眼中只有杀死眼前这些人类的念头,于是它压根不管应不凡,只是疯狂地进攻袁欢欢三人,顿时他们压力巨大。 随着老者一声令喝,木门被其抓在手里像是被下了咒一般,缓缓的停下了下来。 沈慕亭看了看桌上了早餐,是梁伯让佣人精心准备的油条、豆腐卤配咖啡。 而洛青羽,虽然比才来的时候漂亮了不少,但皮肤依旧很黑,身材依旧很平板,看上去很不起眼,如无意外,太子只怕是瞧不上的。 “不过,既然是修为界男人界的耻辱,那么我们就把我们男人界的耻辱抹掉吧,否则,只是想起都让我起疙瘩。”另一名男子说道。 ???一阵热流,从胸口满开,刺激的百里媚打了一个哆嗦。脚软乎乎的,差点直接跌在地上,嘴里呻吟了一句。 ------------ 086 简单来点囚徒困境 朱睦栏醒的时候。 眼前是陌生的横梁,在不该睡着的时候醒来,人会陷入一种被群体抛弃的巨大孤独中。 他身上绑着粗粝的绳子,让他挪动不了半分。 偏偏,还感觉心口,有一块冰冷的金属,在不断地滑动。 牛顿掰开自己的听诊器,现在他的工具并不好用,要记录数据还得全靠人力。 朱睦栏刚刚 “那么这个机会是什么?你这样说的不明不白的?我也想知道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当下,二王子和众人商议了一晚。只是清晨时分,有士兵进来报告,说浩云峥等人已经来到了不足三十里路的地方,众人这才起身,召集了十万大军,做出了对浩云峥的最后打击。 “无量寿佛,贫道是真的进去过的!”邋遢道人看着秦天怀疑他,顿时不爽了。 “你说我是臭男人,身体好丑,我偏要到你身边让你看个够。我出池子了!”谢听风恶作剧之心顿起,故意将池子里的毒水弄得哗哗响,好像人已经出了万毒池。 木天有些失望的叹口气,虽然他早就已经知道了,但是现在确认后,心中还多少有些伤心的。 叶灵儿一脸无语的看向云青枫,这个家伙还真是心大,不知道自己搞出来什么事情了? “啪!”得一声脆响,白衣青年左脸通红一片,转瞬间高高肿起,像个馒头一般。 “恩!确实,在地球我们是大土豪,来了这里就是一个穷屌丝,看来我们要多杀点妖兽换点钱才行!”秦天笑道。 “呀!”覃玥雪一声惊叫,颤抖着手抚摸着面前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去去去!你跟樱桃一块儿玩儿去,你二嫂得陪着我!”渊绍将欲霸占他爱妻的妹妹撵走。 见苏逆如此不给洛天才面子,苏家子弟顿时兴奋了起来,这些年大家可都被洛家人压制的惨了,尤其是这个洛天才,在场的人有几个没吃过他的亏?就算看不上眼苏逆,可这时候,也难免有一种同仇敌忾的心思。 这次遭遇,张俊的军队是有备而来,而近林城的那支大型的伐木车队,却是根本就没有想到,在这种地方,会遇到敌人,于是,对于这支大型的伐木车队来说,这完全成了一场遭遇战。 林煌这一晚上却没怎么睡好,想着自己还有一次卡牌抽取机会没有使用,心里就一直惦记着这事了。 林霖一想,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阵容……那个阵容,不是在青铜局玩的么……这样真的好吗,源战队? “他姓乔,后面双字:洛愚。这洛字是河南洛阳的洛,这也罢了,可你说这愚是哪个字?”芳伶笑问。 三天前,自己这个乖徒弟从皇宫中返回,便将自己锁在屋中,谁也不见。 凯瑟琳见亚索去上gank失败,心思也活络起来,身为中单,自然也要帮其他路一下呗。本身凯瑟琳就有一股不服输的气势,凭什么别人能去gank,她不能去? 因为莎莎他们对深渊生物尸体的孕育改造,虽然大体上都改成了虫族形态,但有些原本的特征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不久,咖啡泡好,洛静端来,苏诚从她手里接过,美滋滋地喝着。 张圭听到这里,不禁冒了一身的冷汗!言戚暮说得句句为准,可他不知道言戚暮是怎么知道陆尹琮已经被他偷偷换了地方,关到这山上来了的。 看着水木王朝着自己冲来,叶正风的身形也迎向了水木王,身上的散发着强烈的毁灭气息,无穷霸意不断从身上爆发出来,虎啸龙吟朝着水木王猛刺而去。 富贵直接出价五十万,这既说明李乘拿出来的这把羊角匕首的珍惜,同时也代表着富贵真的很喜欢这把匕首。 叶正风的一掌按下,犹如化成了一座山脉,当空砸下一般,生生的砸向了帝傲的枪尖上。 端木清轻叹一声道,眉宇间满是担忧之色,虽然她能感觉到这位“百里掌门”身上的气息不弱,可他那些弟子身上的气息却并不强,至少与四级门派青城门相比,差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若是真打起来,无极宫肯定死伤惨重。 在他身体周围的虚空,都出现了一些扭曲感,让人永远无法看清他最真实的面目。 “三年了,你日日夜夜于城墙上眺望着这个方向。”莫阳感叹于天生的痴情。 他们赶紧露出了讨好的笑容,不断地解释着,和刚才那逼着秦冥交出宝物时的嘴脸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没错,我们不接受和平,狄奥尼修斯和他手下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费罗萨努斯也大声说出自己的看法,其他将军也表示赞同。 “无妨,将死之人,见一眼也没什么。”令月倒是觉得无谓,喝了口茶水后,便起身去往了天牢。 一头银色白发,却是青年面孔,给人一种妖异的感觉,不过青年嘴角的笑容却让人觉得非常的和煦。 “心。问”匆冷在吓的便花低肃个道着授如皮一省神升,还决要”膀在她梅开。 一道道虚影闪现,青雅直接来了个风卷残云,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六盘菜就吃了将近一半,然后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肚子。 从里面也传来了一阵阵不似人类口中发出的躁动,犹如是鬼魅的尖叫。 如今天神庙也来了,所有的婚庆礼仪全部到位,王府还有不少远道而来的客人。 ------------ 087 爵爷我说,给我止血(4k) 牛顿这满不在乎的样子,像极了戏文里草菅人命的狗官。 朱睦栏对他的认识越深刻,越觉得此人恐怖。 长期的政治默契,麻痹了他的神经。 信任建立起来很难,推倒也就是一瞬间。 现在朱睦栏的表情,难看得就像跟跟秦国交易谈判,最后被张仪用“六百里”玩了一把的楚国国君。 牛顿这个人居然 冷墨将城主印捧在手中,表情悲伤凝重,真的就像是捧着自己爹娘的骨灰盒一般,鼻涕眼泪什么的全部滴在了城主印上,让人看到了就觉发恶心。 “不一定,谁知晓呢?反正她就是个怪物。”雪然郡主皱眉,瞥了叶蓁一眼,缓缓道。 岑可欣一想到这个消息发出。欣儿公主在电脑旁边气的牙痒痒的样子就幸灾乐祸。 “首领,我听说天猿大人要发起第二次征集令!我们部落不会又被征集吧!”开罗不担心打战,可是他却担心部落被欺负,他的迟疑已经诉说他心底的不忿。 弟子们都在专心修炼,没有注意到沈君,沈君走到灵殿门口,香炉里的香还燃着,几尺厚的门开着,灵殿中央有一个狰狞的人像,手握长刀,感觉他身前是嫉恶如仇、修为很高的大人物。 这世界要是沒有了你该有多寂寥?这世界要是沒有了你该有多绝望? 周彤彤则是无视李子孝不高兴的眼神,直接拉起了李子孝的手笑的更加的甜蜜。 “你昨天是不是和莎莎说了什么?”梁嫣开着车似是无意的问了一句。 岑可欣丢了水果刀捂住胸口,感觉那里血气上升,抬头看向他,水果刀落地的声音很是清晰。 芦苇比人高,四人走到芦苇丛中。“慢!”冷刀感应到一股气息,四人停步。 这就是口才技能的一个作用,只有学会了口才技能,才能够出现说服的选项!张诚点了一下这个选项,老猫就和卫兵磨叽起来,这卫兵还算好说话,看着老猫可怜巴巴的样子,被说服成功,让开了道路。 “何通。”豪格知道虽然何通是涛敏的手下,可他是汉人,认识汉字。 陆飞也明白事情的紧迫性,半句废话没有,便赶紧按照韩歆儿的指点,开始在周围的草坪上四处游走,仓促的布置起了法阵。 帝释天虽然惊讶陈默的轻功但是却并没有算到陈默吞了九成龙元,而他也不知道龙元中有多强大的真力,若是明白的话,一向惜命如金的他绝对会转身而逃。 “湖怪”照片,认出湖怪实际上是一种特大的鳖。洪湖水怪又叫龙潭水怪,目击者是中国水怪里最多的,最后一次是500多人同时目击。 既然家里没有太多需要担心的地方,那么周全自然也就可以轻装上阵了,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还是踏踏实实的做好自己应该做好的事情。 陈默稍待了一会便跟着钻入那个山洞,行及不过丈许他便看到洞壁上六个新鲜的石刻大字。 “又有人送信?”蒋北铭和韩万涛都看了对方一眼,今天是国际通讯日吗? 毫不夸张的说,为了自己的这两个孩子,周全真的可以做一切的事情;为了他的孩子,他根本不在意什么叫做危险或者会叫苦叫累,因为他想要让孩子们过的更好。 萧铣一看势头不对,李斌谈武论道刚一结束,众人反响竟如此热烈,与自己方才的冷清境遇相比,仿佛就是天与地的差距,于是萧铣此时心里更加的嫉妒仇视李斌。 ------------ 088 把周王拉下水!全都跑不了!(6k) 陆二当场反驳: “不可能,陛下仁圣,诛人九族何等刻薄之举,希得为我这种人开先例,留我做青史奇观?” 他无比笃定于自己的判断。 有一种诡异的自信。 牛顿倒笑了,温和得像个送葬的悲悯人,说出的话,也的确足够陆二全家老进坟的: “而且,你们陆家作为贱籍,是怎么跟宗室结亲的?” 而且,朱虎虽然各方面没规矩没礼貌,和那妮子一个样,但胜在有钱。 “嚣张么,现在怎么蔫巴了?”张本民抓住张燎的衣服一提一放,发现他浑身发软,已经昏死了过去。 宋广田同样想到了这个问题,他揣了五千块钱找到张本民,说家里差不多也就这点钱了。张本民很感动,说这钱可以拿,不过等还的时候,肯定会多出来不少,然后又问乡里的公款管得严不严。 大家都以为第三护卫队这种精英队伍,看上的对象肯定也都是精英,可谁想这个玛莎百合就算了,居然还倒追巡逻队的一个新兵蛋子。 说话间那大开的山门又呼的一下关上了,浓雾再起,将那扇门重重掩盖住。 楚念坐到她自己组装的电脑前。她并没像以前所在的现代世界那样操控键盘,而是放出了自己的异能探查力。 “没有什么比玩弄你的生命更有意思,至于好奇,我倒想看看你躯壳下的心是不是已经焦黑了?”尸狼的声音充斥着咒怨。 青电蘑菇云有黑息相抵,纵然有五雷轰顶之势,也大可不必在意,但霆诛蛟龙若是一口将他吞入腹中就相当难受了。 第二天,张本民再入地下室的时候,胡华正早没了生命特征,他已咬舌自尽。 “怎么?不想骑了?我的時天可是七品子夙!”潘知鹏的语调满是诱惑。 哪怕沈沉风身为戮天者,哪怕沈沉风剑术通天,哪怕沈沉风拥有无上道体。 就在这反反复复的过程中,李玄的肉身愈发的坚韧和强大,才有了如今这般的力量。 碧父飞的突然,碧母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碧父的身影消失在了天际。 待许白桃和唐元思二人突然出现的时候,正好撞上启亲王注视的目光,他乐呵呵地伸出手捋了捋自己白花花的胡子。 锋利的箭矢散发着寒光,肉眼根本难以捕捉,划破空气产生刺耳音啸。 随着刀疤教官的一声令下,顿时新人类战队成员全都仰天怒吼了起来。 而且离神殿的人这一次来东洲还有另外一个任务,他们可是要想办法弄死李玄的,自然是要等到最后确定李玄是否还活着。 他就知道,夜姬是她的软肋,只要夜姬还活着,贤妃就绝不会寻死觅活。 如果萧铭晟始终都不愿意松口的话,不论是谁都不可能轻易收场。 双方各有所需,又各有忌惮,这才是谈话的基础,转眼间,勾心斗角的两人都清楚了眼前的事实,刚刚还各呈心机的二人在方言话音送出的一瞬间,便达成了默契,既然都无法压制对方,相互合作便是最佳结果。 赵瑾的头发有些凌乱,就这么随便地一扎,神态中透着几分慵懒的模样,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她给搂在怀中,肆意地蹂躏一般。 “哈哈,有意思。估计他此刻应该是自信满满,可惜就凭他,还无法打通我楚家的定海神之。”楚星云露出一抹讽笑,嘲笑着凌仙的自不量力。 ------------ 089 他牛徐行要亡啦!(4k) 朱睦栏胸口里面憋着一股冲劲儿,他打定主意,准备挣扎一番。 左不过最差的结果,还是继续被当做谋反的主谋,拉到凤阳去幽囚一生,或者干脆就赐死。 周王嫡宗站着最好的爵位,天天享受好的日子。 竟然在话术上骗他们,鼓动他们这些一无所有的底层宗室,替他拼命做刀,和牛徐行这种硬茬子打得脑浆迸裂。 如今,自己成了花魁,眼看又将捕获个金贵的男人,难道,一切又要回到从前。 药店的掌柜和伙计依旧让顾北城做了人情,留给了中央王朝各大部落的年轻才俊。 这是大家偷偷笑白翻译和贾贵的声音,同时也是所有人的标准笑声。 “杨尚,他怎么了,按时间来算魔灵之祸应该已经结束了,这两天太忙了,我们还没来得及看他的情报呢”,听到龙长老说的这事儿和杨尚有关系,带杨尚上任的两位长老坐不住了,忙问道。 当然,我也不敢去问,毕竟谁让我是一个卑微的被王楠楠保护的人呢? 进入了河北路腹地林近就让队伍速度放慢了,他给瀛州和霸州等地的守将送去了信。 到时候谢盈盈就没人照顾了,不过他虽不能在谢盈盈身边,但也不能放任对方在这大会上乱跑。 谁知道老大爷根本就没有搭理我的这句话,反而是问我最近这几天去过什么地方。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作为一名网红,适时地与粉丝线下互动,也是必要的,更别说云倾以后本来就要发展到现实。 朱石头连说正事要紧,向伯也说无妨,倒是陪坐的李总旗和村民满脸意外。 “幻流,多管闲事。”稚嫩的童音带着几分鄙夷,明显对于某只鸟太过敬业而不齿。 乐峰与姬诚与姬惠儿挨的很近,前面的上官飞与乐冰等人看不到,他们却能,只是两人看到却不阻止,姬惠儿眼中甚至带着期待,银面幻力低微,死了对他们也没有影响。 “梦魇之王就是梦魇世界的统治者。”,邢天宇把梦魇之王、梦魇国度、梦魇宇宙的情况稍微介绍了一下。 她原本来算珠算,是打算算错的,然后再和顾青枫胡搅蛮缠一回,却没有料到顾青枫竟如此卑鄙无耻,竟提出那样的条件来。 不一会人便到了东区荒院,因为乐冰在外面逛了一圈,现在天气已经暗了。 明幻大陆货币是金银铜,可一般大额交易谁也不会抱一大袋子金币,这不等着人抢吗。 前往积雷山路途遥远,但以沈细娘如今修为,也没有耗费太多时间。当天晚上,沈细娘便回返,完成任务将混元金斗交回。 开始时候,这达川号是好言相劝,结果收货的桌子让人砸了,预备好的钱粮盐巴也被人抢走了不少。 待她离去之后,百里俊南方从一颗树下踱步而出,他看着喻微言拂袖离去的身影,唇角竟是扬起一抹微微的弧度。 两人唇瓣即将相触,同时生出不对劲的感觉,转头一看,艾丽就在他们身后,就静静的看着。 见到这一幕,贾磊更加的担心了,因为被自己说中了,真的还有后招。 而这‘花’家见到大家‘弄’房地产都发财了,也想‘插’一脚,但是自身还没有足以独自开发的实力,而且手里也没有懂得如何经营房地产方面人才,所以才想要和李家合作。 得天子恩准,卫朔乘坐江东水师战船逆江而上,正式踏上回归路途。 “呼!!”光柱便迫不及待的卷向了李家老祖,光柱之上,闪烁着冷色的电弧,那狂躁的能量周围,竟然是连云彩都散了开来。 大多数人还是一脸茫然,蕾娅的希望祝福可不是思维钢印,可以强行改写思想,而是清除掉杂乱迷思,让被“祝福”的人直面自己的本心。 “这个好像我也帮不到你,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在第二阵容里玩耍咯?”,吉诺比利道。 “我可以暂时相信你,不过,不可以线下见面是我的底线,另外下次时代进化后,就和这个狐狸精断了联系,知道吗?”云端想了想,说道。 陈倩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脸上一阵羞红。这让我觉得事情是真的了。 关了游戏,她的目光开始在周围打量,韩司佑的这间办公室宽敞明亮,装饰低调而奢华,她的目光突然停下,定格在她正前方办公桌上,那里摆放着一台电脑,是韩司佑平时处理工作时候使用,一时犹豫起来。 顾岸也不隐瞒,直接答了是杨嘉画。千期月带着杨嘉画出入暗火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要知道他的电话简直就是轻而易举也顺理成章。他要是在此时支支吾吾的只会让千期尧更加起疑而已。 “老板,你让我感觉到了……”闫润藤扫了一眼李子孝,见他低着头睡着了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闪灵脱掉血袍,只穿着兽皮短裤,跳到水里,背以上露在外面,疤痕交错,肌肉虬结。 可冥冥之中,神行无忌的运气似乎又帮了他一下,仓妖走错了,真去了风水峡谷。 她现在已经想着用这四十五万,怎么钱生钱,然后再转许多钱了。 顾永峰叮嘱说,你尽量别抽烟,实在忍不住烟头也要带走,能遮掩一时是一时,我可不想叫赵建强有一丝活命的机会。 走到走廊,推开另一间屋门,也没人,广场也没人,隐隐不安,出事了?穿过广场,在花园遇到花情,花情的两只眼睛很红。 经过几次试探。叶宁终于肯定雅思院的那个叶蓁是假的。她特意买通了一个雅思院的烧水丫鬟。那日帮叶蓁烧沐浴热水时。丫鬟确切的咬定。叶蓁胳膊上沒有一块疤痕。洁白如玉的手臂。 “既然是贵客来到,伯父不妨将他们留下,也好讨教一番。”叶云笑了笑道。 我咽了咽唾沫,她的带着一点湿热的气息,并没有蛇婴那种浓郁的血腥味,反而有着一点点清香味。这两者的差距,着实让我疑惑不已。 ------------ 090 上头金主拨款之日(5k) “陛下、陛下——” 许赞心里一震,他喉咙里酝酿的话术,硬生生被逼了回肚,吃了一口恶气。 这把老骨头,只来得及嚎呼出三两声,便有高壮的宦官踏步而来,左右前后架着他。 将他的膝盖,狠狠地压在朱厚熜刚刚摔碎的玻璃渣子上。 痛! 血腥味几乎是立即窜出来,像鬼一样缭绕着,夏言不忍 他竟然在打开房门后,没有选择逃跑,而是在外面逛了一圈后,又回来了? 可他没有证据。受害者资料太多,毫无规律,档桉室还被淹过,损失了大部分资料,这让桉件进展雪上加霜。 之所以战况焦灼,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些煅神宗的门人,普遍修为过高,像这戴安如今才不过先天境四重而已,其余的孩子也是先天境两三重的实力。 “不管怎么说,我们需要先找到奥维斯。”布鲁克林思考后说道。 关宏山也知道,想要从江白的口中得到有用的线索一点都不容易。 平时开会的时候总有人请假,但是资料上必须补齐,照片早早拍好了。 王世刚十分不满,自己在这一行混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质疑自己的眼光。 晏长安眸色微沉,双手不受控制地握拳,一声不吭地转身,又将之前下山买的梅子拿了出来。 他的灯实在好认,从他拿到起,那盏写满了愿望的天灯便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其实对于眼下的人来说,这些奖励已经属于顶级的了,是所有人想都不敢想的。 最后,当酒喝光的时候,卡诺和问天已如一滩烂泥的趴在桌上,或是地上。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一些让人搞笑的话。 2002年的上海,已经显得极为繁荣,高楼林立。汽车横行,不由得让林宇这个从妖怪时代一路走过来的人感慨万千。 在场数人皆是惊异万分,这匡威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又能请来怎样的帮手劝服霍延开?谁又有这么大的能耐? 雷格纳起初不同意,而且他也不觉得安妮洛特的伪装能够骗过所有的黑暗精灵。 “沙沙沙”,边角处一棵与其他树木无异的榕树上,某一枝干上,突然间多了一个黑漆漆的物体,定睛一看,才可发现原来这哪是什么物体,分明是一个全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 “行啦,丫头,把眼睛睁开吧,已经停下来了。真是没出息,有本仙在这里,你怕的什么?在这葫芦上,你就稳如泰山!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得了你一根汗毛!”金阳控制着紫金葫芦傲然立在空中,头也不回地说道。 当然,欧洲最佳球员刘浩已经拿过了,这是第二次入选。只不过去年刘浩是距离金球奖咫尺之遥罢了。 就这样全飞行了大概一天一夜,实力明显大涨的夜枫体内的能量仿佛是源源不绝一样,丝毫没有疲倦的感觉。 好似我人生几乎每一个阶段都有不同的人,白安,算久的一个朋友了。 莫离抽吸着鼻子,徐不争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不过听他的声音,哑哑的,显然十分的害怕。 “就是,你妈说的没错,我们如雪公司是和京珠集团合作的大公司,不能有半点差错,这是对公司负责。”宁远也急忙摇头说道。 而这锁神阵法,要加持封印总共九道,而孔珏已经加持了三道了,按理来说,余晚此刻哪怕神魂再是强大,以她金丹境界修为的神魂,最起码也该伴着阵痛冷汗盗流才对嘛。 ------------ 091 废后 朱厚熜知道所有人的眼睛,都只看着京城南边的一个方向,心里面想的,只有一件斗倒牛徐行的事。 可惜,他偏要让文官们首次的攻击无功而返。 宗室那边的事情组织得太快,闹得太大,根本就不像是听着风言风语一时兴起,胸膛里面烧着火就敢干的。 河南那边的别想过个好年,京城这里的也不例外。 都 一口茶入腹,只觉清香沁脾,便是再不懂行,她也明白这是好茶。 这摞资料当中,关于父母的记载与夏尔印象当中的有所差别,而家庭成员方面更是天差地远。 可除了他,没人笑得出来,尤其入行还没多久的孔一娴,竟然有了手指又疼起来的错觉。 他们虽然不怎么相信恒彦林的话,但是这会儿,似乎是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了。 这三样法术的效果平时大概用不到,甚至一位正常施法者可能永远都不需要用到,然而夏尔却偏偏不能忽视,因为这三个法术,是他能否真正隐瞒住自身修习黑魔法的根本。 她想看到他成功一次,让所有人知道他有多厉害。或许他能够因为这次的成绩而暂时放弃回家继承企业的想法呢。 叫做朋戈洛兹的精灵学者拥有着一头诺多常见的黑发,鼻梁高挺,五官稍冷峻。 眼神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恒彦林之后,又是转了回来,在此刻,他的眼神之中满是不在意的神色在其中。 梁飞看着她的眼睛,就像那天晚上,被路灯映照那样明亮。那个时候,就因为她的话,自己的心里才窜出了支持他赢下银牌的火光,可惜那火光随着他的弓箭被一起藏了起来。 不远处,很多的警察从车上下来了。他们将这里的人都给带走了。 苏莫琳吓一跳,急忙上前抱她,一面紧张地问:“可摔着了?疼不疼?”一面预备她张嘴大哭。 那宅子是黛玉亲自盯着,一点点修整过的,到比林如海还熟悉,从大门一直讲到正院,每一处摆设,每一个园子,都讲得十分详细。 ……网络上评选的最佳国民老公,方若华终于从第十名上退了下来。 孟清泉神情一僵,后悔不该问。这时候,她再要走又不合适了,显得心虚逃避,只能硬着头皮待下去。 人们的忘性往往会大于记性。此时封星影名声大噪,他们也就忘了是谁把葛映雪捧得不知天高地厚。 而且看一一那种与世无争的性格,普韵也没有觉得一一会想要这份请帖,却没有想到,一一竟然花高价买了请帖。 羲和心中想起平时见帝俊时的画面,那一幕幕谈笑风生的画面在她心头掠过,帝俊那威严的面目渐渐在她心中清晰起来。 一块黄泥从天而降,糊了白羽一脸,正好糊在他嘴上,把后面半截话硬生生给逼回,这还不算,他还一时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落到花丛中。 余坤、叶政、苏宏哲还有黄秋峰几个大男人,同时挡在黄秋瑾和唐棠面前,把俞芹芹隔离开。 一个对尘世毫无眷恋的人,为何忽然就焕发起斗志,又跟他们斗起心眼和手段来了呢? 后来自打初中之后,自己扬言要追傅景深之后,便时常缠着傅景深跟自己回家,然后以询问作业为名实施调戏。 很多城市自认为很厉害的黑客们,也都一一聚集在了考试的地点。 但是,姜锦现在想要找到一份跟长安乱不相上下的剧本,实在太难。 ------------ 092 围困周王府 张皇后母族能量几乎为零,尊贵如张太后,在更易权力之主的掌握之下,随便就被幽囚起来。 朱厚熜落音为旨。 谁也救不了她。 帝王掌心翻覆之间,皇后被轻易从宫中拂去,如同秋后落花。 朱厚熜的神色,竟然算不上动摇,他走出一下子空置下来的坤宁宫,在殿前砖瓦上,用脚步做轴,顶着天灵盖上的明 自己的将士不过是近十万而已,但是鲜卑大军的人数则是有二十几万。 “以后你的活动范围,只有二楼最右边那间房。”这是进门后,陆行深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流苏乖巧的垂在发间,更显出几分灵动感,少了出尘的疏离,多了几丝烟火气。 见自己一拳头得手,李平江二话不说便冲向一旁,刚一踏步,李平江就感觉不对劲,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踏出来的一只脚开始有鲜血流淌而出,而且是那种深入骨髓般的疼痛。 村民全部被紫烟迷住,陷入昏睡之中,这紫烟十分厉害,金丹之下闻之必晕,无一例外。 百家村药田里的药草已经成熟了,坚持了三个月的白青山等人终于能够缓口气,歇一歇。 眼前的情况之下,对他来说,没有了子弹的手枪,和一块废铁没什么两样。 刚刚他才打开封闭的听觉,只听见一点声音,根本不知主仆三人商量了什么。 苏阮阮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身边的男人始终沉默着,不发一语。 李冲和马宏在营业员的引领下,来到了一处独立的展厅,他们放豪车的地方,都是独立的,一辆车,一个展厅,彰显其价值。 “曹尼玛,我今天让你死!”王龙怒吼一声,手里的匕首直接向李冲腹部刺来。 美人计,为啥考验我呢?我和他也没有接触过,他有什么好检测我的。 几位大少瞬间明了,他们都知道,叶琅锋虽然表面上和他们兄弟相称,其实,在郭少的眼里,叶琅锋只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林峰没想到一向话很少的狄然居然向他做了这么一个动作,他连忙笑着朝着狄然点了点头,然后跟着齐浩几人寻找自己的位置。 楚飞瞄了一眼客厅的装饰,上次来的时候是夜晚,倒是没看清别墅内的装修,现在看来,这人还很是享受。 她不知道的是,李冲此刻并不是在地府,而是在轮转王和卞城王创造的鬼界之中。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楚飞脸色犹豫的看了一眼餐厅,上次餐厅升三阶的时候,并没有多余的能量扩充店面,这次又生了四阶,是不是该扩充一下了。 其实沐煜说的没错,环境能够影响到许多人,就像现在的王于杰,原本看上去并不强大,在此刻却是招招致命,他才不愿意输。 可是你身为一国之君,如果不亲自上一次战场,又怎么会能够好好治理这个国家呢? 那些私人武装的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谁都没敢开枪,如潮水般向后退去。 动物中和人最亲近的,也许就是猫和狗。有些人喜欢养狗,有些人认为养猫和养狗并没有什么分别。 “对,军火,应该是这个!可是这银行是怎么回事?另外我们也很棘手,这些人反侦查能力太强,总是追踪后失去踪影,太诡异了!”雷霆百思不得其解。 “你我其实都是闯入者,你为什么要帮助人类?难道就是因为你有一副人类的身体?”哈斯似乎想和都千劫聊聊。 ------------ 093 摇山撼海,再造天地 牛顿这一套操作,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朱睦㰂的挣扎骤然卸了力。 颓丧地将脑袋低得更下,旁边的士兵捏着他的肩膀,倒像是把他架起来了。 突然间,朱睦㰂衰朽的眼睛里,瞪出骇人的惊惧,他扭着头看向身后,倒了一地的桌椅。 妻子儿女,一并府上老仆。 全都被按在地上。 太多 电话已经被挂掉了,凌菲咬着牙将刚才那个陌生号码直接拉黑,想了想,又干脆将手机关掉,扔到一边,颓然的倒在床上,将头埋在枕头里。 洛霞感觉很满足,即便被禹星萧囚禁,却还能跟他在一起谈情说爱。如果说这种方式能够让他们永远相守,那她真的希望禹星萧能够永远将他们囚禁。 她紧跟在后面,由于街道上人本来就多,所以那两名男子也压根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在跟着。 “不行就硬闯!”北觉暗暗握了握拳头,心想自己已经具有八重的功力了,想来那几个护卫也挡不住自己。 原来,郡王居然如此喜爱洛依,要不然怎么可能派桑枚雳来保护她? “洛姑娘倒是大胆,你就不怕被毒染身吗?”逄萧宇被她的大胆再度震惊,就连逄清玉也是担心得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时震天与朱莉莉不放心孙子,上机左叮嘱又叮嘱,朱莉莉都哭了,连时震天眼睛也是红红的。 宁潇潇有点傻眼,表情呆呆的。她已经不敢想象凉烟的未婚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侠尹王嘴角一笑,道:“说我是疯子?要不要试试我这个疯子的厉害?”说完他手上的狂焰神扇颜色变红,火焰顿时从扇身的各个地方冒出,在扇身周围跳动着。 还是那么一头好似月华般的银色长发,还是那么一身好似冰雪般的白色大氅。 吕家突然之间多出两个丫头来,热闹了许多,却让吕香儿感觉有些适应。没办法,她的身体里装着的是现代的灵魂,面对两个对自己卑躬屈膝的同龄人,吕香儿还真是不自在。 “好,我拖住他们,你去屠了那个大胖子。”守护光明冷冷道,身后的投石车已经只剩六辆,而且,流水衰伤和胖子友亮不断在破坏,显然他还是当心铁甲投石车。 出岫自然是发现了,缓缓从椅子上起身道:“好生歇着,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言罢转身款款而去。 不知为何,想到云辞这般的态度,出岫只觉心底微酸,还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她并非情窦初开,也不是懵懂无知,若说从前不明白自己对待云辞是什么感情,则今日经过云管事求娶一事,她已如梦初醒。 楚云念头落下,就见前面林中,走出一到妩媚身子,两三步就来到了楚云面前。 古德金森咬着牙,一脸痛苦,愤怒的吼叫着,但是没有人会知道,因为现在那些人已经完全被查理伯纳诺收买了。 凌雨燕苦笑的说道,她的师傅中南海第一枪神,就是华夏潜龙榜排名第十三的高手,仅次于师傅,那么实力必定也在伯仲之间,自己之前甚至根本就没能试探出那人的深浅。 明媚更是痛不欲生,虽然穿着牛仔裤,但是陈琅琊的雄伟金箍棒,还是让明媚脸色大红,浑身都是不自在,这个家伙,居然用那个东西顶着我!明媚几乎要疯掉了,继而有听到了交警的话,这误会更大了。 ------------ 095 造神项目上马 顾铎终于被准许回了家,看着瘦了一圈的夫人,尴尬地搓搓手,他什么也没带回来,倒又像拿回来了很多扭转乾坤,所要背负的业力。 他们两人,入夜后相顾无眠。 在顾铎的脑子里,牛徐行口中所说出的狂妄之言,如同山寺钟罄响彻,久绕不息。 不、牛顿说什么并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 陛下是 当年夜叉战败之后,忽然间失踪,整个神族都流传着关于他的下落,可是他究竟去了哪里,谁也不能确定。 楚傲天进去后,就一直没出来,晚饭才吃了二口,而季熙妍一口都没吃。 夜紫菡将切下来的那一块收进了储物手镯里面,才率先从洞里爬了上去。 南宫冥跪在床前,手肘撑着床面浅笑的凝望着她,一脸神秘欲言又止,想让她猜。 霍司琳看着庄轻轻飞也一般逃离的背影,更是好奇地紧,难道是自己脸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想到这里,霍司琳立刻也是回房,然后仔仔细细对着镜子打量着化妆起來。 端木渤海死了,半步王的强者在这里,只有自己,多云的天空,和另外的十把剑,共三人。666在轩辕剑的一边,有林学艺,轩辕剑的半步王,以及上官明,燕泉和金眼。 席曦晨打了个冷颤,这种强势的寒气,和他身上与生具来的的王者气息,让人不由的害怕臣服。 “我是怕你觉得我用过的筷子脏,所以你吃过我再吃。”靳光衍解释道。 “萧萧,就算受害的不是你,我都不会坐视不管。作为姜氏的员工,我可以容忍他能力有限,但无法原谅他道德败坏。这种事必须严惩不贷,否则只会助长坏的风气。”姜越的语气是少有的强硬。 “篱笆墙怎能与山石堆砌的墙壁相比。”老人干瘪的嘴扯开一个笑容慢慢说道。 随即,车子便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楚言率先下了车,然后,他很有绅士风度的帮舞梦打开车门,且还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沐槿熙看了一眼,原来这上官老爷子如此有威望,比穆灏乾的那个师傅老顽童有威望多了。 可要是这命里头注定没二胎,那也没什么,反正家里已经有三个孩子里。 季棉棉喉咙里像是亘了一团刺,又疼,又硬,想哭,又不敢哭,她怕慕容眠会突然进来。 然而奋斗了没多少天,这个目标却莫名其妙地自己完成了,突然之间,支撑着自己拼命奋斗的目标完成了,心里也说不出来是开心多一点,还是迷茫多一点。 “就这样走了?”就在洛霞转身离去之际,他的声音慵懒地响起。 “你兄长说了,那贾连城前次捕盗立了大功,日后前程是没有问题的,而且人也忠实可靠,在兵马司里风评不错,”烟秋月知道叶睐娘与贾家订了亲,亲自到叶府道喜。 燕青丝原本是侧过身都要走的,听到这话,冷笑一声反手就是一个耳刮子抽了上去。 柠乐琢磨着,他应当是无大碍,也松了口气,等着明晚盛世出来,不过显然她和国师都忽略了盛世此人神经的强悍程度。 鬼子军官不再躲避,咧着满嘴尖牙,笑的阴森邪恶,好像是时机已到,不再惧怕众仙家。 许多监控都拍到王染带人把物资搬进地下室,但没有任何监控拍到物资离开地下室。 “果然如此,是你设计引我来这里的,蝎。”三代风影单手往下一扣。砂铁如同雨点打在绯流琥上。 ------------ 095 谁要去刮穷鬼的钱? 秦金抵达牛徐行暂住的居所的时候,这位老将军还在感慨—— 自己已经迈向衰朽的人生,出现了改天换地一般的转折。 他的眼睛异常清明,虔诚地迸发出一种探索的渴望来。 如今跟随爵爷修仙,他越是觉得自己从前所做的事情非常渺小,就越觉得自己此刻伟大。 这人逢喜事,志气高昂。 心态都年 一声龙吟,这口宝剑弹射而出,旋即落入玉晚秋白哲的指掌之间,湛然寒光下,玉晚秋剑势顿时展开,如泼墨一般搅动风势。滚滚汹涌,宛如长江巨浪。 如此不计后果,可能给周围的亲人朋友带来灾难的。不过李芸却似乎认可了张国栋,秦兵想着是否再劝说下? 见他执意如此,周显光也没有再劝。可怎么听着韩俊的口吻,都带着三分玩味,让他有些摸不到头脑。 于是理发这事儿就耽搁下来,害怕夏天天热出汗、长痱子,刘军浩特意在卧室按了一台冷气扇降温。 “我随便的,你爱吃什,我就爱吃什么。”要说刘霸道爱吃什么,他自己还真不知道,是以,只有这般回答了。 玉鼎叫了柳玉送了鲲鹏回去,鲲鹏心下,无比可惜,这三清不凡,听听道多好,唉,这道祖的亲传弟子就是不同,三人都得圣位,这徒孙,还送一仙府,看着仙府,就是比之天庭也不差。 沈捷的脸色原本有些苍白,但在刘霸道输送出仙灵之气之后,这丫头的面色就开始变得红润了。 “我的天,树叶砸成这样……”刚才他们只顾着捞鱼,没注意周围的环境。二麻子一喊,众人才发现岸边到处可见残枝断叶,那株毛枸树上叶子更是被冷子击打出许多拇指粗的窟窿,模样相当凄惨。 那颗五彩石比夜明珠略大,七色在其中流转不停,于阳光下异彩纷呈,只要不是盲人,就知其为稀世珍宝的彩石,赫然出现众人眼前。 “坐我旁边的男同事肾不好,明天不想去上班了!”我烦躁的看了眼卫生间的门,说。 这边医院的病房外段叙初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了半天没有等到蔚惟一的讯息,他正准备收起手机。 所幸裴廷清意志力各方面都很强大,目前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也就不用再冒险送去医院。 或许是他敏锐的直觉,景爱华与萧琰的关系,令他心中隐隐不安,但他不敢再让萧琰受刺激,不论这个关系是好是坏,他需要先弄清楚,掂量轻重后再决定要不要让萧琰知道。 我足足愣了几秒,也没有挣扎了,几名大汉然后直接给我塞奔驰车里去了,一左一右的坐在我身旁,防止我逃跑。 叶凌的神色如常,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像是看到不是一个个的美人,而是看到的是一具具的枯骨一样? 我思考了下,感觉是那么回事,于是上前一步,扶着林若夕的香肩。 叶千问正在六扇门大堂里,拿着东西一脸凝重地看。旁边的李二狗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然而总捕头并没有在意他。 不过换个角度想一想,萧少峰又不是傻子,他总不至于吃大亏吧? 他脑子不是太聪明,但是爱琢磨,世上最怕认真二字,琢磨一遍可能想不明白,但是二遍、三遍、乃至十几遍之后,其包含在种种假象后面的真相便渐渐浮出水面。 ------------ 096 经济攻杀之法 秦金倒抽一口凉气。 现在焉是杀鸡取卵的时候? 这么借着假账的事情,抢劫周边,跟那些造反的宗室有什么区别? 秦金心下盘算—— 人总归是要居安思危,做出的事情不能太过分。 现在大明正是海晏河清的时候,牛顿就算再怎么受朱厚熜的重视,也不能够行如贼寇,搞出指鹿为马,抢劫富庶人家 “婆婆,今天天气太冷了,我没有要到别的东西,只讨到了一个冷馒头。待会儿我给您用热水泡泡,您吃了它吧!”莲珊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冷硬的馒头。 苗人木闻言面色铁青,但不敢跟叶道争论,他的实力跟叶道相差太大。 还没说完,感觉周围的气氛越来越冷,他知道南宫二少发起火来可不是盖的,立刻闭嘴。 待得石门完全关闭之后,赵阳终于松了口气,一时半会,搜捕队伍绝对是进不来了。 但是秦琼无论怎么都想不到,他猜测的这三种情况全对,如果知道了估计就吓尿了。 看着李颖如此,安苡宁真觉得恶心,一口气堵在胸口上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真是憋屈的要命。 “属下当时离王爷距离较远,但是属下也感觉到了她的杀气,当时也在预备出手之时,那股子杀气却突然凭空消失了。难道王爷怀疑有人···”赵拓神色凝重,压低声音在李子轩的耳边道。 有些醉酒的安倾城看着夜空绽放的烟花,黑如葡萄的眼,亮如星灿,随即,她笑靥如花,还来不及欣赏不断变化如幻的烟花之美,她已被楚承燚抱进了船舱,推进了更衣室里。 如果不是叶寒的话,恐怕他们这一次,又要被广陵城郡给欺负了。 顾阳虽是对尚晓发问,但尚晓一看他认真的眼神和那笃定的语气,就知道他是下定决心要报这次的血仇。 生力军的加入,导致北方联盟的形势更加不利,完全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 “呃……仙人说的是,我回头一定好好管教他。”周子凯郁闷不已,他怎么都觉得眼前的仙人像是白痴。 而进入娱乐行业,起点并不那么高,罗宏有着足够的时间来充分融入这个圈子。 “这里的光很特殊。所以吊了钢丝根本看不出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所以这座恐怖城效益相当的好。这里的一切都设计得近乎完美。如果不是有意來拆穿。相信会让很多人根本就分不清真假。 但是因为某些原因,试验田的事不能对外公布,凡是参与到了试验田计划的人都签了保密协议,如果有人泄密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那么泄密者不仅会死,还会连累到家人。 “你竟然是魔族。”姜秋道脸色变的煞白,刚刚那随意的一击,就能将天骄榜第二的古砚打伤,而且古砚又不敢大怒反击,可见傲宇现在恐怖到了什么地步。 “九离……”韩斌沉声道,“我不但可以告诉你,他的名字,还能证明给你看,我真的杀了他。”说完,他一拍腰间的储物袋,只见流光一闪,掌心内多出一个极为奔溃的元神,正是先前击杀的九离。 他一出手就没有留力,基本上都是招招致命,没有再给这些人废话的机会。 不劳而获一旦尝到了甜头,又有谁愿意去辛苦打拼?这大抵是那些惯犯的心思吧。 殷青筠走在前面,风吹得她发丝轻扬,回头时瞥见了另一侧廊道边闪过的一抹红褐色柿蒂纹的衣角,是林姨娘。 他们几个都不笨,这家伙是在后面被关进来的。身上一点儿伤都没有,也不像是有反抗过的痕迹。很有可能是被人派来的。 但凡提到殷正业,殷青筠的情绪就跟不稳定,见陈氏被她这一句梗得说不出话来,才觉得自己确实是过分了些。 一上车,萧五郎就靠在马车上,修长而骨节分明手指揉了揉眉心,又动了动一边的肩膀。 丝丝电流声传入柳生的耳中,虽然他背后没有眼睛,但柳生通过其它景物的光影,就可以看得出自己的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刺目的光芒。 又想救人,又想着能否真的可以通过破碎的虚空,进入原先发生的事情前。 因为第一次进入副本模式的五条命,他打算用来摸索一下这个副本模式里面的世界,所以柳生压根就没有把自己的命当做一回事。 凌池漫步在寿阳城的街头,听着过往行人热议着明天柳府千金的十八岁生辰,几乎人人都是发自内心的祝福,不禁微微一笑:我这个徒儿,果然备受爱戴。 被锁在铃铛里的孙梅儿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她本身的阴气气息随着这股颤抖,不由自主的就被铜铃铛带了出去,并飘扬在空气中。 幸好郑承东与郑梦的及时赶到,才能避免一场没有硝烟,只有喊叫声的战争。 自家的农牧场背靠大树,就算以后再杀出类似“星露农牧场”那样的程咬金,也不会乱了手脚。 一般来说,像他们这种国公,指望儿子不败家就谢天谢地万事大吉了。 看着系统轮盘闪过的技能,苏景云愣了一下,随即把目光转移到了那些商品上。 ------------ 097 牛党与倒牛党 蓝道行懵懵懂懂地,怀里揣着宝钞离开了。 他在心里面核算了一下,宝钞面额加起来,几乎算得上是一个天文数字。 不过,大明宝钞的购买力,也低得吓人,虽然上面明确标注着几贯钱,但是实际拿到市场上去,只得得了用文价值的商品。 简直比不上王公贵族家里面擦屁股的上好纸张。 说实话,这点钱, “非弄死我们不可?”吴痕抬起了目光,冷冷的询问这位庙堂阴公。 而自己的爸妈联系不上景兮兮爸妈,又不能把一个孩子赶走,就一直让她住着。 它瞬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在金光神咒的照耀下,它丝毫无法动弹。 仅仅一道剑气便将范马·杰克的右臂斩断,滚烫的血线喷洒四周,伴随而来是一阵惨绝人寰的哀嚎声。 他那晚上见过景蕴知,被海如当面嘲讽“长得老实”,她都一声不敢吭,性格肯定是那种内向自卑的。 巨大的城市依海而建,城市主体建立在海边的一座山上,囊括整座大山,一直辐射到海岸边。 人心如此,余化及所挑选的所谓身家清白、老实忠厚的人里也有家伙动了歪心思,有的收了好处意图包庇,也有的为博取上层目光进行构陷,同样被拿下处置。 她摇头排除这种想法,内心坚定,她定不会胡乱说,她嘴可是很严的。 周兰衣一边说,一边狠狠甩开景蕴知的手,挽着景兮兮去挑选包。 再往上就是那半张精致无瑕的脸,漂亮的眸子一直看着身侧的少年,水盈盈的都是少年的影子,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 看她的表现,蔺远舟就知道她现在还没有释怀那些照片,也并不接受自己的道歉。于是,只能随着她而转换了话题。 云梵天之所以那么坚持,就是因为帝王殿不像其他组织那样,如果他们能加入帝国军部,那比多一个军区都厉害。 可那搂着自己腰的手却是有越来越紧的趋势,如何也挣不开,反倒是自己越发如离了水的鱼,喘气都越发地困难。 “不行!必须吃我的药,要不然谁都不许走。”阿木拦住赵灿和阿依热,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大宋的医疗水平比一比。 而蔺远舟依然是和刚才一样,熟练而又流畅的坐在车后排,也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这一番动作会有什不对的地方。 在韩家所有人都比较纳闷的时候,花雪瑶叶同样的想不通,为什么一向强势的韩树会和云梵天低头。 人人都以为今天会是幸福的日子,但谁都没想到,会发生接下来的事情。 台风大半个身子还在水里,他的手太长了,已经搭上了我的后背。 原本他的计划就是逼迫二郎神杀死自己,从而自己能够获得一定的法力。 张子敬、胡明辉皆摇头。两人乃是十分罕见的散修晋升的八级宗师,深知散修的艰辛,因此非常爱护人才。真要发现这样的人才,他们可不舍得这么糟蹋。 “宝瓶印!”萨迦法王面色不变,右手手托紫檀木盒,左手结印,施展出了密宗镇教神功九字真言手印。 不过三十杖还是结结实实的三十杖,不是打在棉花上的,也不是打在宣纸上,所以蒋钦只剩下了半条命,等待着他的不是救护车,也不是高干病房,只有潮湿而散发着恶臭的锦衣卫诏狱。 事不宜迟,在支付了曲昂定金以后,众人将各种物资准备妥当,全部搬上了灰鼠号。?? 草地之上更是布满了一个个深坑,一道道刀痕从交战之处纵横蔓延开去。 老者自我介绍说名叫纳沃纳,曾经是一名著名的佣兵,不过在二十年前的战斗中丢掉了一条手臂和一条‘腿’之后,就转到极乐星天来当向导。 几人来到秦图的帐篷,老欧,山口惠子,肖柔怀,藤木竹春早就在哪里等候,戴岱的药箱刚放下,就被老欧拉到了秦图的旁边。 弘治皇帝最先恢复的常态,事以至此,只能怪他自己看走眼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天家无亲情,儿子篡老子的权,这戏码从自古至今就没断过,他也懒得挣扎,懒得生气,懒得质问。 “这二十万灵币就给你吧!这押注的钱可是你出的。”林胜将刚才从王平哪儿赢来的二十万灵币递给了段昕。 在七月下旬的时候,多尔衮率领着大队人马,从大同撤离,来到了开封。 所以,必须用至刚至烈的热‘性’‘药’剂炎流晶,将安吉莉儿体内的毒素一次‘性’全部‘逼’迫出来,然后才可加以消灭。 颜向暖解决了僵尸后,就显然成为了这一组的领头人,虽然一开始她就是,可惜当时乔若不服气,所以意见也多,现在她带头往前走着,霍凌尘亦步亦趋的跟随在一旁,郑国和乔若则在后方两三步的距离跟着。 “你这是什么手段?居然可以隔空摘物!”听到龙少峰的话,绫雪纱立马反应了过来,然后满脸不可思议的盯着龙少峰开口询问道。 云瑶跟着康熙离开之后,康熙脸色却不太好看,情绪一直有些郁郁不平,当然这种情绪不是针对云瑶,康熙在此事上想到自己身上了。 她站在凤凰山谷的灵气结界当中,可闭上眼睛,整个凤凰山谷的灵气移动都十分清晰的感觉到,这是之前的颜向暖完全不敢想的。 ------------ 098 看看手段 在京师的两个老东西密谋之时,牛牛顿正在洞窟里面,进行着传统的交易。 有了科研的牛马,牛顿自然不用亲力亲为,只用盯着蓝道行这个童工,付出脑力体力劳动就可以了。 牛顿让蓝道行抄了一份,直接让锦衣卫快马加鞭,给朱厚熜送上一份去。 朱厚烷也抢抄了几份,要把它时刻珍藏着,以供子孙后代瞻仰。 “我命休矣!”唐渊叹息了一声,尽管心中不甘的,但是已经无力反抗了。 看他模样,也不像是说了谎的,我便也不再去问,示意李九松开他,他忙跪在地上,似是等着我发落。 伊诚听到这里虽然还是一脸懵逼,不过,他总算大致明白了天狼的意思。 然后他缓慢的抬头,说,今天风怎是这般大,爷眼里进沙子了好像。 因为那些……其实,她都是懂的,只是不肯那么做,想要她懂得,不能用说教的,要慢慢的教导。 乔凝并没有去,她会一直待在少威府里等待陈扬回来。她相信陈扬一定会回来的。当然,乔凝本身也不具备去大千世界的条件。 看着手上的血,眼前仿佛成了一另一副画面。她浑身都是血,空气中都是刺鼻的血腥味。 “我会让你收回今天的无理!”金崇鹤愤然地甩了甩手臂,调头,气冲冲地离开了此处。 听到翻报纸的声音,司徒宵偷偷抬起头看向报纸,他甚至开始怀疑上面是不是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证据,值得殷凛凌晨三点催他回H市。 抓获杀人凶手固然重要,但解救这些绝望中等待曙光的受害者,才是最终的目的。 好在刘辩并没有食言,当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陆陆续续的来到灶房的时候,一盆盆盛着满满面饼的盆盂以及一桶桶的米汤正撒发着诱人的香气,弥漫在灶房内。 阜平街街头有个张员外,家里没在闹鬼,是冲着一两银子包一年这个承诺来交了银子的。 众人见此,却都不愿第一位上前,生怕第一个被淘汰,过了片刻,方才走出一人,此人正是王玄辅。 雷劫是毁灭,雷劫同样包含生机,渡劫失败,即是肉体、元神等无法承受那股毁灭的力量,没能撑过劫后重生。 步安把嘴里雁子肉翻来覆去的嚼着,却始终没有咽下去,把等着他说下去的众人看得越来越心急。 “诸位,我军探马刚刚传回消息,以管亥、卜己为首的黄巾贼军首领,已经率领三十万大军进驻益国县,诸位如何看待此事?”刘辩满脸凝重之色,钢刀一样的目光落在北海郡官员的身上,着重看了裴勇一眼。 在大屏幕中一梦几轮回身后十六大异象落幕的时候,整个会场的惊呼声也在十几秒后安静了下来。 千破万破,马屁不破,积雷山哪个鸟样,杜山主哪会不知道?不过听着章寻的话就是顺耳。 此时谢晋正盘膝坐着,周身一阵白雾闪动,面色上大片汗珠滴落,眉间深皱,他想了诸多的法子,最终却无法冲开那道隔绝神念的气劲。 他见对方点头,心中却有些好笑,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深居在百元峰后山的而常年不出的,除了百里姿口中所说的这位白岫师姐,还能有谁? 他们三人修炼这么多年才这点实力,很可能就是因为功法残缺,所以才修为进展缓慢。 临去之前,林允儿还眼尖地瞧见自家姐姐又偷偷拍了几张两人抱在一块的照片。光看那样子,林允儿就知道不用等她回国,他们家亲戚间就会传遍她马上就要结婚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