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穿越 林雨晴浑身酸痛、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外面嘈杂浑响一团,妇人的尖嗓吵嚷、幼女的哽咽哭泣屡屡传来。 屋里的气味儿刺鼻,不是医院的消毒水味儿,好似浓郁黏腻的百合花香。 林雨晴本就头脑晕胀,闻入口鼻胃腹泛呕,更是难受,揉额半晌,撑起身子扭头看去,身旁帘幔低垂、流苏精致,帐顶还吊着个纯银镂花的熏球。 这、这是哪里? 林雨晴豁然震惊的坐起,低头看着被绸衣包裹的纤弱身形,这手、这脚都不是她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头痛欲裂,好似要炸开一般,林雨晴抬手覆额却发现滚热,喉咙更是嘶哑得吐不出完整的字句。 “大小姐,您醒了?”一旁十二三岁的小丫鬟连忙上前,手探其额头,依旧发热,脸上急虑不安,“奴婢再去请夫人赏些药,大小姐您安心的躺好。” 林雨晴未等说话,便见小丫鬟急忙朝外跑去。 脑中浑浊一片,以往的记忆、另一人的记忆交错不停,好似一部电影在她脑中屡屡闪过,林雨晴心中豁然:这就算是穿越了? 未等将此事想明,就见门口帘幔猛地被人扯开,浓香扑面而来的同时,一锐尖刺耳的声音骂道: “安府的大小姐,这会儿你还躺在床上装死?好心好意的为你的婚事铺一条路,可你?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这会儿居然病了,你让我如何向老爷交待?” 林雨晴凝神朝那声音源头看去,美艳妇人,约三十出头的年纪,亮紫色的褙子上绣得花团锦簇,头上金玉交错cha得花枝招展,桃腮杏眼甚是妖艳,虽说这会儿横眉竖目,看着却也是个美人儿。 她骂了半晌不见林雨晴反应,脸色越发不悦: “哑巴了?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你可乃安府的嫡长女,为老爷铺路也是应当应分的,你在这儿报什么委屈?听两句丫鬟的闲言碎语就寻死觅活,你可还有点儿出息?” 林雨晴皱着眉,抱着头,这声音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她无暇回半句,丫鬟瞧她连忙跪地磕头: “夫人,大小姐这会儿正发着高热,等大小姐身子好了再……” 丫鬟话音未落,便被这美妇狠抽了两记耳光,推搡着骂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旁日里就你陪在大小姐身边儿吹耳边风,就不知多说两句正经的好话,挑拨离间,连几个婆子的腌臜话也往大小姐耳朵里传,不打你的嘴巴你是不知道这府里头的规矩,更不知好歹!” “噼啪噼啪”又是几巴掌抽下,丫鬟的哭声再次响起…… 林雨晴意欲回驳两句却头如炸裂,忽然间整个人呆滞不动,一旁的婆子连忙指着她,吓的妇人也停了手,胆怯的迈步上前,伸出手一碰,林雨晴豁然瘫倒床上昏了过去! 妇人惊嚎一嗓儿,婆子连忙上前去探鼻息,顺口气道:“夫人,大小姐昏过去了。” “没用的东西!”妇人拍着胸口,随即吩咐婆子道: “再去找个大夫给她灌上几碗药,送了后面的小院子去冷她几日,这事儿绝对疏忽不得,就算她想死,也不能这个时候,老爷的官儿还指望着她呢!” 林雨晴再次转醒已是深夜,看着自个儿的手依旧是稚嫩模样,她心中苦笑。 这是该说自己命好还是命歹?此时她脑中记忆已经梳理清晰,居然借尸还魂了!再得条命她自然愿意,但刚一睁眼就遇到这般纷乱的局面,老天爷是疼她还是耍她? 回过神来,林雨晴发觉自己被挪了住处。 身下的垫被十分单薄,床板硌得骨头生疼,身上不过只盖了一层薄被,老旧的木桌横在屋子当中,几个圆凳散乱地摆着,有两个上面还堆着些凌乱的衣物…… 除此之外,四壁石墙,空空如也。 门口有个不大的炉子,上头的药吊子正“咕噜噜”滚着,之前挨打的小丫头蹲在旁边扇火,屋子里没了那呛人的香,弥漫着汤药微微泛苦的气味儿,倒是叫她闻着舒坦了许多。 “青儿……”林雨晴起身儿靠在床头,抬手招呼那丫鬟。 “大小姐,您醒了?吓死奴婢了!您如今身子虚得躺着静养,莫要随意起身,有什么吩咐叫奴婢便是。”青儿扑上来抹着眼泪,抬手又去探林雨晴的额头,焦急地道: “……您额头还是滚热的,夫人给您请了大夫来,已经开了方子抓好了药,再稍等片刻,药马上就熬好了。” 林雨晴见青儿脸颊红肿,一道道指痕交叠,想伸手去摸却又怕弄疼了她,拧眉道: “刚才她们又打你了?”环顾屋里的清冷,林雨晴叹口气道: “有没有药拿来擦擦?若是没有就弄个冷水帕子好歹敷敷,若是留下疤痕怎么是好?下回大夫再来诊脉,记得要点伤药搁在屋里备着。” 青儿低头遮掩着脸上的痕迹,转了话题道: “奴婢无事,但大小姐,奴婢可绝对没与您信口胡说,真的是那郭婆子说的……” 林雨晴抬手阻她,安慰道:“不必再说,我信你。” 青儿感激的掉了半晌泪,林雨晴心里也涌起了些许暖意。 这般处境,竟还有个真心的丫头跟在身边,至于以后……林雨晴心里没有分毫的打算,但她要活下去,可是怎么活、活得怎么样,却还是要自己一点点地去争去拼的,如今也只能以逸待劳,静观几日再做打算。 青儿见林雨晴不再开口,便乖巧地扶着她躺下说道: “大小姐再略歇会儿,奴婢熬好了药叫您。” 林雨晴点了点头,便躺下静歇,心中在想这辈子的身世,苦笑无奈,竟是比她上辈子一孤儿还哀苦,她这是什么命? 虽说自己上辈子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但在福利院也算能吃饱穿暖,因爱花香草涩,爱习古籍,考成一名专业调香师,生活富足安乐,可谁知造化弄人,自家店里竟被隔壁的煤气爆炸波及,弄了个魂落异乡的下场。 如今她这副皮囊名为安清悠,安家世代官宦,也算大梁国的世家大族,富贵显赫,祖父安瀚池为大梁国左都御史,父亲安德佑是安家嫡长子,生母赵氏乃原吏部尚书赵靖元幼女。 安德佑宠惯骄纵,文不成武不就,借着赵家的势力谋了个礼部仪制司郎中的五品闲差。 赵氏故去已有多年,安德佑便在这五品闲差上没再动弹分毫。 膝下两双儿女,安清悠是嫡长女,今年十六岁,斥骂自己的美艳妇人乃安德佑续弦夫人徐氏,曾为安德佑姨娘,诞有二子一女,母凭子贵,如今熬成续弦夫人,家中内外都是她一手打理。 但徐氏终乃姨娘出身,其上还有安清悠这正室夫人之女,她总觉矮人一截,如鲠在喉,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安清悠自幼生母故去,被徐氏拘在院中也养成了软xing子,徐氏也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只牢牢地拢住安德佑的心。 选秀的日子临近,徐氏寻门路想将安清悠带给庆嫔娘娘看一看,如若能得庆嫔娘娘垂目,将其许给庆嫔娘娘所出的皇子,换自家老爷再升一阶还不轻轻松松? 可孰料婆子们叙话闲聊说起庆嫔娘娘所出的皇子是个病秧子,娶亲三次无一女能有所出,而后都死于非命,青儿听后立即回给了安清悠,一时间气血攻心,安清悠竟这般香消玉殒,林雨晴借尸还魂至她的身上…… 五日过后便乃入宫见庆嫔娘娘之时,如今她仍病卧在床,否则徐氏也不会来那番斥骂。 安清悠……林雨晴口中哑念这一名字,心中苦笑哀叹,两世为人竟是这般狼狈开头,可上一世能从襁褓中活出个日子,这辈子她还怕了谁不成? ------------ 第二章 啃骨头 翌日一早,安清悠的烧便退了,虽然身子仍觉虚弱,她依旧起床欲出门透透空气。 “大小姐,该喝药了。”青儿端着药碗上前来,轻轻吹着递给安清悠: “趁热喝药效才比较好,只可惜这里没有蜜饯,大小姐喝了药怕是要觉得嘴里发苦。” 苦?安清悠环顾四周,都这般境地了还有什么可讲究的?不过是碗汤药……安清悠接过一饮而尽,青儿脸上带几分惊愕,连忙道: “大小姐不怕苦了。” 安清悠将碗给她,嘀咕道: “苦什么?再苦也不如这日子苦。” 听安清悠如此话语,青儿无奈摇头,端来洗漱的水侍奉安清悠净面、更衣,安清悠才走出这破败小屋,到院子里透透空气。 阳光高照、晴空万里,偶有丝丝清香传来,却是远处另一处院子里的丁香树……而这院子里,只有片片杂草,偶有几朵野花。 安清悠心中起了兴致,索性蹲在草丛当中,挑拣着野菜婆婆丁挖出几颗,青儿连忙道: “大小姐,您快屋中歇歇,这可不是您做的事。” “这草去火,回头洗洗,我要吃。”安清悠递给青儿,她则继续挖,青儿阻拦不住便欲替她,可安清悠一为吃用,更为玩乐,哪能让青儿搅乱?可这丫头在一旁她又觉别扭,只得吩咐道: “……你去寻点儿净水,给这洗干净,再去大厨房要一碗豆子砸成酱。” 青儿有些迈不动步,安清悠就这样看她,反倒把青儿看的不自在,尽管心中担忧青儿也只能转身离去,安清悠索性露胳膊挽袖子,松开了手继续挖着。 农历四月的日子,正好是野菜萌生的时节,未用多久便挖了整整一小盆儿,青儿此时也从大厨房归来,可面色尴尬,碗内空空,为难道: “大小姐,厨娘不肯给……” 安清悠冷笑,只得道:“无谓,打水将此洗净,单品此物更有滋味儿!” 主仆二人洗净,而此时外面也送了饭菜来,一碗硬糙米饭,一碟皮包骨头的糊鸡爪,青儿则是一窝头、一碟咸菜,送饭的婆子将此物拿出,随即与青儿说道: “快用吧,这碟碗还得拿回去,少了一个我们就得赔铜子儿,如今连家里头的娃子都添不饱肚子,为大小姐填不起这银子。” 青儿将这些东西端至安清悠面前,怕她委屈,结结巴巴道: “小姐,就……就这些菜了。” 瞧着面前此物,安清悠冷笑,如若这物件不吃完,徐氏恐怕会与外人说给她炖了鸡都不肯吃的干净?这大小姐实在是难伺候? “去把洗好的菜拿来。”安清悠吩咐着,青儿则连忙将挖出的野菜端过。 送饭的婆子明眼一瞧便知此物为何,这大小姐吃上了穷酸破落户才用的野菜?这可怎么得了? 安清悠一把一把的往嘴里塞,连婆子嘴里都跟着泛苦,嘀咕道: “大小姐,这东西您怎么能入口?” “你馋了?”安清悠看她,婆子连忙摆手,后退半步: “老奴可吃够了这乱草根子,只是夫人知道了,定又要训老奴们做事不妥帖,让大小姐都吃上了烂草,这怎能成?您还是用夫人特意吩咐给您做的饭菜为好。” “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你这是好日子过惯了!”安清悠给青儿使了眼色,与婆子道: “我在这儿用饭,你看着多不舒坦?夫人特意吩咐的物件就赏你了!” “这怎能吃……”婆子下意识出口,连忙闭嘴,安清悠道: “苦叶子我都嚼得,这炖的肥满的鸡你个奴才嚼不得?恩?” 安清悠这会儿已想明白,让自己没好日子过,这的确乃徐氏心中所想,但过几日可要进宫见庆嫔娘娘,而且安清悠还卧病在床,纵使徐氏有心想她死,也不会选这个时候。 定是这帮婆子落井下石,吩咐做鸡,就给个糊鸡爪子好去徐氏那里邀功?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安清悠上辈子见过太多这类人,如今自不能放过。 婆子听着安清悠的话,也知这乃她故意拿捏,虽是个奴,可这位大小姐也不被老爷和夫人赏识?她何必挂记着? 神色上带点儿不吝,婆子不由得出言道: “大小姐,这可是夫人赏了您的。” “要不要我请夫人来,问问她所赏乃是此物?”安清悠说完,面色冰冷,一字一重道: “你今儿如若不把这物件嚼碎了咽肚子里,我就与你没完!” “大小姐总不能如此硬的骨头让老奴吃用。”婆子下意识的还嘴,心中却颤,这从不发脾气的大小姐今儿是怎么了?往日她纵使心中有怨,也不过会埋怨夫人,从不拿下人开刀,今儿……今儿难道吃错了药? 不对,这也不算吃错,岂不是正对? 婆子心中杂乱,这糊鸡爪子是前些天老爷杀鸡待客时留下的,本是婆子们想借老爷的光吃用些,可孰料下锅的时候光顾着闲聊错过了时间,将这鸡爪子弄糊了! 今儿夫人吩咐给大小姐送份儿鸡汤,让她快点儿病好,婆子便将新熬的鸡汤自个儿留了,将这剩的糊鸡爪子送来。 可……可往常这位大小姐从来都不计较,顶多斥骂几句夫人,她们讨几句好话便罢了,怎么如今这般刁难?若被她闹至夫人那里,夫人定不会饶了她! 安清悠一直在看着她,婆子余光偷扫正被瞧见,哆嗦着手上前拿过碗,脸上揪在一起好似长歪的茄子般难看。 举起那糊焦的鸡爪子便往嘴里塞,咀嚼几下便咯了牙,口中出了血,婆子“哎呦”一声便将碗扔在地上,捂着嘴疼的难受。 碗碎的清脆,安清悠冷哼斥骂: “你自个儿打碎的碗可要你自个儿赔,还有夫人所赏的菜,你也要赔。” 婆子连连应喝,不敢再出言顶撞,急忙将那不能入眼的糊鸡爪子捡起带走,却被青儿上前拦住,指了指地上道: “还有碎瓷碗呢!” 慌忙捡起,婆子仓皇离去,见其出门,青儿忍不住笑,扬眉吐气一般的道: “大小姐,您居然厉害了,这婆子她就是故意的!” “她即便不是故意的,也不敢让我闹开了,否则挨打的还是她。”安清悠嚼着苦菜,让青儿扔了干巴的窝头,用糙米饭咸菜对付一顿…… 婆子从安清悠那里离开直接去给徐氏回话,在听到安清悠宁肯吃野菜也不用大厨房送的饭食,徐氏冷哼道: “你今儿送的什么?” “夫人吩咐的鸡汤。”婆子捂着牙,徐氏眼睛一眯,冷着脸子道:“你再敢说一遍?” “老奴也是听夫人的……” 徐氏一脚踹去,狠狠斥骂: “你个不老死的,这时候对她拿乔?她个病秧子起不来床,我怎么带她进宫?你这到底是什么腌臜烂心,这时候跑来搅和我的事,我看你脑子也是和了泥巴,还不如掏出去喂了狗!” “老奴这不寻思夫人如若能将二小姐带入宫,那才是二小姐的荣耀,老奴一片好心……” 未等婆子说完,徐氏身边的柳妈妈上前便是几巴掌,狠言道: “夫人做事,轮的着你来操心?” 几巴掌下去,婆子的脸就肿起来,牙疼的更是厉害,徐氏不耐的摆手让其退下,柳妈妈斟酌片刻上前道: “都送了偏僻小院大小姐都没对您服软,那方可是用派人去盯着点儿?” 徐氏阴狠的点了头,“请个嬷嬷去教教她规矩,这几日得给我看好了,她的名字已经禀了庆嫔娘娘那里,绝不能出差错!” ------------ 第三章 白日做梦 翌日一早,安清悠洗漱后,就见青儿提了早饭的食篮进来。 百合粥、清粥、鸡蛋羹还有一花碗中的五样小菜。 青儿一一拿出,惊喜的道: “大小姐,您瞧今儿的菜如此好,奴婢还纳闷儿,去大厨房取饭时,奴婢都得了一碗粥和白面馒头!” 安清悠轻笑,昨儿如若不将那厨房的婆子打发一回,今儿恐怕也没这待遇。 让青儿一齐坐下吃用,连带着小菜也让她同食,青儿不肯,只在一旁啃馒头,偶尔被安清悠硬逼着才肯夹两根咸菜入碗。 安清悠也不多劝她,别看青儿年岁小,可心地却极知好歹,更遵礼卑,即便安清悠有心亲近,也不可这一时就让她变了xing子。 主仆二人用过之后,院子门口便有了声动,却是徐氏跟前的柳妈妈,身后还带着一位嬷嬷和丫鬟。 安清悠未动,听着柳妈妈在门口道: “大小姐可在?老奴来给大小姐请安了。” “进来吧。”安清悠知道这位柳妈妈是徐氏的主心骨,旁日里徐氏遇事也都乃她出主意。 换句话说,如若徐氏没有这位柳妈妈帮衬,她也不可能得安德佑独宠,爬上续弦夫人的位子,这种老奸油滑、满脸挂着笑的可是最不好对付。 柳妈妈带着嬷嬷和丫鬟进了屋,则先上前给安清悠行礼,随即看着屋中四壁空荡无物,连稀零零的挂件上都堆满了灰…… “哟,这帮该死的奴才,就不知帮大小姐好生收拾收拾屋子,老奴定要禀明夫人,赏他们一顿板子!” 柳妈妈不过寒暄两句,安清悠接话道: “都说在这地儿养病好,可惜都当父亲与夫人把我这安家的嫡长女给弃了,如若柳妈妈不来,这事儿可说不清楚了。” 柳妈妈一愣,连忙道: “大小姐莫听他人口中胡沁,夫人可是请了道士特意为您卜的卦,您利居西北方位、屋中不可有银、橙、青、绿的物件,夫人才寻了此地让大小姐养病……” 这种鬼话都扯的出来…… 安清悠冷笑:“柳妈妈说的自然对,那些个整日信口胡说的、烂舌头的、嘴里头没边儿的都该打死,让我如此误解夫人的心意,罪不可恕!”说完,安清悠一指柳妈妈身上,从上至下笑着念叨着: “不过……您这发簪是银簪、耳坠子是翡翠、手腕上挂着银镯子,银、绿、青色对我无益,这些个物件我见了无碍吗?” 柳妈妈一怔,连忙将此物都褪去,脸上挤出笑来道: “大小姐不提,可险些让老奴误了事,实在是老奴的过错。” 安清悠瞧她轻轻抽着自个儿的脸,也不揪着此事没完,看向她身后的嬷嬷与丫鬟道:“柳妈妈,您带这些人来作何?” “再过三日您欲进宫陪庆嫔娘娘看戏,夫人特意让老奴请来一位教习嬷嬷,大小姐乃是安家大族出身,初次进宫总要知晓礼节规矩,以免出错让人斥安家没规礼,老爷最好这脸面事,夫人也不愿大小姐受这份苦。” 柳妈妈说完,侧身引见,“……花嬷嬷。” 花嬷嬷从后行上前来,摆手的幅度、迈步的距离都带着规礼,手扶左侧,微微屈膝,声音不大却有带几分柔意:“见过安大小姐。” 安清悠起了身,回以一礼,花嬷嬷目光一紧,立即纠正道: “虽乃初次相见,但恕我在此多言,大小姐这一步一行可都不规矩,目光不应斜视、步子不应迈大、速度不应过快,转身不应……” “停。”安清悠立即打断,花嬷嬷道: “旁人未将话说完,大小姐不应擅自打断,这不礼貌。” 安清悠侧头看她,绕其周身看了一圈。 见面便开始挑毛病,这乃贪财之人必须要做的事,否则还如何往兜里揣银子? 这位花嬷嬷恐怕便是如此,但她怎么教旁人安清悠不管,也管不着,可如今想要教她,还乃徐氏请来的,安清悠怎能这般顺着? 绕着花嬷嬷走了两圈,安清悠出言问: “问上一句讨您嫌的,您的品阶有多高?” 花嬷嬷仰头礼答道:“我乃宫中司仪监出身。” “您教的礼都是宫女的礼?”安清悠数着手指,缓缓的道: “从命、节俭、卑逊、言语、女容、配饰、雅素、书史、勤励……这些您都不提,单单就教一个行步走路?” 花嬷嬷怔住,“大小姐有意要学这些?” “理所当然,我又不是进宫去当宫女,这些乃大家闺秀之礼,自当要懂。”安清悠加重了“进宫”二字,而且还特意看了柳妈妈,柳妈妈连忙道: “大小姐心中焦急也乃常理,但您过两日便欲进宫,总要先学规矩?如若您有所好,待陪庆嫔娘娘看戏归来之后再学也来得及。” 安清悠看着柳妈妈,直言揭短讽刺: “但这些花嬷嬷好似都不会。” 柳妈妈看向花嬷嬷,瞧见她的脸上带有一丝尴尬气恼,但这位花嬷嬷可乃夫人挑选的人,她也不知如何说才好。 安清悠笑了,意有所指的言道: “此事即乃长久之事,那就请花嬷嬷暂且住下,行步走路也要我病愈才可,如若折腾的累了、乏了,病再加重,进不了宫会让夫人失望的。” 看向这院子周围,安清悠一边走一边道: “花嬷嬷就住这里吧,每日清早和晚间也可与我讲一讲宫中趣事,说一说闻嗅之香,我身边就这一个丫鬟,人手也不太够用,您来了,倒是正好……哟,这屋子好似不太合适?柳妈妈,您看如何办?” 指着院中唯一的一间小杂屋,里面灰土扬长,蜘蛛网都快结成了门,闻着都有股子烟呛的味儿,屋内黑洞洞格外可怕。 柳妈妈怔愣不知所措,原本只想带这位花嬷嬷来此地教习规矩,每日定时来此两个时辰,其余时间便让丫鬟们看着,可来此便被大小姐给制住,还要让花嬷嬷住在这糟粕的地界儿? 花嬷嬷瞧此顿时气恼,出言道: “柳妈妈,安夫人请我到此,可不是这般说辞,你们这位大小姐,我伺候不起。” 说罢,花嬷嬷转身就走,她身后的丫鬟簇簇跟随,柳妈妈急忙追上规劝,哄道 “花嬷嬷,这大小姐就乃刁钻的脾气,不然也不用您来帮衬着教习?夫人已经吩咐过了,您所居的院子早已收拾妥当,甭听大小姐胡言。” “教习行步走路的,也教不了雅素、书史、勤俭……”花嬷嬷继续赌气,柳妈妈小跑上前拦住她: “夫人可说了,您如若能教习好大小姐,可比以往的教习嬷嬷多上二十两银子!” 花嬷嬷脚步停驻,柳妈妈连忙笑道:“您多多费心了。” 思忖着银子,花嬷嬷似是不情愿的道: “那就教着看吧。”回头看那破院子,花嬷嬷不屑的嘴角轻撇,柳妈妈立即带她去别居之地。 看着这几人离开,安清悠的心里多了几分阴郁,徐氏请如此一位宫嬷来教规矩,可不是为了进宫陪庆嫔娘娘看戏那么简单,她的鬼算盘打的真是响,还不肯放弃把她塞进宫给病秧子当媳妇儿? 这就好比一竿子敲了枣树,如若能敲下来甜枣自然为好,为安德佑和她的两个儿子铺路,安家长房也算有了根基,但如若未能得逞,她这位安家的嫡长女纵使为了颜面也不用再活! 安清悠冷笑,想让她当这个枣?那是白日做梦! ------------ 第四章 谁惹的起谁? 晚间与青儿主仆闲聊,安清悠多少也知这安家到底怎么回事。 不提这安家大族,单说安德佑这一房,徐氏虽硬爬上这续弦之位,可惜她的二子一女却各个都不争气。 其中一子安子良比安清悠小一岁,今年十四,已靠安家族中关系得一童生之名,但“秀才”二字却与这败家子无缘; 二子安子墨年幼,如今八岁,连百家姓的字都认不全,倒是能一二三四五的数银子; 此外还有一女安清云,今年十三,除却爱好衣着打扮之外,就喜与俊美的小白脸一起玩闹。 徐氏腹中诞下如此三个种,屡屡被安德佑训斥这三个孩子太不省心,更是丢嫡长房的脸! 可徐氏憋着一肚子委屈也反驳不得半句,一门心思为子女的未来开始筹谋,否则她姨娘出身、更连儿女都不争气,岂不是要被人戳碎了脊梁骨? 安清悠听着青儿说起这三个弟弟妹妹的糟粕事,憋屈的心倒是敞亮些许。 上梁不正下梁歪,就徐氏那副贼心烂肠、心思狭隘的人能管出什么好儿女? 似觉对府中另外几位小主子说的太多,青儿连忙安抚道: “大小姐是正经的嫡长女出身,奴婢小时,就听婆子们说过,您最像前夫人。” 安清悠微微摇头,她的记忆中对自己生母没有丝毫印象,但自家的外祖家不知什么样子?但这话安清悠心中念叨,并未说出口,青儿毕竟年岁小,过往之事她恐怕也不清楚。 见安清悠不再说话,青儿则欲吹了莹烛坐在一旁守夜。 “到床上来一起睡。”安清悠瞧见她这小身子蜷在凳子上就不舒坦。 “奴婢一直都如此,大小姐快歇着,您虽不再烧了,可也不能再累着。”青儿催促,安清悠却一把将她拽上来,随意找了个借口: “这屋子里空荡,你来陪我,我也不必害怕。” 青儿依旧迟疑,安清悠却将被盖在她的身上,“替我暖暖被。” 见安清悠这般说,青儿则点了头,窝在床角中闷头睡下。 安清悠躺在床上却睡意全无,可再一想明日那位花嬷嬷指不定要如何折腾她,她也得养足精神与其周旋。 既来之。则安之,老天爷重新赏她一条命,她必须要活出个模样,绝不能如死去的安清悠那般窝窝囊囊…… 闭上眼,安清悠很快便进入梦乡,一觉醒来,便已是二日清晨。 还未等用了早饭,便见花嬷嬷身边的丫鬟到此,行礼回道: “大小姐,花嬷嬷请您暂勿用早饭,她到此时会教您宫中用膳的规礼。” 饭菜摆在面前不让她吃?等她来此,这粥菜岂不是都已冷了? 丫鬟回禀完便在一旁候着,安清悠斟酌片刻撂下筷子,青儿怕她胃腹不适,倒了一杯温水放置桌上。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而这位花嬷嬷却迟迟未到,安清悠心中越来越气,终究沉不住欲拿筷子,花嬷嬷此时迈步进了屋。 “大小姐这会儿就忍不住了?”花嬷嬷站在门口,安清悠道:“您用过了?” 花嬷嬷知她心中所想,笑着道: “自当未用,大小姐莫以此来为难我,来此教习做不出个模样,也不敢称是宫中出来的。” “宫中的日子那么舒坦,您还出来作甚?”安清悠将筷子撂下,带一丝讽刺: “宫中可是有让人等着饭菜凉了才用的规矩?” 花嬷嬷则从门口行至屋内,规规矩矩坐下,手中举起安清悠的筷子,一边动、一边教: “我这般做、大小姐在一旁看着便是,宫中用膳的规礼不少,这手不可举过碗一拳远,碗不可端高,也不可碰出声响,饭菜入口不得嚼出声,即便是吃粥,舀起的量不能越过一匙的边儿……” 絮絮叨叨说罢,花嬷嬷则将这粥放置自己口中,一勺、一勺的用,随即举起筷子吃着小菜。 嘴唇微动,那粥菜好似直接吞入腹中,安清悠在一旁看,不允她食、却让她看着,这明摆着是故意找别扭,有理有据,如若是寻常人家恐怕还得赞她两句礼规得体?言传身教? 花嬷嬷将粥菜全都用尽,随即用帕子擦拭嘴角,出言道: “大小姐可莫要怪罪,宫中有规,粥菜不可有剩,否则乃是大罪,故而我也养成这个习惯,让大小姐见笑了。” 安清悠知她故意如此,未气恼反而笑着道: “花嬷嬷所教的确精湛,让我心底佩服不已,可惜这粥菜乃是煮熟的,如若是生的,不知怎么才能不嚼出声?” 说到此,安清悠转身吩咐青儿,摆手道: “去将前日地里挖的菜都拿来,让花嬷嬷教给我好好的学一学,可要洗的干净,不然泥土渣子沾上入了嘴,我不介意,旁人可受不得这罪。” 青儿有些发愣,都拿来?那可是好大一盆…… 但青儿也不傻,这位花嬷嬷不允大小姐吃用,反而自个儿来了就将这粥菜一个渣都不剩的吃光了,这不明摆着欺辱人么? 行至一旁,青儿索性连盆都拿来,放置屋中的桌上道: “花嬷嬷请慢用。” 花嬷嬷怔愣,有意回绝,安清悠立即先开了口: “花嬷嬷您可莫怪罪,我旁日里最爱食此菜,每一顿少它就觉得口中不舒坦,别看它苦味儿,神医百草中可有所讲,此物乃去毒清火,是一剂良药,何况除此之外,我这儿也无它物?您不会厌弃它不可口吧?” 话语说此,花嬷嬷有意推辞也不能出口,她来此地虽乃徐氏所请,可终归也不能丢了宫里主子的脸面?不依仗庆嫔娘娘的名号,她也得不了这么多的教习银子。 筷子举起,花嬷嬷有意只夹一根菜叶,可惜安清悠挖的时候格外细心,连带着根儿都没损半分,这一筷子下去便是一棵,她只得硬着头皮塞入口中,不等咀嚼就口中苦味儿涌上! 硬是缓缓的将其咽肚,花嬷嬷感觉自个儿从嗓子至肠子都泛着苦,未等顺畅下去,胃里就涌出苦水儿,立即捂着嘴跑出了屋子! 小丫鬟担忧,跟随着跑出去看护,安清悠忍不住笑,下手抓了一把就塞入嘴中,念叨着: “这点苦都受不得?还想当本姑娘的教习嬷嬷?” 青儿笑半晌,又去大厨房为安清悠取来一份粥菜,主仆二人用了饭,花嬷嬷仍没归来。 安清悠索性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看看野花,望着隔院儿的丁香树,她心中自嘲的嘀咕着:鸡犬不宁穷苦女,何时才能再调香? ------------ 第五章 教你跪 午间用了饭后,安清悠小酣半晌,刚刚大病一场,她的身子依旧虚弱,睡眼惺忪、迷蒙之中就听见青儿连忙从外跑进来。 似不愿打扰、可又不得不喊她起身,青儿先是悄声的叫她,待她睁了眼才开口说道: “大小姐,花嬷嬷又来了!” 安清悠一想到花嬷嬷那张刻板的脸,立即便睡意全无。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花嬷嬷还真有股子贪银子的韧劲儿。 起身净了一把脸,安清悠缓了缓精神,花嬷嬷在这屋门口站了半晌,见她走出来,先是与其见礼,随即言道: “大小姐歇好了?” 安清悠没回答,反问道:“嬷嬷有何教我?” “进宫的第一件事要学何,大小姐可知道?”花嬷嬷故意卖个关子,眼睛却在她的身上来回的打量,安清悠未动,言道: “花嬷嬷不妨直说,我历来对宫中之事一无所知,也无兴趣打听。” 花嬷嬷冷笑,带股子拿捏的冷意: “进宫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学跪,进宫叩拜娘娘怎么跪?娘娘赏物件谢恩怎么跪?娘娘问话、你回答又该怎么跪?旁人叙话、你未被叫起又该如何跪着等?” 顿了一分,花嬷嬷继续道: “这便是我今儿要教你的,这跪法学不会,安家大小姐,您也就甭进宫了。” 学不好下跪不必进宫?安清悠巴不得如此,但话语不可这般直说,以免传出被人记恨,她思忖一二则道: “花嬷嬷言传身教,不妨先跪礼示范两遍,我看明白了,才能照着做?” 花嬷嬷不提,反而真的就跪在地上,规规矩矩行了叩拜之礼,起了身,便与安清悠道:“该你了。” 安清悠心中迟疑,而此时青儿上前来,cha话道: “嬷嬷,大小姐的身子病弱。” “病弱不也要进宫?”花嬷嬷丝毫不退让,带了几分强硬: “这事儿可不是你们大小姐说了算的,宫中的规矩可半点儿马虎不得。” 安清悠知她是故意如此,与青儿道:“寻个垫子来。” “不可。”花嬷嬷当即阻拦,不允青儿动,看着安清悠言道: “宫里头磕头谢恩,娘娘赏赐允你用团蒲那是你的福分,如若不赏赐,沙地、泥地、石地即便是刀子地你一样要跪,大小姐,您甭耽搁时间了,这每日教习的时间,可都耗费着安家的银子,你们勤俭持家的夫人可不能容你。” 安清悠知这花嬷嬷是不肯再退让,心中想明,她索性跪了地上。 花嬷嬷即刻开始要求屁股不可坐在腿上、行大礼的身子要直、手臂不可弯曲、这跪着等候之时,低头垂目、手扶腿上……零零散散规矩一堆,只这一样大礼就让安清悠跪了小半个时辰。 似知安清悠能承受多久,花嬷嬷教习这叩拜大礼之后并未继续,只留话道: “还有两日,我便专心转意的教你如何行步走路、如何跪,我虽只会这几样规礼,但教大小姐你还是绰绰有余……” 审度之色在安清悠的脸上徘徊许久,花嬷嬷见青儿扶她起身才放心的离去。 安清悠只觉得这一双腿麻木酸胀,软的好似面条,青儿连忙为她按摩,许久才算彻底的缓过来。 进屋坐在床上休歇,安清悠感慨这宫中出来的嬷嬷的确够阴够狠。 上午花嬷嬷吃了亏,下午便寻机来整治她,而且句句将入宫见庆嫔娘娘一事摆在面上,让她想反驳都不能说嘴! 虽说花嬷嬷乃是出了宫的嬷嬷,可毕竟还有几分人脉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是这类人最擅长之事,好话说不了,泼你几句污水可是轻轻松松。 如若污她不愿进宫、更不愿学见贵人所需的大礼,这事儿以讹传讹,传入庆嫔娘娘耳中可不知什么德xing! 安家宅内乱七八糟,可对外还有几分名声在,来这一世重活一回,安清悠知名声二字乃她必须顾忌之事,何况如今一十六岁的病弱少女,除却被禁在这宅子内还能作何? 她不可得罪人、却也不能被徐氏当个猫狗养,这也是她今儿老老实实跪地听喝的原因。 怎么办?安清悠自个儿也没了主意,看着自个儿膝盖上的青紫,她沉叹口气,没解决的办法,暂时就只能用一个字:拖! 二日清早,花嬷嬷未前来与安清悠一同用早饭,主仆二人吃用过后,青儿收拢物件送去大厨房,安清悠独自一人在此地等候花嬷嬷的到来。 闲暇的功夫,安清悠又到杂草丛生的院子中随意的走走,心中依旧在想着如何拖延进宫见庆嫔娘娘一事。 远处的丁香树花团簇簇,微风拂过,熏香入鼻,安清悠上一世乃调香师,对这等花香格外熟悉。 对啊!为何不用丁香? 安清悠的脑中豁然蹦出一个念头,丁香芳香怡人,花也美,虽可药用、也可用作调香品,但都需调制才可,如若单纯将花粉团簇涂抹身上,可宜因其皮肤上出现微小的红点儿。 并非所有人都如此,但安清悠前世调香时,正因丁香花粉过重而起过红疹! 想至此,安清悠有意出院子去采丁香花,可此时正巧看到花嬷嬷往这方而来。 安清悠停住脚步,索性在门口等候,花嬷嬷看见她如此规规矩矩的站着,心中不免带几分嘲讽。 不过是跪半个时辰就怕了?这等大门大户的小姐实在娇养跋扈惯了,跟她一宫中混迹多年的人来斗心眼儿,还嫩得很呢! 安清悠不理她这副模样,二人见了礼,花嬷嬷则继续教她跪。 安清悠不反驳,言听计从,偶尔开口巴结两句,花嬷嬷也知适可而止,未再对她过多刁难。 夜晚时分,星空闪耀,一弯玄月散下银色的光芒,透过窗棂映照屋内,映出散落亮光,而此时的安清悠则起了身,穿好衣裳欲出门,青儿急忙阻拦,开口道: “大小姐,您欲去何处?” “你乖乖的在屋中候着,我去去就回。” 安清悠不愿带青儿,她一个人行动方便,青儿这小丫头一来胆小、二来未做过这等事,容易出麻烦。 青儿有意跟着,却又被安清悠摁在床上,仔仔细细叮嘱道: “你要记着,你这一晚都在守着我,我因随花嬷嬷学跪拜之礼,劳累疲乏,熟睡未醒,其余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青儿似懂非懂的点了头,安清悠便簇簇的溜出小院,看着月光下的丁香树,她心中默道: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可都靠你了! ------------ 第六章 被发现了? 安府的侧院本是二公子安子良的读书所在。 这位二公子倒真不愧是安德佑的种,与其一般文不成武不就,却偏偏自命风雅。 请来高手匠人在他的院子里置了不少长廊楼台,更在院中用土石堆弄起了一片高处,上面盖了一间亭子名叫“四方月亭”作为赏月之用。 安子良为了这些楼台亭榭而乱花银子败家先且不说,以安清悠如今在安家的地位,这也不是她能插上嘴的事情,可要命的是,偏偏安府里唯一的一片丁香树丛便在这“四方月亭”边上! 月不黑、风不高,这着实算不得什么深夜潜行的好天气…… 安清悠一路躲着巡夜的小厮行来,几经周折才算溜进了安子良的院子,心里却紧张得碰碰直跳。 夜虽已深,安子良的房中却至今还亮着灯,时不时有一些谈笑声传了出来,这更是让安清悠头疼不已! 自个儿不过是想偷采一些丁香花粉罢了,没料想还有这许多麻烦。 月光下的丁香树丛看着是那么近,又像是那么远…… 不过事到眼前又临阵退缩却不是安清悠的性格,庆嫔娘娘的召见迫在眉睫,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愿为徐氏的两个儿子做铺路牺牲品的。 看准了四下无人,安清悠微一咬牙,奋力便向“四方月亭”所在的高坡上爬了过去。 大梁国的女子衣饰繁复,安清悠虽然尽可能地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衣服,却依旧感到行动实在不便。 她一边靠近目标,一边无比怀念前世的牛仔裤与运动鞋,好容易来到花丛旁边,所幸却是无人发现。 暗呼一声侥幸,安清悠开始飞快地采集起丁香花粉,此刻无暇细想,多采些花粉,自己的拖延计划便多了几分把握。 忽然间“吱呀”一声,安子良的房门却是开了,一前一后走出两个男人来。 安清悠心里直叫得一声苦,眼看着采集丁香花粉的计划就要大功告成,怎么又来这么一出? 若是今天来这里取花粉的事情被徐氏知道,却不知又要怎么整治自己了。 心中虽然如此想,这当口却是半点迟疑不得,安清悠一闪身便躲在了一片灌木后面,只求这房中出来的两个男子不要往这边来,自己能瞅个空子溜了开去。 却听到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道: “安贤弟,我看你这四方月亭倒还真是修得颇为雅致,月朗风清之时独坐静思,真是再好不过了。” 安清悠心中大惊,不知这陌生男子是何人,听这话里话外的,竟似要往这四方月亭而来? 安子良哈哈大笑,笑声里却尽是些显摆卖弄之意,放声道: “沈兄夸奖了,小弟这院子虽然比不得那些王侯子弟般豪阔,布置上却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不止这四方月亭一处,前面那赏荷轩更是雅致,还有这风雨回廊,九曲十八弯,乃是小弟去年花了不少银子请人建成……” 先前说话这白衣男子名唤沈云衣,比安子良大了几岁。 他沈家与安家本是世交,父亲沈成越几年前更外放了一方知府,那是实打实的地方实缺。 此时科考临近,沈云衣赴京赶考便借宿在了安家,徐氏有心巴结,刻意安排沈云衣和儿子安子良住在了一个院子里,也是盼着给儿子能结交上这位沈家的公子的心思了。 安子良话一出口,沈云衣不禁微微皱眉。 这安家二公子虽然自命风雅,却只是个只喜欢卖弄显摆的料子,安家的另外一个儿子安子墨年方八岁,离成长起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难道安家长房真是没落了? 不过沈云衣自幼跟随其父历练,行事上倒是颇为老道,面上微微一笑道: “今日与贤弟饮了不少酒,功课却是断不敢放下,不如你我再摆上一桌清茶,在这四方月亭饮茶谈文如何?” 安子良一听文章功课,登时觉得一个脑袋变成两个大,忙不迭的道: “沈兄才高八斗,这次进京是要奔着大功名来的,小弟不过是一个小小童生,连个秀才功名都没能拿下,哪敢和沈兄谈文论道?您随意,您随意……啊!我这酒喝多了上头,先睡去了……” 说完,也不等沈云衣答话,安子良兀自奔着自己的屋子落荒而去。 沈云衣心知安子良就是个纨绔公子哥儿,对他这番仓皇离去倒也不放在心上,何况他本是个好静之人,独自一人赏月也不乏一风雅之事,故而此刻轻步慢行,便往这四方月亭上行来。 安清悠的心此时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沈云衣往这放走,她就只能拼命的往花丛后缩着身子,可是这丁香花树本来就不如何高大,距离四方月亭又近,哪里是说藏就能藏得住的? 沈云衣行上四方月亭,正准备独坐静思,好好考虑下这番上京赴考的一干事宜,忽然看到亭畔的丁香花丛一阵摇曳,树枝晃动之间隐隐约约的,竟是有个人影躲在了那里。 有人?! 沈云衣心中格外惊讶,莫不是进来了贼?刚要喝喊拿人,却忽然发现花丛下面露出了一片女子衣角来。 “是个女子?”沈云衣不禁微微一怔。 什么女子会在这半夜三更之时躲在安子良的院子里?思来想去,沈云衣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安府的三小姐安青云,今年刚刚十三岁,身形还没完全长开,心思却尽数放在了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上。 终日里不是关心着打扮穿戴能否出位,便是念叨哪家的少年郎容貌俊俏,端庄贤淑是算不上了,烟视媚行却已经很有那么几分。 大梁国盛行早婚,莫说像安青云这般春心早动,十三四岁的女子便是已经出嫁成家的也大有人在。 沈云衣住进安府之后,安青云便总是有意无意的找理由缠着他,当然,这里面固然有徐氏刻意安排的成分在,安青云最喜沈云衣这种儒雅俊朗的才俊男子,也是重要原因。 沈云衣本就是个聪明人,哪里还看不出来安青云这小丫头的一点心思! 可是他终究不喜那安家三小姐太过轻浮,更是缠人缠得令人生厌,此刻一想花丛后面的人很可能便是安青云时,忍不住怒气陡生。 “太没规矩了!这安家的家教竟然一至如斯!好歹是一家的小姐,竟然三更半夜跑到男人的院子里来缠着我么!” 沈云衣有心出声叱责,却又有些顾忌安沈两家的脸面。真要是惊动了四下,眼前这三小姐的名声却是毁定了。 更何况安德佑长房一直碌碌无为,近年来反倒一直在刻意巴结沈家,这事又岂是看不出来的?若是安家趁机会来个顺水推舟bi娶赖嫁的,他沈云衣还真未必说得清楚! 不过沈云衣家学渊源,毕竟不同于安子良那类纨绔,踌躇两步,心下已有了计较,索性朗声吟道: “月明空自远, 影暗总有穿。 本该离别去, 当归淡漠前。” 这沈云衣随口吟的诗里暗示得倒是明白,意思便是今儿晚上月明星稀的,你躲啊躲啊的,躲在花丛里也被我看到了,咱俩没戏,您赶紧回去我也就淡漠一下,只当没遇到这回事了。 说起来,沈云衣还真是高看了安青云这位安家三小姐。 这么一首小五言莫说是隔着花丛暗示,便是当着那安青云的面前吟出来,她怕也只是个不明所以的瞪着双眼,只顾琢磨沈云衣够不够俊俏了。 可是阴差阳错,偏偏这花丛后面的恰恰不是安青云,而是安清悠! ------------ 第七章 吓丢了魂 安清悠可不是安青云!沈云衣这首小五言她略一琢磨,随即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明明发现了自己却又视而不见,但是这种机会稍纵即逝,若是亭中这个白衣男子下一刻改变了主意,那才是麻烦大了! 当机便要立断! 安清悠思及至此刻更无半分的犹豫,转过身来只奔坡下而去,自始至终竟没与沈云衣打上半个照面。 沈云衣原本背着花丛负手而立,听得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远,知道亭畔女子依然走了,心中微叹,终究忍不住回头瞥上了一眼,却只见到安清悠悄然远走的背影。 “这女子的身材是不是比安青云高挑了些?” 沈云衣心中一动,待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去说,唯见那女子的身影不多时就消逝在了这茫茫的夜色之中。 安清悠出得院来,总算喘出一大口长气,无论如何这丁香花粉是到了手中,拖延进宫去做铺路石的计划到底是有了一些把握。 丝毫不多再想,第一时间,安清悠便把那丁香花粉撒在了衣内,至于手臂脖子面颊这类裸露在外面的部分,还特地多拍抹了一些,自己前世便对此物有过敏起疹的先例,却不知这一世是否也一样! 洒完花粉,安清悠的心里只盼着身上发疹,此事落定心也放了肚子里,只是再欲回自己那偏僻小院时,不知如何竟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安府宅院占地颇大,未穿越之前的另一个“安清悠”更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女子,从小到大还真是没走全过几次安府的路径。 安清悠虽然得了这身子的记忆,却实在派不上什么用处。 “这时候做女人真是不易!”安清悠心中微微一声轻叹,却没有因此而惊惶失措。 耐下xing子来一边躲着巡夜的小厮,一边慢慢寻找回去的路。 折腾了大半夜总算寻路回到了自己那偏僻破落的小院,府中的道路倒被她记了不少。 却说安清悠趁夜去采丁香花粉,只留了丫鬟青儿一个人在房内,这一夜青儿心里七上八下,总是担心大小姐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如此辗转反侧了一夜,眼看着天将擦亮,青儿这焦急之心更盛,便在此时,忽然间几声“啵、啵”的敲门声响起。 青儿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立即从凳子上蹦起来一溜小跑着去开门,门一打开,青儿立时吓了个魂不附体! 安清悠站在青儿面前,脸上脖子上已经泛起了一片一片的小红疹子! 更兼此时明月已落,太阳未起,正是黎明之前最为黑暗的时分,漆黑的光线配合上安清悠此刻的造型,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恐怖女怪。 青儿两眼发直的傻了几秒钟,张嘴便要尖叫! 安清悠手疾眼快,一把捂住了青儿的嘴,悄声道:“青儿!别叫!是我!” 如此僵持了一阵儿,青儿渐渐地缓了下来。安清悠把手慢慢松开,青儿这才拍着胸脯,眼睛瞪的硕大无比,颤抖着声音连忙问道: “小姐,您这一夜是去哪了?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当真是吓死奴婢了!” 安清悠苦笑一声道: “庆妃娘娘召见之事迫在眉睫,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青儿,你可要记住,无论何人问起,你都要说我今日跟花嬷嬷学规矩疲惫不堪,夜里一直熟睡,这房门却是半步也未曾出过的!明白了吗?” 青儿用力地点点头,似她这种贴身丫鬟,做好做歹全在自家小姐身上,心下便打定了主意,无论谁来问自己,便照大小姐教的那般回答是了。 一转念,青儿的心里又有些小兴奋,小姐这般种种,难不成便是暂缓召见的安排? 这小丫头也是平常被徐氏欺负得苦了,一想到明日徐氏和她那一群手下的样子,却是开心不已。 安清悠把明日之事从头到尾又细细想了一遍,便小心洗净了身上残存的丁香花味道,倒头便睡。 这一睡却也没睡多久,天刚露出一丝薄光,泛出了青亮,花嬷嬷便来到了院内,敲门叫道: “大小姐,这时辰不早,该起床学规矩了!” 青儿连忙开了门,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花嬷嬷,小姐病了,今日这学规矩的事情怕是不妥……” 花嬷嬷眯着眼,昨儿还好好的今儿就病了?这鬼话还拿来蒙她?简直就是可笑! “不妥?有什么不妥?宫里规矩严得很,首要便是‘黎明即起’这四个字,别说是你家小姐,便是宫女、嬷嬷、乃至诸位嫔妃娘娘们都要讲究的……病了?我看怕是千娇百弱的养得久了,找借口偷懒才对!” 花嬷嬷冷笑一声,一把推开了青儿便向里屋走去,口中兀自说道: “我的大小姐呦!这学规矩可是大事,您不用心学也就罢了,如今还搞出这等装病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分……” 话正说着一半儿,花嬷嬷忽然像被人踩了脖子的母鸡一样,“嗷”得一嗓子叫了出来! 其语色之惊骇、音调之恐慌、发声之高亢、拐弯之变幻莫测,直令门外站着的其他下人“齐刷刷”的打了个哆嗦,一层鸡皮疙瘩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从头起到了脚。 此刻的安清悠仰着身子躺在床上,身上的小疹子不但比昨夜还多,更是大部分转成了一种猩红色,配合上苍白的肤色和一对儿整晚上熬出来的大黑眼圈,那形状活脱脱便是一个得了怪症的重病女子。 “真……真的病了?”花嬷嬷下巴上的肥肉在发抖,颤悠悠地问向青儿。 “真病了……我跟您说您还不信,非得自己进来……”青儿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安清悠听着两人对答心中好笑,却幽幽睁开了双眼,装作喘不上来气的样子断断续续地道: “青儿,你……你怎么能让花嬷嬷进来了?我这病来得好怪,也不知道……也不知道会不会传给了旁人。” 花嬷嬷听了这话,瞬间脸色巨变,忽然间大叫一声,撒腿就跑。 安清悠和青儿主仆相对愕然,本想是借着装病顺便吓那花嬷嬷一下而已,此刻眼看着花嬷嬷和她带过来的两个仆妇一路远去,两人心里不约而同的转过一个念头: 这花嬷嬷在宫中待了大把年月,怎么会这般沉不住气? 这事情旁人却是不知,虽然花嬷嬷平日里一副高傲作态,骨子里却最是惜命怕死! 一想到安清悠那一身一脸猩红色的小疹子,她就忍不住有些心里头打颤。 再一想鬼才知道安清悠这“病”会不会传染给自己,浑身上下就好像有无数个小蚂蚁在乱爬,仿佛自己也要起那猩红疹子一样,这一路上只想着赶紧找徐氏辞了这差事,躲得这安府远远的。 这般念头下,花嬷嬷三步并做两步的向着徐氏院子疾行,什么教规矩,什么挣银子,此刻也顾不了那许多了。 跟着花嬷嬷那两个仆妇看看她的样子实在不对,便有人劝道: “花嬷嬷,大小姐这病的确是古怪,可是您也莫要太过担心,终归是领了安家的这份教规矩的差事,一会儿向夫人慢慢分说便是……” 谁料想不劝还好,这一劝之下花嬷嬷差点蹦了起来,骂道: “慢慢分说?敢情刚才不是你们进了那安家小姐的屋子,她那怪病若是真传上了我,我就是死了也和她们安家没完!什么规矩差事,全是他娘的狗屁……” 花嬷嬷这一急,嘴里便有些口不择言地骂了出来。 谁料想絮絮叨叨的话没说完,忽然间身边的两个仆妇面带惶恐的行了礼下去,花嬷嬷一怔,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竟已走到了徐氏的院子前。 院门口处正有人鱼贯而出,不光有徐氏带着丫鬟仆妇,更有个白面长须的中年男人! 两个仆妇诚惶诚恐地低声念道:“老爷万福,夫人安!” ------------ 第八章 开了窍了(上) 徐氏狠狠地闭了闭眼,脑子里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这些年徐氏年纪渐大,容貌姿色上远不如从前,更兼安家的长房老爷安德佑又纳了几房年轻貌美的姬妾,对她也有些日渐疏远。 徐氏本就不是安分之人,自然要另使手段。 拿安清悠给自己的儿子铺路、给安德佑动动官位便是她的打算,安德佑在仕途上多年来并无寸进,其个人也是很看重这事。 今日安德佑一早便来到徐氏房中,主要便是商议此事。 徐氏更是精神抖擞,立意要表现出一副贤内助的样子来,孰料想一切本都顺畅,偏偏是送安德佑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竟是迎头撞上了个没头苍蝇般的花嬷嬷。 见了眼前这副样子,安德佑的脸登时阴了下来,沉声道: “这是何人?我安家数代重臣,如此大呼小叫的乱闯,成什么样子?成什么体统!” 徐氏隐隐觉得大事不妙,可是安德佑问起,却又不敢不说实话,唯有硬着头皮答道: “这是新请来的嬷嬷,姓花。” 安德佑皱了眉道:“嬷嬷?从外面请的嬷嬷?” 徐氏小心翼翼地低声回答道: “老爷,这几日庆嫔娘娘不是要招咱们家大小姐进宫去看看么?妾身便请从宫里那边请了个嬷嬷来,来教……教清悠学学规矩……” 越说徐氏的声音越小,越说越觉得今天这事别扭无比,脑袋也跟着沉得越低,话语也是越发的踌躇起来。 好容易说清楚了这花嬷嬷事情,却见安德佑脸上的肉一跳一跳,愕然道: “你说什么?这嬷嬷真是宫里待了几十年?她……她这是来我们安家教规矩的?” 后宅院口处,一时间鸦雀无声。 花嬷嬷这边搞出了状况,那边偏院里安清悠却正优哉游哉地躺在床上休息。 丁香花粉惹出来的小红疹子虽然吓人,但却一不疼来二不痒、三不鼓起包来,对身体着实没什么妨碍。 倒是青儿陪着她说话之间左顾右盼,颇有些坐不住的样子。 主仆二人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眼看着时间到了正午,居然没一个人来到安清悠的院内。青儿便撅起了嘴,愤愤地道: “这些没心肝的东西,大小姐你都病成了这样,居然连个探望的人都没有!真不知道她们安得是什么心思,老天爷早晚给个报应!” “青儿别瞎说!”安清悠连忙制止。 青儿年纪还小,嘴里说话没个轻重,万一被人听了去那却是天大的麻烦。 不过安清悠自己也是疑惑,按说这一早就和花嬷嬷照了面,这一身红疹子的“病”早该是传到了徐氏的耳朵里? 怎么眼看着从早晨到了中午,现在不光是徐氏和花嬷嬷她们没动静儿,便是平时送午饭的仆妇都不见了?不会就这般把她饿死算了吧? 安清悠便有些忐忑,自己穿越过来没几天,对于在安家后宅的行事还真没什么把握。 自己按照前世掌握的知识营造了个小小局势,可这“病”究竟会不会瞒得住徐氏等人,她们究竟又会有什么反应,还真是难以预料。 这一刻面上虽然镇定,可安清悠的心里却有些小小不安起来。 正踌躇间,忽然听得门外人声响动,接着便有人说道: “大小姐这身子骨还真是孱弱!昨日还好端端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话到人到,正是徐氏来了。 安清悠连忙躺好,向着来人看去,只见徐氏身后跟着丫鬟婆子仆妇之类的一干人等,却独独少了一个花嬷嬷,登时心中落了地,这一轮丁香花粉的事情,自己十有八九是赌对了。 猛然见到安清悠这一身小红疹子,徐氏也是吓了一大跳。 徐氏本是心里想着这大小姐刚死去活来了一番,若是再闹出个好歹来,见庆嫔的事情十有八九便要泡汤。 有心再看看这大小姐的病情虚实,却又怕传染,委实不敢近了安清悠的床前,尴尴尬尬之间,破天荒的面上居然挤出了一丝笑脸来。 徐氏沉了沉便开口道: “今日听下面人说大小姐病了,我就连忙赶着来看看,谁料想竟是这般忒的吓人,这却是怎么了?这几日难道生活起居,用的吃的,可是有什么不妥?” 这徐氏一边说,一边便左右打量安清悠的面色神情和屋子里的诸般事物,颇有些想找出什么不对的样子来。 那边青儿却在心中腹诽,大小姐的病情一早上就有人知道了,徐氏过了正午才来,还好意思说是自己连忙赶着来看望? 安清悠看着徐氏这幅东瞧西瞧的作态样子,心里不禁暗暗好笑,不过面上却装作一副大病在身的样子,连说话声音也虚了几分,轻飘飘的道: “有劳夫人关心,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今日一早便觉得身上没了力气,头也晕晕的……还起了这好多的小红点子,您瞧!” 说着话,安清悠便把手从被中拿出,向徐氏面前伸去。 虽说距离尚远,徐氏却吓得变了脸色,直往后退了几步,结果一不小心重重踩在了她那亲信柳妈妈的脚上! 那边柳妈妈脚上巨痛,却碍着在众人面前不能坏了规矩,强撑着一声惨叫没喊出来,两片腮帮子高高鼓起,呲牙咧嘴地憋住了一口气,下身却不知怎么的,不声不响地放出了一个屁来。 徐氏心下烦躁,倒也没注意到柳妈妈那一个蔫屁。 今日花嬷嬷那一番失态被自家老爷撞了个正着,安德佑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说,徐氏也连着被骂了一番! 先前费尽心思才营造出来的形象荡然无存,还落了一顿办事糊涂的数落。 按照安德佑的意思,干脆就将这花嬷嬷轰出去了事。 徐氏却是颇有心思的,那花嬷嬷怎么说也算是宫里出来的人,更与庆嫔娘娘有关,若是就这么轰了出去,难免她不对别人说些安家拿个身有怪病的女儿去糊弄庆嫔娘娘这类话。 好事传不远,可坏事传的可是一个快。 ------------ 第八章 开了窍了(下) 如此道理、好话说了半天,她总算先让安德佑答应此事交由她处理。 可谁知花嬷嬷却又是个没担待的,这老婆子原本只想仗着宫里出来的身份糊弄安家几两银子,眼看着安清悠这“怪病”,只是一门心思的想撂挑子走人。 徐氏做好做歹,又许出了多加银子的承诺,这才算把花嬷嬷的折腾暂时压了下来。 如此这般闹了半日,只让徐氏焦头烂额不已,好容易处理完这些事情,这才赶来去瞧安清悠,只是眼看着安清悠这副模样,又怎么进得宫见得了庆嫔娘娘? 话里话外的扯上几句,徐氏只盼能瞧出什么端倪来,可是安清悠好不容易营造了这么个局面出来,又岂是能被她轻易套了话去?自然是回答得滴水不漏。 再问青儿时,这小丫头恨不得徐氏越烦心越好! 按着之前安清悠的吩咐一推六二五,一口咬定小姐学了一天规矩睡醒后便成了这副模样,根本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徐氏有心赏她几个巴掌,可这手痒痒却还寻不到理由。 徐氏这边头大如斗,倒是柳妈妈在放出了一个蔫屁之后大为镇静,在她耳边低声道: “眼见着大小姐这病来得蹊跷,夫人这般问话,怕是也没什么用处。何不找个大夫过来瞧瞧?无论如何,心里总该有个底才好!” 这倒是一言点醒了梦中人,徐氏即刻点头连忙道: “快,快去请大夫来,一定要快,大小姐若有个好歹,我绝对饶不了你们!” 徐氏如此说辞,下人们连忙跑出去请。 安清悠好歹也是安府的大小姐,看病却是不能抛头露面的,婆子仆妇等人在这屋里头被徐氏使唤的脚不沾地,放帐子、准备物什,安府本有相熟的大夫,不多时便请了人来,隔着一帘纱帐问病诊脉。 那大夫初见安清悠这一手的小红疹子,也不禁一惊。 好在他医术却是不差,隔着纱帐诊了脉,又细细问了一番症状病情,安清悠也不乱说,只将这小红疹子不疼不痒的情况照实说了,没有半点儿的添加作料。 那大夫思忖半响,站起身来拱手与徐氏言道: “夫人且放宽心,大小姐这病虽然看着吓人,但却不是什么大病,亦不会传染给旁人,只要调养得当,不多日便可好了。” 徐氏脸上即刻大喜,可又纳罕此病为何?不由问道:“这可怎么说?” 那大夫顿了顿,细细言道: “这病乃是外感邪毒所致,从脉象上看,大小姐这身子却又颇为虚弱,邪毒由外而侵,内虚而体亏2c自然在肌肤之处有所反应……” 徐氏本不懂医术,对大夫的话听得云里雾里,此刻她又颇为心急,便截住了那大夫的话头道: “请问大夫,即使这般,这病又该如何治疗才是?” 那医生似乎对徐氏打断了自己的话颇为不满,但他涵养甚好,微一皱眉便道: “在下开几副清毒补气的方子,先吃一下看看,另外大小姐这外感邪毒的缘由尚难定论,最好换间屋子住,养病期间切忌劳神动气,尤其不能cao劳,如此将养个五天十日的,也应该就好了。” 大夫如此说辞,安清悠听得暗暗心惊。 那丁香花粉刺激xing强烈,自己这“病”说穿了,其实不过是丁香花粉引起的过敏反应罢了,又兼着这身体比较虚弱,自然是反应大了点儿。 这大夫开出的药方如何先且不说,所谓“外感邪毒”换屋子,其实就是隔离过敏源。 至于安养精神,避免劳累,无不与自己前世所知调养身体的常识一致。古人的智慧果真切不可小看,自己日后行事也更要小心一些才是正理。 不过大夫的这些话放在徐氏耳中,可就不是那么个味了。 这话里话外的怎么听怎么像是那大夫在讥讽这屋子院子的安排? 安清悠身为安家嫡出的大小姐,却被安排住在了这种院子里,的确是容易招人讥讽。 徐氏本就有些心虚,此时便更是想得多了。 仿佛那大夫出门之后和人去讲她徐氏如何薄待嫡女的样子便在眼前,即便有心给安清悠再换个院子,却又担心如此一来,会不会反倒坐实了安清悠生病全是因为自己的问题? 安清悠看着徐氏脸上阴晴不定的样子,心里不禁暗叹冷笑,这徐氏到底是妾室扶正的出身,再怎么有些思虑算计的本事,却少了几分开阔坦荡的心胸。 那大夫能够为安府服务十余载,又岂是出去乱嚼舌头之人? 不过今日既然达成了延缓进宫去见庆嫔娘娘的目的,左右这么僵着不是个事情,索性给徐氏个借坡下驴的话头,她自个儿也好早日离开这破旧凌乱的小院罢了。 安清悠便开口轻声道: “这位大夫所言还真是颇有道理。我素来喜静,原以为这个偏院少上几分吵闹,却没想到环境变了,身体却未必适应,倒是让家里人担心了。既如此,不如搬回我那从前住的院子,夫人您看可好?” 这话说得可谓恰到好处,不但把责任拦了自个儿身上,也给徐氏个台阶。 徐氏听得安清悠并没在外人面前数说家里的不是,反而给了个话头把这些事情轻轻巧巧地带了过去,不禁长长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道: “不错不错!既是养病,倒还是你之前住的那院子更好。我这就安排下人们去收拾,尽快搬回去便是了!” 徐氏当即便吩咐下去诸般迁屋之事,下人们忙前跑后,又被折腾的脚不沾地,直至送走了大夫,这些下人们才算是舒口长气。 倒是那柳妈妈心细,反复想了一番这几日来安清悠的表现,总是觉得哪里有些隐隐不对。 这大小姐之前一直是被徐氏随意捏圆搓扁的,可是近日的所作所为,又哪里有之前的半点委屈窝囊?连说话都如此周密老辣了! 难道真是死了一次活了一次,这人就忽然间开了窍? “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凉百日宜打盹,冬睡三月堪过年!” 安府中的某间书房内,三公子安子良摇头晃脑的哼出几句打油诗,随即长长伸了一个懒腰,不多时便趴在书案上进入了梦乡。 沈云衣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这位安家三公子还真是吃得饱睡得着,难怪读了这么长时间书,也只不过是靠着家里花钱捐了一个童生而已。 不过这样也好,少了他在耳边聒噪卖弄那些假风雅,自己倒是可以静下心来好好温习一下功课,大考在即,这正经事可万万马虎不得。 ------------ 第九章 连本带利还回来 正要拿起书来,却忽然看见自家的贴身书童侍墨在门外朝他不停的挤眉弄眼。 沈云衣心下奇怪,轻轻从书房里走出来,却见到侍墨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 “少爷,大事不好,这安家住不得了,咱们赶紧另寻个地方落脚才是!” “何事如此惊惶?”沈云衣皱了眉。 侍墨连忙挤眉弄眼的道: “少爷,可不得了啦!这安家的大小姐得了疫病,浑身上下从毛孔里往外冒血啊!据说已经传上了好多人,那死尸一天抬出去十七八具……” “停停停!这又是哪听来的小道消息?没的在我这里嚼舌头!”沈云衣挥手打断了侍墨的絮叨。 安府里若是真传开了疫病,别人暂且不说,怕是屋子里的三少爷安子良头一个便要拔脚便溜! 再说自己在安府借住,虽然恪守礼分不曾乱走,但若真有抬出去十七八具尸首这般大的事情,也断没有见不到、听不到之理? 侍墨这书童别的都好,就是这一个满嘴乱传八卦的毛病始终改不过来。 倒是侍墨陪伴沈云衣久了,知道自家这位公子好脾气。当下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道: “少爷英明,小的也就那么听人一说。不过安家的大小姐好像真是得了怪病,听说浑身上下都起了血红色的疹子!少爷!您说这会不会是疫病?咱们要不要先离开安府……” 侍墨兀自在那里絮絮叨叨,沈云衣又好气又好笑,忽然间心里一动,想起了那个丁香花丛后悄然离去的高挑女子来。难不成那晚并非三小姐安青云,而是另有其人? 说起来在自己借住这段时间里,安府的上上下下倒是都认识了个大概,唯独少了这位大小姐安清悠,不知道是怎么一个状况。 好奇心起,沈云衣便随口吩咐侍墨道: “这事料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人家女眷得了些病症而已。你若有心,不妨私下里打听打听。这安大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年龄几许,长得什么模样,尤其她是不是有一副高挑身材,弄清楚了回禀我便是!” 侍墨听得目瞪口呆,打听人家生病问这年龄作甚,还相貌?还高挑身材?琢磨良久,忽然眼珠一转,嘿嘿笑道: “我明白了,公子可是要与这安家联姻?我可听说安家也是这个打算……嗯嗯!我早看那三小姐太过轻浮孟浪,怎么能配得上少爷您这样的才子?原来您是相中了这安府的大小姐,可是那大小姐是个病人,就算是嫡长女,难保身子骨不好……”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沈云衣即刻打断,随即哭笑不得! 他不过是一时好奇想知道哪夜花丛后面的女子是谁而已,怎么平白无故地又生出这许多事来! 正要喝斥,那侍墨腿脚倒快,早已经远远地跑了开去,口中兀自说道: “少爷您放心,莫说是大小姐的年龄相貌身材,就算您想知道这大小姐爱吃甜、爱吃酸,用什么胭脂水粉,小的也给您打听得妥妥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云衣忍无可忍地大喝一声道:“闭嘴!” 却听得屋子里安子良迷迷糊糊地惊醒了过来,晕头转向地道: “闭嘴?闭什么嘴?沈兄,我说梦话了不成?” “没你的事,我又不是说你!”沈云衣没好气的答道。 “不是说我?那我去打听了事儿啦!为了少爷的终身幸福,上刀山下油锅……”这次接话的却是侍墨,这小书童口中碎碎念着,人却已经七拐八绕,三两下就消失在了回廊深处。 沈云衣狠狠一拍脑门,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某间书房门口缠来缠去纠结不清的时候,安清悠则刚刚搬回了自己的院子。 费尽心力地争取到了这么个小小局面,总算延缓了进宫去见庆嫔娘娘的事情。 无论如何,安清悠是绝不愿意去给徐氏的两个儿子当铺路石的。 只是回到了原本的院子,眼前的情形却令人大吃了一惊。 安清悠被赶到偏院学规矩的这段时间里,徐氏早遣人把安清悠的院子整个的抄了一遍。 如今虽然草木依旧,房间里的东西却已经被搬了个七七八八,空空荡荡地只剩下一些不值钱的家具摆件。 “小姐!咱们房里的胭脂匣子不见了!” “小姐!大夫人留给您的松树镜台被她们拿走了!” “小姐!小姐您最喜欢的那个玉如意也……” “夫人也太过分了,连小姐您的家什物事都拿走这许多!” 青儿撅起了嘴,愤愤不平地说道:“这可都是大夫人留给您的啊!” 青儿口中的“大夫人”便是安清悠的生母赵氏。 赵家也是大梁国中的豪门大族,外祖乃前任吏部尚书,家世比之安家只高不低,只可惜如今外祖过世,赵家几位舅舅远在外地,实在难以帮衬到安清悠些什么。 安清悠屋内的原本家什物事多为生母赵氏所留,虽然旧了些,却不乏贵重之物,这才离开几日,竟被徐氏一扫而空。 安清悠摇头苦笑,昔日生母在时,早将自己未来的嫁妆准备周全,那价值可比这些家什物事高出了不知多少倍,还不是一样被徐氏扣在了手里?以徐氏那xing子,能做出卷屋子的事情一点也不稀奇。 安清悠便向青儿招了招手,轻声道: “青儿,把咱们这屋里还有的物事好好清点一下,这是咱们的家底儿,不管还剩多少,总得数清楚些!” 主仆两人一个做笔录一个点东西,可是这屋里空荡荡的,竟是没什么太多的可清点。 忙活了没几下,青儿终究是没耐住心里的苦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安清悠轻轻拍着青儿的后背,心里也是苦涩不已。莫名其妙的穿越到了这里,谁料想活的竟如此艰辛,青儿一哭,自己的眼圈也不禁有些红了,一时间真有些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可是我不哭!我不哭!我偏不让她们称心如意!”安清悠在心里拼命的告诉自己。 虽然说哭是女人的专利,可从小到大,安清悠便是个外柔内刚xing子。即便是前世在孤儿院时的举目无亲伶仃孤苦,也没能让安清悠认命低头。 青儿哭哭啼啼地道: “小姐,我们去找夫人说说,让她把你的东西还给你好不好?” 安清悠摇了摇头反问道: “夫人是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说她会还给我们什么?母亲留给我的嫁妆被她扣了这么多年,可曾见她还给过我一星半点儿?这大处还没要回来,更别说这些小件!我们去找她要,不过是平白无故地又被她羞辱一顿罢了。” 青儿一怔,苦脸道:“那……那怎么办?” 安清悠话语虽轻,却透着一股子韧劲,慢慢地道: “只要坚强地好好活着,总有活出头来的那一天。到时候大处小件,今朝昨日,让她给我连本带利的全都吐出来!” 正说话间,忽听得门外有人敲门说道: “小姐,老奴领了夫人加派的伺候人等,不知小姐可有什么吩咐?” 却是徐氏新派来的仆妇婆子到了。 ------------ 第十章 赏你一巴掌 安清悠躺回床上,依旧是那副有病在身的样子,青儿起身行至门口去引人进来。 门外进来的几个人,领头的倒也不陌生,这人姓方,正是之前负责打理安清悠所在的这处院子的管事婆子。 方婆子领着几个婆子仆妇走进屋内,也不等安清悠问话,便率先说道: “夫人知道大小姐身上有病,特地加派了些伺候的人手来,也是体恤大小姐,老奴特地领来给大小姐看看,不知道大小姐可有什么吩咐?” 安清悠微一皱眉,这方婆子也算是安府中的老人,今日怎么说话如此的没规矩,连自己的问话都不等,便在那里自说自话起来了? 安清悠也不动声色,只微微点点头道: “有劳方妈妈了,我身上有病需要休养,屋子里院子里的也更是要注意清洁干净,各处该打扫整洁的打扫整洁,我这身边的衣裳、被褥也须多加换洗,吃食上不求多么美味,只求各位用心便罢,倒是辛苦诸位了。” 方婆子一躬身,领着几个仆妇婆子的齐齐道了声“是”,可话语答完,却是没一个人挪动脚步,便在那里齐齐地立着不动,几双眼睛直勾勾地,都向着安清悠看来。 安清悠不禁诧异皱了眉,这是作什么? 正有些不明白间,忽然见到青儿在一旁偷偷向自己做了个比划银钱的手势,心下登时反应了过来! 自己这一“病”,事关到进宫去见庆嫔娘娘的事情,就是徐氏也不敢太过托大,特地加派人手来看紧了自己。 哪知道这方婆子却是奴大欺主惯了,居然借着新人来院子里的机会,领着一干仆妇婆子们来强讨赏钱了。 安清悠本不是小气之人,只是发赏钱可以,却不是这般赏法,这不是赏,而是来抢! 看着方婆子那般嘴脸,安清悠不由得便有了些怒气,当下轻声地道: “方妈妈和诸位可还有事情禀报?若是没有的话,我身子尚在病中,这却是便要休息了,你们都下去吧。”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明明白白地向外赶人了。谁知方婆子反倒迈上一步,恬着脸笑道: “大小姐说得是,只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是不易,冬天里要为小姐起火生炭,夏日里则要预备冰盆凉水;白天要小心伺候,晚上还要下夜守房……辛辛苦苦地一年也挣不了几个花销,又赶上大小姐您病了,这活计便愈发的累人不是?都知道大小姐您体恤下人,看看是不是赏些个什么?” 安清悠心里大怒,赏钱哪里有这般强讨的?话语中,连“老奴”二字都不用,与她自称上“我”,这等势利小人也太过猖狂! 唤过了青儿扶着自己坐直了身子,安清悠慢慢地道: “既是这么说,方妈妈且请过来,我这里却是有些赏赐要给你了。” 方婆子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她是徐氏从娘家带过来的仆妇之一,仗着自己是徐氏娘家的老人,之前是常给安清悠下绊子使别扭惯了的,此刻院子里徐氏加派了几个人手,自然而然便是以她资格最老。 今日带着婆子仆妇们强讨赏钱,一方面是花着安清悠的银钱给自己买个好儿; 另一方面也是想让新人们知道,别看那安清悠是安家长房的大小姐,可是在这一间院子里说话算数的,还得看她姓方的说话! 眼看着这大小姐服了软儿,方婆子满心欢喜地凑了上去。 满以为会有银钱什物的赏些什么下来,却不防安清悠手上一轮,“啪”的一声脆响,一记耳光结结实实地便打在了这方婆子的脸上。 这一记耳光打得着实够力,方婆子的一张老脸上登时便泛起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那方婆子捂着脸又惊又怒,指着安清悠颤声道: “你……你敢打我?” 安清悠静静地道: “这一记耳光便是赏你的物事!似你这般这强讨赏钱的势利奴才,难道便真打不得么?” 方婆子一张老脸涨的通红,口中却兀自强辩道: “我……我哪里有强讨赏钱,按规矩,新人到了院子里本该便有赏赐才是……” 安清悠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方婆子的话,沉声道: “规矩?你居然还跟我提规矩?好啊!我倒要问问这是哪门子的规矩,谁定的规矩!你们若是到了二少爷、四少爷的院子里,可敢这样强讨赏钱不成?若是到了太太的房里听差伺候,可敢这样强讨赏钱不成?若是到了老爷的眼前,又可敢这样强讨赏钱不成?你倒是说啊?” 这一番话安清悠说得又急又快,就好像一串连珠炮一般。 下面站着的几个新来仆妇婆子听得心里暗暗发慌! 都说大小姐xing子懦弱可欺,可是今日看来,哪有半分懦弱可欺的样子? 自己几个也是犯了傻,怎么就听那方婆子一番撺掇,跟着搞出了这强讨赏钱的事情? 方婆子骤然挨了这一记大嘴巴子,又被这一连串的话语劈头盖脸的砸过来,真真的有些发晕,昏头昏脑之间,不知怎么便叫了出来: “你……我……我是夫人的人,你不能就这么打我!” 安清悠把脸一沉,冷声道: “夫人?你还好意思提夫人?罢了,青儿去请夫人吧!若是夫人不肯驾临,我便自己去请!我倒要看看,今日之事夫人究竟给我个什么说法!” 青儿答应一声,抬脚便要出门。 那方婆子总算醒悟了过来,这强讨赏钱的事情无论说到哪里去总是她一个下人的不是,若是捅到了徐氏那里又能如何?只有对她处罚更重,打上一顿赶出府去也不是不能。 越想越怕之下,方婆子“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安清悠的面前,带着哭腔说道: “大小姐!老奴知错了,老奴真是猪油蒙了心,竟然做出如此不知轻重的事来!大小姐您发发慈悲,千万不要把这事情捅到夫人那里去啊!” 安清悠冷哼了一声,脸上犹如罩上了一层寒霜,缓缓地道: “这会儿知道你是个奴才了?” 方婆子接话道: “老奴有错,老奴猪油蒙了心!” 安清悠看着她,话语虽缓,却带着一股子冷漠: “如今我身上有病,夫人加派了人手前来伺候,难道反是你趁机搞事的机会不成?如今知道错了,早先却又做了什么去?平日里我每月的月例银子不过二两,这么多年来未曾给自己添过半点什物,就是拜你这等恶奴所赐!” 方婆子吓得肝胆俱裂,一转眼却看到正要迈步出门的青儿,这当口她也顾不得什么脸面,膝行几步直保住了青儿的腿,口中哭喊道: “青儿姑娘且慢去啊!终归是在这院子里一同呆了这么多年,求青儿姑娘看在老奴这一把年纪的份上,跟大小姐说上几句好话吧!” 青儿这一下终究没能出得门去,她眼看着方婆子说得凄惨,竟也有些踌躇,站在那里直往安清悠这里瞧来,目光中倒是颇有了几份恳求之色。 安清悠心里一叹,青儿这小妮子虽然嘴上常不饶人,骨子里却是个口硬心软的主儿。 不过这时候能替方婆子求情,倒还足见她心中良善…… 说到底,那方婆子不过是徐氏的一个眼线,在这院子里盯着自己而已,今日便是真将她轰了出去,徐氏岂不是会再派人来? 那时却不知又会弄个什么样的人物过来盯梢了,左右这方婆子的情况自己还算熟悉,倒不如借着这个事情开始慢慢将她收拾老实了! 如此一想,安清悠不由得面色稍霁,那方婆子眼尖,见她这幅神色,登时犹如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爬了过来,跪在安清悠的面前连连磕头,又开始抽自己的嘴巴。 “大小姐,老奴知错了!老奴这是瞎了狗眼,脑子里进了水,才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大小姐,老奴在这院子这么些年,好歹还比换个人熟悉些情况不是?用熟不用生,今后我一定伺候得小姐您舒舒服服……” “大小姐,您是知道老奴的,我那一家子贫苦,全靠老奴在府里当个婆子补贴家用,这若是没了差事……您……您就全当老奴是个屁,把我放了吧!” 方婆子一边说,一边便开始抽起自己的耳光来,只是这力气却要比刚才安清悠抽的那一记耳光用得实在大太多了。 只见她左右开弓之下,不一刻两片面颊便一片通红,配合上腮帮子肿起之势,一张胖脸倒是和猪头颇有几分相似。 青儿瞧得不忍,终究忍不住出言劝道: “小姐,方妈妈也是知道错了,念在她一大把年纪,您不如就放她一马吧。” 安清悠正要说话。却见那方婆子抢着道: “无妨无妨,都是老奴的错,只要小姐您不生气,老奴再多抽几下又有何妨?” 话语说着又冲自己脸上来了几下狠的,“劈啪”之声甚是铿锵有力,清脆无比。 安清悠叹了口气,说道: “罢了罢了,念你也是我这院子的老人,这一次便就这样罢了。把我这院子小厨房的钥匙交给青儿,以后我的饮食由她亲自过手!方妈妈你可想清楚了,再给我弄这般搞东搞西的,就多想想你今日这张脸!” 方婆子如蒙大赦,连忙上前缴了钥匙,安清悠顿了一顿,又向那些新来的婆子仆妇们道: “我本不是个小气的人。今日罚方妈妈,却更是教你们不能做这等没规矩的事情,以后小心做事,自然有你们的好处!话就说到这里,大家各自该忙什么忙各自的吧!” 几个婆子仆妇见方清悠并没有迁怒于她们,不约而同的长长松了一口气。 更有人心想,都说这大小姐懦弱可欺,今日看来,只怕是人言多有误传。 这位主子躺在病床上尚且如此,身体好的时候还不知有多少精明会使出来呢!那方婆子虽然是夫人带过来的人,自己却也不能跟得太紧了…… ------------ 第十一章 另寻途径 如此折腾了一番,安清悠也有些倦了,便吩咐各人散去,众人出得房来,却见那方婆子肿着一张猪脸,低声喝道: “谁都不许乱走,都随我来!” 众人不明所以,但方婆子毕竟是这间院子的管事,便都随了她去。 方婆子将众人领到一间小屋,又仔细关了门,转过身来却是一副狠戾的神色,挨个的看了一眼,随即狠呆呆的道: “各位,今儿本来想给大家讨上几个赏钱!谁料想大小姐待人如此刻薄,我这里挨了整治也就罢了,连着大家也落了一身不是,诸位新到这院子便遭了这样的事,这大小姐实在是太不通人情了!” 众人见她翻脸如此之快,全不似刚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模样,都有些愕然呆滞。 有人心里不忿,暗道:明明是你想一边拿着大小姐的赏钱,一边向我们这些新来的立威?谁料想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在大伙儿面前丢了个大丑,现在却又说这些话作甚? 更有人听她话里尽是些挑拨之意,心下不禁暗暗警惕! 夫人那边自不必说了,这大小姐看来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左右挨折腾的都是我们这些下人,便打定两不相帮埋头做事的主意。 当然也有那见风使舵溜须拍马的,一个婆子凑上去笑道: “方妈妈说得是,谁不知道方妈妈是夫人带过来的老人儿?又是如今这院子的管事,俗话说县官还不如现管呢!那大小姐既然如此不通人情,我们也甭管她怎么说怎么做,只管听方妈妈的便是了!” 有人起了头,自然就有人随声附和,其他人一想便这方婆子刚在大小姐面前被抽成了猪头,此时若说别的定然遭她记恨,便也纷纷称是。 方婆子冷笑道: “明白就好,大小姐再怎地管这院子,终究是早晚要出嫁的人,这安府还不是夫人说了算?更何况这大小姐若真是强势了,咱们的日子又岂能好过得去?我说诸位啊,莫要忘了这院子固然是大小姐的院子,又何尝不是咱们的院子?” 方婆子在那边忙活着拢人找脸面的时候,安清悠正躺在床上担心着另一件事情。 那日利用丁香花粉装病,吓得花嬷嬷大呼小叫地惊着跑了出去,结果一连数日没见到她人影。 虽说是自己因“病”而暂时不用去学规矩,可是这一连数日没了她的消息也太不正常,却不知徐氏那边又有什么打算? 只是安清悠却是不知,徐氏那边同样在为了这位花嬷嬷头疼。 自从目睹了安清悠因“病”而起的一身小红疹子之后,花嬷嬷就一直吵闹着要卸了这差事离开安府。 徐氏想着花嬷嬷是宫里出来的人,尤其担心她出去乱讲安清悠生病的事情,好话安抚外加多许银子,让她暂且留下。 谁知这花嬷嬷倒是人老成精,一来二去之间很快就想明白了徐氏到底在担心什么。 既然知道徐氏不敢拿她真的如何,花嬷嬷索性还真就不走了,反过来拿捏了安家一把! 今日说头疼脑热的需要进补,明天说家里有事需要用钱,总之是变了法子的勒索,只让徐氏头大如斗。 一边是花嬷嬷在折腾,一边徐氏还得应付宫里,原定进宫去陪庆嫔娘娘看戏的日子说话间便已经到了,可是安清悠这一副浑身小红疹子的样子是绝对不敢让她出去见人的,直急的徐氏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上下难受。 最后还是老爷安德佑向礼部告了假,说是身体不适在家养病,这才托人找了借口说是安清悠因父亲病重不敢擅离,又是一笔人情打点的银子花了出去。 宫里头那位倒是一笑了之,不过是一个礼部五品官的闺女罢了,还是那种有职无权的闲散官员家里出来的,像这等小女子,那庆嫔娘娘本就没放在心上。 徐氏托的人向她提起的这事的时候,却是连她自己都几乎忘了还有这档子事。 庆嫔娘娘没放在心上,徐氏可把这事看得紧要无比。 眼看着安清悠搬回院子养病,身体上的小疹子倒是渐渐退了,心里便又想起怎么拿着安清悠做筹码往宫里送这档子事情来,便叫了管安清悠院子的方婆子问话。 那方婆子日前向安清悠强讨赏钱未果,反而在众人面前栽了一个大跟头,把自己的老脸抽得像猪头一般! 耳听着自家主子问话,心中却是想到机会来了,便将前日的事情添油加醋,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遍。 语言中更将安清悠说得刻薄狠戾无比,直恨不得将天上地下,最不堪的言行都堆在了这位大小姐的身上。 临到事情结尾,方婆子还没忘了挑拨几下,哭哭啼啼的道: “夫人啊,这打条狗还得看看主人不是?那大小姐明知老奴是夫人您的人,依旧是张口就骂、抬手就打啊,还说什么莫说夫人的人,阖府上下,没有一个下人她是管教不得的,我看再不给她点颜色教训,这大小姐怕是连您也不放在眼里了!” 方婆子说得xing起,冷不防一个声音cha话进来道: “大小姐最近倒是颇有脾气了,不过我怎么听说你那日打起自己的嘴巴来比大小姐还卖力?这件事情,好似是你领着夫人新派去的婆子仆妇先强讨赏钱引起来的吧?” 方婆子大惊,一时间冲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话没说完,方婆子已是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再抬眼偷瞧徐氏的时候,只见这位安府夫人端坐在那里,脸上却早已阴沉得如黑锅底一般了。 cha话之人正是徐氏的ru母柳妈妈,徐氏的头号心腹。 此刻柳妈妈揭了方婆子的老底,却是一脸平静,冷冷地道: “你把那天事情原原本本的再重新禀报一遍,既不得有甚么的添油加醋,又不得有半点的隐瞒删减,尤其是大小姐那天说过的话,一字一句都不得改动,夫人想听的便是那原汁原味的原话!” 方婆子旁日里在下人仆妇面前装蛮横,可见了这柳妈妈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的! 看着徐氏阴沉的脸色,连忙趴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把当日的事情老老实实地说了一遍,就连她自个儿把自个儿抽成猪头这般糗事,都也照实说了。 徐氏在听方婆子讲完了事情之后,原本已经阴沉的脸色愈加阴沉了。 不过她毕竟掌管安府多年,驾驭下人的手段熟练无比,狠狠地训斥了那方婆子一番,却又赏了她两串铜钱,这才冷冷地道: “总算你还知道谁是你的主子,这顿打也算挨得不冤,日后给我盯紧了那院子,做好你的事情,早晚有你的好处!” 方婆子领了赏钱,千恩万谢的去了,徐氏却是阴冷着脸皱起了眉头,缓缓地道: “柳妈妈,你说这大小姐的脾气手段,怎么就渐长了呢?以前不过是敲一杠子都不吭声的,如今说变就变了?” 柳妈妈和徐氏相处日久,知道她的心思,当下轻声道: “夫人可是担心那大小姐人大心大,不再像从前那般容易弹压得住了?” 徐氏点点头道: “说起来这大小姐的如今行事,和早先确是大有不同。如今我倒还真有些担心,若真是把这小妮子送到了宫里那位贵人眼前,她会说什么做什么,那可不保得准!” 这柳妈妈本是个心思细密的人,日前安清悠“发病”之时,她便觉得隐隐有些不妥。 安清悠这段日子来的行止处事,大不像之前那般懦弱窝囊,不是说一听一、说二听二的了,徐氏心里头的担心自为重要。 柳妈妈一直仔细观察,想要找出其中的缘由,可是穿越这种事情万中无一,又岂是“仔细观察”这四个字便能搞得明白的? 徐氏和她商议了半响,也只得出一个结论,安清悠那日“死去活来”之后,行事便和以往大相径庭了。 不过虽然没能搞清楚缘由,柳妈妈却敏锐地把握住了事情的关键,对徐氏道: “夫人,依老奴之见,如今当务之急倒不是去训那大小姐一顿,而是抓紧时间,再寻一位教规矩的嬷嬷。” “再寻一位嬷嬷?”徐氏不由得吃了一惊,一个花嬷嬷已经搅得她焦头烂额,怎么还要再寻一个嬷嬷来? 柳妈妈点了点头,坚持道: “日前那花嬷嬷冲撞了老爷夫人,虽说是因大小姐的病而受了惊吓,但老奴见她遇到这么点事就沉不住气,显然先前在宫里的时候也算不得是什么人物,十有八九只是个粗使婆子罢了!若是新请个真有本事的,让她去拾掇大小姐,不但省了您的心,说不准还能借此多搭上几条宫里的线呢!” 徐氏思忖了半晌,却是越想越觉得柳妈妈这话大有道理。 那花嬷嬷是不能再用了,可是给再多寻一个教规矩的嬷嬷却未尝不可。自己毕竟是安府的夫人,终日里跑去和大小姐较劲也有些太过。 更何况安清悠终究是要往外送的,真把她逼得太狠,保不齐她被送出去之后心中怨毒太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若是有个真能镇得住大小姐的嬷嬷,省了自己麻烦不说,若是能够再多搭上几条宫里的线,那就是再妙也没有了。 话是有道理,事情却未必是那么好办的。有真本事的嬷嬷原本就难寻,更何况还得是宫里当过差的!徐氏便有些犹豫道: “柳妈妈说得不错,只是这在宫里出来的好手嬷嬷,又到哪里找去?” 柳妈妈却是一笑,沉声吐出两个字: “——花钱!” ------------ 第十二章 阻拦 “花钱!” “宫里出来的嬷嬷也是人,把钱花到了地方,该请的人又怎么会请不到?” 这种话虽然说着有些俗气,但往往越俗气的说法做法却是越有效的。 徐氏这边大价钱开了出去,果然不久便有了回音。 有一位宫里出来的嬷嬷姓彭,昔日也是在宫里司仪监当过差的,对宫里的各类规矩礼数纯熟无比,表示可以接这差事,只是要先看看安府和大小姐如何,再做定夺。 徐氏正嫌这大把的银子花出去肉疼,听得这彭嬷嬷还要验看安府,心中就更有些不忿: “不过也是司仪监出来的嬷嬷,银子比花嬷嬷用的还多,孰料还要先看看安府和大小姐?这是哪儿来的规矩?” 柳妈妈思忖半晌,出言道: “司仪监里的嬷嬷也都有等级的,何况有本事的人必然就有脾气,老奴倒觉得这位彭嬷嬷比花嬷嬷要多几个档次,谋定而后动,这般做法精细周到,老奴可听说了,寻她谈银子的时候,她可一点儿喜色都没有,好似……好似毫不在意。” 徐氏略有斟酌,开口道:“妈妈的意思是?” “不妨先见一见,您亲眼瞧见了,还能不知她是个什么模样的人?若真是个有本事的,也能将大小姐拿捏住,夫人能省多大的心?”柳妈妈如此说,徐氏便立即点头答应,脸上也涌起一分期待: “既然如此,那就都听妈妈的……” 见面这日,彭嬷嬷进了安府,徐氏格外有心的细细看她。 这彭嬷嬷不像花嬷嬷那般能说会道,却没等旁人介绍便一眼看出了徐氏就是府中的夫人。 一个大礼行下去,挑不出半点毛病不说,动作之优美娴熟,让人瞧着就有一种舒服无比的感觉,在场的婆子仆妇们无不看得服气不已! 柳妈妈看得暗暗点头,果然是内宫里做事做的时间久的,这彭嬷嬷当真有些门道。 徐氏也是十分欢喜,暗叹这果真一分价钱一分货,还是柳妈妈当初说的对,想起花出去的银子,却又盘算起这彭嬷嬷在宫内当差多年,不知道能不能够帮自己搭上哪位贵人的线这事情来。 如此这般的众人见了面,那彭嬷嬷便要去看看大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徐氏盘算着彭嬷嬷不知道在宫里有什么关系,便想与那彭嬷嬷套话,笑道: “彭嬷嬷初次来我安府,却这么急着忙活差事,传了出去别人还道我这做夫人的用人太狠呢!倒不如先吃了饭,下午再去看看大小姐不迟。” 彭嬷嬷见她款待,倒也不客气,只言自己不过是一个教习嬷嬷,万万不敢和主家夫人上一个桌子吃饭。 徐氏见她明白事理,不由得更是开心,交代厨房备下了一桌好饭菜,由柳妈妈亲自作陪。 用饭之时,柳妈妈却见这彭嬷嬷在饭桌上一言一行,用餐饮茶,无不透着一股子庄重劲儿。 柳妈妈与她闲谈了几句,彭嬷嬷又回答得滴水不漏,言语中对宫中的诸位嫔妃贵人了如指掌,却又似乎并非是跟从任何一位贵人一方,直让柳妈妈暗呼此人果真厉害。 吃过饭来,这彭嬷嬷却未让柳妈妈带着她与大小姐见礼,只是跟着一个仆妇悄悄地来到了安清悠的院子。 说起来,安清悠这几日并不平静。 自从装病争取了这一个小小局面之后,安清悠一直在思考着如何打破眼前的僵局。 拖延时间这种手段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眼前的现状总归需要个打破的法子。 思来想去,想指望徐氏大发慈悲不拿自己去做垫脚石几乎是不可能的。 徐氏最近虽对自己有所放缓,但不过是因为要把自己送出去,不想坏了她的全盘计划而已。真到了该把自己做筹码的时候,怕是她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更何况徐氏现在到底已经成了夫人身份,掌管了安府上下这么多年,与她硬顶自己无论如何没有胜算。 不过徐氏也有惧怕之人,那就是这安府的长房老爷安德佑。 安德佑作为安府的长房嫡子,原本被老太爷安瀚池寄予厚望,可惜这位安德佑安大老爷天资实在有限,做官的能力又着实平庸,所以虽然在宦海朝堂之上浮沉了几十年,却终究没有什么发展。 以如此的家世背景,混到头来不过是一个礼部的五品散官而已,经常被老太爷斥为无用。 人憋得久了难免穷极思变,安德佑便同意了徐氏把安清悠送进宫去的主意,指望着安清悠能嫁个皇室宗亲的,自己也好跟着沾些便宜。 不过说到底,他毕竟是安清悠的亲生父亲,比之徐氏多少还有那么一些父女之情。 虽说此刻他脑子里全是官位权职,但毕竟不像徐氏对待安清悠那般刻薄。 只是在这种大家族中,女子常被作为联姻的筹码指定,安德佑对待安清悠却是远远不如徐氏所生的那两个儿子般亲厚了。 想要面见安德佑,倒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昔日徐氏对于安清悠拘束极多,生活几乎与囚禁无异。 这段时间里打算将安清悠送进宫去的原因,徐氏下手便缓和了些,更兼安清悠这一“病”着实让徐氏有些猝不及防,却硬生生地出了个机会来。 此刻的安清悠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懦弱窝囊的安清悠,几日将养,身上的小红疹子渐渐退了,便准备去向父亲请安。 安清悠带着青儿出了房门,早有管院的方婆子迎上前来,堆起一张笑脸道: “小姐安!今儿个看小姐气色不错,可是身子大好了?” 安清悠看这方婆子脸色,见她虽然满脸堆欢,但却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味道。 更兼一双眼睛骨溜溜的乱看,心中知道她虽然在自己手中挨了教训,但毕竟还是徐氏的人,眼下这张笑脸做戏的成分居多,骨子里还是要替徐氏看着自己的。 当下安清悠也不说破自己的意图,便淡淡道: “将养了几日,身子却是觉得好多了。我看今儿个天气不错,便生了贪暖儿的心,出来走走晒晒太阳,方妈妈倒不必伺候,只管忙自己的去吧。” 方婆子眼珠一转,却是想起了徐氏要求自己盯紧大小姐的事情来,转了转眼珠笑道: “小姐,夫人可是吩咐过,您这身子那是需要好生调理的。今儿个虽然说见好,但是您这大病刚有气色的,怕是力气还虚,若是散步散出了事情来,那夫人还不要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命啊?要不还是老奴陪着您走走?” 安清悠见她死皮赖脸的非要贴着,不由得把脸一沉,肃声道 :“站住,你跟着我作甚?这是护着还是看着?” “老奴哪里敢?老奴是担忧大小姐的身子。”方婆子连忙道,安清悠冷哼瞪她: “那你就在这儿老老实实的看着,不许动半步……” 话语说着,安清悠不忘指了指她的脸,方婆子想起那日自己被打成猪头般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哆嗦,再不敢强跟,却是远远的缀着慢慢散步的安清悠,紧紧盯着。 却看到安清悠带着青儿哪里是散步,随便走了几步便奔小院门外而去。 这一下方婆子可慌了神,连忙向前跑去,口中高叫着: “大小姐这可使不得!夫人吩咐过,您这病须静养,院外面人多事杂,又脏又乱,万万出去不得……” 安清悠也不去理她,径自向门外走去。眼看着要走出门口,忽然迎面来了两个妇人。其中一个仆妇走在前面,明显是领路之人,见到安清悠连忙行了一礼,口称: “大小姐安。”而尾随其后的妇人动作虽然比前面的妇人优雅娴熟了许多,但动作明显慢了些,似乎是不认识自己。 安清悠见对面的来人脸生,心中不禁有些疑惑。就这么一耽搁一延误,后面的方婆子已是赶了上来。 “大小姐,您出去不得!”方婆子找急忙慌的赶来,也不顾是否能喘得过来气,当即站了安清悠的面前不允她出去。 安清悠看着她便皱眉,“刚刚不是让你在那里站着?你是这院子的管事婆子,管的是差事,而不是我,你这活儿是不是干的腻歪了?” 方婆子苦着脸,“大小姐,老奴这也是为了您的身子。” “为了我的身子?那成,我就来问问你。”安清悠站了原地,看着方婆子道:“今儿厨房里做的是什么菜?” 方婆子怔愣,“老奴还没去看……” “今儿是谁烧热水为我沏茶?里面放的是什么茶叶?”安清悠再问,方婆子依旧摇头,“老奴不知……” “晚间是谁守夜?屋中是谁清扫?衣裳可是都拿去洗晒过?”安清悠句句出口,方婆子的脸就像是蔫儿了的苦瓜一般,不敢再回半句。 安清悠冷哼,“这些事都不做,你在我这儿凑合个什么劲儿?还不快去!” “老奴得护着您的身子!”方婆子依旧这般一句,可她话语中说的却没了底气…… 安清悠不再回答,只这般瞪着方婆子,方婆子不敢再停留,下意识的摸了摸自个儿的脸,脚步踌躇的往回走…… 被方婆子这一搅和,安清悠也没了去见安德佑的心。 即便她走出这院子,方婆子定会立即派人去像徐氏禀告,她的打算也依旧是泡汤。 这般思忖,安清悠便带着青儿往回走…… 彭嬷嬷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目睹了整个过程,心下不禁暗暗称奇。 眼前这位安大小姐说话声音不高,但每出一言,必是凌厉狠辣到那方婆子的最难受处,同时反应敏捷,行止每每直指目标,显见是个聪慧精明女子。 可如此悟性奇佳的女子,却又似乎与这安府的一切格格不入。 彭嬷嬷在皇宫大内活了一辈子,那司礼监又是专管诸般规矩行止的地方,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偏偏眼前这位安大小姐,第一眼看到就给了她一种特立独行之感,仿佛此人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世间,却又活生生的便在眼前。 一旁的仆妇看向彭嬷嬷道:“嬷嬷,刚刚这位便是大小姐。” 恶评嬷嬷点了头,“咱们回吧。” 徐氏听得彭嬷嬷来,连忙叫人给她搬了一把椅子看座,便即问道: “彭嬷嬷,今日可是去见了大小姐?觉得这孩子怎么样?可堪一教么?” 彭嬷嬷闭口不答,先谢了礼,再侧身坐在了椅子上。口中却是对着徐氏慢慢地道: “夫人,您府上这趟教规矩的差事,我接了!” ------------ 第十三章 自抽嘴巴(上) 徐氏大喜,这一日里见了彭嬷嬷的诸般举止,又听柳妈妈说此人对宫中的诸位嫔妃贵人了如指掌,早在心里想着如何能够留她下来。 眼看着彭嬷嬷肯为自己效力,连声说道: “家中小女顽劣,倒是有劳彭嬷嬷多费心了。所有银钱酬劳,一切从优。” 却见彭嬷嬷站起身来,再向徐氏又行了一礼道: “多谢夫人抬爱。不过若是让我教这安大小姐规矩,有三件事夫人却得依我。若是不依,我只好跟夫人叩头谢罪,打了自己脸子灰溜溜滚出夫人府上,这差事却是万万不敢接的!” 徐氏听她说得有趣,不禁也起了好奇之心,笑道: “彭嬷嬷但说无妨,只要有理,莫说三件事,便是三十件、三百件我就依了,又有什么打紧?” 彭嬷嬷躬身,随即说道: “既如此,我不免就斗胆说了,有什么到与不到的地方,还请夫人海涵。这第一,大小姐的规矩由我教,但是教什么,怎么教,却是由我说了算,旁人不得干涉。” 徐氏听后,立即笑着点头道: “这个自然,我们安府请嬷嬷来,可不就是做这个的?嬷嬷久在宫中,那是真正知道规矩礼数的人,怕是我们安府的规矩还入不得嬷嬷的眼呢!哪个若是敢胡乱指手画脚,我头一个便收拾他!便是我自己,也不会对嬷嬷多加干涉。” 彭嬷嬷听得徐氏刻意卖好,倒也不多说,只继续说道: “如此便多谢夫人了,这第二件事,便从明日起,大小姐的衣食起居,穿戴用度,皆由我来安排调遣。大小姐院子里的仆妇下人,也皆由我一人调遣。这其中或有需要花钱破费之处,还请夫人不要心疼才是!” “这……”徐氏一听花钱,不禁有些踌躇。彭嬷嬷见状说道: “夫人,宫里不比别的地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讲究。若是真要学宫里的规矩,许多该有的东西便都须有!夫人只管放心,这其间便只花该花的,绝不花半文钱在那胡乱浪费的地方。更何况买了什么花了什么,置办的东西还不是都在府里?” 徐氏听彭嬷嬷如此说,心道这也是,不过是教规矩给清悠那丫头而已。不论买了些什么,教完规矩之后自己把东西一收,依旧是左手放到了右手,钱还是花到了自己身上,便答应道: “如此便也依了彭嬷嬷,还请嬷嬷多加留心,莫要太过浪费了,往来的花销用度记得让账房记详细些。至于那大小姐院子里的下人便都听婆婆调遣罢了。 彭嬷嬷眼中的不屑之色一闪而过,似乎是觉得徐氏太过小家子气。 不过她也不以此为忤,见徐氏答应了此事,便又续道: “这第三件事,还请夫人答应,大小姐学规矩期间,我可以带着她在府内走动,不只局限于那小小院子里。” “这……这不行!”徐氏万万没有想到彭嬷嬷提出的第三个要求竟是这样。 她原本已是担心安清悠不知如何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正琢磨着怎么看紧了这位大小姐,谁料想彭嬷嬷竟要把她从那院子里放出来,一急之下,话语不禁冲口而出。 彭嬷嬷也看着徐氏,缓缓摇头道: “若是如此,我实在不敢教大小姐规矩,还请夫人另请高明吧。” 话说到此居然说得僵了,还是柳妈妈出来打了圆场。咳嗽一声cha话问道: “这却是奇了,自古教女子规矩,无外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稳于闺房之中那才是正道。怎么彭嬷嬷却要带大小姐到府内游逛?难道那皇宫大内之中嬷嬷宫女便是可以随意走动的不成?怕是嫔妃贵人也不能四路乱走的吧?嬷嬷又说不敢教,这不敢教却又是什么意思?” 徐氏自知刚才有些失态,急欲找回面子,又不想让彭嬷嬷就这么走了,听柳妈妈这话正合她的心意,连忙紧跟着道: “柳妈妈说得极有道理,这带着大小姐在府中走动却又是什么道理?还请彭嬷嬷解说一二,若是真有道理,我岂有不依?” 彭嬷嬷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 “夫人,世人只知宫里面规矩大礼数多,又有谁想到,这皇宫内院也是一个世界。外面有的人和事儿宫里头都有,外面没有的人和事儿宫里头更有!女子入了宫中,遇到什么人什么事,该如何应对处理?有什么话语不当说,当说话语却又怎么说?这才是最大的规矩!真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时里连如何与人相处都缺个历练,又怎么能学明白这些东西?” 顿了一顿,彭嬷嬷又道: “说句不当讲的话,老婆子在宫里待了这许多年月,见过不知多少人因为说错了一句话而遭飞来横祸。便是那些嫔妃贵人却又如何?打板子充官奴赐白绫子砍脑袋,这些都还是轻的,累及家人株连九族又有什么稀奇?若是不学这些,大小姐就算如得宫去,又焉知对于夫人和安家是福是祸?这可不是不敢教么!” 屋内静寂一片。 所谓宫闱之争,谋算相斗,屋内众人并不是没听说过,只是从未像这彭嬷嬷般有如此刻骨的体会。 她这一席话慢慢道来,语波不惊,却又似感叹了无数皇宫内院之中的生死一发般,直说得屋内众人悚然而惊,就连谋算最深的柳妈妈也不禁陷入了深思,默然不语。 徐氏低头想了许久,竟觉得左右都拿不定注意起来,一抬头间,却见到那柳妈妈向着她缓缓点了点头。终于狠狠咬了咬牙道: “既是如此,终究依了嬷嬷便是!” 彭嬷嬷道:“如此便多谢夫人了,不知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徐氏终于忍不住问道: “三件事都依了彭嬷嬷,却不知彭嬷嬷打算用多少时间来把大小姐教出个样儿来?” 彭嬷嬷傲然道: “一月之内,定然给夫人一个在宫中能在诸位贵人面前争脸的大小姐,若是做不到,自当分文不取。” ------------ 第十三章 自抽嘴巴(下) 彭嬷嬷算是正式成了安府的管教嬷嬷。转过天来,自有人将她引荐给了安清悠。 眼见得新来的管教嬷嬷居然就是那日在院门口见到之人,安清悠也不禁有些惊讶。 刚要说些什么,却见彭嬷嬷二话不说行了一个礼道: “小妇人乃是新来的管教嬷嬷彭氏,专门为小姐教授宫内各类规矩的,请安大小姐安。” 安清悠微微吃了一惊,徐氏派来的人中,但凡有些权力位置的,若不是像方婆子那般阳奉阴违的下绊子,便是像之前那花嬷嬷般冷眼冷面外带趾高气昂。 这般上来就请安的倒是第一次见,眼前这彭嬷嬷面沉如水,说话不卑不亢,怕还真是个厉害的角色了。 见到彭嬷嬷如此有规矩,安清悠倒也不愿失了礼数,上前两步扶起彭嬷嬷道: “嬷嬷太过客气了,您来我们安府教我规矩,说起来却算是清悠的师傅了,哪里有师傅向徒弟行礼的道理?再说我与彭嬷嬷也非第一次见面,上次在院子门口不是遇见过一次?也算是熟人了,您这般讲究,倒让清悠觉得太过生分了。” 彭嬷嬷却摇了摇头,正色道: “大小姐是安府长房的嫡亲长女,我虽是教大小姐宫内规矩,但定多也就是府里雇来的一个客座嬷嬷而已。主仆之礼不可偏废,行礼乃是我份内之事,这一点小姐却是万万不可以忘记了。” 这话一说,倒是让安清悠有些难接下文了。 心想这彭嬷嬷倒是有点意思,来了先行礼请安,自己刚想示好,却又给了自己一个钉子碰? 安清悠脸上便不由得有些灿灿,倒是在一旁的青儿见她这般,心里觉得不忿,插口道: “你这嬷嬷好生奇怪,小姐对你亲近你还不乐意了不成?真是不识好人心!” 彭嬷嬷面色一变,眼睛看都不看青儿一眼,只盯着安清悠道: “昨日老婆子进府之时,蒙夫人准了几件事情,其中之一便是小姐这院子里的所有仆从下人皆归老婆子调遣,包括您身边这位青儿姑娘在内!” 安清悠尚未说话,彭嬷嬷又转头向青儿道: “适才小姐尚未说话,你一个小丫鬟竟然中间插嘴,实在是太没规矩。若是在宫中,只怕早拖了出去,以前如何我不知道,但从今日起,规矩便是规矩。掌嘴十记!” 青儿本是被欺负惯了的,这几日那些婆子仆妇却对青儿客气了许多,一口一个青儿姑娘的捧着,弄得她颇有些飘飘然,连平日行事竟也略略带上了点招摇意味。 此刻听彭嬷嬷上任第一件是便是掌自己的嘴,不由得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安清悠暗叫不好,青儿这几日的确是有些“飘”,不过自己却没当回事。 毕竟这么多年来只有青儿一个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这打得虽是青儿,但做得却是给自己看。当下拦着道: “彭嬷嬷,青儿服侍我多年,和我情同姐妹,说话也就有些随便了。念她年纪还小,这一次就算了吧!” 彭嬷嬷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大小姐,我活了大半辈子,宫里宫外的诸般女子不知见过多少,也知道这贴身丫鬟往往便是小姐最为贴心之人。可是您莫忘了,主仆之间的亲厚至诚,未必便是一味惯纵。那忠心耿耿却又给自家小姐惹了麻烦祸事的丫鬟难道还少了不成?今日您对青儿严了几分,焉知他日又不是给了青儿一份福气造化?” 这句话却是持平之论,并不像之前那样只是针对安清悠。 话听到耳朵里,安清不由得心里一震,虽说自己来自未来,但论及对这时代后宅院深处的了解,还真是比不上彭嬷嬷这等在宫里打滚了一辈子的老人。 一时间竟想不出怎么接话才是,便在此时,彭嬷嬷已扭头对青儿道: “怎么?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唤外面的仆妇婆子进来?” “我……我自己来吧!”青儿见安清悠亦是接不上话来,知道今天这十记掌嘴是躲不过去了,只得老老实实地认了下来。 只是这十记掌嘴打得却轻之又轻,说成是打,倒不如说是在自己脸上轻轻一拂便过了。 彭嬷嬷看着青儿连摸带糊弄的打完了十记掌嘴,倒也不说她些什么,却对安清悠说道: “上次在院子门口见了大小姐,我隐藏了身份没有当即相认,虽说因为是当时尚未定下来是否到府中接这教规矩的差事而做的观察,但无论如何隐瞒了大小姐便是不对。我在这里给大小姐认错,自行掌嘴二十记,算是处罚自己了。” “别……”安清悠阻拦的话还没出口,彭嬷嬷已经左右开弓,轮圆了给自己扇上了大嘴巴子。 这一动手间又快又急,胳膊挥动之时竟似隐隐带有风声,只听噼里啪啦清脆之声不绝,二十记掌嘴片刻便已打完,端得是又准又狠,手法上干净利落。 青儿看得目瞪口呆,只想着彭嬷嬷是不是疯了,打她青儿的掌嘴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己都打?还打得这么狠? 安清悠在一边观察得却细,彭嬷嬷这二十记掌嘴看似势大力沉,“嘭啪”作响,但实际上彭嬷嬷却并没有受什么伤害,两边面颊连红都没红。心中知道这彭嬷嬷确是有真材实料,这等功夫却不是一时三刻能够练出来的。 再一想青儿这几日颇有些不知轻重的样子,安清悠便索性挪揄了她几句道: “青儿,你可曾瞧仔细了?掌嘴这事虽然说起来不好听,却也是有大学问的。日后若是真遇上些无奈场面,或许这一轮掌嘴便毁了你的容,也或许这一轮掌嘴便让你多交下了一份人情不是?” 青儿在一旁臊得满脸通红,同样是弄虚作假,这彭嬷嬷可比自己高明得太多了。 彭嬷嬷看着安清悠,眼中的嘉许之色一闪而过,口中道: “宫里的各类规矩颇多,不知大小姐想从哪种规矩学起?” 安清悠心中忽然起了些看这彭嬷嬷如何办的的念头,便道: “我……想先去给父亲请安,不知道彭嬷嬷意下如何?” 彭嬷嬷垂手而立,立时让开在一边道: “子女之道以孝为先,小姐,请!” ------------ 第十四章 急欲攻心 安清悠微感讶异,这彭嬷嬷到底是不是徐氏派来拾掇自己之人? 自己上次费尽心力而没能成功的见父亲,这次竟然如此容易便成了? 不过既然得了机会,安清悠也不迟疑,抬脚便走出了屋子,彭嬷嬷也不说话,便这么紧跟其后。 院子里方婆子等人早得了徐氏吩咐,此刻也不敢阻拦,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安清悠出了院门。 自从穿越之后,安清悠还是第一次大白天光明正大地走出了自己的院子。 虽然只是在府中行走,但却只觉得阳光格外明媚,深吸一口气,心中阴霾去了不少。 如此行到了前院,那正是父亲安德佑的书房所在,迎面两个小厮站在门外左右,便遣了青儿上前道: “老爷可是在书房之中,劳烦两位禀告一声,说是大小姐给老爷请安来了。” 两个小厮互相看了一眼,面上齐齐露出惊讶之色,这大小姐向来是住在内府后宅的院子里,多少年没听说过要给老爷请安,今日却是怎地了?虽是好奇,可小厮们不敢耽搁,当下便有人进去禀报。 却说安清悠因“病”而见不得庆嫔娘娘,安德佑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向礼部告病请假才把这事遮掩了过去。 这两天正在窝家里正感心烦气闷,忽然听门外小厮说有大小姐前来请安。便想也不想道: “免了免了,让她自己歇着去,不见!” 那小厮答应一声,转身便要离去,安德佑忽然觉得不对,又叫住那小厮道:“你刚才说谁来请安?” “回老爷话,是大小姐前来请安。” “清悠?怎么会是她?”安德佑不禁一怔,自前妻亡故后,多少年来安清悠只是独居在后宅院内,顶多是逢年过节上桌吃饭的时候见上一面。今日怎么忽然来请安了。 又想到近日送女进宫之事,安德佑忽然生出了想见见这个女儿的念头,便略一沉吟道: “罢了,让她进来吧。” 小厮出了书房门一说,安清悠不禁大喜,心道总算有了见父亲的机会,当下慢慢走进了书房,行了一个万福礼道: “父亲万福,女儿清悠给父亲请安了!” 安德佑点点头道: “听夫人说,前几日你得了怪病,浑身起了小红疹子,这几日身子可是大好了?” 安清悠听得问起,连忙道: “劳烦父亲挂怀,些许小恙,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父亲但请宽心,当是不碍事的。” 安德佑上下打量一番,随即点了点头道: “既不碍事便好,眼下大内选秀之日临近,这是宫里头的大事,也更是我安家的大事。听说你母亲花重金为你请了司仪监的嬷嬷,你可要好生学习各番礼数,莫要进得宫去让人笑话我安家的女子不懂规矩!古人云:观一童之言而知其父,视一女之行可见其家……” 大梁国的六部之中,礼部最是书呆子云集的地方,安德佑十几年的礼部闲官做下来别的没学会,倒熏出了一身言必称古人,话必有出典的清谈阔论习气。 “父亲放心,女儿知晓。”安清悠嘴上应承,心中却冷,虽早知自己这位父亲乃一不着调的人,可如今他开口便是选秀、便是母亲,着实让安清悠心冷。 徐氏也算母亲?安清悠心中冷笑,何况时至今日,安清悠另换她人,都没有再称徐氏“母亲”二字。 安清悠并非顾忌亲生亦或继母,只是徐氏将她当仇人、她若不同等视之,那岂不成了傻子? 不想再与这位父亲有何说辞,便听安德佑长篇大论叙说下去,原本只是父女之间的请安闲话,竟被安德佑引经据典地足足讲了大半个时辰。 安清悠心中焦躁,初时还能假扮恭敬温顺,不多时便对其“之乎者也”目瞪口呆。 等到这大半个时辰过去的时候,只觉得云里雾里,浑不知安德佑在讲什么了。 安清悠不禁大感气闷,站得久了腿脚也很有些酸麻,便趁着安德佑说得兴起之事悄悄挪动了一下脚。 谁知这一下小动作偏偏便又落入了安德佑的眼里,登时重重的一拍桌子,大怒道: “你是安家长房的嫡出大小姐,父亲这一点训话便耐不住xing子了么!多年来我安氏一门礼教传家,你这样子若是进得宫去……” 自徐氏扶了正后,安德佑本就待这女儿很是一般。 此刻越说越怒,忽然又想起安清悠生病累得自己装病在家的事情来。一想到万一被人知道自己是怕女儿送不进宫去才装病,怎么看安清悠怎么就横竖不顺眼。 这一来训斥更甚,前前后后又足足批了安清悠一顿,这才将她轰出了书房。 安清悠心中不免哀苦,虽是早对这位父亲的冷漠存有预想,可再如何想都比不得见这一面,吃一堑长一智,安清悠也绝了对安德佑抱有父女之情的念想。 出了书房,就见青儿和彭嬷嬷在哪里等她。 这一个多时辰等了下来,青儿早已等得不耐。 虽是在老爷院中不敢造次,但是脸色上颇有躁动,伸长了脖子看个不已,眼见着安清悠从书房里出来,立时便要上来说话,只是又看了旁边的彭嬷嬷一眼,却终究没敢迈步吭声。 彭嬷嬷同样等了一个多时辰,却是纹丝不动地垂手而立,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表情波动。见了安清悠也不问什么,只低声道: “大小姐这是给老爷请安完毕了?可还有其他想做的事情?若是没有,便回院子学规矩吧!” 安清悠心里想说我想离开这安府,可是这话又如何能说?此刻此景,只好无奈地跟着彭嬷嬷回了院子。 等到回了院子,却见一个美妇人正坐在屋内,见到安清悠便悠悠地道: “大小姐,听说你这一早就去了老爷书房请安,不知道这这安请得如何,和老爷又说了些什么呢?” 安府之中能够如此说话的除了徐氏还有何人? 徐氏执掌安府多年,府里面上上下下早就有得是人给她报信,听得安清悠一早便去给了老爷请安,心里不禁大是惶恐,不知道这大小姐出了院子究竟会搞出什么名堂来。 可是偏偏她又许了彭嬷嬷带安清悠在府内行走,此时倒是不好反悔了。 这一个上午只急的徐氏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没想到过了过了一阵子,却传来了安清悠被老爷安德佑大加训斥的事情。徐氏不由得心花怒放,早就兴冲冲地来安清悠的院子里等着了…… ------------ 第十五章 沉心待定 安清悠看着徐氏这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心中对安德佑这位父亲更无好感。 “夫人安,我与父亲只是请安,再得其教育指训,夫人可是有所介怀?” “只是请安?不是被老爷骂了一顿吗?”徐氏揭穿,随即冷冷地道: “前几日让你好好学规矩,你却推三阻四,如今被老爷骂了一顿,你才舒坦了?我看你既有力气去给老爷请安,想来这身子却是大好了,这几日老老实实地跟着彭嬷嬷学规矩吧!” 安清悠回道:“夫人花重金请来的嬷嬷,我自要踏踏实实的学,劳您费心挂念了。” 徐氏似也不愿多说,仰着下巴走出了房门,只留下彭嬷嬷和安清悠主仆二人。 行至门口,徐氏的声音响起,显是放大了声音说给屋内人听到: “这彭嬷嬷不愧是司仪监出来的宫中高手,只一个上午便教人大开眼界了!清悠这孩子就是不懂规矩,终日里不思在院子里好好学规矩,反而一门心思的乱闯甚么!非得挨了老爷责斥才觉得舒服么?也不知道会不会长记xing!叫人去跟彭嬷嬷说,给我严加管教,要打要骂随她定便是了……” 声音传进屋子里来,安清悠眉头大皱,自己父亲这一条路是走不通了,如今让徐氏幸灾乐祸,她除此之外还能有何办法? 青儿在一旁瞧得是心中生怨,暗道这嬷嬷果然是徐氏弄来欺负大小姐的。 彭嬷嬷一副心有精明的样子,焉知早上请安这件事是不是她精心算计过的? 大小姐上午挨的这叱责,说不定便是那徐氏和彭嬷嬷挖的坑给小姐跳呢! 如此想着,青儿便向着安清悠和彭嬷嬷看去,却见安清悠皱着眉头,苦苦思索了许久,彭嬷嬷在一旁道: “目光要放远一点儿,安家可不止这一个院子。” 安清悠惊诧,随即仔细思忖,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彭嬷嬷面前深施一礼,轻声道: “清悠之前太过心急了,今日之事,却让我知晓了自己的短处,以后还请嬷嬷多多指点,在这里拜谢了!” 这一次彭嬷嬷却不再提那些主仆之分,居然就受了她这么一礼,似笑非笑地看着安清悠道: “你可是想通了?” 安清悠肃然道:“多谢彭嬷嬷提点,清悠想通了!” 狠狠地栽了个跟头,安清悠想明白了两件事: 其一,这彭嬷嬷虽然是徐氏由府外请来的,却未必就那么听徐氏的话,恐怕还是她自己的主见多一些。 以她这等身份气度,算计智慧,决计不是那种为了几两银子便会死心做奴才的人。 其二,自己虽然来自于另一个时空,有着不同于这大梁国众人的学识和见识,但毕竟对于这等古时大家族的生活太缺少熟悉和应对经验。眼前这位彭嬷嬷却是这方面的大高手级人物,足可以给自己太多的指点! 如果要想在这个世界按照自己的意志活着,前世的那些东西固然可以给自己诸多帮助,更重要的却是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与适应。 今日虽然挨了安德佑一顿训斥,却也点醒了自己,如今的日子便是踏踏实实安稳的学,把这一大家子的事屡清之后再做其他打算。 青儿在一边看得不明所以,刚刚似乎是这彭嬷嬷给小姐挖了个坑,怎么小姐反倒谢她? 还有这个嬷嬷不是来教规矩的么?怎么反倒是小姐像她行礼?她还就这么大刺刺的受了? 这彭嬷嬷进府不过一日有余,竟然是夫人徐氏和小姐两个水火不容之人都听了她的话,当真是好生厉害。 彭嬷嬷受了这一礼,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安清悠的做法,院门口人影攒动,时不时朝这方看来…… 安清悠不再过多赘言,索性同彭嬷嬷受礼,准备专心的学她教习的规矩。 彭嬷嬷更有分寸,换了之前那和蔼面容,多了几分肃立,淡淡地道: “方才夫人却是说了,大小姐的身子既是大好了,那便留在这院子里多学学规矩。我还是早上那句话,这宫里的规矩多了,不知道大小姐想先学哪一样?” 安清悠立时便道: “单凭嬷嬷吩咐,嬷嬷先教什么,清悠就先学什么!” 彭嬷嬷嗯了一声道: “今日上午老爷责骂你缺了规矩,似乎是你听老爷训话时乱动了脚步所致?” 安清悠未有隐瞒,直言道: “站得久了,脚却是有些酸疼麻木……” 彭嬷嬷点点头道: “不论宫内宫外,站坐行跪这四项最是基础功夫。你把方才在老爷书房内的站姿摆给我看。” 安清悠细细回想了一下之前在安德佑书房内听训话的情景,依言便又将那时的站姿摆了一下。 彭嬷嬷皱眉道: “不妥,不妥。你这般站法浑身上下僵硬无比,规矩礼数上虽是挑不出毛病来,却难以让人看着舒心。更何况这般站法极是耗体力,你在书房之中听训话约莫有一个半时辰,腿脚不酸痛才怪!宫里面有要站规矩的地方更多,时候更长,像是你这般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犯个毛病,便似你在老爷书房中一样!” “来,你跟着我做…… “脚要能立得住,膝盖要绷紧,脚踝和脚弓却要适度放松……” “右脚向前半个脚趾……是半个脚趾不是半个脚掌!伸出来太多会让人觉得你双腿并得不齐!把身体的重量全放在这向前微探出一点的脚掌上。嗯,这样便让人显得挺拔而又不累,却更显得人规矩…… 这彭嬷嬷教得严厉,却又教得极细致2c安清悠却也识教认学,做得极为用心。 青儿在一边看着,只觉得但是经过彭嬷嬷这一点一点的细致调整,小姐还是那个小姐,站姿还是那个站姿,却显得优雅规矩,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之感。 彭嬷嬷给安清悠修正了一阵站姿,又盯着安清悠站了一阵,这才道 “站像便是如此了,这种东西易学难精,全靠一个练字。今日便全练这站姿,以后每天睡觉之前站半个时辰。站得不对,不许睡觉!” 安清悠点头答应,彭嬷嬷却是一句话放在这里,转身出了门,转眼就不知道了去向。 青儿悄悄看着那彭嬷嬷出了门,连忙回来告诉安清悠道: “小姐,那彭嬷嬷出了院子,您倒不用摆这劳什子站立姿势了,松快一下身子歇歇吧。” 安清悠却是摇了摇头道: “彭嬷嬷说得在理,不管入宫还是在府内,姿势行得优雅舒服,终归是自己不吃亏。那等别人一走便偷懒的事情,固是糊弄了别人,焉又不是糊弄了自己?青儿你来,陪我一起站着,顺便看看我这姿势可还有什么不对。” 青儿吐了吐舌头,心里想着小姐大病初愈便不顾身子虚弱练这规矩,更是不敢言语,过来乖乖地陪着安清悠练站姿。 安清悠帮着青儿指出了几处站姿上的错误才道: “青儿你是我的贴身丫鬟,且不说你的一言一行是不是关系着我的脸面。如今这府内的情形你也不难明白,那些下人们若想找我的毛病或许不易,终究我是大小姐,是主子。除了老爷夫人之外便真想罚我也难。找你的毛病却是容易得紧,若是你自己还是这般不加留心,再往下走却是大有危险了。” 青儿只是年纪还小遇得事少,脑子是极聪明的。 今日被彭嬷嬷收拾了一顿,又听安清悠这么说,心里却一下子这几日院子里的诸多婆子仆妇们突然对自己恭敬吹捧的事情来。 越想越是觉得不对,暗暗心惊之余,倒是愈发收敛心绪认真练起这站姿来。 主仆二人便这般的练习站姿直倒晚上,彭嬷嬷却不知忙得些什么,一直都错过了用餐时辰才回到了屋内。 见安清悠带着青儿认认真真地练着站姿,心里颇为嘉许,能够在别人不在的时候还做得如此慎独扎实,果然这大小姐倒是个可教之才,自己确是没有看走眼。 几人用了些晚饭,彭嬷嬷又教了一些吃饭用餐的规矩和讲究,安清悠依旧是一板一眼地照做,学得极为用心。 只是这一天的规矩学下来,却是把人累的不浅。 夜晚安清悠躺在床上,只觉得混身上下各处的肌肉骨骼无一不痛,心想着这身体的确太弱了一些,明天起定要多锻炼一些才是。 如此沉沉睡去,二日醒来又是如此跟随彭嬷嬷学规矩,学站立,几日下来,安清悠倒觉得自个儿的身子也跟随着强健些许,不再似之前那般软弱无力,人也跟随着欢快些许。 一连几日过去,想等着此院出笑话的算是扑了一场空,徐氏观察几日则更放心,但惟独有一人心思不爽,则是花嬷嬷! ------------ 第十六章 机会来了 安清悠留在院子里随彭嬷嬷学规矩,从徐氏到安府众人见她深居简出,渐渐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 这种状况却是急坏了一个人,那便是之前一直留在安家的花嬷嬷。 这花嬷嬷进了安家本是教安清悠规矩,谁料规矩没教成反倒冲撞了老爷安德佑。 徐氏怕她将安清悠出小疹子的事情捅到庆嫔娘娘那里,一边说服了老爷安德佑,一边重金将她留了下来,谁知到这花嬷嬷琢磨出了徐氏心思,索性赖上了安家,隔三差五地勒取起钱财来。 等到彭嬷嬷进府,安清悠又有了新的教习嬷嬷,同时身上那小疹子的症状也渐渐褪了,花嬷嬷自然没有之前那般吃得开。 不但徐氏等人对她渐渐没那般赔笑,更有人私下说她德行处事比新来的彭嬷嬷差得太远。 花嬷嬷心中又是不忿,又是惊惧,却打定了主意要见见这位新来的彭嬷嬷,顺便再把大小姐如今的情况摸一摸底。 故而这日一早,花嬷嬷便来到了安清悠的院子里。 花嬷嬷进了院子,抬脚便要去那安清悠的屋子,却见一个仆妇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说道: “呦,这不是花嬷嬷么?您今日怎么得空来这大小姐的院子了?” 花嬷嬷哼了一声道: “我本就是大小姐的管教嬷嬷,这院子又有什么来不得?”说着便拔脚要向安清悠屋内走去。 那仆妇却是拦着赔笑道: “花嬷嬷,这院子和往时不同了,现如今是那位新来的彭嬷嬷做主,我们这些下面人等尽归彭嬷嬷调遣。这位彭嬷嬷说了,她教大小姐规矩的时候不许旁人cha手,更是不得搅动打扰。花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行事自有分寸,莫要为难我们这些下面做事的了。” 花嬷嬷不禁愕然,想到当初自己教安清悠规矩的时候徐氏可没如此放权? 又不禁甚是妒忌,只觉得那彭嬷嬷也忒是命好。 再说得几句,那仆妇却只是赔笑拦着,坚决不让花嬷嬷进得安清悠的房中去。 花嬷嬷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大声道: “难道我不是大小姐的管教嬷嬷?那彭嬷嬷教得,我偏偏便教不得?今日倒要看看,都是教规矩,到底有什么不同!” 安清悠原本正在房中练习写字,听得房外一阵喧闹,不由得微微有些分神,姿势略微地动了一动,这一记下笔便有些歪了。 彭嬷嬷在旁边瞧得真切,沉声道: “收肩,低颌,直颈,抬腕。这一张不算,重新写过。” 安清悠略一苦笑,之前由于徐氏的压制,曾经的那个“安清悠”只读过女戒、女训等少数启蒙之书,上一世自己虽受过教育,但是对于这书法一道却是涉猎甚少。 这几日彭嬷嬷提醒她无论宫里宫外,大家闺秀这“落笔”的本领都极为重要,便学得甚是用心。 却听彭嬷嬷道: “书法本是个细水长流的水墨功夫,你之前基础不好,若想在选秀之前写出一笔好字乃是一件几乎不可能之事。不过这练字却并非只是个练手的事情,更重要的便是练心练情。若在宫里,你写字的规矩姿势举止神态落在别人眼中,自会对你另有一番品评。莫说外面有些吵杂喧闹,便是有人敲锣打鼓放鞭炮,你仍能平心静气地写一笔好字,那才算是练成了。” 安清悠点头称是,换了一张纸重新来过,心神全沉浸到了那一纸一笔之间,虽是外面颇有喧嚣之声,却是渐渐地充耳不闻了。 如此练到午饭时分放才停手,物我两忘之境让彭嬷嬷极为满意,却未曾想外面已经有人气得脸都绿了。 花嬷嬷来安清悠这院子本是想探探虚实,谁料想连大小姐的房门都没进去! 她本是在安家勒索惯了的,纵然徐氏等人近日对她略有疏远,但终究念她是庆嫔娘娘的人,又不愿得罪她。却何曾被些下人仆妇们如此拦着! 更何况花嬷嬷本是个好妒之人,如今彭嬷嬷既得安府上下新人放权,她的心里却是不平衡大了。 安清悠和彭嬷嬷都是不欲理睬这等事的人,索性将她在院子里面晾着,两人安心在屋内学规矩,谁知这花嬷嬷一看居然敢晾着自己,反而发了xing子,气哼哼地弄了副凉椅,坐在这里不走了。 期间要茶要水,倒把安清悠这院子里的一干仆妇婆子折腾得够呛,众人知道连徐氏都不愿太过招惹她,却只是敢怒不敢言。 待到晌午用饭的时候,安清悠和彭嬷嬷练了半天规矩总算从屋子里出来,却见着花嬷嬷从斜刺里直走过来,这便阻住了二人的去路。 只听花嬷嬷冷笑道: “这位想来便是最近新入府的彭嬷嬷了?当真是好大的气派!教个规矩还搞得如此关门闭户,不知若是老爷夫人来了,这房门却是让进不让进?” 彭嬷嬷瞧了花嬷嬷一眼,却没有接她这讥讽的话头,只是扭头对方婆子一干人等道: “时辰已是正午,你们却都在这里呆着无所事事做甚?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教大小姐规矩,难道你们便如此放羊偷懒了不成?” 掌管院子的方婆子等人见花嬷嬷闹了一上午,此刻总算和正主儿对上,本是存了看好戏的心,没想到彭嬷嬷上来第一个先赶走的居然是自己人等,连忙陪着笑脸悻悻去忙了各自的事。 彭嬷嬷见这些仆妇婆子走远,这才对花嬷嬷道: “这位嬷嬷想来便是前任的管教花嬷嬷了,不知道有什么指教?” 花嬷嬷冷哼一声道: “指教我可不敢,谁不知道您彭嬷嬷现在成了安府的红人儿,连夫人也让着您三分。只是彭嬷嬷莫要忘了,规矩教得再好,到底也只是规矩,终究还是要宫里选秀才见真章的。到时候庆嫔娘娘一句话,今日下的功夫全都白费,却也说不得准呐!” 彭嬷嬷微一皱眉,慢慢地道:“花嬷嬷是庆嫔娘娘的人?” 花嬷嬷下巴抬得老高,傲然道: “不敢,我在宫中司仪监待了大半辈子,承蒙宫中贵人恩典,总算有了这么个伺候庆嫔娘娘的福气,倒也算是说得上几句话,听说这大小姐入宫选秀便是想走庆嫔娘娘的路子,却不知道彭嬷嬷又是跟得哪位贵人?” 彭嬷嬷却是微微一笑道: “我亦是出身司仪监,庆嫔娘娘正蒙圣眷,这般贵人我却是没那福分跟的。不过我听说庆嫔娘娘身边的两位管事嬷嬷一位姓黄,一位姓郑,往下还有三位嬷嬷做日常的伺候侍应,分别是姓冯、姓陈、姓蒋……” 说话间,彭嬷嬷竟如数家珍般把庆嫔身边的一干伺候人等挨个不落地说了一遍,临了才道: “我在司仪监职卑位jian,不过在宫里待得年头久了,对于庆嫔娘娘身边之人也算有几个相识,却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没有一个是姓花的!” 花嬷嬷脸色大变,真要论及出身,她却不过是司仪监下面的一个粗使嬷嬷而已,平日里莫说跟庆嫔娘娘递话,便是见上庆嫔一面也是不大可能。仗着在宫里呆过些年头,便出来教所谓的规矩。 当时本是听安家要请嬷嬷教规矩,便靠着求一个庆嫔的身边之人谋了这个差事。此刻听到彭嬷嬷对这庆嫔身边的伺候人等如此熟悉,早不由得心惊胆战起来。 这岂不是撞了明白人手里?这彭嬷嬷能对庆嫔宫中如此明晰,定不是个简单人儿! 彭嬷嬷看她这幅样子不禁摇了摇头,悠悠地道: “夫人想送大小姐入宫,的确是得庆嫔娘娘照应,不过庆嫔娘娘身边伺候的人甚多,我未能见过花嬷嬷倒兴许也有可能……但夫人既然留了花嬷嬷在府里好吃好住又给银子,花嬷嬷不妨便给自己寻个清静,拿多少银子要做多少事,没的自寻烦恼,您说是吗?” 花嬷嬷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猛地一跺脚转身便走,几有惶惶之感。 彭嬷嬷轻叹一声,却是不再理睬那花嬷嬷之事,径自用饭去了。 安清悠在旁边瞧得真切听得明白,却是猛然间心里一动! 依着彭嬷嬷所说,花嬷嬷好似不是庆嫔娘娘跟前得利的人? 这倒未尝不是一个一箭双雕的机会,就看这事儿能不能成了! 安清悠将此事仔仔细细思忖过后,抬手便道: “青儿,你过来!” ------------ 第十七章 给我打! 花嬷嬷又是恼火又是心里害怕的离开了院子,安清悠却是叫过了青儿低声嘱咐了一般,又把院子里那些婆子仆妇们都叫进了屋里。 众人见花嬷嬷雷声大雨点小,折腾了半日却又灰溜溜地走了,正不知怎么回事。却听安清悠朗声道: “老爷夫人要送我入宫之事,想来你等也是知道,这选秀是我安家的大事,我这几日需专心跟着彭嬷嬷学规矩,你们把门看好,以后闲杂人等就莫要多打扰我了,散了吧。” 这本是题中应有之意,此刻再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 众人当下便一起称是,领头的方婆子等了半天却没什么好戏瞧,不禁颇为无趣。 正与众人散了时,忽然看到安清悠与青儿低声说着些什么,倒有几句只言片语在耳边飘了过来。 “听彭嬷嬷说,根本就不是什么庆嫔娘娘身边的得力的人……” “花嬷嬷打着幌子……宫里出来的名头……” “那岂不是个骗银子的?嘘……” 这几句话说得声音甚小,便是安清悠与青儿间私下密话,方婆子听得只言片语虽不甚清楚,但其中一些关键字眼却真真留上了心。 待得用过午饭,安清悠在房里跟着彭嬷嬷学规矩,青儿却是在屋外忙活些旁的事,方婆子瞅准机会凑上前去道: “青儿姑娘,这花嬷嬷来咱们院子折腾了半日,却又灰溜溜地走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青儿看了她一眼,皱眉道: “方妈妈,您也是院子里的老人了,这事情小姐和彭嬷嬷却都是嘱咐过,不能乱说的……” 方婆子心里暗道有戏,青儿显然还是太嫩,越是这般越是可以见她知道些什么,于是凑近了青儿低声道: “我方才在房内凑巧听了一耳朵,似乎在说那花嬷嬷并不是什么庆嫔娘娘身边得力的人物,只是打着宫里的幌子来我们安家忽悠……” 青儿一听这话却是大惊失色,口中连忙道: “你这些闲话却是听谁说来?方才小姐不过是跟我闲聊两句罢了!我……我可什么都没说!” 望着青儿神色有异地匆匆离去,方婆子心中暗暗冷笑,必是那花嬷嬷有甚问题被彭嬷嬷戳穿了底细,这等事情既然知道了又何必等旁人去说,自己先向夫人报告,自是大功一件。 这般思忖,方婆子亟不可待,也不再做手边活计,找了个借口溜向了徐氏的院子而去。 闺房之中,安清悠正在继续习着字。 虽然对于这毛笔书法实在生疏,字儿写的远远算不上清雅秀美,不过收肩,低颌,直颈,抬腕,这等规矩姿势做得一丝不苟,聚精会神之下,却渐渐显露出了一种大家闺秀的端庄气质。 彭嬷嬷此刻却又不像前几日那般只教她专心,反倒是变着法子分她的神,抽冷子说道: “以宫中规矩论,当如何行走?” 安清悠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笔墨,姿势不变地慢慢落下一笔才道: “宫中行走规矩有三:一曰静,落地不可有脚步声起,手臂挥动之时不可擦衣襟出动静或带起风声;二曰稳,不可快步疾行,不可行走跳脱,步伐大小一致,当以尺半为限。三曰形怡,行走时双目不可乱视左右,头颈挺直而不昂举,双腿前行而不摆摇!” 彭嬷嬷点点头又道:“以宫中规矩论,与上位者奉茶之时又当如何?” 安清悠手中写字,口中轻声答道: “内宫之中奉茶,不可正面而行,不可直视上位之人,当侧身行福礼,举茶过眉……” 两人一问一答,彭嬷嬷总是不断挑起话头来分安清悠的心思,安清悠却是手中执笔,口中和彭嬷嬷谈着些许话题,姿势却依旧那般规规正正的坐着写字,这却又是彭嬷嬷给安清悠的另一种训练了。 如此这般边练规矩边说事,时间倒也过得极快。 过了一阵青儿却是一副兴奋样子地回来,颇有些刚做完什么得意事的表情。 只是看了一眼彭嬷嬷在场,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青儿轻声道: “小姐,您让我做的事情都已经办好了,不知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安清悠手上写字的姿势不改,口中却回道: “青儿我教了你多少次,你虽是丫鬟,平日里也要再稳重些才好。眼下练规矩的虽是我,你也当多在旁边跟着学些才是。彭嬷嬷您看,我这篇小楷写得如何?” 彭嬷嬷接过字来一看,一手细细的小楷安清悠写得四平八稳,却是规规矩矩地抄完了一份院子里这段日子进出消耗的往来钱物单子。 安清悠这边练着规矩,那边方婆子却唯恐有人先抢了这密告的功劳,急着赶着地来到了徐氏的院子。 几番通传进得屋来,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口中直呼: “夫人,老奴有万般重要的事情禀告!” 徐氏问起何事,方婆子便将连听带猜的消息说了一遍,期间自己如何遵从夫人嘱咐盯着大小姐院子,如何费心费力,终于查探到花嬷嬷很有可能只是打着庆嫔娘娘的名头忽悠安家这个消息等等,自不免大加渲染了一番,好显得自己忠心耿耿。 临到最后当然还要加上几句愤愤地道: “夫人,老奴早觉得那花嬷嬷不是好东西,如今看来她十有八九是个混子货……” 徐氏听得眉头大皱,这方婆子说话添油加醋,显然是多有模糊不实的地方。 不过细细想来,这花嬷嬷的所作所为,倒还真不像是宫里大嬷嬷出来的样子。 可是这等事情终究不能靠这般含糊的消息下定论,徐氏挥了挥手,那边却早有柳妈妈知她心意。 拎过了方婆子细细盘问,那方婆子还待吹牛表功,被柳妈妈几个大嘴巴子抽了上去登时老实的许多,源源本本地将事情经过说了。 徐氏一听是花嬷嬷是在彭嬷嬷那里被戳了底,不由得更是留上了心,立时便让柳妈妈带着方婆子去找花嬷嬷过来问话。 徐氏这里怀疑越来越重,那花嬷嬷却是白天被人叫破了身份,回去之后却是越想越怕,她不过是司仪监下面的一个粗使嬷嬷而已,真要是被揭穿了老底,莫说安家和她没完,传出去庆嫔娘娘身边的人也饶不了她。 心惊胆战之下开始收拾东西,脑子里只想着远远地离开了这安家才好。 可是她来了安家日子虽然不多,吃拿勒取的诸般物事却当真不少。 花嬷嬷心想着这一去就再不回安府,竟是什么也舍不得放下。收拾了半天却越收拾越是犹疑不定,忽然间有人急促敲门道: “花嬷嬷可在?夫人请您过去叙话。” 花嬷嬷本就做贼心虚,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一时间忘了去开门。 门外却又有方婆子急着抢功,听得屋内响动,过去一把推开了房门。 一干徐氏派来的婆子仆妇在柳妈妈的带领下鱼贯而入,入眼的却是屋内大包小包收拾东西的凌乱样子…… 花嬷嬷抱着一个包袱张开了嘴,似乎是想说几句场面话,可是这一时之间竟是大脑内一片空白,浑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柳妈妈是个人老成精的,见到这副模样心里早已明白了八九分,叹了口气道: “花嬷嬷,到了如今你还强撑么?跟我去见夫人吧!” 花嬷嬷只觉得两腿发软,天晕地转之下,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混子! “不过是个粗使婆子罢了,莫说如今出了宫,就是在宫里时成年累月也未必能见到庆嫔娘娘一面,却糊弄到我安家来了!” “便是个顶着宫里名头骗吃骗喝骗银子的贼婆娘!” 安府后宅里,徐氏早已经一把无明火腾腾地冲上了脑门。 她花了大把的心思和银子,还为此被老爷很批了一顿不是,到头来居然这花嬷嬷不过是一个在司仪监里呆过些时日的粗使婆子,如何能不气得七窍生烟。 依照徐氏的意思,便是要将这花嬷嬷送官查办。 还是柳妈妈劝住,那花嬷嬷在司仪监做过事却是不假,这等事情说是行骗也说得,说不是行骗也很难讲。 再加上牵扯到宫里关系,便是送官十有八九也只是一笔烂糊涂账,根本判不出什么来。 反倒是一旦事情闹大了,伤了宫里的人情不说,徐氏在老爷眼中落上一个“知人不明,办事糊涂”的结果却是一定的了! 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她自个儿会落不是的家丑。 徐氏掌管安府多年,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她自是不肯吃这哑巴亏,命几个健壮仆妇将花嬷嬷狠狠责打了一顿,这才将她轰出了府去,临了却放下一句话: “吃了我什么,给我吐出来,拿了我什么,给我送回来!” 应承这差事的却是那前来密告的方婆子,只见她抖擞精神带人抄东西,把花嬷嬷这段时间里从安府勒索拿要的东西尽数扣了下来,另有些花嬷嬷原本的物事,却被她尽数收归了自己的囊中。 狼狈万分地被轰出了安府,花嬷嬷自知理亏,却又无论如何也不敢声张这等自己打着庆嫔娘宁名号招摇撞骗的事情。只是心里却暗暗记恨,定要给安府些报复瞧瞧。 这一夜,最为得意的反倒是那前来密告的方婆子,她此番有功劳有实惠,徐氏还赏了她。一路上越想越是得意,等回了自己所在的院子,迫不及待地便要找其他婆子仆妇们炫耀一番。 孰料进了院子,只见各房间里灯火通明,原有的仆妇婆子们却统统没了人影! 偌大一个院子,婆子仆妇们却不知到了哪去,方婆子正疑神疑鬼间,忽然见到安清悠的房间打开了门,一个仆妇招手道: “方妈妈,小姐唤你来!” 方婆子探头探脑地进了屋,却见边上整整齐齐,原有的婆子仆妇一个不差地都在房里。一个声音说道: “跪下!” 说话之人正是安清悠却又是谁?方婆子见她穿戴整齐面沉如水,婆子仆妇们在两旁一言不发,心中也不禁有些忐忑,连忙跪下道: “小姐安……” 安清悠面色森然,沉声道:“来人,给我打!” ------------ 第十八章 一勺烩 说到底,安清悠之前再怎么没地位,毕竟还是大小姐,还是这院子的主子。 虽然做不了安家的主,但是要处罚自己这院子里的奴才,任何人都挑不出错儿来。 两个仆妇过来按住方婆子,那动作却是迟疑不已,这方婆子说来还是她们的顶头上司,更是夫人的人,小姐不知为什么要打,可又岂是说打便打的? 好在仆妇们倒也有些心眼儿,既然大小姐突然要打,那便对这方婆子打是打了,疼却未必,做做样子那是好办得紧。 方婆子今晚本就有些趾高气扬,却是因为刚告了密,自觉又有了徐氏撑腰起来。 此刻见按着自己的仆妇一番假打,心里更是有数,索性大声嚷道: “大小姐,老奴所犯何事?大小姐既然罚老奴,还请给个明白!” 安清悠却是只看着那两个动手的仆妇。 抬手高、下手轻,这一番假打又如何看不出来?安清悠当下却也不理方婆子,指着动手的仆妇道: “这手扬得虽高,落得却慢,待打到人时早已经没甚么力气,自是不疼不痒的,说起来我和彭嬷嬷习了这许久规矩,那边倒也有些收拾人的手段正要我学,今日你们既是糊弄我,明日修习这些手段的时候我便拿你两个来练!” 动手的仆妇顿时脸色大变! 民间众说纷纭,早把宫里那些整人的手段传得玄之又玄,耳听得大小姐要拿自己当靶子修习这些手段,连忙说着: “大小姐的吩咐无有不遵,怎能敢下手轻了!” “就是,老奴用些力气就是了!” 话语说着,这俩仆妇便狠狠的打了方婆子身上,好似打的若是轻了,这疼的便是他们自己! “大小姐……莫要打了!莫要打了!” 这等实在的巴掌下去,方婆子才真的吃了痛,刚刚那等老神在在地模样早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张口便是一通呼天抢地的求饶。 旁日里方婆子手下跑腿儿巴结的那些人这会儿也有些惊诧,这一顿打可实在来得蹊跷,到底是为了何事? 众人面面相关,自也起了偷偷去找徐氏搬救兵的念头,可是安清悠把所有人都叫到了屋子里,众目睽睽之下实在又想不出个恰当的理由跑出去报信儿…… 这猜度疑惑的心思转的慢,挨打的人可是疼的快,这没多大会儿功夫,方婆子已被狠抽了一顿,兀自在哪里哭爹喊娘,颇有喘不过气儿的架势。 安清悠终于叫了停,却缓缓地摊开一张纸,看着众人而后盯了方婆子苍肿的脸,轻声念道: “别嚷我打冤了你,今儿你擅自出了院子,耽搁了的事不提、出去传了的话不提,我先跟你算算旧账!” 说罢,安清悠将纸张拿置眼前,朗声念道: “三月二十九,府里拨来米十二斗,油五升,可是用到院子里的不足一半。” “四月初一,府里拨来了锦缎两匹,可每匹少上五尺……” “四月初五清明,府里拨来檀香一枚,棉布两匹,银两菜肉若干……” 安清悠念一句,方婆子的脸色就是一变,这一张纸上写着的尽是方婆子掌管安清悠院子期间的克扣贪墨之事。 昔日另一个“安清悠”委屈懦弱,方婆子等人克扣成了习惯,便似财物过手雁过拔毛好似天经地义一般。 安清悠早就怀疑方婆子贪污,这段日子里练字期间抄得却是自己这院子的财物往来,有心细查之下,更是发现了诸多破绽。 花嬷嬷这一番事情闹将出来,倒是给安清悠提供了一个收拾自己院子的绝佳良机。 一干仆妇们平日不觉,这其中有不少事她们亦是有份参加,此刻却见安清悠一笔一笔的念出来清清楚楚,顿时各个心里七上八下,不停的打鼓,望向安清悠的眼神一点点由敷衍转为敬畏。 更有几个平日和方婆子走得近的,平时好处沾得最多,此刻却不禁有些发抖起来。 方婆子听得满脸煞白,几欲晕去。 刚刚花嬷嬷因不是这安府的下人更不好送官,她这些事情可是好办得紧,撵出府去那是最轻的,若是送交官府一个贪占财物偷取自盗的罪名也是稳稳地落在头上。 这方婆子可不一样,她本是徐氏从娘家带来签过死契的家奴,若是安清悠真把事情捅将出来,依照徐氏那心里容不得事却又怕露丑的脾气,十有八九是一顿板子打死,一张破席子卷出去草草埋了的下场。 偏在这时候安清悠把手里的纸张一收,慢慢地对着那些婆子仆妇道: “你们中既有在我这院子里待了多年的老人,又有前不久夫人新派来伺候的,真若是追究起来,怕是没谁能脱了干系!你们自个儿都说吧,这事儿该怎么办?” 此话一出,那些婆子仆妇们登时跪了一地,求饶的,哀求的,自扇耳光赌咒发誓的不一而足。 一片纷乱声之中,忽见方婆子一马当先,扑过去牢牢抱住了安清悠的小腿,哭嚷着叫道: “大小姐啊!老奴混蛋,老奴不是人,老奴那心肝都让狗吃了去!既然这事情大小姐都知道了,今儿个要怎么办,都由大小姐您说了算,就是要了老奴这条狗命,也就是全屏大小姐您一句话了!” 这话乍一听是求饶服软,实际上却大有学问。 事情若是捅到了徐氏那里去,涉事的一干人等不死也得掉层皮,倒是安清悠虽然精明渐显,却未曾真正做出过什么下狠手的事情。 与其落到徐氏手里,倒不如落到这位大小姐手里处理了好。 方婆子这一下急中生智,倒是猛地提醒了许多人,安清悠的身边瞬间围上了一圈婆子仆妇们。 “全凭大小姐责罚!” “大小姐您要打要罚,我们就都听您的了!” “大小姐发发慈悲啊!家里全靠着奴才在安府做这差事养活……” 安清悠心中冷笑,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更多是在观察与适应,如今借着花嬷嬷的事这才算是第一次真正动手小小布了个局。 眼前这局面正是自己盼的,无论站在安府还是自己的角度,能把那花嬷嬷赶走都是大有益处,另一方面她必须要好好梳理一番自己这院子了。 慢慢地扫视了一圈周围,却见这众人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动机,第一次眼中都有了发自内心的敬畏。 安清悠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你们的所作所为,我这里的确是记了不少。说起来有不少事,或是够将你们赶出安府,或是够将你们送官查问,兴许一顿板子把谁打死了也说不定。可是你们好歹也算是我院子里的人……这样吧,谁之前还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今日便都说了出来,谁还知道别人做过什么提不上台面的东西,也一并招了吧,哪一个说得最老实,说不定我便网开一面放她一马。” 这话一说,四下里登时安静一片! 屋子里着实没有什么干净人,如此要竹筒倒豆子说个清楚,却是人人心里都各有各的账,谁敢张口主动说出? 但这个空当便是看谁沉不住心思,有两个仆妇新来院子不久,纵有贪些油水好处亦不过是被方婆子等人协裹,琢磨着自家事情较少,便抢先招了,还连带着说出些别人的事情来。 有人开了头,被牵扯出来其他人等自然也坐不住,忙不迭地出来是将自己的事情往小了说,却为了减轻罪责又咬出了更多的人。 如此连锁反应之下,一时间七嘴八舌,竟形成了抢着要招供的局面。 期间更有平时关系不好的随口攀咬,或是捕风捉影便即举报的,彼此更是不一时便互相指责叱骂了起来。 这一下互相吵嚷,什么好听的不好听的话语便都吐露了出来! 这群中老年妇女们虽是些仆妇婆子,但骂街说损话的功夫却比之那些名士才女们另有一番恶毒狠泼的风格,饶是安清悠活了两世,此时也不禁听得大为钦佩,直觉得这语言艺术博大精深,古人诚不欺我。 听归听,安清悠手上却是不停,将这些仆妇婆子们所犯之事尽数记录了下来。 待众人说完,安清悠则将众人所说的事晾在她们面前,直言道: “别光耍嘴皮子求饶,既是认了的罪,那就在这纸上留个手印,谁若不留,那便去寻夫人说事,是撵出府也好、是送官也罢,就不是这院子里的人,我也半句情面都不会求。” 求饶不成还得按下手印画押? 众人惊愕的嘴里能吞两个鸡蛋都不在话下,可谁敢不摁?无论是送官还是撵出府,这都不是她们能承受的了的苦啊!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自然接连有人忍不住献出巴掌摁了手。 这一张张证据被安清悠握在手中,却并无潇洒的痛快,反倒暗叹这人性千百年总是一样,几两米几文钱这样的小事,却是钱物过手一份分润,竟在如许快的时间里便成了风气。 正是心有感慨之间,忽然见那方婆子满脸堆笑地凑到了安清悠的跟前,巴结的道: “大小姐,她们哪一个有事哪一个贪了,老奴全知道!老奴全说!没给您交待的,老奴都能补上,只求大小姐能饶了老奴这一次,您看我算不算那最老实的?” ------------ 第十九章 不成了? 这一夜安清悠将院子里的诸般人等尽数梳理了一遍。 期间更有那像方婆子般油滑之辈,知道这认罪的文书一个手印按了下去,便知从此自家的生死短处捏在了大小姐手里,索性调转了风向,对着安清悠奉为主子起来。 这院子若总是由别人把持盯梢总是不妥,这番出手总算暂时收拾了一番。 安清悠却更明白自己不过是眼下占了上风,若真要收尽众人之心,还需那细水长流的水磨工夫。 一时之间倒也没对下面众人逼得太紧,做错了固然有罚,做好了却也温言嘉勉,赏赐照发。 几日下来,众人倒是觉得这位大小姐手腕自是有的,为人却并非那么刻薄,心里却是渐渐生了跟着大小姐也不算太差的念头。 安清悠这里一步步地开始掰顺着自家的院子,另一件事情却更让她为之关注的。 日子一天天的过,眼看这身上的小疹子早已经褪了多日,徐氏那边送自己入宫的事情却显然是没有半点放松,请了彭嬷嬷严教规矩来便是最好的证明。 将花嬷嬷之事揭开了盖子,盼得便是她和徐氏之间的冲突越大越好,若是能闹出些事情来,才可能有出现某些不用去入宫的变数。 安清悠这边在思忖着花嬷嬷,花嬷嬷这段日子也格外不好过。 偷鸡不着蚀把米,那日自徐氏以下的诸人更是将她往狠里收拾得死去活来,花嬷嬷虽是自知理亏不敢声张,但私下却将安家上下的一干人等恨了咬牙切齿,满心的怨毒之意。 过的几日,见安家果然没有声张,花嬷嬷那报复之心却又活动起来。 终归是宫中出来的人,贵人身边的人挂不上,可洒扫粗使的婆子总能攀上两个? 与往日熟人走动之间,更是逢人便说安家的大小姐安清悠不但缺了规矩家教不说,更是身染怪病,安家想送这样的女儿入宫,根本就是不安好心。 负面消息在这等嬷嬷之间传的却是最快的,一来二去便传到了庆嫔娘娘身边的几个大嬷嬷耳朵里。 其中有人却是和安府有所牵连的,连忙传了花嬷嬷去问话。 这时候还能有什么好话出来?花嬷嬷自然是将安家说得十分不堪,尤其是把安清悠的病情描绘得离奇古怪,恐怖渗人。 这等入宫选秀的事情,过程中自是有些不成文的讲究。 一听说谁家的闺女有些奇怪病症,任凭你花容月貌,才色双全,却是没人敢往主子面前推介,且不说是不是有这传染之类的事情,单是因某个女子身体有病闹得旁人不高兴,那便是天大的麻烦。 庆嫔娘娘身边的管事嬷嬷虽觉得花嬷嬷这说话颇有夸大之处,却是无论如何不敢尝试着把安清悠往庆嫔娘娘面前引了。 再说安府这边,徐氏眼瞅着安清悠身上的小红疹子已然痊愈,彭嬷嬷这边教规矩也是越来越有了模样,更用心惦记起送她入宫的事情来。 且说大梁国的皇帝肃宗陛下在位多年,已是个年过花甲的糟老头子,此番宫里面选秀,更多倒是各位嫔妃贵人们给宗室子弟们选择妻妾的事情多了几分。 之前徐氏等人一通忙碌,更多便是想走庆嫔娘娘的路子,可是这时再向庆嫔身边的人花钱递帖子,却如石沉大海一般没了消息。 再过几日,连帖子带礼物,却被统统地退了回来。 这一下徐氏很是觉得蹊跷,托了人左拐右弯儿的相约,总算约了一位庆嫔身边的朱公公见面。 “安家夫人,咱家说句不当讲的,现在庆嫔娘娘身边哪个不知道您府上的小姐得了怪病?这宫里做事的讲究您也知道,虽说是您家小姐现在痊愈了,可谁能保准没个复发之类的事情?就算是不复发,这些事情若有一天传到庆嫔娘娘那里,谁能保准这位主子心里会有什么想法?更别说您家大小姐若真是将来出了甚么状况被庆嫔主子见了,那才是要人命的!” “说句实实在在的话儿,安家大小姐这帖子,就没人敢往庆嫔娘娘那里递!咱家劝您死了这条心,早日给大小姐寻个好人家嫁了吧!” 徐氏好容易见了朱公公探听虚实,却得了这么一番说辞,便如一盆冰水从头到脚直泼下来,浇得她心里彻凉! 回到府中免不了狠发了一通脾气,把那花嬷嬷恨到骨子里去不提,更是拿当日与此事有关的一干人等狠狠撒了一番火。 倒是身边柳妈妈年纪大了,反比徐氏更加沉得住气,见徐氏这副样子便劝道: “左右这事情已是如此,夫人再生气也是无用,倒莫要气坏了自己身子。老奴寻思着,那庆嫔娘娘的路子虽然走不通,但偌大一个宫里,诞下过皇子的嫔妃贵人又岂是只有庆嫔娘娘一个?” 这话说得正当时,徐氏忽然间觉得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沉吟道: “妈妈说的意思是……” 柳妈妈道:“眼下选秀之日临近,庆嫔娘娘固然想给她那位久病缠身的儿子寻个一妻半妾的,宫里的其他嫔妃娘娘们不都如此心思?皇上儿孙众多,这龙种血脉又何必只盯着那一个?” 徐氏点点头,却又觉得有些不妥道: “这宫里的路子,又哪里是说搭上便搭上的?眼下选秀的日子越发临近,一时半刻间又如何能这么快便能向其他娘娘递进去帖子?” 柳妈妈笑道:“夫人怎么忘了,有一条路子便在手边,那彭嬷嬷能对宫里面各位贵人情况了如指掌,昔日在礼规司的身份又能差到哪去?当初花大价钱请了她来,可不是单为了教大小姐规矩,这时候不是用上了么?” 这话一说,徐氏只觉豁然开朗,救命稻草转瞬之间变成了一根溺水之时的大木材,登时便道: “对对对,那彭嬷嬷在哪里,快去寻她过来说话!” 身边自有仆妇应承一声便要去寻人,徐氏却又叫了停,略一思索道: “你们莫要去了,还是我亲自去请!” 此时此刻,安清悠正在陪着彭嬷嬷学规矩。 “穿着之道,首在不失其份。” “这世上许多女子脑子里想得便是梳妆打扮要光鲜亮丽,殊不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句话虽然不错,但若只是想着打扮漂亮,却不免落入了下成之道。” “好比便在宫里,你打扮得花枝招展,固然容易夺人眼目,又曾想到有多少眼睛会瞧着你?一时出了风头痛快,说不定哪位贵人觉得你是个威胁,反手一个打压,就弄得人永世不得翻身了。” “所以你看那宫中的嫔妃贵人,若非皇上所令,又有谁整天打扮得花姿招展?所谓‘不失其分’最重要便是让人觉得舒服,至于显眼漂亮,倒是在其次了。” “若从根子上讲,这宫中府中反倒没什么不同,这道理讲起来容易,其中的奥妙还要你身体力行,扎扎实实地做出来……” 这穿着之道彭嬷嬷教得极细,安清悠学的却更为用心。 一处处细节问得极为仔细,经常是一件衣服穿上身,自己先演练整理十数次才论其他。 彭嬷嬷是大行家,自然之道如此学法最是辛苦不过,但见安清悠却无论何时都如此始终如一的专注,饶是她这等一丝不苟之人,心里也不禁多了些暗暗赞许。 二人一教一学正练得用心,忽然间有人进了屋子,却是徐氏。 徐氏拿眼瞧了一下安清悠和彭嬷嬷练习穿着用具所需的衣服什物,似乎对这些高价买来的练习品颇有肉疼之感,不过抬头再看彭嬷嬷的时候,却是笑着道: “嬷嬷这规矩却是教得越来越妥帖了,我这边有些事情想要和嬷嬷商议,倒不知嬷嬷有没有空?” 彭嬷嬷忙道: “夫人这般话却是折杀我了,夫人有事相商,自然是无论何时都须有空的。” 徐氏自将彭嬷嬷寻了走,安清悠独自一人留在房中,却是未曾懈怠。 径自将白天学得的穿戴方面的诸般讲究规矩又多练习了几遍,眼看到了晚上彭嬷嬷并未归来,那管院子的方婆子却是堆着一脸笑送了饭菜来。 方婆子送了饭食却又赖着不走,径自腆着一张老脸神神秘秘地道: “大小姐可曾听说,夫人今日请了一位朱公公,却是说那花嬷嬷被轰出去以后到处传闲话,现在却是无人敢把您的帖子递到庆嫔娘娘那里了!” 安清悠闻言一怔,继而是大喜。 ------------ 第二十章 进得去、出得来(上) 布局了许久,日前做得这一番动作,到底是起了作用。 花嬷嬷去向庆嫔娘娘身边的人搬弄是非,固然弄得徐氏窝火无比,可是对于打定主意不想进宫的自己来说,却正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高兴固然是高兴,安清悠却没被冲昏了头脑。 这几日她依旧专心在院子里学规矩,对外面的事情了解不多,当下叫过方婆子来细细问了情形。 却说徐氏那边被朱公公挪揄了一番,回到府里当日与花嬷嬷的相关人等自然成了她的撒气筒。 方婆子这“首告之功”的首当其冲,劈头盖脸的被狠狠收拾了一番。 这方婆子当着徐氏不敢言语,但被狠狠收拾了一顿终究是心里不平衡得紧。 何况她又有贪污挪用财物这等大大把柄捏在安清悠手里,思来想去之下,索性便又把徐氏给卖了,干脆脆地把消息递到了大小姐的这边。 此刻眼见着安清悠关注,方婆子自是抖擞精神,把事情尽数道来。 她在安清悠手下连着吃了几个瘪,自知大小姐看似不显山露水,却实是个精明缜密的主儿,那些口沫横飞式的乱盖少了许多,一番叙说倒把事情讲了个八九不离十。 安清悠越听心里越是高兴,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细细询问了不少细节之下,知道这事情果是如此。随手赏了方婆子些什物,打发她去了。 这方婆子算是头一次在安清悠身边领了赏,自是欢天喜地,出得门来心中却想: “大小姐便是抵不过夫人,终究是安府的长房嫡长女,此番既是不进宫去,将来嫁个门当户对的丈夫那也是一府的夫人?此后说不得还要长个心眼儿,总说我还是大小姐未出阁时的院里人,天知道这跟着大小姐会不会比跟着夫人更有前途?” 方婆子开始幻想将来的打算,安清悠则继续练那些穿戴规矩。 可是这般好消息却着实让人心中痛快,这兴奋劲儿一上来竟是一扫这段日子来学礼法的疲劳倦意。 抛开了那些累赘的规矩讲究,把手边的衣服什物尽数穿戴了个遍,在自己屋内这小小天地里尽情恣意了一番,这才开心睡去。 这一觉睡得当真香甜,可是到了半夜,忽然听到耳边有人轻声唤道:“小姐小姐……” 叫醒安清悠的人居然是彭嬷嬷。 安清悠看清楚来人的容颜,这颗心才算放置了肚子里,拍拍胸口,感叹道:“嬷嬷,您有何事?” 彭嬷嬷也不多解释,只轻轻地道:“莫要做声,穿上衣服且随我来。” 安清悠心中大奇,这彭嬷嬷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这半夜里潜入自己房中叫醒自己,却又是为了什么? 不过看彭嬷嬷言行,此人对自己倒是没什么恶意,即便她用其对付花嬷嬷,将自己入宫之事搅和乱,她也没多两句责备。 安清悠当下也不多话,悄无声息地穿上了衣服起了身,扫了一眼旁边,青儿这小妮子却是睡得死死的,对这一切全无察觉。 再看彭嬷嬷时,却见她轻轻地走向了房门外,随即招呼自己过去,偌大的年纪腿脚上却落地无声,如此的轻巧柔和。 安清悠随着彭嬷嬷出了房门,却见她一言不发地向院外边走去。 七拐八绕地带着自己行了一路,竟是往三公子安子良的院子处行去,四方月亭所在的土坡上,那片曾经帮了自己大忙的丁香花丛犹自在望。 彭嬷嬷却没有带着安清悠进入安子良的院子,却又再拐了两个弯行到了一处偏僻所在这才停住了脚步。 像是对着安清悠说话,又像是对着她自己自言自语地道: “这丁香花,大小姐可曾喜爱?” 安清悠纳罕,大半夜寻她来此就为了问两句丁香花? “我自是喜欢的,旁日也曾居附近的小院,远远便可看到这株丁香树。” 安清悠口中说着,心里却在想那日来此偷丁香花的情景,还有那白衣男子…… 彭嬷嬷手中摆弄,似是随意言道: “昔日太医院的医正林大人曾言,这丁香花虽然诸多药用之道,但有些人却是对其花粉极为敏感。若是用花粉涂抹皮肤,便会起得一片一片的小红疹子,看着虽然吓人,危害却并不激烈,不痛不痒亦不起疱,若是拿来装病,倒算得上是一味好东西。我原以为林老大人逝去多年,这丁香花粉的妙用已是少有人知,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碰上一次!” 安清悠心中豁然大惊! ------------ 第二十章 进得去、出得来(下) 彭嬷嬷来时,自己身上的小疹子早已经褪得七七八八,这丁香花粉的事情更是自己的隐秘,她却如何得知?难道是这次做事漏了口风? 看安清悠脸上神色大变,彭嬷嬷知道自己所料不错。当下微微一笑道: “你之前起的小疹子,是否因丁香花开,花香随风吹至小院儿,正巧被你染上了?” “嬷嬷对此颇有了解,实在让我自愧不如,若是依照嬷嬷所言,旁人因它起疹,那我倒也兴许是被它的花香所迷了。”安清悠抬头看着丁香树,口中随意道: “人与人谋利,连花儿都要看它的银钱了,这疹子也着实不白起。” 彭嬷嬷道:“……皇宫中荣华富贵,你好似不愿入宫?” 安清悠未想到她忽然转了话说起入宫,心中略有谨慎,涩声道: “宫门一如深似海,进宫去的大部分女子不过凄凉孤老一生罢了,相比选秀之伤,我更思生母能在,如今的夫人那边不过是想拿我做个筹码,清悠所求不过是盼着能好好活着,按自己所愿活这一世,难道这也过分吗?” “按自己所愿活这一世……” 彭嬷嬷抬头望着星空,却似乎被安清悠这一句话触动了什么心事,良久间,方才一声轻叹: “宫门一入深四海,这话却是不错。可是按照眼下安家这般形状,你又如何能按自己所愿活这一世?便是你躲得了这入宫却又怎地?它日安家再有别的利益纠葛,你仍然不过是一个拿来送出去与给人的筹码而已。” 这几句话,就像几记重锤一样狠狠地敲在了安清悠的心上,砸得人心里难受不已。 不过安清悠却不是个认命的xing子,心知彭嬷嬷既是选这夜半无人之时叫自己到这僻静地方,就绝不是陪自己感叹几声命运那么简单。当下正色道: “世事便是如此,又哪里岂能尽如人意?清悠虽是一柔弱女子,却也不甘心如此的认了命,便是有再多的艰难险阻,说不得也要争它一争!” 安清悠唯一颔首,轻声道:“不知嬷嬷可有以教我?” 彭嬷嬷瞧出安清悠面带疑惑,却是淡淡地道: “眼下安府中的局势,你虽是嫡亲长女,却并非夫人亲生。她就算是为了三个亲生的孩子,也必不能容你。你即便搅和了寻庆嫔娘娘这一件事,可此后还有十件、百件,你能一一搅和成?” 安清悠自知自己这法子瞒不过这老嬷嬷的双眼,干脆点了点头,“当时只想走一步看一步,的确是狭隘了。” 彭嬷嬷又道: “之前曾与你说起,眼光放长远些,你这一动,的确有些沉不住气,谋定而后动,要稳得住。” “嬷嬷有何指点?”安清悠福了福身,“我愿听嬷嬷细谈。” 彭嬷嬷当即指出:“别忘了你那位官居二品现任左都御史的祖父安老太爷。” “此事并非未曾想过,可惜一直寻不到时机,父亲本就不被祖父看好,何况我一生母故去的丫头?”安清悠略有自嘲,彭嬷嬷道出二字:“选秀。” 安清悠略有头绪,可不敢确定,只是认认真真的看着彭嬷嬷,彭嬷嬷也未再卖关子,“你如今要做的便是等。” 安清悠追问:“等至何时?” “等到你能将女红中的某一样声名远扬,无论琴棋书画还是诗酒品茶,有一样能在安府中无人能比,即便其它都不会,你都能迈出这大房的宅门,否则便听之任之,免得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安清悠心中豁然想起了调香,可她又不愿将此事全盘托出,而是继续等彭嬷嬷说话。 彭嬷嬷不再就此事说个没完,反倒讲起了宫中之事,好似一吐畅快。 譬如某嫔娘娘天生一副好容貌艳惯后宫,有人嫉妒她天生丽质,煽动她吃了某些菜品,结果浑身起了疱疹,一张花容月貌的脸生生毁了。如是这般,不一而足。 某贵人费尽心力,终于得了皇上临幸,更兼肚子争气总算有了身孕,却被人买通了伺候她的宫女,给她按摩之时腰上捏了两把,孩子就保不住了。 还有选秀时送入宫中自此杳无音讯…… 彭嬷嬷讲起这些事情来如数家珍,安清悠却在一边听得心惊不已,世事无常,便是在几天前若说会来个宫里的管教嬷嬷给自己讲这些阴损诡异的东西,怕是自己都不会相信。 彭嬷嬷说至半晌,好似带一分感慨: “今日告诉你这般事等,便是要你心中有个认识,你既无心于宫里的富贵,那入宫选秀最要紧的便是六个字: ——进得去,出的来!” ------------ 第二十一章 调香(上) 这一夜两人谈得不多,内容却极不寻常。 安清悠与彭嬷嬷谈完,回到房中思潮起伏,久久难以入眠。 打从来到这截然不同的世界,自己就在和天斗和人斗,和这重重压向自己的命运斗。 彭嬷嬷能够向自己说这些话,显然不是徐氏的人。 可她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说话间句句切中要害,却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 包括这迷一般的彭嬷嬷,她有如此的眼光手段,便是在司仪监中也应该是个人物才对,又为什么要来安府,为什么接了这教自己规矩的事情?安清悠思虑良久,可总是觉得全无头绪。 如此这般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忽觉得一道光线悄然滑入了屋子,虽不甚光亮,却清晰地传递给人一个信号——天亮了。 “水落必然石出,夜过自有亮天,我自以本心当之,自己若有了闪光之处,又何必因为这些纷乱局面庸人自扰?” 安清悠若有所悟,忽然有些自嘲的一笑,翻个身悄然睡去。 不多时便又到了彭嬷嬷来教规矩的时辰,安清悠并不多言,依旧跟着一板一眼地照做。 那边彭嬷嬷依旧该教什么教什么,两人之间混似没有昨夜的事情一样。 到了傍晚,一天的教习即将结束,安清悠率先打破了这个局面: “嬷嬷曾言,无论宫中府中,为女子者必要有一所长,方可进退自如,清悠想了许久,的确是颇有道理。” 彭嬷嬷点头道: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此乃女者才艺八要,大小姐今日既然提起这事,当是有所打算了。却不知想练些什么?” 安清悠却是微微摇头: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这自然是女子才艺之道,清悠这些日子里也随着嬷嬷多有练习。不过今日想与嬷嬷所说的侧重之处,却是这‘调香’二字。” 彭嬷嬷微一皱眉:“调香?” 安清悠慢慢地摸出一张纸,轻轻地道3a “清悠对于这调香之事颇为喜爱,听闻如今在清悠学规矩期间,所需的诸般物事俱由嬷嬷一言而决,些微小小原料,还请嬷嬷帮忙协调一下了。” 彭嬷嬷接过纸来一看,上面写得倒都是些白檀、麝香、甲香、藿香、龙脑等常见香料,不禁轻轻摇头道: “调香之道,我虽不太精通,倒也知道些许。你这单子上尽是些普通之物,便是搭配调制,怕也难得什么好香,你是确定要练这个?” 提起调香,安清悠却是自信这大梁国上下再找不出一个比自己更加精通的人来。 不说那些另一个世界带来的种种手法,单是上一世中关于调香的种种用处和诸般见识,相信这个世界上便无人能及。 此刻淡淡一笑道: “嬷嬷在宫里呆的久了,自是好原料见过无数。不过调香之道虽是生僻,其中的奥妙却是别有洞天。我这方子上诸般原料虽然普通,但掺用比例、相互搭配,以及配制过程中的诸般炮制混酿手段,却是千变万化方寸无穷,未必便不能做出那上品来。” 彭嬷嬷深深地看了安清悠一眼,终于叹了口气道: “罢了,按你这xing子,多半也是想弄个与众不同的才艺!左右也不是什么要紧物事,你若实在想练这个,我便替你讨了来。只是你要记住,第一练这调香不许耽误学别的规矩;第二便是若你这调香练来练去还是无甚大的起色,便应还是回过头练那些普遍的才艺才是。” 安清悠也不解释,便是嫣然一笑道:“多谢嬷嬷成全。” 转过日来,彭嬷嬷倒是兑现了承诺,白檀、麝香、甲香、藿香、龙脑等一样不缺,都给安清悠备了一个齐全。只是这却绝口不再提那调香之事。 安清悠也不多言,一边学习规矩,一边暗自练习调香。 毕竟这个世界的原料和环境条件与另一个世界有太大不同,上一世的手艺生疏与否尚且不论,练习却是要多做的。 安清悠这边又学规矩又练调香,那边却有掌院子的方婆子一直在暗中打探府中里的消息。 ------------ 第二十一章 调香(下) 她既存了向安清悠讨好的心,便一直着意留神起进宫选秀的消息来,可是那一日徐氏和彭嬷嬷不知道谈了些什么,回去以后居然偃旗息鼓,一连数日没了这些送女入宫的消息来。 方婆子免不了大感失望,可是这一番打探之下,却意外从府内下人们的谈话中得到了另一个消息,登时忙不迭地回了院子,一进了房间便急不可耐地对着安清悠道: “小姐,老爷病了,这一次是真病了!” 安清悠有些诧异,再一问方婆子,却是自己那时以因丁香花粉“生病”之时,安德佑装病在家,既说是装病,那也不便外出家门。 安德佑一向以交游广阔自诩,真是连着一长段日子不出门,憋来憋去竟真憋出了一个不舒服来。 浑身上下总是觉得有种不得劲,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头也是经常疼痛发晕,近几日脾气一直不好,身边的仆役下人没少为此遭了他的无名火。 再往细节上问,这方婆子也不过是听些下人们说起,讲得倒有些含糊起来。 这却给平添了些不确定的东西,安德佑真是病了?还是只不过心烦意乱闹出来的不舒服?这中间又会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机会? 安清悠思虑良久,还是决定亲自去探探虚实,便找到彭嬷嬷道: “嬷嬷,清悠闻得父亲这几日身体偶有不适,心中颇为牵挂,明日一早想去父亲房中请安。 彭嬷嬷看了一眼安清悠,四平八稳地道: “父女天伦乃是大道,我自不会拦着你。不过我看你这几日除了学规矩,倒是越发的专注于调香之事,眼下老爷身体不适,你可是想在请安之时进献一些香料?” 安清悠暗道一声这老嬷嬷好生厉害,不过此事本就是个无法瞒得了人的事情,便直言不讳地道: “嬷嬷说得正是,清悠这几日专注于调香之道,对此倒是颇有心得。左右已是做了几种香,父亲既有不适,便当进些孝心才是了。” 彭嬷嬷微一皱眉,若说行止规矩,这大小姐几番时日里勤学苦练还真是有了些建树,不过这调香之道眼见她不过练习了数日,哪里又来得什么成果?只觉得这安清悠毕竟岁数还小,此番又是cao之过急了,莫要弄巧成拙了才好。看着安清悠自信满满的样子,便有心敲打敲打她。 彭嬷嬷便面无表情的道: “昔日我在宫中之时,也曾对各类香物略有见闻,大小姐不妨将你所调之香拿来,让老婆子也参详一下如何?” 这倒是考较自己了,安清悠依言派青儿去取香盒过来,心中反倒坦然。 前世她虽是个优秀的调香师,但是自己所调之香这个世界的人究竟认不认,感觉反应如何,却还真是有些让人忐忑。 这彭嬷嬷见多识广,无论她觉得妥与不妥,都相当于给自己把关了。 不一刻青儿已拿了香盒过来。彭嬷嬷想起之前白檀、麝香、甲香、藿香、龙脑等原料不禁微微一笑,料得这些东西又哪里能调得出什么多好的香物来,左右大小姐在此道上颇为用功,一会儿不批得她太狠,也就是了。 说话间拿起香盒轻轻打开,只见一堆淡青色的香粉便在里面,彭嬷嬷又不禁摇了摇头。 昔日宫里的上等香料,哪个不是甫一开瓶,便是香满四溢的? 见其色而不闻其香,这香粉更谈不上上品了。随手用指甲略略挑了一些放在鼻子上一闻,忽然间一股子清香只冲脑海。 这清香淡雅而不刺鼻,偏偏又给人以提神醒脑之感,一闻之下只觉得通体舒泰,精神一振。 饶是彭嬷嬷在宫中多年,见过无数的金贵香料,这等淡闲雅致却又入鼻不散的醒脑香却是头一次见到,忍不住登时便出口赞了一句: “好香!” ------------ 第二十二章 融洽(上) 安清悠见状微微一笑,轻声道:“嬷嬷请看,清悠所调之香可还使得么?” 彭嬷嬷两眼微闭,似是还在回味那清韵留香之感,过了一会儿却是答道: “你随我学练了多日的规矩,也不妨在正经事上用上一用,该见老爷的时候……那便见吧!” 安清悠嘻嘻一笑,高兴之间却第一次露出了些小女孩儿嬉笑撒娇的模样,自行又去调香练规矩了。 彭嬷嬷第一次见她这幅模样,也不禁微微一怔,只是看着手中香盒,却越发觉得这安家大小姐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 转过天来,老爷安德佑又接到了下人的传报,说是大小姐又来请安了。 安德佑这几日在家里呆得着实憋闷。 这位安府的长房老爷无论才学权谋俱不过中人之资,却偏偏又有一副循规蹈矩的教条脾气,这几日装病原本已是觉得不够“正气浩然”,又怕出府被别人撞见面子上不好看,自己跟自己较劲弄得别扭无比。 心里憋得不痛快,连着身体也就跟着折腾,头疼的老毛病犯了一阵又一阵,却似连整个身体都不舒服起来。 闻得下人传报时,安德佑却正是身心俱乱的时刻,当下便颇有些不耐其烦地道: “她这几日不在院子里好好学规矩,又来我这里请安作甚!罢了!倒是好歹还算有那么两分孝心,让她进来吧。” 书房的仆从答应了出来,心里却是替大小姐捏了一把汗! 这几日老爷心里和身上都不舒服,没事的时候还说不定要发火训上一顿下人,瞅此刻这劲头正是烦躁不安的样子,难道大小姐您前两日挨了训斥还不够,今儿个还要上杆子来当撒气筒不成? 安清悠看了眼书房仆从的神色,心里却是平静如水,进得屋来却是稳稳地行了个福礼,轻声道: “父亲大人康泰,女儿清悠给您请安了。” 安德佑正值心烦意乱的当口,微一皱眉,下意识地便想骂些安清悠的不是,可是定睛一看,自己这女儿行走做派,说话行礼,竟是挑不出半点毛病,终于点点头道: “罢了,起来吧!” 顿了一顿,安德佑又道: “这几日听说夫人说一直请了人在院子里教你,入宫选秀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又都学了哪般宫中规矩?” 安清悠连忙正色道: “女儿近日跟着彭嬷嬷学习规矩礼法,却不敢有半点偷懒懈怠。那宫内大小规矩共计九款二十六项,共计一百二十二条。若是拆得细了,又可分为内三款、中三款、外三款……” 既然把学规矩当做了了解这个世界的另一个视角,依着安清悠的xing子便学得当真扎实。 这时候将近日所学一一说来,竟是如行云流水般细尽详实。 安德佑听着安清悠这般娓娓道来,口齿清晰条理分明,显是真下过一番苦功夫的,饶是他一向待人严苛,却也忍不住心里暗暗点了点头。 忽然又想起徐氏所生的那三个儿女来,一个比一个不着调的样子,这如许年来又何时曾见到他们的用功模样? 安清悠将近日所学拣精要的说了些,安德佑便点点头道: “看你这番表述,近日来倒还真是用了些心思。不过却要知这礼教之法博大精深,宫中更是规矩森严之处,你既为我安府长房的嫡长之女,便须戒骄戒躁,精益求精……” 虽是认同了安清悠的所学,安德佑却依旧是改不了那番死板教条的说教习气。 ------------ 第二十二章 融洽(下) 这一番训话下来,亦无外乎宫里如何,安府如何云云,引经据典又臭又长地说话偏还没什么营养。 只是安清悠的表现却与上一次大相径庭,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光是这站姿便让人觉得舒服无比,神态举止更是无一不给人以妥帖之感。 安德佑说了一阵,也觉得既是这女儿如此有规矩,自己倒无需再如此说个不停了。 如是安德佑便点点头道: “嗯,便这样了,你若无事回院子去好好学规矩便是……” 却见安清悠拿出一个小小香囊道: “父亲,女儿近日对这调香之道下了些功夫,听闻父亲近日身体略有不适,便亲手调了些怡神醒脑的香粉,特来进献给父亲。” 安德佑却是搭下了脸,沉声道: “我安家礼教传家,既是让你进宫选秀,那也是盼着天家皇室能颁下些恩典。还当好好练些大规矩才是,这调香本是小道……咦?!” 说话间安德佑接过了安清悠递过来的香囊随手一闻,一阵香气透过那香囊慢慢了出来。 虽不十分浓郁,却是清香芬郁,好似有双看不见的小手轻轻给鼻内做着按摩一样,闻之清新入脑,却是忍不住让人精神一振。 “父亲,那些大规矩女儿一直是勤练不辍,可是这父亲身体不舒服,做女儿的也总想出一份力!父亲您什么都明白,就不要再为这个事情训斥女儿了嘛!” 见安德佑明显被自己所制的香囊吸引,安清悠立刻将话跟了上去,言语之间更多的,竟然却是小女孩儿一般的撒娇了。 说起来女儿对父亲的撒娇,无论古往今来的父亲们有多严肃刻板,总是拉不下脸来真个发火训斥。 安清悠自上一次被训斥之后,便一直在想如何能破解这等大道理说教的场面,此刻使出撒娇这一招果然见效。 “哎……我安家的长房嫡女,本就该是行止有度的大家闺秀,你这般嬉笑模样实在不妥,实在不妥……嗯!知错了就好!……那个,你上次的病听说来得颇为不善,如今可是已好利索了否?院子里可还缺些什么东西么?” 安德佑说得几句故作严肃的话,心里也有些软了。 想着女儿为自己操心调香,终归是有些感动,说话间竟不知不觉转入了另一个话题。 安清悠因这身体的关系,本就对安德佑尚有几分亲近之感,如今听得安德佑破天荒般的关心起自己,竟是前后两世里第一次有一个父亲对自己说这等关切女儿的话,一时间感慨这人生无常,竟也有些心中戚戚了。 这一请安与上次的挨训时间相差仿佛,亦是一个多时辰,只是内容上却大相径庭。 父女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那原本仿佛疏远得天高地远的距离,竟是在时间的流转中悄然拉近了许多。 安德佑虽依旧是那般的道学正经,却待到请安毕了,与安清悠一起从书房走了出来。 对着太阳眯了眯眼活动了一下身子,这精神反倒见旺,低头又看了眼女儿刚刚送得提神香囊,不由得心道这还真真是个好东西了。 安清悠柔柔一笑道: “父亲,女儿近日学这些规矩,却更是觉得孝道二字重要无比,以后想时时多来给父亲请安。另有些许新调之香也想献给父亲,不知父亲觉得可好?” 安德佑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嘴里含含糊糊地道:“嗯……嗯……甚好!” 门边的书房下人门看得目瞪口呆,老爷这幅样子的时候是谁碰上谁挨骂,这大小姐明明撞了枪口,怎么一没挨骂二没挨罚,还这么笑语盈盈地溜达出来了? 虽然老爷依旧是板着那副死人脸,可任谁都看了出来,这父女二人之间实在是…… 实在是难得一见的融洽! ------------ 第二十三章 那一句的风情(上) 安清悠去给父亲请安的事情,第一时间便传到了徐氏的耳朵里。 作为由妾而晋正室的续弦夫人,徐氏始终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心思。 纵使是掌管安府内院多年,纵使是为安德佑诞下了两子一女,曾经的卑微依旧是她一块永远挥不去的心病。 也正是由于这块心病,使得她在这么多年来一直对安德佑的其他妾氏强力打压,更对作为长房嫡女的安清悠格外忌惮。 安清悠若是真去给老爷时时请安,天知道会不会便得到安德佑的赏识关爱? 今日既有了这苗头,长此以往这长房嫡女的身份却很可能塑造出一个任谁也打压不了的安府大小姐来。 徐氏多年来将安府内院管得死死的,一权独大惯了,却是无论如何不想看到这个局面的。 一想起安清悠给老爷请安,父女间相处甚洽的样子,徐氏便忍不住格外气恼,当下带着几个身边的婆子仆妇,直奔安清悠的院子而来。 “听说大小姐今日去给老爷请安,聊得倒是不错啊!” 见了安清悠,众人自有一番礼数相见,徐氏却是沉下了脸,冷冰放下了一句话。 “清悠闻得父亲身体略有不适,自然要前去请安一尽孝道,索幸父亲也颇有关心女儿之意,倒是多聊了几句。”安清悠不卑不亢地回答,却是不理徐氏话中的讽刺之意,一句话说得滴水不漏,稳稳当当地回了过去。 徐氏碰了个软钉子,以她那份狭隘心胸又如何当得,当下双眉倒竖,便有些发作了起来: “不适?你还知道老爷身体略有不适?这一个安请了一个多时辰,你可知道老爷需要安心静养受不得烦躁?这般成心滋扰,难道便是尽孝之道?你这些日子来学的规矩都到狗身上去了!” 徐氏这气恼话一出,身边的柳妈妈便登时知道要坏,训大小姐便训大小姐,又扯到学规矩的事情上作甚? 这不是把教规矩的那个彭嬷嬷也骂进去了?现在本就有事求这彭嬷嬷,又何苦多生枝节! 果见安清悠身边彭嬷嬷轻轻地劝道: “夫人,这大小姐去给老爷请安,也是为人子女应进的本分。夫人若是真让大小姐参加入宫选秀,这请安立规矩必是常有的事情,如今在府里给老爷请安,倒不妨算是多加历练了。况且老爷那边今日见见女儿聊聊天,反而是精神见旺,夫人倒是无须多虑了。” 彭嬷嬷这话虽是轻劝,却让徐氏语塞不已。 教规矩该如何教,安清悠在安府内如何行走,本就是她昔日答应由彭嬷嬷做主的事情,旁边柳妈妈轻轻一拽她的衣角,却是提醒她有些说偏了。 徐氏能够从侍妾爬到续弦正室掌管安府内院多年,本就是个心里有些机巧的人,此刻柳妈妈一提醒,登时心中醒悟自己说偏了话。 自那花嬷嬷出事之后,庆嫔娘娘这条线便算是断了,送安清悠入宫选秀的事情大半还要着落在彭嬷嬷身上。 徐氏暗骂自己糊涂,只是若要就此罢手那是万万不能。眼珠儿一转之间,调转话题便又挑起别的毛病来: “我听说你近日除了学规矩,还对这调香之事颇下功夫。只是这调香不过是小事,却是当不得大用处的,以后这些事情能免则免,安心学你的规矩罢!” 这大小姐给老爷进了个香囊,却是讨喜得紧,若能把这事断了,那自然也是好的。 徐氏这般打算,却不料安清悠轻声答道: “学规矩的事情,清悠自是一刻也不敢放松的,不过昔日彭嬷嬷曾教,入宫选秀的众女皆为专心修习规矩之人,若想出人头地,除了那些大家都会的物事之外,更需有些与众不同的亮点能耐。调香之技虽小,可用之途倒并不狭隘。事关安家脸面,清悠却是不敢不有一技之长傍身了!” 徐氏满脸怔愣,心中气恼,这大小姐果真与以往不同了,短短几瞬之间,显是抓住了自己不肯招惹彭嬷嬷的状况? 言必称彭嬷嬷而教,语必提入宫选秀之事,这却让自己怎么训她! ------------ 第二十三章 那一句的风情(下) 再看那边彭嬷嬷时,见她安清悠如此说辞反倒微微点头,竟似对她的话颇表认同。 说一个话头被掐死一个话头,这话……这话真是没法说了! 徐氏这边不尴不尬地憋住了话,再想挑别的毛病时,却见安清悠站立行止,说话仪态,竟是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屋里一时之间不由得冷了场,身边的柳妈妈大急,本是要寻这大小姐晦气,熟料竟闹出了这么个场面,理都在人家那边,这却叫夫人怎么下得来台? 反是安清悠自穿越后经历了几番事情,对这安府中的人情世故越发地明白了许多。 见场面如此,心知自己一时间占了上风,却没必要把徐氏逼得太紧了,从袖中又拿出一个小小香囊,轻轻地道: “清悠这些日子练习调香,倒是不敢忘了夫人。此香清神醒脑,最是能够去疲劳除烦顿,夫人cao劳府内大小事情甚是辛苦,今日特献此香,也盼着能给您去去乏解个闷儿了。” 一屋子众人见安清悠如此,倒都是暗自觉得大小姐会做人,柳妈妈更是悄然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夫人今日有了个台阶下。 徐氏不是傻子,知道今日讨不了好去,硬生生地就坡下驴,只得冷冷甩下几句“以后这规矩还要常练常勤,不得偷懒懈怠”之类没营养的场面话,带着一干人等径自去了。 只是看着那安清悠送给自己的小香囊却是越看越气越看越觉得碍眼,出了院子没几步猛一挥手,狠狠地抛了开去。 柳妈妈见徐氏竟然如此失态,连忙又是提醒又是劝解,心里却觉得大小姐果是人大心大,几日不见这行事手段竟越发成长了起来,看她今日行事进退自如的样子,却是要怎生想个法子打压一下才好? 这边柳妈妈和徐氏一路走,一路便开始琢磨着怎么收拾一下安清悠;那边安府的某间院子里正有一人,手捧卷抄之书,却是面前一张白纸上更无半点笔墨落上,面目呆滞,两眼望天,口中犹自念念有词。 此人正是安府的二公子安子良。 这位二少爷做为安府新一代里的长房男丁,自是被安德佑和徐氏寄予厚望。可是他这一门心思压根就不在读书上,每每捧起书本,便觉得头大无比,恨不得世上没有科举功名这类事情才好。 安氏夫妇拿他没辙,正好来了个有才的沈云衣到安府应考借住,便让他与沈云衣一同读书,盼着能让他学点什么,谁知沈云衣嫌他xing子浮躁聒噪,倒是经常弄些难题远远地支开了他。 这一日又是如此,沈云衣做了首小七言,却是只告诉了他开头三句,留下了第四句让他自己去想,偏生这老爷安德佑查验功课也知道了此事,等着明日看他这第四句诗。 这一下可苦了这位二少爷,一个人在院子里抱头苦思了半天,死活却是想不出这第四句诗来。 他眼忘天上片片白云,已是呆滞了一个多时辰,忍不住大声吼道: “苍天啊!想不到我安子良一代风流雅士,竟然要被这一句破诗文憋死于此,你若有眼,便赐我些万古流芳妙言佳句吧!” 喊了半天,却也没什么天降灵感出现,安子良心中恼怒,不由得愤愤地指天骂道:“你这贼老天……” 骂声刚出了半句,忽然间一块黑黝黝的物事从天而降,划出一道力道十足的弧线,好死不死地砸在了安子良的鼻子上。 这一下突如其来,安子良只觉得自己的鼻子又麻又痛,外带着一股酸胀直冲脑子。 大怒间刚要喝骂,却又闻得一股淡淡清香沁入了鼻孔,一时之间竟是让那酸胀感减轻了许多。 安子良低头看去,却见脚边有一物静静地躺在了那里,却是个小小香囊。拿过来一闻,那股子清香不温不火,却是让人极为的舒服。 一时之间忽然福至心灵,提笔泼墨在面前白纸上一挥而就,将那第四句诗的答案写了出来。 诗云: 风吹苍穹云如火, 雨打江湖浪似多。 地下行得万般路, 第四句却是:“天上飞来一大坨……” 前三句乃是沈云衣所做,本是一首四平八稳的普通七言,安子良便写边念,更觉自己这句天上飞来一大坨合辙押韵,对仗工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画龙点睛之笔,一经加上,整首诗立时犹如神仙放屁,端端地不同凡响。手上把纸一抄,奔向书房高呼道: “沈兄,你那第四句诗小弟对上来啦……” ------------ 第二十四章 果然是她!(上) 沈云衣正在屋内温习文章,他的水准却是高出安子良不知多少。 此时所研乃是经史子集的正经学问。忽听得安子良大呼小叫地跑了进来,兴奋不已地道: “沈兄,你那第四句诗小弟我对上来了。” 沈云衣答道:“哦?不知安贤弟有何佳作?” 安子良眨巴眨巴眼睛:“佳作自然是有的,沈兄可准备好听了?” 沈云衣道:“为兄洗耳恭听。” 安子良又道:“沈兄真的准备好听了?” 沈云衣叹了口气,拿过一杯茶道: “安贤弟,你便说吧,为兄这里正襟危坐,手捧香茗,便是专等你这一句妙言了。” 安子良嘿嘿一笑,连忙道: “沈兄的前三句乃是‘风吹苍穹云如火,雨打江湖浪似多。地下行得万般路……’小弟说得对与不对?” 沈云衣点点头:“正是如此!” 安子良摇了摇头,脑袋却是晃了半个圈子,犹如品评诗词文章的老学究一般,这才正色道: “沈兄这三句诗文辞工整,却过嫌四平八稳,不过小弟将这第四句加上之后,却又是大大地不同了。” 沈云衣见他说得郑重,心里也不由得略有疑惑,古来有大才者,往往坐事言行却出人意表,这安二公子平时看着二是二了点儿,难道却是个大智若愚之辈? 安子良道:“天上飞来一大坨!” 沈云衣不明所以,皱眉道:“一大坨什么?” 安子良摇头晃脑地道: “‘风吹苍穹云如火,雨打江湖浪似多。地下行得万般路……’小弟这第四句便是‘天上飞来一大坨’!沈兄以为如何?” 沈云衣本是手捧了一杯茶,刚刚咽下去半口,登时便呛在了嗓子里,立马咳嗽不已。 安子良愕然道:“如何?可是沈兄觉得小弟这诗文做得有甚么不妥?” 沈云衣强忍着笑意咳嗽道: “没有不妥……咳咳……没有不妥!着实是没有不妥!贤弟这句诗文辞工整,格律规范,立意上更是大有……那个新意,敢想先贤者所不敢想,发古今未有之长叹。愚兄这句诗经过贤弟一改,果然是……果然是……咳咳……果然是犹如画龙而得点睛……这个、这个大大地不同了!” 安子良大喜道:“沈兄这话当真?” 沈云衣正色道:“唐诗三百首,宋词八百句,再找不出一句这般惊采绝艳之作,便是李杜复生,面对着贤弟这一大坨……诗文,怕也是要痛感其绕屋三日,余味不绝了。” 安子良洋洋得意,一看手边那小小香囊,只觉此物却是个天上飞来的妙物件,凑到面前又嗅上了一嗅。清香扑鼻之下,更觉得头清气爽,心旷神怡。 沈云衣随口笑道:“贤弟这东西嗅来嗅去却又是何物?” 安子良立刻便来了显摆精神,却又不说这东西乃是自己捡的,只道: “此乃我请了高手匠人,费经年累月之功,穷搜天下难得的香料调制而成的香囊,最是能怡神醒脑,小弟能够做出如此佳句,便全赖此物之助,沈兄要不要试试?” 沈云衣本对这类小物件没什么兴趣,奈何安子良正在兴奋自己这一大坨的佳句,盛情之下倒是难以推辞。 拿过来一嗅,却是一股清香之意悄无声息地侵入心脾,这香气并不浓烈,却让人舒服无比。 一时间只觉得适才读书的疲劳尽去,精神为之一振下脱口而出: “好香!” 安子良更加来了劲头,大声显摆道: “自然是好香!小弟那日得见西域来的调香宗师花布拉吉大师,这老头子手艺实乃西域一绝,堪称西域四百年来不世出的大宗师……” ------------ 第二十四章 果然是她!(下) 沈云衣见那香囊做得小巧秀雅,显是女子之物,便知安子良什么西域大宗师老者的话十有八九又是放开了胡诌。 正想不谈此事之时,忽然感觉身边的书童侍墨在后边使劲揪着自己的衣角。 一转身,却听侍墨低声道: “上次公子让小的打听安家大小姐的事情,倒听说这大小姐颇善调香,今日早上给安老爷进了一个香囊,很得嘉许……” 沈云衣心里一动,又想起那日在丁香花前那个窈窕高挑的身影来。 却听安子良在那里笑骂道: “侍墨,又在那里与你家公子嘀咕些什么?少爷我这香囊乃是宝贝,自是不能换给你们的……” 说话谈笑了一阵,忽然下人来报,说是安家大小姐安清悠带着丫鬟,要来二少爷的院子里采花制香。 安子良闻言一愣,之前安清悠一直被徐氏拘束在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们虽是姐弟多年,却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如今忽然听得大小姐登门,却不禁有些愕然,安子良听后随口便道: “大姐?她来做什么?没看见二爷我这正忙着,让她别来添乱,采花儿到别的院子里采去!” 门口的下人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却又来报,说大小姐这采花制香也是在练进宫选秀的规矩,之前老爷夫人都许了在府中便宜行走的,还请二少爷准了。 安子良登时来了脾气,嚷嚷着道: “呦嗬!怎么着?今儿个还是非要进我这院子不可了?老爷夫人许了让她找老爷夫人去,二爷我今儿个还就不让她来了!” 沈云衣心中倒是有些好奇这安家大小姐的模样,在一边劝道: “贤弟这又是何必?都是自家人行个方便又当什么紧?何况这既然是为了练进宫选秀的事情,老爷夫人都是许了的,回头闹个不愉快,怕又是要说你不懂事了!” 安子良不过是最上说得硬气,真要说老爷夫人许了他还真没这胆子硬抗,想起父亲那张严肃刻板的脸不禁打了个哆嗦。顺水推舟地道: “沈兄说得也是,我和我大姐叫个什么劲啊!得!让她想采花儿便采去吧!咱们也去瞅瞅,这大姐练了许久规矩,到底练出个什么来!” 说话间安子良招呼着众人吵吵嚷嚷地出了书房,却见院子门处,一个高高挑挑的女子带着丫鬟慢慢地走了进来,不是安清悠却又是何人? 按着安清悠的意思,既是刚刚与徐氏顶了一次,便安心在院子里沉寂几日再做打算。 没想到彭嬷嬷经了这一番事,却不知动了什么念头,坚持要她立时到府中各处多采些花草之物来调香,越快越好,越多越好。 安清悠不明所以,却也只能答应了下来。 徐氏前脚走开,后脚她也便出了院子,寻思着安府里面花草最多之处便是这二弟安子良的院子,一路便寻到了此处。 进得院来,却见除了身材肥胖的二弟安子良外,另有一个白衣男子站在他身旁,正是昔日丁香花丛间所见之人。 安子良对这大姐几无往来,此刻谈不上什么亲近,也谈不上什么恶念。只淡淡地引见道: “沈兄,这便是我大姐,大姐,这位乃是咱们安家的世交沈家大公子,沈云衣,沈大才子!” 如今的安清悠早已不像昔日般懵懵懂懂,且不说昔日曾私下里知道了沈云衣的存在,便是近来院子里的下人们也早被梳理的妥帖,早有方婆子之流将院内的诸般事情消息传递了过来。 此刻待见沈云衣,安清悠面色不变,极为优雅的向沈云衣行了个福礼,口中轻声道: “小女子安氏,见过沈家公子了!” 这礼一行出来,便是安子良也觉得看上去就舒服无比,口中喝了一声地道。却不知身边的沈云衣见到安清悠,心里却是豁然一震。 “是她,果然是她!” ------------ 第二十五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上) 那日一见只是背影,今日再见,沈云衣不免露了几分惊愕激动,可他毕竟年长几岁,又多城府,这神色虽有言表却也不会太过表露出来。 安子良对身边沈云衣的异状全无察觉,反倒笑嘻嘻地道: “大姐今日来采花儿制香,也是巧了,我最近得了一件好香,乃是西域大师所制,便是刚才沈兄也是极赞是大师手笔的。听说大姐你在调香上颇有精通独到的地方,不妨也来瞧瞧?” 无论前世今生,安清悠本就对调香一事情有独钟,闻得安子良这边竟有好香,自然是见猎心喜。 无论什么时代,大师作品都是少见之物,却是可以见识一番这时代的水平了。当下谦虚道: “我对于调香也不过涉猎一二,那里谈得上什么精通独到!二弟若是有大师作品,大姐少不得沾了你的光,在这里见识一番了。” 安子良洋洋得意,这等显摆炫耀的事情正是他的最爱。 旁边的沈秋衣却是为之愕然,原本是先入为主,料想这香乃是大小姐安清悠所制,现在看来倒是另有其人? 可是这香囊确是女子之物无疑,难道这安子良小小年纪,却是另有什么手艺超绝的红颜知己不成了? 众人眼睛都看着安子良,这位二少爷最是享受这般时光,一亮袖底拿出了香囊,大喊一声: “大姐!您掌眼!” 这香囊拿了出来,安子良这边众人还没怎地,安清悠那边带着的几个丫鬟婆子等却是眼睛瞪得溜圆,众目睽睽之下,谁不知道这香囊便是先前大小姐进给夫人的,哪里又跑出来什么西域大师? 青儿本就是个绷不住的,这里“哧”的一声,率先便笑了出来。 安清悠不免抽抽着嘴,望着沈秋衣,心想不过自己随手做的一个小小香囊,这二弟不学无术又好显摆,出了糗也是必然,这沈公子若是在一旁附和什么大师手笔,料来也是个逢高踩低的人物了。 沈云衣自是不知因这二公子随口乱吹的一句话,竟让他身上添了欲加之罪了 倒是安子良自己见青儿发笑,摸了摸脑袋道: “你这丫鬟笑什么?是了,香囊本是拿来嗅的,我却让大姐掌眼,这不是搭错了桥儿么!大姐!您掌鼻子!” 安子良这一句道出,连安清悠自己都不禁莞尔,实在不知如何说辞,青儿倒是个嘴快的,却是乐着道: “这哪是什么西域大师,分明是我们小姐新做的香囊,上午才献给夫人的。” 安子良一怔,随即看向安清悠那边的几个丫鬟、仆妇人人都是“的确如此”的表情,顿时长大了嘴,忽然又看了看天,实是想不通这大姐进给夫人香囊怎么会从天而至砸到了自己的脸上,楞了半天,嘎巴了半天的嘴,半晌才说上一句: “这个……这个真是奇哉怪也!” 安清悠对于此中来龙去脉倒是猜出了个八九分。 她继承了之前的记忆,近日里又多听了不少消息,倒是知道这二弟虽然的确是二了点,不过是被父母惯坏了的孩子而已。 除却纨绔败家,爱好风雅之外,为人倒是没什么阴毒心思,说白了倒真是自己那位爹的儿子。 ------------ 第二十五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下) 适才青儿cha话若是换了府中旁人,怕早是一顿批驳骂了下来。此时见他一副憨像,倒有心替他解了这个围,安清悠便笑道: “二弟弟许久不见,却还是这么爱搞玩笑事,想是夫人把这香囊给了你不是?大姐笑得肚子都疼了,以后你渐渐长大,却是要支撑咱们长房门户的。以后若是要香囊,大姐亲手帮你做了便是,可不许再这么胡闹了,这也便是自家人里开个玩笑,若被有心的听了去,你可小心点儿传了出去!” 这话看似姐姐批评弟弟,却实是帮对面解了围,安子良一顿吹嘘完全当玩笑了事。 安子良虽爱玩闹,但对安清悠说辞自当明了,连忙道: “对对对!就是闹个玩笑而已,大姐您说得是,弟弟我以后这种玩笑一定少开,少开玩笑才是正经八百的大老爷们儿!” 沈云衣冷眼旁观,以他的水准不难看出这不过是安子良在寻个台阶下,也是全了脸面,这事儿沈云衣也不介怀。 不过这位大小姐进退有据,倒是个颇有城府的女子,与其之前所见的安家之人倒是颇有不同。一时之间,又不禁多看了安清悠几眼。 安子良却是一拍脑门道: “尽顾着开玩笑,正经的事情却是差点忘了,来来来,大姐看着我这院子里有甚么鲜花材料尽管采去,以后做了香囊可是要多分给弟弟我一个,不然我可不依!” 安清悠抿嘴笑道: “那是自然,少了谁的哪又能少了二弟的?”姐弟两人谈笑几句,便进了书房饮茶说话。安清悠这次本就自带了婆子仆妇前来,自有人根据她所写的调香方子前去采集材料不提。 却说安清悠和弟弟进了书房,说不几句,却见安子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 “大姐,今日我和沈兄合做了一首七言,本是父亲明日要考较我的功课。结果二弟我灵光那么一闪,结果您猜怎么着?” 安清悠微笑道:“怎么着?难不成是得了什么佳句?” 安子良一拍大腿道: “正是如此!弟弟我所做那句诗,便是沈兄这等高手也觉得惊采绝艳,按他的话说,便是李杜复生,也是难敌了!” 这话一说,沈云衣登时脸上有些尴尬起来,原只是一时起意捉弄下安子良的玩笑而已,谁料想他竟会去向这安大小姐显摆! 还“合做”一首诗,这诗要真是传了出去说是两人合作,怕是自己先要买块豆腐一头撞死去了。 安清悠那边却是另有一番念头,自己这二弟别的不说,若是将文采学问,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府里谁不知道! 还李杜难敌?恐怕这沈云衣果真如自己刚才的想法一般,是个貌似有度实则油滑之辈了。 偏偏这二人转着念头间,安子良已将之前的大作拿了过来,大声道: “大姐,你看!这便是我和沈兄合作之诗!” 安清悠接过纸来一看,前几句尚可,待看到那句“天上飞来一大坨”时,“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 沈云衣涨红了脸,此刻唯一的念头,便是赶紧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再说…… ------------ 第二十六章 冷场子的来了!(上) 笑也笑了,乐也乐了,自个儿这二弟犯了傻,安清悠却不能这般算了。 安清悠放下诗文,看着沈云衣,与安子良正色道: “二弟,这诗文寻个乐子便也罢了,你可知若是真将这首七律送到父亲处,结果又是如何?” 安子良眼见这场面诡异,沈云衣更是脸上涨红涨紫的像个茄子,心里不由得亦是惴惴起来,试探着问道: “莫不是做得不好?会挨父亲训斥?” “若是训斥也便罢了,你这首七律若是真送到父亲手里,怕是将你抄书思过都是轻的,打板子都有可能!”安清悠哼了一声,眼睛却直往一边的沈云衣处看去。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沈云衣就算再想保持沉默亦不可能,站起来向安清悠和安子良各施一揖道: “大小姐,安贤弟,此事却是在下的不是,原只想跟贤弟开个玩笑而已,却是的确做得有些过了,沈云衣在这里告罪了。” 安子良就算再傻,此刻也知道了自己的那一坨诗文绝非什么李杜难敌的传世佳句。 只是他本就被沈云衣捉弄惯了,又被徐氏告诫了多次对这位沈公子要巴结着来,口中只得嚷嚷叫道: “沈兄骗得我好苦!” 除却这一句,安子良只能是一脸无可奈何的苦笑了。 安清悠却是另一番感受,安府之中和徐氏斗来斗去,终究是安家人自己的事情。 眼看着沈云衣一个借住之人如此捉弄自家弟弟,心里却极是不喜。再加上先前对沈云衣本就另有看法,此时便忍不住出言道: “沈公子才华横溢,诗词上的功夫更是一般常人所远远不及,舍弟天资驽钝,与公子同室共读,倒是扰了公子的功课了。不过既是有缘相聚,还望公子莫要相嫌,若实在觉得文道不同,那便别捉弄于他,也就是了!” 这一席话听在安子良耳朵里,却立时觉得深以为然。 他本就是个不爱读书的xing子,和沈云衣同窗共读实是一件苦差,更别提父母让沈云衣提点他功课,沈云衣时常捉弄于他的种种恼人事。 若是两人能够互不搭界,那才真是好上加好,妙上加妙。一时间真觉得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大姐也。 可是沈云衣毕竟不是安子良那等粗线条之人,这话中隐有批评之意,他又如何听不出来! 说起来,沈云衣少年成名,此番进京赶考也是有诸多人看好的。 一路走得顺了,免不了就有些恃才傲物的xing子。 如今肯当面赔礼,已是因之前所为确是有些过分才做此举,放在他身上已是少有之事,再被安清悠出言批驳,又哪里是他所不介怀的? 看了一眼安清悠,不由得更是不忿,心道我便错了,适才告了罪也便罢了,纵是有什么不是,你安大小姐终究是个女子,又岂是你该站出来说这话的? 虽是起了怨气,但沈云衣被沈家培养下总还是有些养气功夫,面上自不愿与安清悠一个女子说些什么。 不过随口挖苦两句却终是免不了,当下微微一笑,轻声吟道: “无心失,狭隘事。不见昔时丁香树下小女子,却看今朝书房堂中人。多说亦是费唇舌,少讲自是有教化?谈否?谈否?有小姐于此,当是闭口不言。” 这几句小词儿出来,意思却是我本是无心开个玩笑,你一个曾站在丁香树下的人,今天却在这里指责我了?太狭隘了!女人来到书房这种地方还是多闭上嘴才对!这才算是有点教养规矩。 ------------ 第二十六章 冷场子的来了!(下) 可是安清悠骨子里压根就是一个现代人,虽听得沈云衣叫破了丁香树的事情,但这种事一来事情早已过去,二来压根也成了一桩查无实据的无头公案。 安清悠可从不认为身为女子便是生来低人一等,穿越到了这古代虽是无奈学了些规矩礼教,最为不爽的就是女子须闭嘴之类的事情。沈云衣这几句本是点她身为女子要知本分,却激起了她心中最不愿掀起的一片逆鳞! 当下略一思忖,安清悠应声对道: “真坦荡,假面子。可知如今圣贤书上大丈夫,但求明日功名朝侧臣。有理怎须弄文章,无过何必强说词!该骂!该骂!见公子在前,不妨多批几句。” 这几句对得更是明白,说的是你要是真问心无愧,又在这里弄小词儿掰扯个什么劲!装什么装?这样子就是该骂的,还该多骂几句。 沈云衣大是愕然,自他到安家暂住以来,所见的自老爷安德佑以下皆是些无甚才华之人,免不了对这安家也就起了轻视之心。 没料想今日第一次得见这安家大小姐,竟被她接下了许多招去? 沈云衣本就自负才学,当然不肯就这样被一个女子比了下去,当下又道: “安得清白几如许,” “大有纠结总难分。” “小处有过若无妨,” “姐弟何须太认真。” 这首并非七言,而是七字藏头句。意思却是如今我算是说不清楚了,总之不过这么点儿小事,你一个女孩儿家帮弟弟说话罢了,何苦又太认真呢。其间更是在每句开头暗藏了“安大小姐“这四个字,却是有考较之意了。 安清悠随口接道: “沈腰潘鬓有朝暮,” “小事大理贯古今。 “男儿自该担当事,” “人言在口明在心。” 同样吟了一个七字藏头句去,答得更是尖锐,事小理不小,挺大个老爷们儿一点担当都没有,你自己心里明白,废什么话啊! 藏头之字直接回了一个“沈小男人”,安清悠轻轻扁了扁嘴,心说沈云衣啊沈云衣,就冲你这份没完没了的,还真是个小男人。 两人词儿里句子里夹枪带棒,嘴上斗来斗去的逐渐升温,却苦了在一边目击旁观的安二少爷安子良。 原本这事情由他而起,本该是这事情最为相关的一个当事人。可是这肚子里墨水实在少的可怜,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文绉绉地说来说去,楞是半句没搞懂。 虽然听不懂,可是却不妨碍他在这里适时的表述一下自己的意见。 有时沈云衣说了几句,他想起徐氏交代过他要巴结沈云衣这位沈家公子,便时不时地一挑大拇指,赞上句“沈兄这句说得妙啊!”; 可是想想觉得不对,貌似这在帮着自己说话的应该是大姐安清悠才对,又冲着安清悠一调大拇指,“大姐说得更是妙啊!” 如此这般左说一句,右说一句,过了一会儿安子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是哪头的了。 可是这沈云衣和大姐之间唇枪舌战,说得着实激烈精彩。 安子良本就是最好热闹,这时候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夹在当中左一句妙啊,又一句更是妙啊,倒是自娱自乐地颇觉其乐融融。 安子良只顾这里自娱自乐,却不知他这左一句右一句的,却不啻是给双方的斗法火上浇油。 安清悠和沈云衣二人你来我往,沈云衣文句不断,安清悠却也自有言语可以回敬的过去。 便在此时,忽然书房外响起了一把甜得发腻的声音:“沈家哥哥,你可是在书房里么?小妹看你来啦!” 人未到,声先至,却是安家的三小姐安青云来了。 ------------ 第二十七章 也可以与不能够(上) 安家的三小姐安青云,年方十三,却是很有几分烟视媚行的味道。 安府的老人们私下多有言语,说这三小姐最像年轻时的徐氏,年纪不大,那份花枝招展的妖气是生在骨子里的。 这位安三小姐平日最爱俊美俏朗的才子少年郎,沈云衣赴京赶考来到安家借住,她便终日黏着沈云衣不放。 若说安子良不过是给沈云衣添了些烦躁,安青云却是实实在在地让人一个脑袋变成两个大了。 偏偏安子良是个好热闹的,一听安青云来了,登时放开喉咙大叫道: “三妹,沈兄便在书房之中,正和大姐斗嘴呐!” “斗嘴?斗什么嘴?谁敢跟沈家哥哥斗嘴?”话语声响,沈青云已是进了书房之中,却是既不合安清悠见礼,也不和安子良招呼,径直奔着沈云衣而去。 安清悠看着这三妹安青云,只见她脸上脂粉,口唇胭脂,眉梢鬓角,无不是用上等货打扮修饰过的,虽然看起来华丽,但放在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身上,却将少女本应有的清丽纯美尽数压了下去,着实让人有一种过犹不及的感觉了。 “艳俗……”安清悠脑海里不自觉地闪过了另一个世界的形容词。 却听安子良道: “总之是大姐和沈兄在斗嘴,至于斗的内容是什么,这个这个……他们说得太文,我也没搞明白,光顾着精彩了。” “哦?!”安青云仿佛此刻才注意到书房里有这么一位大姐存在,却是叉着腰道: “你们在斗嘴?嗯!既然和沈大哥斗嘴,那定然是你的不对了?” 安清悠眉头一皱,不和自己见礼也就罢了,这安青云讲起话来竟是这般的无礼。 如果说安子良不过是被父母惯坏,这安青云却是有些不知好歹的不堪了。 安清悠对其不喜,当下也不去理她,只是这安青云见安清悠不理自己,却是跳着脚道: “跟你说话呐!听见没有!你和沈大哥斗嘴,还不赶快过来赔礼认错?” 这话一说,连安子良的脸上都挂不住了,cha言道: “三妹,休得对大姐如此说话,还不过去见礼。” 安青云上上下下打量了安清悠一番,这才说道: “啊对了,你便是那个母亲要送到宫里去的大姐?让我向你见礼也行,你先过来给沈大哥赔罪,我便过去见礼了。” 安清悠见她这副模样,暗叹之前的那个自己实在是被徐氏拘束的狠了,和弟弟妹妹们竟也生疏成这个样子。 心里又对徐氏有些鄙视,莫说安府这样的世家大族,便是普通的寻常百姓家,养出的女儿也不会这般没规没矩。 这是要怎么骄纵的孩子,才会把安青云养成了这个样子? 那边沈云衣却更是脸上发烧得可以烙饼了,这安青云轻浮无礼举止骄纵也就罢了,终是他们安家的女儿。可偏偏又是一口一个沈大哥如何如何的,便似与自己有什么亲密关系一般。 这些天安府的下人们已经对安青云黏着自己的事情颇多风言风语,再在人家女眷面前弄成这样,传出去自己可都成了什么人了! 沈云衣心中起急,连忙转移话题道: “三小姐,适才不是斗嘴,不过是我和大小姐来谈论些文章诗词而已。安贤弟没说清楚,倒是让三小姐你误会了。来来来,我前几日新见了一副古联,倒是颇为有趣。今儿个不如写下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说罢也不等其他人言语,径自让侍墨在一边拿出了笔墨纸砚,在上面写起字来。他这一下急中生智却正是用药对症,无论安子良还是安青云,提起这些东西来出了瞠目结舌就是结舌瞠目。书房里却是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转瞬间,沈云衣却是将那对联中的上联写完,纸上乃是: “心也可以清,也可以清心,可以清心也,以清心可也,清心也可以。” 这本是前朝的名士与高僧饮茶时的一段佳话,后人亦有不少以此刻在茶壶上的。沈云衣此刻出个难题,化作了五字叠句对,也是想尽早了解这局面抽身而退之意。便道: “这本是前朝名士的一段佳话,上联在此,不知诸位有何见教?” ------------ 第二十七章 也可以与不能够(下) 安子良安青云兄妹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接不出话来。沈云衣微微一笑,向着安清悠道: “安大小姐才学高雅,倒不知有什么佳对出来让人欣赏一番。” 安清悠心里估量着青儿她们采花寻材时候也差不多了,看看安青云那副作态的样子,心里也很不愿在此久留。再一瞧沈云衣写下的东西不觉心里一乐,后世的语法家们早就对这句话研究了个通透。当下借势轻声道: “沈公子却是难为人了,既是古人名士的一番佳话,我又哪里是一时半刻能有什么好下文来?” 说话间提笔用墨,却是轻轻写了“不能够”三个字,却在前面画了一个圈,后面打了一个叉。悠悠地道: “小女子才疏学浅,这古人的意境却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了,‘心’与‘清’二字实是极妙的,我想不出更好的词儿,只能画个圈打个叉代替。倒是中间这‘也可以’三字,想来却是这幅上联的关键之所在,便用‘不能够’三字对之,想来前面一字为某物之名,后面一字为形容其意,也就是了!” 沈云衣心中猛地一震,这“心也可以清”的古对确如安清悠所说,关键便在这“也可以”三字上,前面放个字,后面放个字,可以说添上什么都对,好比“怀也可以开”,“目也可以明”等等。 安清悠所对的“不能够”三字正是最核心的题眼,口上说对不出来,可是这画上一个圈打上一个叉,有何止相当于对上了无数的下联! 怕是之所以用“不能够”这三字,还是自谦之意了。 沈云衣心中明白,可那边安青云却稀里糊涂,瞧着安清悠没把完整对联写出,不免跳脚拍手笑道: “果然沈家哥哥才是最棒的,知道沈家哥哥的厉害了吧!” 安清悠要的便是有人说这句话,当下便道: “沈公子当然厉害。小女子自愧不如,想来那采花儿调香的材料已收集了不少,赶着回去调香,这便不在此献丑了。” 说话间迈步出门,径自飘然而去了。 安青云哼了一声道:“什么大姐,不自量力还想和沈家哥哥谈文?谁不知沈家哥哥是才子……” 话没说完,却看着沈云衣目不转睛地瞧着安清悠远去背影,良久才执笔轻叹道: “想不到安家竟然有女如此,沈某自愧不如,这一场谈文,输了矣!输了个体无完肤矣!” 说话间长身而起,又对着安青云一揖到地,正色道: “三小姐,沈某赶考之日临近,这段日子里正是要埋头苦读,三小姐若是无事,我等相见倒不如不见了。我看三小姐年纪还小,倒是不妨多学学你那大姐,在规矩行止上多下些功夫,当时对三小姐大有益处。” 说完看了看案上那“不能够”三个字,又是一声长叹,颇为黯然地自回房间中去了。 原本热闹的书房之中骤然冷清了下来,安子良见好好地热闹竟是这般散了,登时便跺脚骂道: “本是好好地,三妹你这又是搅的甚么局!大姐和沈兄都走了不说,你刚才那副作态举止,怕是连我的面子,连安家人的面子也在沈兄面前丢了!” 安青云本就气闷,沈云衣那番话里不愿理她之意已是明明白白。此刻又被安子良一说,登时闹了起来: “本就是那个什么大姐先和沈家哥哥斗嘴的,你们怎么都说我?怎么不去说她?现在倒好,沈家哥哥说我!连你这不成器的二哥也说我!我……我告诉母亲去!” 安青云闹闹嚷嚷地去找徐氏告状,安子良却没好气儿地冲着她翻了个白眼儿: “切!我怎么就不成器了?” 百无聊赖之间,却又想起了刚才沈云衣和安清悠之间的一番谈文较量,心道这大姐却还真是厉害,能够对上沈兄这许久还不落下风,虽是最后输了,但好像输也输得挺有水平?不对不对,究竟是大姐输了还是沈兄输了? 便拿起了刚才安清悠写下的下联,仔细研究着念道: “圈不能够叉?” “不能够叉圈?” “能够叉圈不?” “够叉圈不能?” “叉圈不能够!” 安子良在屋中念的舒畅,门外的仆人听得心惊胆战! 二公子是身体出毛病了还是怎么着?这是念叨什么呢! ------------ 第二十八章 恶人先告状(上) 安子良研究圈与叉问题的时候,安青云一路去寻徐氏哭诉,心里却是越想越恨。 那个大小姐安清悠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怎么踏出院子,安府的上下人等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存在,怎么好不容易出一次院子,偏偏就遇到了沈云衣? 安青云自幼骄纵成xing,自来只有她要的,没有别人拒绝的。 自打沈云衣来安家借住之日起,安青云早就把这俊朗才子看做了自己的禁阈,至于沈云衣是如何想的,她安三小姐可是不管。 一想到沈云衣终于挑明了不愿见自己,这气xing可就发作大了。 “都是那个什么大姐不好,最早出的上联‘心也可以清’里面不是有一个‘清’字么?说的不就是她安清悠?是了,定是她勾引沈家哥哥,看她走的时候沈家哥哥不是盯着她发呆么?都是她不好,都是她不好!” 安青云这般刁蛮任性小姐脾气发作起来,也不去想自己的这番想法有没有道理是不是对的。 看着安清悠不爽,便把所有的错处都归到了安清悠身上,一路行来便想着怎么对母亲徐氏好好地说道一番。 待得到了徐氏院子,仆妇婆子们尽知道这位三小姐脾气,也是无人敢拦她。 安青云二话不说推门就进,口中连哭带叫地道:“母亲,你要给女儿做主啊……” 却听一个严厉的男子声音响起: “怎么这副模样?入门不通报,进屋这般没规矩哭喊,哪有半点我安家女儿的样子,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却是长房老爷安德佑正在徐氏房中商议些家事,正摆着严肃万分的架子,忽然间安青云不管不顾地闹了进来,登时大怒。 徐氏这一下也慌了神,口中连忙斥道: “闹什么闹!没看见老爷在此,忒地没了规矩!” 安青云虽在府中骄纵横行,却到底是不敢在安德佑面前胡搅,战战兢兢地跪了道:“女儿见过父亲,父亲福安!” “你教的好女儿!”安德佑批了一句徐氏,这才对安青云道: “你今年也十三了,还这么没大没小地样子。有空多学学你大姐,好好练练规矩,也省得将来让人瞧见,说我们安家缺了管教!” 徐氏见说到了自己头上,连忙跟着跪下道: “老爷说得是,妾身平日里倒是对这孩子管教得少了,以后定将好好地练她的规矩,还请老爷息怒!” 安德佑板着一张死人脸,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句才道: “罢了罢了,青云你倒是说说,什么事情闹成这般模样?” 安青云本是憋了一肚子撒气的心思跑来,迎头挨了安德佑一顿数落,听着安德佑居然让她去学安清悠,心里更是不忿。眼见着安德佑追问此事,心道父亲在这里正好,索性狠狠说她一顿,到时候连着老爷带夫人,这一轮大脾气压下来,让你这大小姐吃不了兜着走! 闹是不敢闹了,安清云却使劲挤咕挤咕眼睛,没等开口抽抽泣泣地又小声哭了起来。 “父亲明鉴,女儿下午去二哥院子里玩耍,却正看见了大姐在那书房里纠缠沈家哥哥……来我家借住的沈云衣沈公子。沈公子被纠缠不过便要离去,大姐却还是只顾缠着人家不放手。女儿看不过劝了两句,却被那大姐好一顿毒骂,连着老爷夫人也都骂进去了……” 边哭边讲边编造,安青云却把事情描绘成了安清悠不守妇道勾引沈云衣,沈云衣受扰不堪,自己刚巧撞见,却被安清悠一顿恶骂欺负云云。 安青云哭哭啼啼地说完,徐氏登时一拍桌子,怒道: “反了反了,这还有家法么?这还有半点女孩儿家的样子么?这个大小姐,当需好好收拾收拾才是!” 只是安青云哭诉,徐氏发火,这屋子里面却没有人响应,尤其是最能做主的大老爷安德佑,只是皱着眉头道: “你说清悠勾引沈家的大公子?” 安青云连忙道: “正是!大姐她打扮的妖妖艳艳,跑到人家面前媚眼儿乱飞,还拉拉扯扯地,沈公子想躲都躲不开,她还……唉,我一个女儿家真是说不出口。” ------------ 第二十八章 恶人先告状(下) 屋内人人脸上都露出了奇怪神色,大小姐安清悠深居简出,平日能出个小院儿的门都属罕见,这时听到她居然会出现在二公子院子里已属不易,居然还如此大胆的去厮缠沈家公子? 这事太过诡异,何况适才所言“她打扮的妖妖艳艳,跑到人家面前媚眼儿乱飞,还拉拉扯扯地……”怎么看倒像是说她安青云自己? 安德佑也是觉得此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皱着眉头问道: “今日在子良院中的除了你,沈家公子和清悠,还有谁在场否?” 这一下安青云登时语塞,安子良那书房一贯是有下人伺候的,便是安子良自己也在场,知道事情真相的人着实有那么几个。 看着安德佑那意思,明显是要对众人的口实了,这却又如何敢说! 安德佑见她默然不语,心下更是觉得事出有因,当下一拍桌子道: “把今天下午二公子院子里当值的仆从、书童、婆子通通传来,还有子良,让他也速速地给我过来!” 安德佑让人去传诸般人等的时候,在安清悠自己正在静坐沉思。 下午去了安子良的院子,回来后自有彭嬷嬷追问诸般事等,安清悠自知这种事情想瞒也瞒不住,倒是不加隐瞒,源源本本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彭嬷嬷起初听得眉头大皱,待听到安清悠和沈云衣文句相对的时候,却又不免有些惊诧。 细细听安清悠讲完,彭嬷嬷慢慢地道: “那沈家这两年形势颇盛,听说这沈云衣更是他家的嫡传大公子。你能在文句上不输于他,倒是出乎老婆子的意外,你既不愿入宫,可是因为钟意于他?” 安清悠白天对沈云衣可是半点好感也没有,此刻万万没想到彭嬷嬷竟会如此问,一急之下脱口而出:“就凭他?!” 彭嬷嬷一双眼睛却是清楚得很,见了安清悠这般说话神态,心中也是明白两人的确是没什么瓜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口中却是继续说起安清悠今日的行事来: “你既无心那沈家的公子,今日之事虽谈不上好,却也谈不上坏。我让你去二公子的院子里采花儿调香,一来是想看看你这调香的手艺上到底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二来也是觉得二公子人虽不着调了些,本xing上倒还不是什么心胸太过狭隘之辈。让你练练与人相处之道,从他开始却最是合适不过。” “只是天地万物,唯有这‘人’最为难测。你这站立坐走练得甚为扎实,打今儿起每晚练半个时辰站姿的功课可以免了,改为每天静坐凝神,时间由你自己定,好好想想自己每天与人相处之时有什么是非功过。等你有所悟了,我再与你细细分说!” 安清悠垂手而立,轻轻地道:“清悠必当修习不辍,有劳嬷嬷教诲了。” 静坐凝神这等事情做来最易,却也最难。安清悠自行坐了一会儿,却是无数心事如潮水般涌来,犹如沸腾的百年老汤般此起彼伏,翻腾不已。“这样不行” 静坐了一阵,安清悠心里却是有些烦乱,心思却怎么也宁静不下来,微一思忖,忽然想起前世记忆里一个让人宁神的法子来。 一缕细细的青烟成线状升起,却是一枚不久前刚制好的木香被悄然点燃。 安清悠静静地坐在这缕青烟之前,轻轻地吐着气,不许自己把飘起的青烟吹乱了半点。 这等事比之绣花更要谨小慎微,却是最能练人心xing。 安清悠初时一呼一吸之间,往往便把这缕青烟带乱,可是她本是个心智坚决的xing子,既是下了决心要练,坐便要做到做好。 细烟轻起,满屋飘香,却是再没有一丝一毫地紊乱。 安清悠的心终于渐渐地静了下来…… ------------ 第二十九章 乱点鸳鸯谱(上) 安清悠在屋中静坐,徐氏的院子里正在处置今儿在安子良院子中的事。 其院中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全都被叫到此处,未等问一声好,便见安德佑张口便问: “你们倒是说说,今天下午在二少爷院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安德佑严声厉色地质问,一众丫鬟婆子倒并未太过恐惧,反而心里在思忖此事如何回答? 说起来安德佑做了几十年散官,这手腕上却着实没什么进展。 此刻既是相问口实,可是徐氏和三小姐安青云就在现场,一干人等中虽有大概知道经过的,又有哪个敢多言半句? “回老爷话,小的只是在二公子房外伺候,这书房里发生了什么事,小的实不清楚……” “回老爷话,小的虽是在二公子房内听差,可是事发之时,小的正奉二公子之命出门去取东西……” “回……回……咳咳……回老爷话,老奴从老太爷那时候就一直跟着老爷,老爷您是知道老奴的,虽然是在二公子书房内伺候,可是这年纪大了,耳朵也聋,眼睛也花,实是没看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 如是种种,一帮子人说来说去,竟是一个比一个含糊,一个比一个说得没营养。 安德佑气得七窍生烟,大骂众人饭桶之际,却是丫鬟撩了帘子,二公子安子良从外进来。 虽不知此地发生何事,但安子良先行见礼,单膝跪地拱手道:“见过父亲大人!见过母亲大人!” 瞧见安子良,安德佑本是气的胡子直抖,当即问道: “子良你来得正好,你来说说,今天下午你大姐和那沈家公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子良听得父亲相招,原本以为是要考较自己功课,一路上忐忑不安地全是在想着这事。 听得居然是问安清悠和沈云衣的事情,一颗心骤然放了下来,也没怎么过大脑,脱口而出道: “大姐?大姐没怎么啊!哦!下午她来我院子里采花儿做原料调香,遇见了沈公子,两人话不投机斗嘴吵架来着。” 这话一说,徐氏和安青云母女登时知道要糟,一前一后地使劲给安子良打着眼色。 可是安子良本就是个缺乏应变的憨人,又是一见安德佑便浑身发僵,对母女两人的眼色竟是全没留意。 倒是安德佑眼角余光看到了两人,随口骂道: “你们这是得了眼病?没事乱挤咕什么眼睛?” 安青云母女登时有些犯傻,可是眼看着安德佑在此,又不能明里说话交待安子良什么,不由得焦急之意溢于言表。 安德佑看在眼里,更觉得这事其中颇有蹊跷,紧追着安子良道: “斗嘴吵架?为了什么斗嘴吵架?你且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说上一遍!” 安子良压根就是个粗线条的人,此刻见父亲相问,直接便把下午的事情源源本本地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自己做功课被沈云衣戏弄的那一节。 他倒牢牢记住了安清悠的提点,那“天上飞来一大坨”若是真说出来,安德佑给他来上一顿狠的那可大大不妙。 “这么说——你大姐没有浓妆艳抹的去勾引沈家公子了?”安德佑脸黑得像是锅底,话虽问的是安子良,眼光却早已经看向了徐氏与安青云这对母女。 “大姐勾引沈家公子?怎么会?”安子良浑然没有觉出此时的局势,口中愣愣地说道: “我和沈公子日夜住在一个院子里,大姐不过是来寻些调香的原料,和那沈公子却是头一次相见……哎!父亲您还别说!大姐没勾引沈公子,沈公子倒是好像对大姐有那么一点儿想法,临走的时候还说自己的文句比不过大姐,颇有欣赏之意……” 安子良兀自在那里喋喋不休,却不防旁边早有徐氏拉着安青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安青云早已经吓得六神无主说不出话来,倒是徐氏还有点神志清明,抢着叩头道: “老爷明鉴,青云这孩子不懂事,偶尔犯点糊涂也是难免的,求老爷看在她年纪还小的份儿上,从轻责罚……” ------------ 第二十九章 乱点鸳鸯谱(下) “从轻从轻,都是你这一贯从轻给惯的!”安德佑狠狠一拍桌子,大吼道: “小小年纪,就知道造谣诽谤中伤家中长姐,如此心术不正之辈,再长大点那还了得?来人,给我打!” 老爷发话了哪个又敢犹豫?自有两个仆妇战战兢兢地过来,一个架住了安青云的肩膀,另一个抬手便将巴掌抽在了她脸上。 说起来这掌嘴的仆妇尽是徐氏的人,哪个又敢真打? 不过是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可是安青云娇纵惯了的人,却是头一次遇到这般事情,没打几下,那哭声早已是震天价地响了起来,脸上胭脂水粉被眼泪打了个透湿,倒与一只花猫相似。 徐氏那边亦是哭得要死要活地,抱着安德佑的腿哭道: “老爷,青云不过是不懂事,求老爷看在妾身的份上,就放过她这一回吧!” 安德佑此刻正在气头上,依他这种刻板死硬的xing子,哪里又能这么轻易地便停了处罚。徐氏心知如此,却又转向了安子良哭骂道: “你这个一脑子糊涂的东西,平日不着调也就罢了,如今你妹妹挨了罚,连个情都不懂得求么!白生了你个没心肝的东西!” 安子良如梦方醒,连忙跟着求情,可是求来求去却说不到点儿上。 他虽是个浑人,xing子里倒有几分血xing。一急之下索性跑到了安青云旁边,一把推开了那掌嘴的仆妇道: “父亲,儿子虽不知道妹妹犯了什么错,但既然是做哥哥的,求父亲开恩,让我替她挨了这罚吧!” 这一下女人哭男人叫,徐氏屋子里登时乱成了一团。安德佑见如此场景,终狠狠跺了跺脚,无奈道: “汝等这般成什么样子!嗨!青云你给我关了院子里好生反省,夫人你也给她找个管教嬷嬷,给我在院子里老老实实地学规矩!今日之事便这样了!” 徐氏这才收了眼泪,口中直叫: “多谢老爷!妾身一定好好管教云儿,定不叫老爷失望。” 安德佑瞪着徐氏狠狠地哼了一声,忽然却想起一件事来。扭头向安子良问道: “子良,你说那沈家公子对你大姐似乎颇有心意?” 安子良刚才说了一番实话,却惹得这么一个混乱局面出来,此刻安德佑再问,倒是有些不敢再说什么肯定的事情了。 脑子里想着,安子良嘴里尽自含含糊糊地道: “儿子也就是那么一说,沈公子毕竟和大姐只是第一次见面,想是见大姐文采厉害,便有些好感而已。至于这有没有甚么心意……儿子却是不敢妄言了。” “嗯……你说清悠的文采厉害?”安德佑微微沉吟了一句,却惹来了徐氏和安青云齐刷刷地狠狠瞪了一眼安子良。 这一次安子良却是瞧见了这母女俩瞪过来的杀人般眼色,嘴里连忙继续含糊道: “是不是很厉害……这个儿子学问不够,倒也说不太清楚,她不过是和沈公子对了好一阵文句而已,至于是好是坏,那就不知了。” 徐氏听得安子良如此说话,气得直欲晕去。 这安家与沈家本就是世交,彼此的情况互相都清楚得很,沈云衣素有才名,更是被沈家重点培养的下一代。 你说安清悠和沈云衣对了半天文句旗鼓相当,这不比夸她还夸她?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憨儿子! 果然见安德佑踱了两步,慢慢地对安子良道: “那沈云衣少年之时便有才子之名,更是沈家老太爷最疼爱的孙子,此次他赴京赶考,倒是颇有人看好于他。便是你祖父也认为他大有前途,说要择日见见他的。文句诗词本是小道,听说治经史习社论才是他的长项。不过你大姐能够和他对上许久而不落下风,足见平时也的确是下了功夫的。你身为我安家长房的男丁,以后却是要多学学你大姐,勤于用功才是!” 徐氏母女在旁边听得安德佑又提起安清悠来,心里这叫一个不自在啊,这叫一个不爽啊!什么叫羡慕嫉妒恨,这时候的徐氏母女就是羡慕嫉妒恨的活样板! 提起功课,安子良登时又唯唯诺诺起来。忽见安德佑走了两步,口中仿佛自言自语地轻声道: “若是那沈公子真对清悠有意,倒也不错……” ------------ 第三十章 吃瘪(上) 安德佑这一句话说了出来,徐氏母女登时如五雷轰顶,真真被劈了个外焦里嫩。 沈家这两年形势极旺,对于安德佑来讲,若是能让沈云衣变成自己的女婿,那在仕途上自是大有裨益。 他虽然知道安青云惦记沈云衣许久,但是左右都是女儿,安清悠和安青云哪一个嫁到沈家去对他而言还真没有什么不同。 关键是能嫁,而不是谁去嫁。 可是做老爷的无所谓,做夫人尤其是续弦夫人的可有所谓大了。 好歹地送走了安德佑,徐氏便如一只受惊了的兔子般冲了出来,点起一班自已心腹的仆妇婆子,马不停蹄地杀奔安清悠的院子而去。 让人安神静心的清香环绕之中,安清悠正在沉下心来思索之前的事情。 自己与沈云衣对了些文句,固是一时痛快了些,可是事后这沈云衣会如何想? 纵使他不是安家人,最多不过有些惊诧,可是这等事情自然是瞒不过人的,像彭嬷嬷这等眼光辛辣之人已经觉得有些怀疑…… 说到底,自己不过是前世研究调香的古方时,引发了对一些古书文籍的兴趣,和朋友在聊天群里谈些诗词对联,没事用下搜索引擎泡泡论坛什么的……嗯,当然还有看了不少网络小说——这个是主力。 今日能惊那沈云衣一次,也是仗了此人借住安府后没遇到什么有文才之人的轻视之心。 要讲起这个年代所认同的“真才实学”来,自己怕是比沈云衣这般从小泡在书山经海中的科举专业户差得太远。 以后这方面还需恶补一番才是,今日院也出了,事也弄了出来,以后一段时间却应该低调些。除了给父亲安德佑请安不妨坚持一下外,倒是继续在院子里跟着彭嬷嬷这等高手多学点东西方是正事,厚积薄发才是王道。 正思忖间,忽然听有人在门外急声道: “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夫人那边怒气腾腾地杀过来了!” 安清悠开门一瞧,前来通风报信的居然是那管理院子的方婆子。 这方婆子几番经历事下来,既没在安清悠这边占上什么便宜,又没在徐氏那边弄上什么功劳,两不讨好之下,居然憋出了些活泛心思: 徐氏那边下人众多,多她一个方婆子少她一个方婆子实是无所谓的事情。 倒大小姐这边没甚人手。将来大小姐嫁人是早晚的事情,便算夫人待她不喜,依着安家长房嫡女的地位,少不得也是一府的夫人,若是趁此时在大小姐旁边谋个位子,将来随大小姐出去的话…… 每次看看那柳妈妈如今在夫人身边的地位待遇,方婆子就不禁艳羡不已,同样是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光羡慕眼红无甚用,下注须趁早! 脑子里有了这般念头,这段日子对安清悠越发服帖起来。 这一日听闻夫人房中出了事情,此刻正奔着大小姐院子中来,连忙抢着头一个来通风报信。 可是从安清悠脸上却瞧不出任何异状,全无波澜地道: “知道了,倒是有劳方妈妈前来知会,多谢了。” 不过平平常常一声谢,却惹得方婆子心里又惊又喜,暗道这大小姐果是个行事有章法的,自己只要尽心给她做事,跟着出府倒还真可能有门儿! 只是偷眼再瞧安清悠那副从容的神色,心里又不禁暗自揣测,大小姐和那沈家公子到底有甚事否? 不一刻,徐氏已带了一干人等来到,甫进院子便是一声怒叫道: “大小姐呢?让她出来见我!” 安清悠不紧不慢地出了房,神色不变地向徐氏行了一礼,轻声道: “不知夫人驾临,迎接来迟,清悠这厢给夫人行礼了。” “哼!你还知道来给我见礼?!”徐氏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却是径自带人走进了屋子在主位上坐下,二话不说便向安清悠道: “大小姐,今儿听说你威风得紧啊!你可知错?” 安清悠却是话语如常地回了一句:“清悠不知有何过错,引得夫人如此动怒?” 徐氏见她居然不服软,心下怒气更盛,恨声道:“我就好生说道说道,也叫你弄个明白!” ------------ 第三十章 吃瘪(下) “大家闺秀,本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心在自己闺房院子中规矩生活。今ri你却偏偏到了二公子院中,如何不是错?为女子者,当须谨小慎微,严守妇道!你不仅擅离院子,更在二公子院中勾引那沈家公子,视我安家的声名清誉为何物!如何又不是错?” 虽说得方婆子报信有了些心里准备,听到徐氏这番话时安清悠仍是忍不住微感讶异,哪里又来了一出自己勾引什么沈家公子的话来? 猛地想起安青云纠缠沈云衣的事情来,心中有些暗暗好笑。 十有八九是那位三小姐既吃了飞醋又吃了憋,徐氏这是给亲生女儿找场子来了。 再一想今天这事的种种,私底下又不禁替徐氏母女叹息一声。 自己本就不喜这种文士书生,对那沈云衣又是全无好感,二人根本就没什么瓜葛。 倒是那安青云小小年纪却如此轻浮妖佻,显是很不得沈云衣的喜欢,徐氏母女这番让安青云嫁入沈家的念头,怕是有些一厢情愿了。 只是这想归想,依着安清悠的xing子自也无需去帮徐氏梳理种种。眼下这对方杀上门来,显是要给自己安上些无妄罪名,却是必要讲个明白: “夫人明鉴,今日清悠到二弟院中,本就是彭嬷嬷所教,不过是采些花儿做调香的材料罢了。昔日彭嬷嬷曾言,说是进府受职之时夫人曾答应于她,清悠在府中各处行走,皆由她一言而定。若要入宫选秀,自应多习这与人相处之道,不知夫人今日又提起此事,清悠却是错在何处?难不成夫人又是要反悔了不成?“ 这话一说,徐氏登时语塞。 可是她今日本就是找安清悠的麻烦而来,又哪能轻易罢休!正待发作,忽然听安清悠又道:“说起那沈家公子……” 这事情却是重头戏了,徐氏不由得把要发作的念头咽回了肚里,连忙又听安清悠做何说法。 安清悠道:“说起那沈家公子,清悠一贯谨守妇道,这段日子里更是在自己院子里尽心的学规矩。与那沈家公子不过第一次见面,说了两句文章词句罢了,素未平生之际,又何来勾引一说?” 徐氏心知安清悠这话十有八九倒是真的,只是此时哪里肯收手,兀自在那里冷笑道: “好一个素未平生,可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辞,若是谁做了什么便说自己未曾做过,那还要家规何用,要这世上的诸般规矩礼法何用?” 安清悠心里登时起了怒气,听徐氏这意思,倒似是要将这勾引沈云衣的帽子硬扣在自己头上? 她若硬来,安清悠也不是吃素的,当下毫不客气地冷声道: “夫人这话说得却是重了,清悠问心无愧,又有什么不合规矩礼法的地方了?我再怎么说也是安家的长房嫡女,选秀之日临近,若是因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坏了清誉,传出去又置安家于何地?便是我那三妹,若是家里有了这般名声,将来又焉能嫁个好人家?却不知是谁传了这等话来,如此地在夫人面前搬弄了是非,嘴巴子都应该抽烂了她!” 这话一针见血,更是对安青云隐隐颇有所指。 徐氏心里“咯噔“一下,无论如何安清悠总是安家的长房嫡女,若真是硬扣个不守妇道的罪名在她头上,安家将如何自处?自己的儿子女儿们将如何自处? 尤其是选秀之事,宫里的方方面面又会怎么看? 先前先入为主,听得安青云编造这勾引沈云衣之事,便急欲将其坐实,可是若真是栽赃成了闹出大事来,怕是老爷安德佑头一个就饶不了自己这个续弦夫人! 一个“治家无方”的罪名是怎么也逃不掉的,更别说安德佑这两年又娶了几房妾室,天知道会不会有人借此闹出事来。 这话说到这里,却是有些左说左不是,右说右不是,一时间居然冷了场。 众人尴尴尬尬地站在那里没了言语,大眼瞪小眼之间,忽见徐氏抬手给了站在旁边的一个婆子一记耳光,口中骂道: “以后这般没影的事情,少在夫人我面前乱嚼舌头根子!若是有人敢再犯,仔细我不撕了她的嘴!” 说话间更不言语,扭头便走。众人连忙跟着鱼贯而出,那婆子捂着脸,脑子里却是一团雾水一般,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安清悠知道这是徐氏随手找了一个由头好寻个台阶下,当下也不说破。只是中规中矩地又行了个福礼,口中四平八稳地道: “恭送夫人……” ------------ 第三十一章 长房嫡女VS掌家夫人(上) 徐氏气势汹汹而来,却是雷声大雨点小,一番造作被安清悠三言两语化作了无形。 倒是安清悠的院子里的一班婆子仆妇见夫人也耐这大小姐不得,对安清悠越是服帖起来。 其中更有像方婆子这般自命脑子活泛的,认为这事倒是佐证了跟着大小姐果然大有前途,越发觉得自己的眼光独到,大有不凡之处起来。 徐氏回到自己屋中,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太过棘手。 这大小姐人大心大越发地有了脾气不说,原本是自己想将她送入宫给儿子做垫脚石,可是现在看来,这入宫选秀之事反倒成了对方的一件兵器,被安清悠用得泼水不进密不透风,处处成了抵住自己的挡箭牌? “要不然这入宫选秀的事情便算了!早些给她寻个人家嫁了便是!”别扭了两天,徐氏在自家房里猛地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旁边的柳妈妈听了大惊,连忙劝道: “夫人切莫意气用事!这入宫选秀的事情已是早早就放了话出去,如今若是争一时之气说撤便撤了,跟老爷如何交代!跟宫里如何交代!跟这方方面面又是如何交代!” 柳妈妈说一句“如何交代”,徐氏这边便气馁了一分,心下烦躁道: “这也不是,那也不成,那你说这么办?难道便看着那小妮子一天天脱了掌控不成?她可是这安家的长房嫡女!” 柳妈妈这几日也便是一直在想这些事情,此刻听徐氏问起,却是另有一番计较端了出来: “夫人,这大小姐固是安家的长房嫡女,夫人又何尝不更是安家的掌家夫人?说来说去大小姐这几日有了脾气,归根到底还不是两个香囊得了老爷的嘉许?还不是学得规矩对得文讨了老爷的欢心?” “以夫人的身份,总是这般去和大小姐一个晚辈斗,也是没什么意思。老爷的孩子又非大小姐一个,若是夫人的亲生骨肉在老爷眼里更有份量的话,大小姐又算得了什么?还不是夫人要搓圆便圆,要捏扁便扁?到时候入宫选秀还是送出去嫁人,不就是夫人您的一句话么?” 这话却是切中要害,徐氏眼睛一亮道:“那你的意思是说……青云?” 柳妈妈点头道: “夫人说得正是,这一次三小姐固然挨了老爷的责骂,圈在自己房里学规矩,可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若是能把三小姐得更加出色,那还怕得不到老爷的欢心?到时候莫说什么沈家公子,依着安家的门第,便是寻一门更好的亲事又有何难?此事对三小姐亦是一番大好事,如此一石二鸟,夫人还有什么可烦心的呢?” 一席话直说得徐氏心中豁然开朗,她毕竟还是这安府的掌家夫人。 所有银钱调拨,事物置办俱由她一言而决。 安清悠有什么,自己便给女儿备上什么更好的;安清悠没有的,自己调动安府种种,同样可以给安青云备上! 如是这般下来,不怕拿不出一个比大小姐更强的三小姐! 到时候老爷高兴女儿提气自己舒坦,至于这安清悠,依旧不过是个给自己儿女铺路的垫脚石的命! 既定了推安青云出来和安清悠打擂台,徐氏说动便动,一边派人去寻一个比彭嬷嬷更有本事的管教嬷嬷,一边便开始增加安清云院子里的诸般物事,雷厉风行之下,倒是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只是这学习之道,却未必是花钱堆资源就一定有好结果的。 安青云本就是个浮躁轻佻的xing子,要她静下心来学规矩习礼法又谈何容易! 终日不是弄出这事便是弄出那事,直让徐氏脾气越发的暴躁,安德佑遇了也是心中不喜,反倒有事没事往那几房侍妾房里多跑了几趟。 ------------ 第三十一章 长房嫡女VS掌家夫人(下) 徐氏也是发了狠,拿出自己当年侍妾熬成继室夫人的劲头来,誓要拿出一个更好的女儿来,狠狠cao练之下,直让这位骄纵成xing的安青云叫苦万分不提。 徐氏那边折腾,安清悠这段日子里来却是颇为清静。 自从彭嬷嬷所提点那“静心沉想”四个字,安清悠便开始练习这收敛心神之道。 每日里练习不辍之余,反倒是不仅能够迅速集中注意力的本事上大有进益,这养气功夫更提升了许多。如今的气质更加沉稳端庄,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便自有一副浑然天成的世家雍容之感。 彭嬷嬷对此极为满意,可是安清悠对此并不满足,自知这古时女子“知书达理”中的“书”可不全是自己前世所好的那一点诗词小文句。在那四书五经上狠狠地下了一番功夫。 安清悠本就是现代人,前世虽然不像古代的书生们一般尽数泡在文章典籍里,但生平所受的教育,生长所处的环境,却凭空比古人多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不同见识。 此刻与经义之学的种种论点相互验证,登时不是彭嬷嬷所能教得了的。 偶尔提出一些古人未曾有过的新奇之论,却是更让人有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之感,彭嬷嬷觉得这大小姐越发高深莫测之余,竟也有眼界大开之感。 倒是对父亲安德佑那边,安清悠自知眼下正是微妙之时,反而低调了许多。 隔些时日便去给安德佑的书房换香,也不多打扰,只是送去请个安便走。所用材料虽然普通,但是安清悠这调香的手艺乃是现代人的水准,放在大梁国这时候那是十足十高明之手水准之作。 安德佑每日有这各类香物养着,倒是舒舒服服地养成了习惯,若是几天不熏熏安清悠调制之香,反倒觉得浑身上下颇不自在,对于安清悠越发是多有赞许起来。 这一日安清悠又为父亲换了香,正要请安告退时,忽然下人来报,说是四老爷安德峰来了。 “四弟?他来做什么?”安德佑微一皱眉,似乎对这位四弟的来访并没有什么高兴之意。不过人既是来了,却还是请了相见。 说话间,四老爷安德峰已经来到了书房。 这位四老爷安德峰乃是安德佑之父安瀚池安老太爷最小的一个儿子。虽是庶出,但无论是学问文采,还是做官的本事,却比安德佑上路子多了。 这两年安德峰更是做了户部盐运司的郎中副司官,虽然和安德佑同是五品,但那盐运司平日里过手银子盐引无数,和安德佑这等礼部散官自然是大大不同,乃是一等一的实缺。 无论是从仕途上的前程而言还是在安家老太爷安瀚池的眼里,安德峰的地位都越发重要起来。 “有日子不见,大哥的精神依旧是这么好,弟弟给大哥请安了!”安德峰中气极足的一声长笑,他毕竟是庶子,这几年虽然混得比安德佑强上不少,但见了长房嫡兄这礼还是要行的。 安清悠留上了神,这位四叔父脚下进房,口中说话,身上行礼,熟练无比的没有半点停滞不自然,显是个经常在场面上行走的精明人,却不知来自家有什么事情。 只是长辈交谈,自己一个女孩儿家却不便留在书房里,向父亲和四叔父各行个礼,丝毫不敢迟疑地向外走去。 堪堪走到书房门外,却有安德峰的半句话语短短续续地随风飘进了耳朵。 “父亲他老人家说了……让大哥你……” 模模糊糊之间,安清悠只听到了这么只言片语,似乎和安家的老太爷安瀚池有关,却是不敢停留,快步走向了自己院子。 ------------ 第三十二章 绝不能让她露面(上) “四弟是说,父亲想见一见沈家的大公子?”书房之中,安德佑听了安德峰的话问道。 “大哥说得不错,父亲正是这个意思。” 安德峰应下后,不免再继续开口说道: “眼下科考临近,那沈家的大公子沈云衣学问才名是有些的,家世背景更是厚实。此次上京赴考本就是有不少人看好的。我们安家本就与沈家是世交,父亲近日欲见那沈云衣,也是提点几句之意,到时候不论沈云衣中与不中,中个什么名次……有这一次提点,这份人情沈家都算是欠下了!” 安德峰说起老太爷安瀚池来,言语中的向往之色溢于言表,显是十分醉心于父亲随手一拨便握住了全局的手段。 可是这些话听在安德佑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儿。 他年纪比安德峰长,父亲这位左都御史的手腕城府见识的更多。 可沈云衣住在自己家,若说是有什么安排,也当先通知自己一下才是,怎么反倒是安德峰这老四来告诉自己? 难不成是让老爷子准备让老四主持这与沈家打交道的事情? 可是无论如何,老太爷既然已经发下话来,那便是无可更改,这做儿子的亦是只有听着的份儿。 安德佑无奈道: “既是父亲这般定了,回头我便向沈家公子说之便是了。却不知父亲想在何时何地见那沈家公子?我倒想带着子良、子墨这两个儿子同去,他们也不小了,能得父亲指点一二,也是他们的造化。” 安德峰闻言一愣,随即却是笑道: “父亲原定着下个月初一,我那边新起了一处园子,风景倒也雅致,便向父亲讨了这个事儿来。只是大哥你那两个儿子……呵呵!不是四弟我多嘴,您要是真带了他们去,却不怕被老太爷考较功课么?” 安德佑说要带着两个儿子同去,本是没话找话充个过场。 没料想安德峰顺着话头接了上来,言下之意却是再清楚不过——老太爷要见的是沈家公子,你那两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就算去了那也不是丢人现眼的找骂么! 安德峰这几年官运亨通,家里也是颇为争气,儿子安子基从小便因功课好而时常得老太爷的赏,年仅十二,前阵子却已是有了个秀才功名。 安德峰每每与人提起,无不得意洋洋地炫耀一番。此刻偏又说起安德佑的两个儿子不成器的事情来,那瞧不起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 安德佑这心里的火腾一下就冒了起来,心说这与沈家交往之事本是我长房的事情,你安德峰这两年混得好了想在仕途上窜一窜,我又何尝不想在仕途上窜一窜? 明摆着见沈家势头好了想抢这人脉也就罢了,居然还挤兑我两个儿子拿不出一个争气的来? 说起来也是自家的两个儿子太不争气,可是越是伤疤,揭起来越难受! 安德佑本就与这庶出的四弟关系平平,这两年见他混的好了,心里更是有些不平衡。此刻越想越是气忿不已,脑子都有些疼了。狠狠把安清悠送的香囊在鼻子前面一嗅,一股子清香扑鼻而来之际,却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四弟,你这么一提,我倒想起来有多时未在父亲面前尽孝,说起来真是我这做大哥的不是了!惭愧!惭愧!” “这样吧!你那边也别忙活了,到时候大哥弄上一桌席面,将父亲请来好好喝点酒看上两出戏,连着那沈家公子也见了,这不是两全其美?你这做弟弟的,可不许和大哥抢啊!” 安德峰听他如此说辞,心里不免暗暗后悔! 心想就这位大哥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他愿意带着丢人是他的事情,我提起这一出作甚! ------------ 第三十二章 绝不能让她露面(下) 左右那沈云衣本就在他府上借住,偏这一下还惹得安德佑摆出了长子长房的架子,硬要请老太爷到他府上来,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安德峰自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一番事情固然想结交沈家,更是想在老太爷安瀚池面前表明一下他的水准,好让安家给他的发展以更大支持。 耳听得安德佑说出这话来,知道这大哥是长房长嫡,若说硬争此事还真争不过他,微一沉吟,却又想出了另一番说辞来: “大哥说笑了,大哥既要给父亲尽孝,我这做弟弟的如何敢争?只是我想咱们各房兄弟也有些日子没走动了,趁着这个机会,索性将各房的兄弟们聚齐了,一家子聚在一起好好乐呵乐呵,岂非更好?” 安德佑神色一变,没想到这四弟打蛇随棍上的脸皮如此之厚。 只是先前的姿态已然做得太足,此时若是退了,反倒显得自己小气。他本是个死要面子之人,此时硬着头皮道: “如此甚好,甚好,说起来咱们兄弟几个也是多时没聚了……” 安德峰心里冷笑,你安德佑既然要出这个头,我便索性让你出个够!到时候你那两个儿子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一番,我看你这做长房大哥的怎么收这个场!回头与沈家交往也好,得安家支持也罢,还不是落在我这四房身上? 他盘算既定,当下也不在乎争那些谁来主事的虚头。与安德佑今天天气哈哈哈,尽聊了些没营养的话头儿,过不多时便自起身告辞去了。 安德佑送走了这位四弟,自己却不禁大感头疼起来。 长房这几年本已是个空架子,要搞这各房齐聚徒增耗费不说,真要是老太爷考较起自家两个儿子的功课学问,岂不成了自己花钱在众人面前打自己的脸? 头疼归头疼,说不得还得派人去叫了夫人徐氏来,将适才与安德峰商议的事情说了,让她赶快把诸般采买筹办的事情安排了下去。 徐氏一听居然是这等事,却也是头脑有些发胀,别的不说,安德佑既然要搞得风光体面,单是办这事的银子便是一大笔呢! 安德佑可是全没功夫为这些许银子操心,话既然已经讲了出去,自然还得去跟父亲安瀚池说上一番。 这位老太爷虽然年事已高,但是姜桂之xing,老而弥辣,若只是打发个下人去请,不惹得他大发一顿脾气才怪。 安德佑草草交代几句,一拍屁股出了门。 徐氏一时心疼银子,一时又想着各家各房齐聚府上,自己那两个儿子却怎么拿得出手!一个人嘟囔了半天,这该做的还是得做,正要支银子打发下人干活,却忽然又想起另外一桩事来。 便唤过一个安德佑书房中的下人问道: “刚才老爷和四老爷说话之时,可有旁人在场?” 那下人见徐氏问起,却也不敢谎报,想了一想才道: “老爷和四老爷说话之时,小的们却是不敢乱听的,皆在书房堂下伺候着,倒是四老爷刚来的时候,大小姐正在给老爷换那香料。不过倒也没呆了多久,四老爷前脚进屋,大小姐后脚就走了。” 这下人说得肯定,徐氏心里却是惊疑不已!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等事情难不成安清悠又掺了进来?这位大小姐人大心大,成长的速度更是惊人,近日已是越发让徐氏觉得棘手不已。 天知道刚才听了些什么去,让她得了老爷安德佑的嘉许已是失策,眼瞅着老太爷不日就要来府上,若她再在老太爷或是别的什么人面前讨了什么喜,那可越发的难以收拾了。 这左思右想一番,徐氏却也狠狠心拿定了主意: “管你这大小姐刚才听得些甚么,总之这老太爷来府里的日子,总不让你在众人面前露面便是!” ------------ 第三十三章 锋锐考校(上) 安德佑要办各房齐聚的事情却是瞒不住人,诸般采买筹办的事情让下人们忙忙碌碌,安清悠却是早就从方婆子等人那里听了不少消息。 这段日子里练那沉下心神来思考,安清悠分析后宅之事的心思却又长了几分。 将各类消息串联起来一琢磨,心里却不免有些替父亲安德佑叹息,这所谓的各房欢聚,十有八九却是要安德佑这长房掏钱买力气,最终还不一定落好的事情。 不过这些事情以安清悠如今的地位,却实是说不上话cha不上手,安清悠自己也不愿意去搀和。 倒是徐氏那边对她颇为防范,当日定了这各房欢聚的事情,转过天来徐氏便来安清悠的院子里走上了一遭。 徐氏前来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在各房齐聚之日不让安清悠在众人面前露面。 来到院子里转了一圈,硬生生地编出个理由来,只说下个月初二宫里有人来谈选秀之事,尤其要考较安清悠的规矩礼法,让她候着不得走动,便在后宅那小小院子里禁足了。 安清悠见徐氏那副紧张兮兮的故作姿态,心里不禁暗暗好笑。 什么宫里有人来?摆明了是徐氏怕自己又得了安家别的什么人嘉许而编出的借口罢了,到时候自己禁足一日,她这位当夫人的轻飘飘一句宫里的人又改了日子,那便算是万事大吉,不落痕迹地隔离了自己。 不过说到底,安清悠终不是个逢迎邀宠的xing子,徐氏既不想让她见安家其余人等,她却也懒得在这种事情上钻营。 当下也不说破,索性应了徐氏的话,径自留在院子里和彭嬷嬷勤练规矩苦读诗书。 说到底,自己掌握的本事够多那才是王道。 徐氏见安清悠并无异状,总算送了一口气,一方面暗自加派了人手去盯着安清悠的院子,一方面却也紧锣密鼓地cao办起各房欢聚的事来。 此时本就已近月底,众人忙忙碌碌之间,不觉便已经到了下一个月的初一。 这一日安府的长房宅子极是热闹,安家四房齐聚于此,长房老爷安德佑身为礼部制司郎中,对这场面之事最为讲究。 此刻他一身锦缎团绣袍,正襟危坐于正厅主位,两旁仆从齐齐排列,中门大开,转等各房亲戚上门了。 最先到来的却是三房老爷安德成,这位三老爷学问一般,却也是正正经经地科举路子出身,当年更是因机缘巧合得到了大梁国当今皇帝的赏识,外放过一任学道,现任刑部议讼司的正印堂官。 那是正四品的实授,虽说此人对仕途不似其他个兄弟那般狂热,但是众人之中,反倒以他品级最高。 安德成和安德佑乃是一母所生,关系最为亲密。安德佑亲至中门迎接,安德成那边亦是隔着老远就抱拳行礼,高声道: “大哥,三弟给你请安来啦!” 兄弟相见,自有一番亲热,忽听得门房又是一番通传,却是二房老爷安德经与四房老爷安德峰联袂而至。 那二老爷安德经人如其名,终日便是一门心思地埋头学问,如今虽然成了翰林院的翰林,但是这五品官做得比安德佑还要清水衙门。 各房的男人们碰到了一起,各自行礼厮见不提。 只是等了许久,才又听得门口鼓乐齐响,安家如今的现任族长,大梁国的左都御史安瀚池安老太爷终于迟迟地露了面。 安瀚池如今年近七旬,精神却仍是极好,今日见四个儿子齐聚,他亦是满脸笑容地一副喜气之色,笑眯眯地看着四个儿子,多年的官宦生涯让他自由一番城府,此刻却又表现像一个普普通通和儿子们一起欢聚的小老头儿。 安德佑、安德经、安德成、安德峰齐齐行礼,拱手敬道: “儿子见过父亲,给父亲请安了!” 安瀚池呵呵大笑,挥了挥手道: “免了免了,你们几个也都是几十岁的人了,今日既是家宴,便不讲那么多规矩礼数,大伙儿舒服就好!” 众人进得厅来,早有长房设下的若干席面备就。 ------------ 第三十三章 锋锐考校(下) 四房老爷携了各自夫人,一并在首桌落座,安瀚池自是坐了这首桌首席。院中早已备齐了戏台和杂耍班子,自有吹鼓手滴滴答答奏起乐来不提。 众人难得相聚,桌面上聊些朝堂轶事,各房家务,吃酒看戏之间,好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酒过三旬,安瀚池却是问起了沈家的大公子沈云衣。 这一日照名分上说仍是安府家宴,沈云衣虽知安家老太爷要见他,却未得通传不曾登这花厅,此刻有安瀚池问起,自有人带他上了厅来。 沈云衣扫了一眼厅内各桌,见安子良、安青云等人皆在下首桌落座,却独独少了安青悠,心里不知怎地,竟是有些莫名的失落之感。 不过沈云衣乃是重点培养多年的后起之秀,此时自有一番养气功夫。心里虽有些活动,面上礼数却是进得丝毫不差,深躬一辑朗声道: “晚辈沈云衣,见过安老太爷,见过安家各位伯父叔父,给各位长辈请安了!” 安瀚池见这沈云衣举止有度,一表人才,当下便有几分喜欢。呵呵笑道: “免了免了,老夫与你祖父既同年的进士,又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你在老夫眼里便像自家的晚辈孙侄一般。来人,给沈家公子在我这桌添个位子。” 沈云衣连忙道: “承蒙老太爷厚爱,古人云长者赐,不敢辞。可是这首桌本是各位长辈所在,云衣便是再狂妄,也不敢行那越矩之事,还请老太爷收回成命,云衣自与晚辈们坐在下首桌,也就是了。” 安瀚池见他知止有定,不觉心中更是喜欢,坚要他坐在首桌。沈云衣推辞不过,只得加个座位在首桌的末座坐了。 众人又吃得几杯酒,老太爷安瀚池提起科考的事情来,径向沈云衣问道: “今年秋闱之试乃是国家取士大典。云衣你少年成名,这次赴考倒是多有人等看好与你,都说你是近年难得一见的俊杰才子,却不知你自己这志向又是如何?” 这本是题中应有之意,沈云衣早有准备,此刻连忙答道: “老太爷过誉了,您是经论之学的大家,晚辈哪里敢在您的面前自是只有惶恐的份,又哪里敢称什么才子?区区虚名不过浮云,多半还是借了家里的蒙荫。此次赴京赶考,士林中强手如云,成与不成皆在皇上恩典,晚辈必将竭尽全力,至不济也须搏个传胪之身,方才不负了沈家的一番教导,各位长辈的一番提携。” 按大梁国制,这科举之人若是考中了功名,又分三甲各等,一甲三人,即是俗称的状元、榜眼、探花;二甲九十九人,其中二甲的头名名叫“传胪”,称“进士出身”,三甲为其余考中者,称“同进士出身”。 沈云衣言中所谓的“传胪之身”,按照彼时读书人的话讲就是自己的目标起码要中个进士之意,这种回答既不显得狂妄自大,又不显得缺乏信心,规规矩矩的中庸之道。 沈云衣所长正是经论之道,倒与安老太爷在颇为相合,言语中又捎带着捧了一下安老太爷在这方面的学问名声,正是稳中而求进取的应对了。 安瀚池的经论之学,在大梁国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生平最是以此自傲。沈秋衣既是有备而来,这一捧却是恰到好处。 安老太爷呵呵大笑了几声,却仿佛漫不经心般的随口道: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何解?” 沈云衣微微一怔,虽然知道今天这场安府聚宴必然要出题来考自己,却万万没想到出了这么简单的一题。这“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乃是《论语》之中最为简单入门的几句之一,莫说自己一个志在金榜之人,便是那刚刚入学启蒙的童生也能解得出来,这又是什么意思? 心中虽然疑惑,沈云衣却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毕竟这位安老太爷治经之名垂誉三十年,眼前这考较虽是再简单不过,又岂能视作儿戏?当下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道: “此言出自《论语?学而》,圣人所言之意乃是有朋友从远方来,不是也一件很喜悦高兴的事情吗?” “那么,如果从远方来的不是朋友,又当如何呢?”安老太爷脸色渐渐地严肃起来,盯着沈云衣慢慢地问道。 沈云衣心中一凛,知道这才是正题之所在 。从远方来的不是朋友,那又是什么人?再看一眼坐在上首的安老太爷,却见他面色肃然,正襟危坐之间,自有一股为上位者的气势散发出来,隐隐之中却是让人不敢直视。 这才是那个在朝堂上代天子查验百官,总掌朝纲整肃的左都御史!原本一堆昏花老眼,眼神一变之下,刹那间竟已锋锐如刀! ------------ 第三十四章 憋出病来(上) 这一场聚宴中的首桌众人不约而同的停了杯中酒餐上箸,眼光齐向沈云衣看来。 却见沈云衣思忖半响,沉声道: “圣人之道,以礼为先。来得若不是朋友,那便各色人等皆有可能。我当省自家之礼,再修自家之力。随后听其言,观其行,看这从远方所来之人是否以礼待我,若是与礼相合,自当是‘力能救则救之’,若是与礼不合,却该是‘力能讨则讨之’。如此方合圣人之道。” 坐在首桌的安家各房老爷皆是科举场上的过来人,知道这“力能救则救之,力能讨则讨之。”亦是圣人之言 。沈云衣以圣人之言对答论语,短短两句话里便包含了礼、省、修、视、拯、伐等诸般儒家之说,又先顾自身礼法和力量,颇有暗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的意思,心中不禁齐齐喝了一声彩。 安老太爷却是不知什么时候又变成了那个笑眯眯的小老头,乐呵呵地道: “好!不愧是我那沈贤兄的长房嫡孙!这等诗书教化哪是那些北疆的胡虏们可比的!若是参加此次秋闱的士子们接有这般,我大梁何愁不兴!便是当今皇上也能多睡几个好觉了。” 这几句话看似全无关联,沈云衣却登时心中雪亮。 大梁朝近百余年来一直边疆不靖,北方一代更有北胡诸部时常劫掠抢夺,九年前更是叩关直入近千里,逼得大梁不得不送了皇帝最宠爱的云秀公主出去和亲才算罢手。 近年来皇帝陛下勤政图治,大梁国力多有提升,北疆用兵一事在朝堂中也是颇多争论。适才沈云衣如此作答,隐隐心中已经想到,安老太爷如此说,那更是明明白白的提点他本轮秋闱的出题方向与此有关了。 这平平淡淡一句论语,却含着如许深意。沈云衣心中佩服不已,当下一躬到底,由衷谢道: “承蒙老太爷指点迷津,晚辈感激肺腑!” 安老太爷笑呵呵地道: “罢了罢了,家宴上闲扯两句,又谈得上是什么指点,倒是你这年轻人处事进退有据,我安家的小一辈里要向你多学才是喽!” 沈云衣连称不敢,安家的几房老爷们各自却在品着心思,虽不是准确的考题,但这样一个事关科举的大方向出来,却是天大的消息。 仕途财途,朝廷官场,能够如何把这消息用得好,那是各人的本事了。 倒是那四房老爷安德峰脑子转的最快,眼见着正经事情已经做完,心想便该将自家孩子功课天份拿出来显显,也在众人之前踩一踩长房安德佑的两个儿子,在老太爷面前有个比较那才是今日的实在目的。当下便笑道: “父亲在学问上的造诣,儿子们自是拍马也赶不上的,只是沈世伯家的晚辈今日得了指点,咱们安家的子孙也还得父亲多点拨几下才是!不然这些娃娃们可要埋怨我们这几个当爹的不给他们争机会了!” 安瀚池笑骂道: “好你个老四,你们哥儿几个之中,偏你是那个最不肯吃亏的!罢了罢了,今儿个既是高兴,便查查孩子们的功课,都过来罢!也省得孙子们说我这做爷爷的偏心!” 这话一说,下首桌子上安家各房的小字辈登时跑过来跪了一地,口称: “孙儿请祖父指点检校。” 四老爷安德峰的夫人蓝氏眼睛刁得很,看看长房的晚辈们里面少了人,立时夫唱妇随的挑起了事儿道: “长房的孩子们缺似少了谁?是了,可是清悠那闺女不在?怎么今儿老太爷来了,也不出来见个面请个安?” 徐氏倒是早就有备,陪着说道: “这些日子府中商议着,要把大小姐送进去选秀,这宫里的规矩总是大的,清悠年纪又小不懂事,总是要紧着练些规矩。她身子既弱,前些日子又练得辛苦,索性就让她歇着了。今儿这是各房齐聚的大时候,她一个女孩子家的,上什么台面儿!” 那蓝氏却是嘴上不饶人,轻笑道: “记着大小姐怎么说也是赵尚书家姐姐的骨肉,正经夫人生的嫡长女反倒少了规矩,这倒是个奇事了。我看青云那孩子年纪更小,怎么反在这厅上坐着?大嫂子这倒是有心了,只可惜我那清悠侄女啊,怎么就成了个上不得台面儿的?” 徐氏做妾的出身,虽是一步步爬到了这继室夫人的名分上,但是在安家这等规矩等级极严的大族场面时,终究没什么地位。 ------------ 第三十四章 憋出病来(下) 本是长子长房夫人,却不得不坐在了女眷一侧排名最后的椅子上。 那蓝氏母家亦是大族,与安家门当户对的正室夫人,此刻话里直指徐氏是做后妈的打压嫡女,一句句挤兑着说了出来,只让徐氏尴尬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这边女眷们说话儿,却是碍在这份场面下不敢大声,倒有些窃窃私语的味道。 安老太爷也没在意,扫视了一眼第三代的孙子辈们,见功名最高的只是两个秀才,竟连一个举人也没有。此次秋闱之试自己指点沈家后代,安家却连个有参加资格的也无,不由得有些意兴阑珊,随口道: “今日阖家欢聚,倒也是我安家的天伦乐事,尔等已入府试以上者,便以这‘乐’字为题,做些诗文来听听,年纪小没入功名的各自写字一幅,祖父却要看看你们的书法了。” 这话一说,没入功名的孩子们纷纷提笔写起字来。 那边已入府试的几个却都把眼睛看着安子良,他是安家的长房长孙,按长幼之序的规矩,他不应题别人亦不好开口,安子良却是苦思冥想,就是做不出半句诗文来。 安德佑脸上大为尴尬,他在出头办这席面之时早已交代安子良多做准备,徐氏更是找枪手给他弄了些诗词文章背了应急,可安老太爷出题本就是即兴,谁又能押得那么准?先前准备的几份枪稿竟是一份也没用上。 安德峰在那里看着安德佑父子的窘态,却是越看越是开心。他让出了置办家宴的主办,等得便是这一刻。 给自家儿子打了个眼色,正是要他出头应题了。 那安德峰的儿子安子基年方十二,却是个有点墨水的。此刻见父亲示意,便抢着应道: “祖父大人,孙儿适才斟酌这乐字,倒是略有所想,不知可答否?” 老太爷安瀚池本是最重这长幼之道,可是此时长房长孙的安子良却实在做不出题来,终不能让这一大家子人都这么憋着。心下颇为恼怒,又看了神色尴尬安德佑一眼,终是言道: “罢了,你既已有腹稿,那便先说也就是了!” 安子基抖擞精神道: “祖孙逢盛世,父子聚正堂。吉兆有欣喜,祥事共欢畅。” 这一首小五言做得四平八稳,每句头一字更是暗藏“祖父吉祥”四个字。众人纷纷捧场说好,安老太爷点点头,赏! 安德峰洋洋得意,自家儿子果是中了个头彩,这一番却是在老太爷及各方面前着着实实地把长房比了下去。此后亦有几房晚辈做了些诗文来,却也各自得了老太爷的赏。 待得那些更小一些的孩子也将各自写的字交了上去领了赏,没应题的却只剩下了安子良这一个。 安德峰越发高兴,口中更是挤兑道: “子良大侄子既是沉吟斟酌了这许久,想来所作诗文自是极佳的,不过天色已晚,可别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等得太过心焦了啊!” 自打从知道老太爷要到府上,安子良就没睡过一晚上踏实觉。 虽是大着脑袋的背了几篇枪文,却也知道这押题命中之事全凭天数。 去找沈云衣请教有没有甚么诀窍,这位沈家公子却只告诉他多下苦工,可是这诗书文章的功夫,又哪里是短短几天就能涨起来的? 辗转忐忑之间,忽然想起大姐安清悠与沈云衣对文多时却也不落下风,忙去寻些救命招数。 安清悠架不住他一口一个大姐救命的求告,到底是教了他一个小小法子: “家宴之时若实在答不出,就使劲地夸赞朝廷,颂扬皇上。不管那题目是什么,只要把握住了这两条,便是挨罚也是轻的!” 这古时现世,说当权者的好话总是明哲保身的不二法门,安清悠活了两世,此中之道却是看的清清楚楚。安子良闻得此言,原也没什么感觉,此刻事到临头,一张脸憋得满头大汗之际,却忽然想起了安清悠所教的法子来。 “罢罢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左右是做不出东西来,倒不如试一试大姐所教的法门了!” 安子良一咬牙,向着安老太爷磕了个响头,砰砰有声之际,口中狠狠地道: “各位长辈且莫催促,孙儿这就应题了!” ------------ 第三十五章 斗心眼儿(上) 听得安子良说要应题,安德峰抚掌大笑道: “子良贤侄乃是我安家第三代中的后起之秀,学问上自是深得大哥真传,想来应题诗作必是佳句的!快快道来,也让叔父们一同品评品评。” 安子良论起什么后起之秀自是算不上的,安德峰这一下却是连安德佑和长房一起挤兑了进去。 安德佑偷眼瞧了瞧安老太爷,只见父亲脸上阴沉得像是黑锅底,又听安德峰还要让各房老爷们品评安子良的诗文,心下不禁一声长叹,长房这一次怕是要在众人面前栽到家了! 却见安子良又思忖几下,便是张口说道: “朝廷恩典特别多!” 这开头说出来,厅里却是一片寂静。 这一句也叫诗文?用词白得像说话一般,倒和打油诗有几分相似。只是赞美朝廷恩典特别多,谁又敢站出来说是不对? 安德峰一张笑脸骤然滞在了脸上,要众人品评诗文这话本是他说的,可这一句却又怎么品评? 偏生那边安子良还是个粗线条死脑筋的,说了一句却不往下讲,愣愣地向着安德峰那边问道: “四叔父,您看侄儿这开头还使得否?” 安德佑却是心里大乐,儿子这开头固然白得像是打油诗,好歹凑齐了七个字,倒是有些七言开头的路子,总比交了白卷强点儿。 你安德峰不是要品评么,且看你怎么品评这朝廷恩典特别多! 安德峰尴尴尬尬地被僵在了那里,这么一句让自己品评……却是怎么品怎么评? 不过他做官多年,这应变的本事倒快,直接一句转移视线,把事情推给了身边的三老爷安德成道: “三哥,你看大侄子这句开头如何?” 三老爷安德成是个实诚人,也不会像安德峰般搞些移花接木的名堂。 可是他在刑部做了多年的衙门官,一套大梁律法却是滚瓜烂熟的全在脑子里。 大梁朝对读书人管得极严,朝廷恩典特别多这么一句谁敢讲不对?那立时便坐成了说朝廷寡恩的口实,这不成了私下妄议朝政诽谤朝廷之罪?那是要革去功名永不叙用的! 再一看安老太爷这脸色越发的黑了,心说咱家老太爷那是左都御史,干得便是代天子查验百官的差事!我若说这句开头哪里不好,家宴之上人多口杂,一个传了出去是说咱们安家家门不靖还是让咱爹老子参儿子一本? 你老四想压大哥一头那是你的事情,拉上我做甚!你……你评不出来难道我就评得出来了? 当下含含糊糊地道: “嗯……嗯……这子良年纪还小,这开头一句嘛……这个、这个……尚可……尚可!” 三老爷这儿没话找话的赶紧找补,也不说好也不说坏,就说一句尚可尚可,又紧着说安子良年纪还小,反正是年纪小了,做些什么也是小孩子的事儿嘛! 安子良听得三老爷说自己尚可,倒是猛地精神一振,暗道大姐所教的法子果然有用。 可是他肚子里墨水实在有限,这第二句却又作不上来了,转念一想你们不是说我这第一句朝廷恩典特别多尚可么?我借着用! “朝廷恩典特别多,就是多!就是多!就是就是就是多!” 这第二句直接不是七个字了,打油诗都算不上! 安子良说完赶紧在那开始琢磨下一句,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看着四老爷安德峰,那意思您接着评? 四老爷安德峰心里这个气啊!心说你弄出一句朝廷恩典特别多也就罢了,别多个没完啊!这让我怎么评?怎么评我都落不是!还得接着往外推,抬头一看二老爷安德经,堆着笑道: “二哥,您说呢?” 二老爷是个书呆子,埋头经史翰林做久了脑子却有点不灵光,一听安子良这两句,心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直接便讲: “长房大侄子这两句,自是大大地不……” 他本想说大大地不妥,二房夫人刘氏却是学问之家出来的精细人,一听着二老爷要说不妥登时急了,心说你这呆子,没看着人家三老爷都尚可尚可了?给自家添什么麻烦!这一急之下也管不得什么妇道人家cha话缺了礼数,抢着言道: “老爷这话说得甚是!长房大侄子这两句,却是大大地不错的!” 二老爷犹自不觉,口中仍道: “不是,我不是说不错,我是说……” 二夫人大急,心说这拦着还拦不住了?又没法说得太明白,只能使劲儿给坐在旁边三老爷安德成打眼色。 三老爷一想这可别介,咱都是安家人,二哥要是弄出来个妄言朝政诽谤朝廷的罪过来可是谁都不好看。当下一拽二老爷袖子道: “来来来,二哥喝酒!这大梁律法严明,才有了如今这太平盛世!喝喝喝……” 二老爷不过读书读得呆了点,到底不是傻子,一听二老爷这“律法严明”四个字,登时反应了过来。口中连忙道: “我不是说不错,是说不……不妨听大侄子的下句,这一句亦是……亦是尚可!尚可!” ------------ 第三十五章 斗心眼儿(下) 又是尚可尚可?敢情这么干还真行!安子良精神大振,脑子仿佛也转得快了许多,直接多蹦出来几句: “天子圣明一大车,一大车!一大车!一车一车又一车!” 几句下文一说,首席上的诸人更是大眼瞪小眼! 这一次安子良倒是不说朝廷了,改说皇上了。 若要挑毛病连个才入学的童生都知道有毛病,可是大家都是朝堂上混过来的人,谁敢说皇上不圣明?这是骂皇上是昏君不成?这叫大不敬!往轻里说直接流放三千里,往重里说直接砍头掉脑袋的都没二话! 可是安子良这两句一说完,又是直勾勾地看着安德峰,等着他评呐! 安德峰气得嘴都歪了。 行!大侄子你跟四叔卯上了是不是?怎么就盯着我一个人儿看啊?这时候他倒没想让众人品评是他出的主意,脑子里转来转去,这评什么评啊,您当这是我那盐运司运盐哪?一车一车又一车都上来了! 可是归根到底,总是不敢说皇上不圣明,还得往外推!这一次索性推到你爹头上!瞅着安德佑赔笑道: “大哥,这……这大侄子是您的公子,您觉得如何?” 安德佑原本一听安子良这几句,也是大感天晕地转,这……这都是些个什么玩意儿啊! 可是安德峰往他这一推事儿,长房老爷这气xing又上来了。 心说怎么着,老二老三都推过了你就往我这推,我敢说皇上不圣明么?我还要脑袋么? 今儿反正我这长房丢人也是丢了,二房三房的兄弟们也没落好,这各房老爷品评的主意可是你出的,这时候你想躲,没门儿!咱哥儿四个谁都跑不了! 当下一摆长房大哥的架子,摆摆手道: “四弟此言差矣,子良本是我的儿子,品评之事我自当避嫌。倒是你这出主意品评的还一句话没说,轮也该轮到你了嘛!” 安德佑破罐破摔,把事情又踢了回去。 二老爷、三老爷也是看着安德峰,心说你这老四明知道长房侄子是个不着调的,偏还让我们品评诗文,这都什么倒霉主意出的!这次你也别推了,就你来! 安德峰脸儿都绿了…… 长房这边摆大哥架子把事踢了回来,二哥三哥这眼神也是不善,安德峰偷眼一瞧安老太爷,只见老爷子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那意思明白得很,你们做儿子的要品评自己评去,这里头没我老太爷什么事儿! “这两句……亦是尚可!尚可!” 安德峰苦着一张脸,归根到底还是憋出这么两句尚可尚可。 长房老爷安德佑那边却是不干了,心说你挤兑我半天了,老二老三说尚可尚可,你也说尚可尚可,那不能够哇! 安德佑当下便道: “哎!四弟你的学问我是知道的,好容易来我府上,怎么着?不肯多指点你大侄子几句?我这做大哥的可是不依啊!” 安德峰这面色由白转青,由青变红,由红泛紫。 这等句子还评哪门子评啊,可是长兄如父,安德佑当着老太爷的面拿大哥的身份压下来,不接也是不成,可是要说皇上不圣明,谁又有这个胆子!这不是只能说好不能说坏么!当下咬着后槽牙恨恨地道: “这两句岂止是……尚可,那却是好诗……好词了!” 这话说的,让安德峰连后槽牙都咬疼了! 可偏偏还得给安子良找补,这两句连七个字都没凑齐,又不能说是诗,只能望硬说是安子良在作词了。 却不料安子良一听这个好字,登时欢天喜地,几房老爷一致肯定,放在自己身上那是从未有过之事。大姐这夸朝廷赞皇上的窍门硬是使得!那精神头却是越来越足,后四句一气呵成道: “皇上大福有长寿,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梁江山盛世传,万年万年万万年!” 这四句说出来,各房老爷们连评的心思都没了。 这又不是皇上寿辰,讲什么长寿万岁啊!根本和那“乐”字的主题风马牛不相及嘛! 可是谁又敢说这几句有错?说皇上不长寿了要死?说大梁江山不是盛世传不下去?这是要造反啊还是怎么着?惦记着株连九族满门抄斩不成!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年万年万万年,那可是万万要坚持到底的! 安德峰看着安子良做完了这首“词”,又在那里瞪着眼睛看自己,只觉得脑袋都大了。心说小祖宗您别看我,您这两句实在是没法评了,有老太爷在这,咱们一起听老太爷的吧! 安德峰这一看老太爷,那哥儿几个也一起扭头,就是瞅着老太爷不说话。 安老太爷这个气啊,心说你们几个不孝子,自己没法评了就推到老夫这里,我……我也没法评啊! 倒是安子良看着众人都直勾勾地盯着老太爷,又是一个响头磕在了地上,欢欢喜喜地问道: “祖父爷爷,您看孙儿这题答的如何,可有赏钱否?” ------------ 第三十六章 藏不住(上) “这……” 安老太爷见大大小小的一干人等都望了过来,也是觉得头大不已。 说句好给赏钱?传出去安家的长房长孙做了这么一份不伦不类的玩意儿,居然还能得了赏,那安家的脸可就都被丢尽了。 可是若是说做得不好不给赏,那自是要说出毛病来,否则这安瀚池安老太爷在一干孙子辈儿的面前,又何以服众? 国家大事有谋断,四书五经堪研考,可是这家里的事情却未必就处理的那么轻松。 左想左不对,右想右不行,纠结来纠结去却越想越是烦躁,忽然间脑袋嗡的一响,一股子疼痛却是突如其来闹上了。 安瀚池年纪大了,本就有头疼病的沉年疴症,今日多饮了几杯酒,又让这不着调的事情闹了一番,头疼病竟是犯了。 这头疼不犯是不犯,一犯起来却当真难受。 纵是安瀚池再有城府,此时也不禁痛苦不堪。头晕目眩之际,忽听得不知道谁叫了一声“老太爷头疼病犯了!” 首桌上各房的众人见状一起大惊,一时间喊老太爷的,跑过来扶着揉胸口的的,慌忙叫着要去请大夫的,乱乱哄哄闹成了一锅粥,倒是安子良孤零零一个跪在了那里,兀自显得镇静呆滞。 徐氏挂记儿子,趁机假意训斥道: “你这孩子好不晓事,没看长辈们都在忙着,跪在这里裹什么乱,快快给我下去!” 安子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颇有些不明所以,心道你们忙你们的,我跪我的,两不相干的事情,怎么又成裹乱了? 不过母亲发话终究是不敢忤逆,委委屈屈地坐回了下首桌自己的位子上,心中忍不住大叫可惜。 从小到大无数次考校功课中,总算有这么一次连各房叔父们都说尚可尚可,老太爷居然没给赏钱就犯了头疼!难道这题答得太过精彩,老天亦是妒我安二公子的一番才华了不成? 安德佑离安老太爷最近,更是第一个察觉父亲头疼病发了的。 众人一片手忙脚乱之际,他忽然想到自己前些日子亦是犯了头疼病,倒是女儿安清悠进了个香囊让自己缓和了不少,当下连忙一摸袖口,将那安清悠所进的香囊寻了出来,直往安老太爷鼻子底下凑去。 这香囊本是安清悠以诸般安心醒脑的材料,再根据现代的调香手法所制,用来给老年人的头疼宁神放松却是再对症不过。 安瀚池这头疼说到底亦不过是心烦意乱,陡然闻得一缕清香之气从鼻子里轻轻柔柔地飘了进来,不由得浑身上下为之一松,精神也不那么紧张了。咳出一口痰来,倒似那头疼之状也舒缓了许多。 安瀚池本是个要强之人,此刻又有沈云衣这等外人晚辈在场,自不愿落了形象。 头疼既好了些许,便强打精神坐直了起来,训斥道: “慌什么!为父虽然老迈,身子却还硬朗着呐!区区头疼之症何足挂齿!瞧你们一个个手忙脚乱的那样子,成何体统!” 众人见老太爷没事,无不长出了一口气,连忙各回各位的坐好。 安瀚池强打精神扯了几句闲话,自觉脑子还是有些不适,又想起刚才那一缕清香来,便问向安德佑道: “德佑!适才我似乎闻得一缕清香之气,却是你放了什么东西过来么?” 安德佑听得发问,连忙答道: “回父亲话,儿子不久前得了一个香囊,颇具安神醒脑之效。刚才见父亲略有不适,一时慌乱便用上了此物,自作主张之罪还请父亲责罚!” 说着,连忙拿出了安清悠所制的香囊,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安瀚池拿过来一闻,果然便是刚才那股子清香,再嗅两下,却是越闻越爱闻,越嗅越舒坦,当下便道: “罢了罢了,念你也是一片孝心,便不说什么自作主张的话了。这等香味之前倒是不曾闻过,果真如你所说,颇具安神醒脑之效了。” 安德佑心中一喜,今日这般闹场了一番,正不知该用什么法子讨讨父亲的喜,没料想女儿进了个香囊,却是刚好对症合用的。当下说道: “父亲既是觉得合用,便将此物孝敬了父亲,儿子手中这类物事还多,日后给父亲请安之际多备上些,也是儿子的一份心意。” ------------ 第三十六章 藏不住(下) “嗯,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便好!” 安老太爷点点头,却兀自将那香囊把玩不已,言下之意自是收了。 再看看那边安子良已经回了下首桌位,却也乐得转移了话题,不再提那品评赏赐的糊涂事,各房中人见了老太爷刚刚闹了头疼的样子,又有哪一个不开眼的敢去提? 倒是四房老爷安德峰心中大是不甘,眼见着出题作答考较功课,自家已是稳稳压了长房一头。 谁料得稀里糊涂的一场搅局,竟让这事情莫名其妙的便不了了之,安德佑随便拿了个香囊出来,居然又偏偏正对这老太爷的头疼之症。 弄来弄去一场算计,怎么反倒让长房讨了喜去? 安德峰心里不甘,此时却又不好说话,紧着打了个眼色,却是给夫人蓝氏。 蓝氏口才本就不错,跟安德峰夫妻日久,倒是颇知丈夫心意。此刻见那香囊制得颇为精致,显是女子手笔,便即打趣道: “说起来,大哥弄这些玩物倒真是格外拿手,没料想连这香囊之类的东西竟也颇有造诣。却不知是哪里得来?也让我们这些妇道人家也跟着学学?” 安老太爷闻言,登时把脸一沉,正要数说两句切莫玩物丧志之类的规矩话,忽见安德佑呵呵一声打个哈哈,摇头晃脑地道: “弟妹哪里话来!大哥得父亲教导,每日不是专心学问,便是忙于礼部的政务,一天下来的诸般时辰都专心在这正道之上,哪里又有时间搞这些玩物!这香囊本是小女清悠所制,弟妹若有兴趣,我让她多做几个也送四弟一份不妨,不妨嘛哈哈……” 蓝氏登时语塞,安德佑言下之意,倒似她这做婶子的反要向长房家的侄女去学调香之类的事情一般,一时间不由得讪讪不已。 倒是安老太爷听这么一说,反想起这位长房的嫡孙女起来,又见下首孙辈中并无安清悠在场,不由得问道: “清悠那孩子呢?怎么不在?今儿个各房齐聚,怎么也不露个面儿见见我这做祖父的?” 别人要见安清悠能挡,老太爷要见嫡孙女又如何能够挡得! 徐氏只叫得一声苦,自己千安排万算计,谁料想这大小姐不露面却都能讨了老太爷的喜去? 面上还不敢有什么不恭,只好一边找话赔笑,一边急急地遣人去带了安清悠来。 却说这安府各房欢聚在前厅,自有一番热闹,后院里安清悠却是正在不问世事般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香气扑鼻,一样样调香的材料正被分门别类,规规矩矩地拾掇齐整。 其间多有此时调香不曾用到之物,安清悠一边做事,一边随口谈论着各种调香之法,不单帮忙干活的青儿得了个边做边学,就连彭嬷嬷这等见多识广之人在一边看着听着,也颇有闻所未闻之感。 前院热热闹闹,时不时颇有锣鼓丝乐之声传来。青儿却是个按捺不住的,嘴里便替安清悠抱屈道: “他们都在前面饮酒作乐,偏是让小姐这般冷清,老太爷都来了,竟连面都不让见上一见,也忑是不公平!” 安清悠见她如此,却是摇了摇头道: “青儿你切莫乱说,老太爷真要见的,说到底不过是那沈家公子罢了。把该做的事情做道了,把该学的东西学好了,那才是比什么都强!既是与咱们关系不大,又何苦去强自上那场面?” 旁边彭嬷嬷听了,倒是颇多嘉许之意,点点头道: “大小姐所言甚是!某些事既不是能强自求来好的,倒不妨顺其自然,认真做好自己方是正理。大小姐这知止有定的功夫,倒是越发的有分寸了。” 安清悠听她如此说,微微一笑之间却也不再言语。反是那边青儿还是转不过弯来,兀自愤愤地说道: “分寸分寸,哪来得那么多分寸?还不是夫人怕小姐在老太爷面前讨了喜,硬是找了个借口不让小姐出门儿!若说分寸,她倒是头一个缺了分寸的!” 话正说着,忽听得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青儿过去把门一开,倒是吓了一大跳。竟是徐氏手下的头号心腹柳妈妈亲至。 “大小姐可是在房里?” 柳妈妈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花,进的屋来看见安清悠,却是一连串忙不迭的声音道: “我说大小姐呦!今儿个咱们各房齐聚,老太爷都来了咱们府上,这当儿可是正传您去见呢!” ------------ 第三十七章 什么是选秀?(上) “孙女拜见祖父大人,祖父大人安。” 安清悠袅袅婷婷地行了个福礼,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娴熟自然,自有一番大家大家闺秀的娴雅风范。 厅中不乏识货之人,不少人人心中暗暗喝了一声好。 这长房嫡女便是长房嫡女,见面的福礼请安本是颇讲规矩礼数的动作,却让她做得毫无隔阂之感,让人觉得亲近不已。 安老太爷原本得了那香囊,对安清悠就先有三分好感,对身边的安德佑呵呵笑着说道: “老了老了,一晃连你的闺女都这么大了。当初我看小清悠的时候才这么高一点儿,不知不觉间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说着一边伸手比划,一边又对安清悠道: “小清悠,祖父好容易来吃顿饭,怎么也不出来露个脸儿?可是见祖父这几年到你家里来得太少,心中闹了小脾气儿了?” 安清悠却又是站起来行了个礼,恭身答道: “祖父哪里话来?您老人家什么时候来,孙女儿心里只有欢喜得紧!只不过近日家里欲送清悠去进宫选秀。这些日子孙女儿正在院子里勤练诸般规矩功课,身子有些倦了便在房中小憩偷了些懒儿。既被祖父抓到了,那……那怎么受罚,就只有您说了算了!” “免了免了!”安老太爷大手一挥,见安清悠举止得体,不由得心中更是喜欢,扭头又向安德佑道: “你这闺女教得不错,看着就像咱们安家的孩子!” 安德佑心中大是高兴,今日虽然儿子应对功课出了点糗,但是这不着调的一番闹场,却弄成了一笔黑白不提的糊涂账,老四那房也没得着什么好去。 倒是女儿一上台面,便讨了老爷子的欢喜。说起来今天这各房聚宴之事,倒是自己这长房略占了一点优势。 那四夫人蓝氏眼见着今天自家没讨了好去,本是不平衡,这里又见到安清悠讨了老太爷的喜,心里更是嫉妒。 偶尔看了眼坐在下首的徐氏,却见她眼神冷冷,瞧着安清悠的目光中竟颇有不善之意,不由得心中一动: “都说这继母里不亲的居多,那徐氏本就是个做侍妾的出身,纵使后来扶了正,对嫡长女又焉有宠着的道理?今儿这长房大小姐没在宴上,难道却和这继母作梗有关?” 既有了这般念头,那蓝氏便假作随口状道: “到底是赵尚书家的姐姐所生,人儿长得标致,言行做派也是如此有规矩。适才看了长房的三姑娘,还道这大小姐也是这般,没想到这会子见了这人,却是大大的不同。到底这嫡长女就是嫡长女,我要是有这么个孩子呀,那可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蓝氏把那“嫡长”二字咬得极重,又似强调了安清悠生母乃是赵家的人,比徐氏这续弦夫人可强得太多。 不提旁的,只看安清悠与安青云便瞧得出。 这话明着褒奖,却既踩了徐氏的出身,又挑拨了长房各人的关系,颇有阴损之意。 徐氏生平最恨的便是别人提起她的出身。 此刻气得脸色发白,却又拿那四夫人蓝氏没辙。再看看自家的亲生女儿安青云,虽是练了几日规矩,可本就是个轻佻浮躁的xing子,场面上一比的确差了太多。 她不想自己没管好女儿,却是瞧着安清悠越看越觉得碍眼,直将所有的怨恨全算到了安清悠身上。 安清悠听蓝氏如此说话,心中却是大为警惕,对着蓝氏福了一福,这才轻轻说道: “四婶这话言重了,长房里不管是哪个孩子,俱都是一般的规矩。青云妹妹年纪还小,xing子活泼些也是有的。过上两年及笄,礼数样貌当更有进境。既是我长房出来的,青云妹妹自会出落个好模样来,却是会胜清悠许多了。” 蓝氏见徐氏脸上变色,心里正有些高兴。忽听安清悠居然如此自谦,却不由得愕然,心道难不成自己之前所想的全然不对? 安德佑听此话却是大为高兴。 徐氏这些年冷待安清悠,他虽是觉得无所谓撒手不管,但日子久了多少总有点风声或多或少地传进耳朵。 此刻见安清悠居然能替徐氏等人说话,不由得心中大赞这女儿懂得大体。 长房的家事便是长房的家事,自家人闹的再怎么样,又哪里论得到四房来指手画脚? 安德佑正自得意之间,忽然又泛起一个念头来,以前是不是对这大女儿太过冷落了点儿,今后应该要厚待一些才是? 这便是安清悠这段时间里勤练深思熟虑修养城府的长进了,不争一时口舌上的便宜,更着眼于行为所带来的后续。 ------------ 第三十七章 什么是选秀?(下) 这一言之善,倒是在安德佑的心中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只可惜徐氏本xing难移,此刻全不思安清悠为长房说话也是顾全了自己颜面,便只是把脸一板道: “长辈们谈各房家事,也有你这小辈说话的份儿?回去好好练规矩,早日落定了进宫选秀的事情才是正理!” 安清悠听她如此说,心底却不禁轻轻一叹。 徐氏偏就是一门心思,只盯着自己这嫡长女成长起来会不会威胁她长房夫人的权威。 可若是眼里只有这一丁点儿事情,又如何能在这等场面上周旋的开? 此刻各房齐聚,四位老爷并夫人们俱都在此,更有老太爷坐在上首,又有哪一个不是眼睛雪亮的?徐氏这眼界窄心胸狭的毛病不改,早晚却是有得亏吃!当下也不多言,便只默默地坐在了那里。 那边蓝氏听得徐氏这话,倒是心中大乐,暗忖这长房果是有可趁之机,总是要挑得你们自家人之间闹腾起来才好。 一计不成却是又思一计,笑吟吟地道: “这阵子既要开科取士,各府之间的走动倒是频繁了许多。前些日子吏部冯侍郎家的夫人还说要邀京里头各府的女眷们好好聚聚,杨老学士家的老太太那边也是连着好几个局……我正嫌膝下无女,若是只一个人去了未免有些孤单。今儿见了清悠这孩子甚是合缘,倒不如向大老爷讨个人情,带着这大侄女一同去了。” 从来科考临近之时,京里面的走动往来都是极为频繁。谁家给谁家多份照应,谁家给谁家多点提携,男人们不方便场面上做的事情往往便由女眷们私下接洽,时至多少年之后,这“夫人外交”依旧是官场上重要法门之一。 各府老爷都是宦海上过来的人,听蓝氏这般说起,不由得都是心中一动。 蓝氏提起的冯侍郎也好,杨老学士也罢,都是颇得如今皇上圣眷之人。安德佑虽然明白她是有意炫耀四房的人脉,但是这功名之心却怎么也压不下去,总想着多搭一条线也是好的,张口便欲答应。 那边徐氏却抢着说道: “四夫人这倒是提携我家清悠了,只是这宫里面选秀的事情才是大事,清悠这孩子规矩还学得不行,怕倒时候秀没选好不说,倒给四夫人添了累赘。若是失了场面礼数,反倒让人看轻我安家了。” 徐氏满拟安家场面这顶大帽子扣了下来,便可轻轻松松地回了此事。 可是那蓝氏本是在京城的夫人圈里经常串联之人,此刻既是存了挑拨之心,又哪里能轻易放手。压根不理她这句话,反是径自对安清悠问道: “大侄女,四婶儿问你,你倒是想和四婶出去走动走动否?” 这一问直接无视了徐氏,直让她气得七窍生烟。却见安清悠微一凝神,轻轻地答道: “若是我家夫人同去,那便是好的!” 这话连安德佑都不禁暗中赞了一句好。 若是这一群女眷结伴出去,为首的自然是要先论长房夫人,在外人面前蓝氏自须顾及安家面子,倒再也无法拿徐氏是个侍妾扶起来的继室挤兑人。 到时候长房的人脉自是又多了几分,可是安德佑这心思还未撩了地上,却又听得徐氏气鼓鼓地道: “不妥不妥!我这自家府里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实是没有功夫和四夫人出去做那串联事情。况且宫里头选秀才是大事,我现在的时间精神头儿啊,全得放在这上面了。” 各房夫人听她如此说,心里面不禁一起摇头,暗忖这徐氏实在分不清轻重缓急,能给长房多添些人脉,和那些家中的琐碎闲事哪个重要? 再看她一副闹脾气的样子,更是对她的涵养城府瞧不起了几分。 唯有蓝氏心中大为高兴,刚刚才挖了一个坑,没想到这徐氏居然就忙不迭的跳了进去。没打压成长房的儿子,让你这长房夫人露了丑也是好的! 安德佑心中大怒,越想越觉得徐氏好不晓事。 可是这等女眷圈的事情,他一个做长房老爷的在里面说东说西,未免也太丢面子。只急的两眼圆睁,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 安老太爷闻着香囊,原本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此刻却忽然对安德佑道: “德佑,为父刚刚想起一事,你要送清悠这孩子进宫选秀,你倒是说说,这什么才是选秀?” ------------ 第三十八章 姨娘们(上) “什么才是选秀?”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老太爷安瀚池会突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安德佑闻言也是一愣,不过既然是安老太爷问起,自是丝毫不敢怠慢。 他毕竟在礼部做官多年,这选秀二字还是说的清楚的。当下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回父亲话,依大梁官礼,选秀乃是选天下身家清白的秀女入宫而奉皇室,其要有三:一是选仪容才德俱佳的女子,充陛下之后宫;二是由宫中诞有皇子之嫔妃,指秀女为皇亲之家室;三是取守礼耐劳之女而为宫女使役。此即为选秀之礼。” 安老太爷点点头,却又扭头对着安德经安德成两人道: “德佑这是礼部官面上的回答,老二老三,你们倒是说说你们的想法?” 这一问,四老爷安德峰登时脸上变色。 安老太爷把二房三房都点到了,却独独没有提他,显是对刚才四房夫人蓝氏的表现极不满意。老爷子就那么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却是什么都尽收眼底,什么都心中有数。 各房的老爷都是几十岁的人了,但父亲考较,依旧是一个比一个规矩。 二房老爷安德经先是说道: “大哥的回答并无错处,正是按我大梁礼制所述,儿子并无补充更正。” 安老太爷知道这二儿子有些读书读呆了,倒也不去细究。 倒是三房老爷安德成是个头脑清楚的,试探着问道: “父亲的意思可是说这选秀之事亦与如今这局面有关?。” 安老太爷点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又环顾了几个儿子一眼,这才缓缓地道: “选秀之事,固是为皇室挑选妻妾嫔妃,又何尝不是古来帝王的御下之道?今上的年纪比我还大,于那女色之事早就看得淡了。我安家在朝堂上数十年,嘿嘿!便冲着为父这张老脸,谁又好意思把咱们安家的女儿充做了宫女厮役?这十有八九,便是指给哪一家的皇亲做了家室,可是这皇上的亲戚,就是那么好当的么?” 帝王家事,自古最是祸福难料。众人听得安老太爷如此一般话语,无不心头一震。 安老太爷又道: “选秀既已向礼部报过,那便去选。只是这选得上未必是好事,选不上也未必是坏事。好比学规矩练礼数自然是对的,可是若就为了选秀而去学,学了只是奔着选秀,那便是走歪了路子!清悠这孩子还小,倒是不妨跟她四婶出去各府历练历练。如何让各房真正多些实在根基,这才是大规矩大礼数!老大媳妇,你说这话对么?” 徐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连忙离座跪着回道: “老太爷教训得是,媳妇自当铭记在心。” “罢了罢了!我像你们这般岁数的时候,也曾动的念头,可终归这么多年来,又何曾拿你们的婚事出去做过筹码?这做官的事情啊,说到底还得有那份做官的本事,若是没这份本事偏坐了这个位子,那才是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以安老太爷做派,能说出如此话来已是极重。各房众人皆尽离座起身,跪倒应道: “谨记父亲(老太爷)教诲!” 安清悠本是得了老太爷的吩咐,一直侍立在旁,此刻自然也在下跪众人之列。 余光一撇左右,却见那沈秋衣跪在旁边不远处,虽不是安家的人,那脸上的一派认真之色,倒比安家人更凝重了几分。 “唉……又不是上朝奏表,一家人在一起说话吃饭,弄得那么正经兮兮做什么!老头子我说了话,怎么个听法却在你们。”安老太爷忽然又变成了那个悠悠然的小老头,狭促地对安清悠眨了眨眼睛道: “大孙女,祖父今儿个闻你调的香闻顺了,回头多弄几个香囊,我要去那几个相熟的老头子们府上显摆!” 安清悠抿嘴笑着答了是,众人哈哈一笑,这一天聚宴直到深夜,方才尽欢而散。 转过天来,安清悠起床第一件事却是静思这场聚宴,在那花厅之中自己看得多说得少,反是长了不少见识。 ------------ 第三十八章 姨娘们(下) 安老太爷对选秀之事不置可否,却是一个极好的势头。说不定自己不用去宫里周旋,便能解了这为徐氏做垫脚石之局。 正思忖间,忽然有青儿来报。说是安德佑二姨娘吴氏的贴身丫鬟彩桦求见。 “吴姨娘那边的人?”安清悠不禁微微有些诧异,这些年安德佑新娶了几房妾室,这吴氏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徐氏将后宅的大权攥在手里,无论是安清悠也好,那几房姨娘也罢,俱都压得死死的。 自己与那几房姨娘平日里也不曾走动,颇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今日忽然派了个丫鬟来,却又是为何? 当下便叫人传了进来,那采桦进得门来小心翼翼地行了礼,口中念道: “奴婢采桦见过大小姐,大小姐安福!” 却是先递上一张小小单子,这才安清悠接过那单子来,见上面写得却是“蜀锦一匹,红绫光缎三十尺,镶金绣架两个,各色银丝绣线十六套……”等等诸般,皆为布料锦缎之类的物事,这却是一张礼票。 那吴氏家里本是开绸缎庄的,在大梁朝中商人着实没什么地位,她嫁进安家虽是只能做个妾室,这类绸缎布匹却是从来不缺的,只是这般上赶着来送礼却不知作甚。 安清悠疑惑道: “有劳吴姨娘了,却不知忽然送来这许多东西,又是何事?” 那采桦是个守规矩的,又道了一声大小姐安,这才恭敬着答道: “回大小姐话,我家姨奶奶说了,听说大小姐要给老太爷和老爷做香囊,想是需要些布料绸缎做裹里包面,便叫奴婢送了来给大小姐手边制用。我家姨奶奶还说,久闻大小姐调香之艺高超。问大小姐什么时候有空,姨奶奶想过来找大小姐说说话儿,顺便讨些调香的好法子回去。” 安清悠不禁莞尔,几个香囊而已,哪用得了成尺成匹的绸缎布料? 倒是那句“给老太爷和老爷做香囊”才是重点,想是那吴姨娘被徐氏压得久了,知道自己昨日讨了老太爷的喜,却是巴巴地赶来交好了。 正要再说什么,忽听得青儿又是来报,说是安德佑的三姨太褚氏身边的窦妈妈前来求见。 那窦妈妈却是个会巴结的,进屋来行了礼请了安,便即堆了一脸笑意说道: “早听说大小姐人生得花容月貌,老奴没福,却是今儿个才有见大小姐的机会。啧啧啧,当真是比那传说中的更美上三分……我家姨奶奶说了,大小姐这段日子学规矩辛苦,又要给太老爷老爷调香,身子骨可是要紧。这不特地让老奴送来这些个物事,让大小姐进进补!” 说话间亦是拿过一张礼票,送得却是人参、鹿茸、当归、首乌等诸般进补的药材。 安清悠这才想起曾听那方婆子说过,这褚氏有个娘家兄弟是在太医院做药品采购的管事,虽没什么官职,却是个油水颇丰的,这药材当是其所长了。 正要说话,那边青儿却又是来报,说四姨太陶氏那边亦有人来,这一次送来的却是腊肉、羊腿、江鱼、鲜笋等诸般吃食,虽不像前两家那般精贵,却胜在东西多,品种全。居然还有两坛子上好的十六年陈女儿红。 安清悠抿嘴笑道: “多谢陶姨娘了,却不知道陶姨娘家中可是有亲戚开酒楼的?” 那陶姨太派来的仆妇却是个老实的,听得此话不禁目瞪口呆。 心想着姨奶奶这般着紧大小姐果然是大有道理,姨奶奶娘家半个月前才开了一处酒楼,怎么大小姐这便知道了?难不成真有这未卜先知的本事? 正说话儿间,忽然又有人来报,这一次却不是安德佑的姨太太们又送了什么东西来,却是四老爷安德峰的夫人蓝氏送来了帖子,说不几日便有一桩京里各府夫人相聚之时,要邀安清悠同去。 ------------ 第三十九章 带着她同去(上) “夫人,刚才二院子的吴姨***贴身丫鬟往大小姐屋里去了,还带了不少绫罗绸缎送去!” “什么?!” 徐氏怒而起身,她掌管安府多年,各个院子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是瞒不过她的眼睛。此刻听得安德佑的姨娘居然向安清悠示好,立时变了脸色。 “没想到这大小姐在老太爷面前得了两句夸奖,这便有人来上蹿下跳,吴姨娘啊吴姨娘,你这份心思还是真够急的!” 徐氏冷笑一声,兀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忽听得又有人来报: “夫人,刚才三院子褚姨***人也往大小姐屋里去了,还送了不少药材!” “她也跟着裹乱?”徐氏忍不住骂出了声来。 可是这话声未落,居然还有第三个消息接踵而至。 “夫人,四院子陶姨奶奶也派了人到大小姐的院子里去,亦是送了不少东西……” “反了反了,不过是再老太爷面前稍稍讨了点喜去,她们便一个赛着一个的表示亲近,若是真让她出了头,这府里还不反了天去!” 徐氏终于大嚷了出来。昨天她刚吃了一肚子憋,心思花了一堆,结果却让老太爷点着名字批了一顿。 反倒是之前费尽心机不让露面的安清悠讨了老太爷的喜,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居然之前被压得死死的各房姨娘们都来向安清悠示好,一种权威受到挑战的感觉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倒是那柳妈妈心细,问了来报信的人道:“那大小姐把她们送来的东西收了没有?” “一样不少,大小姐尽数全收了!” 柳妈妈倒吸一口凉气,大小姐还真是人大心大了,这各位姨娘送来的东西一收,岂不是明摆着不顾忌夫人这边如何去想? “问这个就是多余,当然收了!她有什么不敢收的?”徐氏咆哮道: “她愿意收那几个狐狸精送过去的东西,谁还能不让她收不成?左右既是得了老太爷的夸奖,又在替老太爷和老爷做那劳什子的香囊!尾巴还不翘到了天上去?小人得志!十足的小人得志!” “来人,去大小姐院子,把这个眼里没我的jian丫头并那几个sao狐狸一起收拾了!” 徐氏怒气勃发,眼见便要带人到安清悠的院子里大闹一番。柳妈妈却是苦苦拦住,紧拽着徐氏的衣角道: “夫人且莫做那冲动事,这时候去大小姐院子里发脾气,却是各方面都极难挑出大小姐的毛病来!大小姐必不会服软了不说,那几个做妾的又会到老爷那里怎么说?老爷又会怎么想?莫要到时候这口恶气没出来,反倒让别人落了口实去啊夫人!” 这柳妈妈毕竟是在徐氏面前说话还是有些份量,更提到老爷安德佑,徐氏不禁也是心里一震,怒着跺脚道: “这又不行,那又不行,你倒是说说怎么办,难不成真是就此由着她这般坐大了?” 柳妈妈仔细摇了摇头,慢慢地说道: “夫人,瞧老太爷昨日的意思,对大小姐选秀的事情成与不成倒也不太看重。只是这选秀也好,将来领择夫家也罢,大小姐总是要嫁人的。早晚总会出安家的阁!为今之计倒是先敲打那几个做妾的,大小姐那边倒不如从长计议。无论如何夫人总是这长房的夫人!大小事情总是绕不过您去的!” 柳妈妈这一提醒,徐氏反倒有些分出了轻重缓急的头绪。正要说些什么,忽然门外报进了话来,说是大小姐安清悠求见。 “她还敢来?”徐氏刚刚有些强压下去的火气腾一下又窜了上来,冷笑着道: “我还没去找她,她还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意识到如今这安府仍有许多大小事情绕不过徐氏的远不止柳妈妈一个。 ------------ 第三十九章 带着她同去(下) 几个姨娘派人示好,以安清悠的xing子,亦不会落到连东西送到门前都不敢收的地步。 只是那来者不拒照单全收之余,却也有彭嬷嬷半是提醒半是考校地问道: “大小姐既是收了这几房姨娘的礼,想来夫人必是极不高兴的,昨日夫人挨批大小姐得了赞,想来更是让夫人不开心。这两处不快并做了一处,回头夫人若是发了脾气,大小姐却又如何应对?” 安清悠虽收了几个姨娘的礼,亦是想到了这一节,此刻慢慢说道: “依嬷嬷这段日子所教,遇事要守得稳当,行得规矩,做得别人挑不出毛病,放才能真正将自己想要的落到实处。所以清悠要处理好了这事,还需谨慎低调。” “如何谨慎低调?” “夫人毕竟还管着我这安家长房的内宅,大小事情总是绕不过她去。所以……” 安清悠一扬手中四夫人蓝氏送来的帖子道: “所以我打算在夫人来找我发脾气之前,先去找她!” 这话说得彭嬷嬷都微微一怔,这叫谨慎低调?但是再一细想,这却是处理眼下这事情最好的法子。不由得心里大赞了一声好,这大小姐成长的速度真是越来越快,几已有要出师的意思了。 安清悠来到徐氏的屋子,徐氏那边自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兀自把脸一沉道: “听说今日几个院子里的姨娘送了你不少东西,昨日这一场家宴,大小姐倒是收获颇丰啊!” 安清悠临来之时已是料到必有此类话题,这时候却是不接她这招。静静地说道: “夫人说笑了,几位姨娘确是送了点东西,不过是家里面大家互相走动些罢了,却和昨日的家宴没甚么关系。倒是那四房老爷家的蓝氏夫人送了张帖子来,说是这几日便有场子各府女眷间的聚会。邀了咱们长房的女眷同去呢!” 让安清悠和四房夫人蓝氏出去上些场合,这本是安老太爷亲口说过的事情。 今日又有四房送了帖子来,徐氏便是此刻再有怒气再搓火,却也不敢改了安老太爷点过头的事情,只是再一想到这家宴上老太爷的批驳,安清悠的被赞,蓝氏的挤兑,心里却是越发的酸。冷冷一笑道: “既是四房递了帖子来让你去,那你去了便是,我却是没空去理这劳什子事的。如今你人大心大,老太爷那边都说让你跟着去上场面历练了,还和我说作甚!” 安清悠见她如此酸溜溜的样子,心里不禁好笑,却是正色道: “夫人既是咱们长房的夫人,掌管内院诸事。清悠要虽四婶出去历练,自该和夫人请礼报备,如此才是我安家长房的规矩!另外还有一事,四婶既是请咱们长房的女眷同去,清悠寻思着这等机会场合难得,不如让青云妹妹一同去历练历练,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徐氏听安清悠说到请礼报备自是规矩,心中不禁稍稍舒服了些,再一听这后半句,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而出道: “你说什么?” “这等机会场合难得,清悠说不如让青云妹妹一同去历练历练,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徐氏有些不认识般地盯了安清悠足足三秒钟,猛然间高声叫道: “来人!来人!快去请三小姐……不!柳妈妈你亲自跑一趟,赶紧让青云那孩子来我房里!” ------------ 第四十章 又是一个坎儿(上) 这一年不仅仅是选秀之年、也是大考之年。 每逢这些年景,各府女眷之间的聚会走动都会尤其频繁。 不论那四房夫人蓝氏如何去想,既是老太爷发了话的事情,她亦是不敢太过敷衍糊弄,所去之地自应是够份儿的场合,不会是俩仨夫人小聚的场所。 四老爷安德峰处事圆滑,夫人蓝氏也是玲珑剔透之人,交友颇广。 能在京城中各府女眷的圈子里打下基础、结上关系有多大的价值,徐氏又如何不知? 只是她没料想安清悠竟有如此胸怀,要带着安青云一同去! 惊愕呆滞、一瞬间徐氏竟有些须失神,心道早知如此自己去了也是未尝不可,可惜之前的话说得太满,她身为长房夫人,安清悠这做晚辈的没再求她,此刻反倒不好张口说想去了。 不过既然说起安青云这位三小姐,徐氏对安清悠愿意带自家亲生女儿同去自是一百个愿意。 忙不迭地派出柳妈妈去寻了人来。 过不多时,安青云已随着柳妈妈来到了徐氏的屋子。自从上次诬告安清悠反倒挨了一顿狠批,这段时间她亦是在严令之下学了一阵子的规矩,此刻进屋,倒是知道先给徐氏行礼了。 “女儿见过母亲,母亲福安!” 安青云向徐氏行了礼,随即便站到了一遍,只是再看着安清悠时,一双眼睛流露出的却尽是些怨毒之意。 “云儿,今儿个一早你四婶娘送了帖子来,说是京里各府的女眷们有个聚会,我的意思这也是个开眼界的机会,让你跟着大小姐同去,你看如何啊?” 徐氏自顾自地说着,话语中也带几分硬气之意,完全不提安清悠主动来找自己之事。 可徐氏有意让安青云借坡下驴,顺着杆子爬上来,可惜她这肚子里生出的肉却不争气,安青云压根儿没看明白徐氏的脸色,耳听这话当即一扭脸子,狠狠地说道: “什么聚会?我不去!” 徐氏顿时惊愕,皱着眉头连忙问道: “你、你为什么不去?” 安青云瞪着安清悠,却闭嘴不肯说,徐氏有些下不来台阶,僵持在此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安清悠见安青云斜眼望着自己,眼中满是冷毒阴寒之意,知道她对自己有着极深的怨念,可她有意让安青云随同,如今却是安青云自个儿的事了,与她有何关系?当下也不多言,径自向徐氏告了退。 只是走到门外,却听到徐氏勃然大怒的声音飘了过来: “你这个糊涂孩子,平日里只知玩闹也由得你了,好容易有这么个到各府女眷里打些关系人脉的机会,你居然还耍xing子?这次的事情由不得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门外的妈妈们看着安清悠脸上格外尴尬,柳妈妈走出门口,却正见安清悠往外行去的背影。 安清悠余光瞧见,只微微叹了口气,快步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这边安清悠回了院子,那边徐氏屋子里登时不消停起来。 安青云见房里没了旁人,登时扔下了那副勉强装出来的规矩样,一屁股地坐到了徐氏旁边气鼓鼓地道: “出去见各府女眷那是老太爷发的话,那什么四婶娘要带也是带她那个大小姐,我跟着去又算是怎么回事?左右不过是做个陪衬!一个死了娘的破落女而已,平日里便是在府内,又何尝有她说话的份儿?要我去做她的陪衬?没门儿!” 这话实实在在说中了徐氏的心病,可徐氏冷冷一笑,阴声道: “我的傻闺女,你只想到陪衬,却没想到这府里的大小事务,还不是你娘说了算么?既出得府去,那些个穿的、用的、戴的、还有随行的丫鬟们的物件哪一样又不是需要讲究的?到时候娘给你一番好穿戴,却给她些个不值钱的衣着物事,出了门去还不是高下立判?” “这做女人啊,三分靠得自身相貌,七分靠得穿着打扮。到时候你一看便是大家闺秀,她一看倒似个小门小户的女子,你说在各府的夫人小姐们面前,谁又给谁做了陪衬呢?” 徐氏这般说辞,无非也是从她自个儿身上联想,当初她能入得安德佑的眼眸,不仅仅是靠这一脸妖媚容貌,不也是艳色凌人,让他一眼就看得中自己? 可惜这等话语徐氏只能闷了心里,自不会与安青云说。 安青云年幼,听了徐氏的话不免当即大喜,一想到安清悠苦兮兮给自己做陪衬的样子,顿时乐得嘴都合不拢。 原本是左右不愿意去的,这一刻倒变成谁不让她去,她死活都不依了。 ------------ 第四十章 又是一个坎儿(下) 这边安青云笑着蹦高,那边安清悠已经回了自己的院子。 随彭嬷嬷练了一阵规矩,待得用过了午饭,忽听有人来报,说是徐氏身边的柳妈妈来了。 安清悠便让这位徐氏的头号心腹进了屋,只见那柳妈妈进得屋来,却是满脸带着笑道: “老奴见过大小姐,大小姐福安。三日后各府的女眷聚会,夫人想着既是大小姐也要去,便张罗着让老奴给大小姐送些衣裳首饰的什物过来。要说这夫人慈爱啊,真是对大小姐关心得紧呢!” 说话之间,柳妈妈朝着身后一比划,与其同来的仆妇便捧了些物事进屋。 安清悠拿眼看去,却尽是些粗布、厚纱之类的物事,至于首饰之类的物件,最好的亦不过两根半旧的钗子,还是杂银粗制…… 徐氏……安清悠心底默默冷哼,不禁微微皱眉道: “柳妈妈,这些物什平时随便用用也就罢了,出去和各府女眷见面,会不会有不妥?” 柳妈妈对此早有准备,满脸堆着笑道: “大小姐不知道,这夫人当家自有当家的难处,上一次府里面各房大聚,这银钱花得着实不少,如今各处都是紧张的。这几日不是有几位姨娘往大小姐房里送了不少东西么?夫人说了,大小姐若是不愿用这些夫人送来的物事,自可用姨娘们送的物件自己做主打扮便是了。” 这话一说,连旁边听着的彭嬷嬷和青儿等人都暗暗摇头。 安清悠若要出府,代表的便是安家的脸面,长房便是手头紧,也断不至于凑不出几套像样的打扮衣物来。 三日后便要出府,姨娘们不过送了些布匹绸缎,这两三日仓促间做出的物件,又怎么拿得出这种各府女眷齐聚的场面?更别提要上台面的首饰用物了。 柳妈妈说完了这些话,便在一边候着静笑不语。 这在她来安清悠这里之前就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不管安清悠再说什么话来争,她自有十七八种回话在那里等着。 目的就是一个:要安清悠把这些出府的东西捏了鼻子认了。 “既是如此,我也不让府里作难。柳妈妈这就回去告诉夫人,说我多谢她的好意,东西收下了,这事便如此吧!” 安清悠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柳妈妈长大了嘴。 原本准备的无数说辞竟是一句也没用上?好比一个人蓄力良久,挥拳打出去的时候却打在了空气里,登时说不出的难受无比。 收了? 就这么收了? 这也太痛快了吧? 柳妈妈憋得难受无比,口中却是没法多言,瞪着一双老眼径自回了徐氏那里。 柳妈妈走了,安清悠房里却自有一番不服气,青儿便是愤愤地说道: “夫人也是忒过分了,这些粗布料、杂钗子,哪里是给小姐这样的人用的!难道是打发仆妇不成?若说府里头手面紧,大夫人临终之前早就给大小姐留下过首饰家什这一干物事。本就是在这等场面上用的,如今却又为什么不让小姐用?便是在这等讲究安府脸面的时候,夫人仍要扣着不给么?” 安清悠皱起了眉,轻声道: “青儿我之前不是说过,母亲给我留下遗物嫁妆之类的事情不许再提!现在不是时候!” 青儿固是不敢再说,不过撅起了嘴兀自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倒是旁边彭嬷嬷慢慢地问道: “无论如何,这出府之行不比家里,夫人送来这些粗布杂钗自是不能用的,可就算用姨娘们送来的物事,这两三天仓促时刻,也未必能准备个周正,大小姐是打算怎么办?” 安清悠沉了片刻,随即才悠悠地道: “敢问嬷嬷,莫说这各府女眷之聚,便是在宫里,什么样的好什物没有?可是这女子之登大雅,把那些制作花俏、费钱多的物事往身上堆,便一定能艳压群芳、夺她人魁目么?” 彭嬷嬷闻言亦不禁一愣,定定地看了安清悠半响,忽然叹了口气道: “在我教过的女子之中,论头脑、论天资怕是没人比你更好,刚还想卖个关子再教你这法子,没料到你心里早有定论了?很好,很好,难怪你刚才答应那柳妈妈如此痛快!” 安清悠微微一笑,轻声道: “只是这等法子用来应个一次两次的景儿还行,并非长久之道,日后这走动的时候怕是还会如此,清悠心里倒是有个样子,想请嬷嬷看看。” 说着,便拿起一支笔来轻轻在纸上勾几笔花纹,待把这东西递给彭嬷嬷一看时,却见这见多识广的老嬷嬷“啊”了一声,眼睛紧紧盯住了纸上所画的样子,再也不肯移开半分。 青儿纳罕半晌,在一旁抓耳挠腮的想凑上去看,可又拘着规矩,只等彭嬷嬷看完再上眼。 安清悠看她那副模样,索性先让吩咐她去办事: “青儿,也别在这儿沉着了,把夫人送来的那些粗布杂钗子,尽数赏了院子里的婆子仆妇们吧!” ------------ 第四十一章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上) 这边安清悠自去准备出府的事物,倒是那边柳妈妈离了安清悠的院子,心中却兀自忐忑不已。 大小姐如今人大心大,行事越发的有了脾气,可是今日就这么容易地收下了那些粗布土钗,未免也太过简单了? 纵使一人变化大,可这好似脱胎换骨,让柳妈妈有些不敢相信。 自个儿的脑袋想不明白,柳妈妈则连忙往回跑去。 柳妈妈见了徐氏,把送东西的事情仔仔细细的讲了一遍,尤其着重说了自己的怀疑和担心。 徐氏听了心中也是惊疑不定,正担心间,柳妈妈却把这一路上想到的应对之策讲了出来道: “夫人也不用太过担心,如今的大小姐没那么好相与。这一次虽是收了那些粗布烂钗子去,料来定有后招。可是夫人总是府里当家之人,明日便把大小姐和三小姐都叫了来看看便是了。大小姐怎么打扮,配了什么东西,咱们给三小姐比照着样子弄一份更好的!有这长房的面子大事摆在这里,还怕她敢不依?” 柳妈妈的话,让徐氏登时大喜,正说话间忽然又有人来报,说是大小姐把那些粗布土钗尽数赏给了院子里的婆子仆妇,下面人却是喜气洋洋的高兴了一番,尽是说着大小姐的好话。 徐氏的笑容还未等绽放,就听到了如此消息,当即大怒: “她自己不用,倒还学会拿这些东西收买人心了?让她赏!我让她赏!” 徐氏的脸色登时阴沉得如同暴雨之前的乌云,嘴里狠狠地挤出一句话来,吩咐人去传话道: “去给大小姐传个话儿,出去与外府上的女眷相聚乃是安家的大事,服饰穿戴都关系到我安家的脸面,明日一早让她和三小姐都照着随四房夫人赴宴的模样规规矩矩的打扮好,我要亲自查验!” 转过天一早,徐氏房里外松内紧,不仅是徐氏这边有经验的婆子、仆妇们齐聚,更连夜从外面请了几个很有名望的裁缝丝娘、首饰婆子。 一干人等如临大敌般做好了准备,就等着研究安清悠的服饰穿戴了。 安青云更是早早地打扮好了来到徐氏屋里,身上衣服材料,尽捡那名贵高档之物,头上、手上的首饰物什,无不是十足真金加上精雕细刻之物。就连用的胭脂水粉亦尽是京城里最贵的几样,往那里一站,当真是珠光宝气,炫目bi人。 “三小姐这一身着实是雍荣华贵,瞧瞧这莲藕荷叶簪,还有这银镀金镶红蓝宝石的步摇哪里是寻常小姐能有的?” “还有这碧霞云纹连珠文锦衣,最主要的是三小姐人长得也漂亮……啧啧啧!这才是大门大府里出来的小姐,莫说那大小姐了,便是放在了京里各府的小姐圈子里比较,那也是一等一的讲究!到底是夫人出来的,当真不凡呐!” 首饰婆子和绣娘在一旁看得头晕目眩,言语里却没忘了一边夸着安青云一边向徐氏说着谄媚的话。 徐氏心下也甚是得意,这一身打扮不说别的,光是花销二个字便足以将安清悠压得死死的。 更何况今天还有这么多人研究安清悠的打扮? 只是这些请来的都是京里颇有些本领名望之人,她的这份得意却不好明说,但这并不妨碍她摆足了夫人架子,嘴上慢悠悠地道: “这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大小姐毕竟是我们长房的嫡长女嘛!前些日子还得了老太爷的赏识,一些衣裳穿戴的规矩还是有的。今儿个叫你们来,也是让你们跟她好好学学。当然了,既是出去与各府女眷相聚,这种事情也是关系到我安家的脸面,若是她身上有什么穿着打扮不好的地方,你们也要给我狠狠的批!不用看我的面子。” 旁边的安青云却是想不出安清悠还能有什么比自己更好的打扮饰物,一听徐氏的话,却是恶狠狠地抢着道: “听见没有,狠狠的批,谁的面子也不用看!” 那首饰婆子和绣娘互相对视一眼,连声应了的站到了一旁,心中却是已经了然。 不约而同的暗自腹诽,这安府的夫人果然厉害,那大小姐若打扮得好,不妨尽数帮三小姐学了去,若是打扮得不好,少不得又要遭夫人拾掇一顿? 大小姐那边是左右没个好儿了。自己这里做好做歹,待会儿可要好好掌握个明白。 这话说给那婆子和绣娘听,可是屋里的裁缝、丝娘和其他首饰婆子,都乃是平日里在各个官宦人家府上走动之人,精明却是不缺的。 一时间人人心里雪亮,俱都眼巴巴地瞅着,便是专等着这位大小姐来了。 ------------ 第四十一章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下) “大小姐求见夫人!” 外面的仆妇一声传报,徐氏登时肃了脸,一凝神间面上犹如遮住了一层寒霜,正襟危坐摆好了夫人的样子,这才沉声说道: “让她进来!” 一时间屋内众人屏气经审,大家卯足了眼神,倒都想着瞧瞧那大小姐是个怎般模样的人儿。 门口的丫鬟已经撩起了帘子,可众人却没人听到脚步声响,兀自见到一只纤纤秀足已是迈过了门槛,却是安清悠到了。 不少人登时彼此对视了一眼,这一下不见那大小姐如何动作,人却进了屋,尤其是迈过门槛那一下,想是以极细微轻柔的小幅动作轻抬轻放,落地无声不说,便连那裙摆也没晃荡半分,这才是大家闺秀的行走风范。 “清悠见过夫人,夫人福安。”安清悠袅袅婷婷地行了个礼,口中却是轻轻说道: “听闻夫人今日要查验出府的打扮,清悠自是不敢怠慢,今日紧着装束了过来,却不知夫人见清悠此刻这一身上下,可还使得么?” 徐氏愣了。 徐氏彻底的愣了。 今日安清悠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裙出来,这上下衣裳精心洗得一尘不染。 可若说是太过素淡,她偏又加了一条淡紫色的绸子,虽只是略略地经了些裁剪,却就那么柔柔顺顺地搭在了两肩之上。 一对儿淡青色的耳环配上一对淡青色的镯子虽是普通,却自有一份说不出来的舒服之感。 除此之外,再配上那副自有的恬静淡雅之气,整个人就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众人面面相觑之间,忽然又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传来……虽无十分的脂粉香味,但那若有若无的轻柔之间,却让人感觉到纯净万分,便似从那晴空万里的天上传下来一般。 “这安家的长房大小姐莫不是花儿变的女子?这……这还用打扮么?” 不少人心中不约而同地转过了诸如此类的念头,更有几个脂粉婆子已是暗暗下定了决心,此间事了便是拼着得罪了安府的长房夫人,也必须向这位安大小姐讨了这个香粉的方子来。 如此香气莫说闻到,便是听也没听说过! 若是能到了自己手里,那还不是财源滚滚?老婆子卖了半辈子脂粉,这一下却是撞了大运了! 安清悠见众人如此模样,心里也不禁暗暗好笑。 在另一个世界的服饰界中自有能人备出,各领流行三五年,莫说自己这高级调香师正是时尚圈中的资深业内,耳濡目染便必常人多了许多。 就是普通的女孩子,谁还没研究过点怎么扮纯? 那个世界各大门户网站上都有了专门的女性时尚频道了!诸多从业者专门靠传播这方面的信息端碗吃饭呢! 论起色彩的搭配,饰物的选取,化妆手法的使用,自己实是比这古人多了太多的见识! 更别提论起调香,不震她们个羡慕嫉妒恨,自己岂不是白穿越了? 看看徐氏还在那里兀自发愣,安清悠却是面色上沉静如水,又一次对着徐氏轻轻地说道: “夫人,清悠的这一身穿着打扮,可还使得么?” 徐氏从发愣中清醒了过来,却见眼前的安清悠一身装束清秀淡雅得再无半分俗气。 有心要挑些毛病,可是对方此时此刻犹如浑然天成一般,又哪里挑得出什么毛病来? 徐氏翕了翕嘴,再看看旁边的安青云,打扮得金贵是金贵了,可是和这安清悠一比,却是浑身上下无时不刻散发着铜臭气,简直就像一个暴发户一样。 那些重金购得的胭脂水粉打在脸上刚才还觉得高贵万分,现在却怎么看怎么像个妖精般的艳俗不堪。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两形相下之际,那才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了。 徐氏又看了半晌,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得从牙缝里狠狠挤出一个字来: “好!” 殊不知这一声好字出口,那些寻来的裁缝丝娘、首饰脂粉婆子心中却不约而同地转过了另一个念头: “夫人是赞这大小姐好?嗯!这大小姐这穿着,这举止,这用度什物,果然不是个凡人!刚才不是说也让我等和这大小姐好好学学么?当得当得!确是开了眼!那批驳什么的,却是夫人自谦的话吧?却是我等都想得歪了!” 徐氏这一声好字落下,却是房中静无声息。 少顷,无数赞声誉声,轰然响起。 “老婆子做了半辈子裁缝丝娘,今日见了大小姐才知道以前竟都是白活了,原来这衣服还能这么搭配!” “走过那么多大宅大府,今儿才算开了眼,原来这首饰什物,未必便全在一个贵字!” “大小姐!求大小姐抬抬手,将您今日所用的香物传授个一二,小的在这里给您磕头了!”旁边却又有人噗通一声跪下,这却是个研究香物胭脂成了痴的。 安青云在旁边瞧着,脸上的颜色早就开始泛紫,肺里已是气得要炸了!再看一眼徐氏那边…… 徐氏的脸已经绿了! ------------ 第四十二章 一把戒尺(上) “这大小姐的装束打扮,各位都已是瞧见了,却不知有哪些地方,可以让青云这孩子……那个……那个借鉴一二?” 这一早把安清悠寻了来,本是要研究琢磨一番她衣着装扮的。 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卯足了架势却颇有些虎头蛇尾,徐氏脸色绿了半晌,安青云嘴唇都快咬出了血,安清悠淡然的回答了所有仆妇、绣娘、丝娘、首饰婆子们的话语后,便一直看向徐氏,等候她的答复。 徐氏满肚子苦水只能往自个儿肚子里咽,半个字挑不出毛病,只能草草说了几句没有营养的话,便让安清悠自行回了自己院子。 安清悠一走,徐氏立时便寒着脸问起了这抄袭装束之事。 徐氏话语问出口,可心中却五味繁杂,虽说自己是安家的长房夫人,安清悠那边有的东西自己都不难寻到,今日请来的能人也不少,可说起怎么把安清悠的打扮装束移到安青云身上,自己就那么缺底气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无从下手之感。 再看看越发显得俗气的安青云,心里却是不约而同地转过了一个念头。 “压根不是一路人,再怎么学也学不像,这三小姐本就是另一种材料,又哪里是能说‘借鉴’,便可‘借鉴’的!” 眼瞅着屋子里冷了场,大家一时间安静无比。 徐氏的脸上阴沉得已经快能磨墨了,忽见有个做脂粉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嗫嗫吁吁地道: “夫人,我……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却不知合用不合用……” 徐氏大喜过望,暗道这果然是银子没白花,请了这一众好手来到底是总有个能出主意的,当下大声的道: “这位夫人便讲无妨,终归是有了心得,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也好! 徐氏这一急病乱投医,连礼数都有些忘了,也不顾对方不过是个做脂粉的妇人,连“夫人”这等话都说了出来。 那妇人听了,却是诚惶诚恐,连忙行了个礼道: “夫人太严重了,小妇人却是万万当不得您这般称呼的,我只想刚才大小姐身上所用的香气,实在太过玄妙无比,料想夫人府中自是有用香的高手!既能调出此等香料来,那配合着三小姐的路子,亦能调出一种浓厚重烈的富贵之香……当然,小妇人虽然本领低微,也是可从旁做点事的,哪怕是只做个学徒打个下手,多少也是可以出上些力……” 那妇人越说声音越小,徐氏却越听越不是滋味儿。 这是出主意么?怎么越听越像是绕着弯子拜师来的呢? 大小姐那边的香物可都是她自己调的,难道让自己低着头去求她给女儿调个香囊出来? 再仔细一看,这妇人岂不就是刚才那跪着求问怎么制香的?敢情这位还没忘了这茬呐? 徐氏心里头这个气啊,当下也不想再问了,径自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怒声道: “下去!统统给我下去!” 一干人等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徐氏驱散了众人,却是转过头来向着柳妈妈问道: “这群人亦是些不中用的,倒是柳妈妈看来,这大小姐今日的穿着打扮,能有什么可用在云儿身上的?” 柳妈妈心中暗暗叫苦,敢情您是还没死心呐? 可是得其形容易、得其神最难,世间往来万千,最难模仿的就是人的气质。 安青云本就缺了份安清悠的内涵,强自去学这套淡雅清新的东西,只怕是枉自画虎不成反类犬! 可是这查验安清悠的主意本就是柳妈妈出的,如今徐氏问起,这话她又不能不答。 柳妈妈情急之间,脑子里豁然一转,又想出个主意来: “夫人,大小姐和三小姐本就走的不是一个路子。今日虽无建树,但却未必没有启发,我们只想着学样子,为什么不试试去找这事情的根子?” “事情的根子?”徐氏眉头紧蹙,略有不明所以。 柳妈妈见徐氏想不明白,便是引导着言道: “夫人请想,那大小姐之前亦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主,就好似个肉包子一般,随您捏圆捏扁,这些日子以来她变的人大心大也就罢了,如今却有这左一套右一套的手段,却又是何谁学来?” “你是说……彭嬷嬷?”徐氏陡然脑袋一清,柳妈妈给她这主意,却是让她想到了另一条路,眼前的事情似乎骤然开朗起来。 “正是彭嬷嬷!” 安清悠这段时间里忽然像变了一个人般,凭空多出了诸般变化。 柳妈妈思前想后,总是觉得太过怪异,大小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就和以前有了偌大不同? 仔细琢磨起来,安府里唯一与之前有了真正大变数的,就是多了一个彭嬷嬷。 柳妈妈嘿了一声,冷笑道: “这位彭嬷嬷真是好手段,居然能在短短时间里把大小姐成如此样子,可是她终是夫人请来的,拿得是安府发的教习银子。既是能教出大小姐,又何尝不能把三小姐教出个模样来?更何况夫人能给三小姐的支持,又岂是那大小姐困守一间小小院子可比?” ------------ 第四十二章 一把戒尺(下) 徐氏霍然而起,伸手在桌子上猛地一拍,沉声道: “请彭嬷嬷过来……不!我这就去找那彭嬷嬷!” 彭嬷嬷本住在安清悠院子左近的一间侧房,徐氏一边派人通知彭嬷嬷相见,一边马不停蹄地带了安青云亲自来到彭嬷嬷住处拜会。 “彭嬷嬷最近可住得习惯?使得用得有什么缺的没有?” 徐氏见了彭嬷嬷却是满面笑容,还不等对方说话,自己先两句话热乎上了。 彭嬷嬷面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规矩沉稳,却是径自退了两步,行了个礼这才答道: “有劳夫人挂怀,这段日子府里安排的甚好,并无不妥之处。倒是夫人今日莅临,不知又有什么指教?” 徐氏见这彭嬷嬷如此自束守礼,自家脸上的笑容却是更是欢畅,径自坐在了椅子上道: “哪里谈得上什么指教!彭嬷嬷乃是教规矩的大行家,这段日子将大小姐得如此地道,府里上下没有不赞您有本事的!我这不是寻思着把我那不成器的三女儿也托付给您,左右都是教,还得劳您辛苦,再多教上一个了。” 说着,徐氏便将手指向站在旁边的安青云。 彭嬷嬷来安府日久,之前亦是见过安青云的。 此时再上下打量,只见她小小年纪,身上那股子烟视媚行之气却是太过浓烈。 莫说是安府这等官宦人家,便是比起一般书香门第的姑娘们,也嫌太过轻浮了些…… 想到此,彭嬷嬷一时间不禁皱起了眉头,默然不语。 徐氏见彭嬷嬷不说话,连忙又是言道: “嬷嬷可是觉得有甚难处?若是说多教了个人要加教习银子,嬷嬷说个数儿出来便是!啊是了!难不成又要像当初教大小姐般要我答应个三件事来?嬷嬷只管放心,这次却是不问事儿了,嬷嬷要我答应什么,莫说是三件,便是三十件、三百件,我也统统的依了嬷嬷!” 这边徐氏口若悬河,彭嬷嬷却是面色不改,她除了在宫里供职多年之外,亦是大有来历之人,择人而教却是眼光极高的。 当日答应到安府做教习,也是相中了安清悠是个可造之材的成份多了些。 此刻看这安青云,倒有大半的心思是不想接这个事情的,只是徐氏终归是安府长房的夫人,她能主动如此相求,却着实不好推辞了。 思忖半响,彭嬷嬷又看了一眼安青云,终是叹了口气道: “夫人既然看得起我,我也不敢推辞。要教三小姐也不用您答应三十件、三百件事,只要夫人给我一件物事便可!” 徐氏听她答应教,心中已是大喜,张口便道: “嬷嬷要什么我便给什么!莫说这府里有的,哪怕是府里没有的,只要我安家置办得起,也去统统给嬷嬷备了来!” 彭嬷嬷摇了摇头道: “倒也无需如此麻烦,我只向夫人要一样物件,您知要答应了,我立即答应。” “何物?”徐氏略有焦急,巴不得彭嬷嬷赶紧说出。 “戒尺。”彭嬷嬷斩钉截铁,不容回绝,“打三小姐的戒尺,不知夫人可否能答应?” 徐氏的笑容骤然凝在了脸上! 当初教安清悠的时候,不过是立了三项规矩,怎么教安青云的时候,却连这戒尺都上来了? 说到底总是自家亲生女儿,闺女是娘的贴身小棉袄,有个冷热尚且担心不已,又何况这是要打了? 徐氏脸上阴晴不定,彭嬷嬷淡淡地道: “人与人自有不同,夫人若真要想三小姐学出个模样来,就依了我这章程,否则便是换了任谁来教,这事却也难办!” 徐氏左思右想,看向安青云,猛地一咬牙,狠狠地道: “便依嬷嬷,这戒尺,我……我给了!” 安青云在一边听得这话,登时花容失色。却见徐氏咬着后槽牙,狠狠地指着她道: “从今日起,我便把你交托给了彭嬷嬷,要打要罚,全凭嬷嬷一句话的做主!你若是学不出个模样来,就不要出去丢人! 不容安青云说上两句回驳的话,徐氏便立即离开了彭嬷嬷的院子。 彭嬷嬷本是雷厉风行之人,送走了徐氏,这便拾掇起了安青云来。 只是这事情却是不瞒人的,安清悠院子里亦有下人听闻。 那边彭嬷嬷带着安青云cao练半晌,早有方婆子之流屁颠屁颠的来报了消息。 “娇纵惯养,终究是要还债的!早知如此,却又何必当初?” 安清悠正在练着一篇小楷,听方婆子来报了这个消息,手中行笔落字的姿势丝毫不变,只是终不免言语之间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今安清悠的手段越发渐长,那方婆子见了她写字说话的样子,心中也是越发多了些敬畏之心。 正寻思着说些什么拍拍大小姐的马屁,忽然听到远远的一把叫声传进了屋里。 “姐!姐!你在不在啊?弟弟看你来啦!” 居然是二公子安子良来了 ------------ 第四十三章 八卦性子(上) 安子良依旧是那副一步三晃、满身不着调的模样。 此时已进夏季,安子良抖着一身肥肉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安清悠这里已是满身大汗,这边刚一坐下,早就一连声地喊出了不知多少句“热”来。 安清悠见他这副憨憨的样子,却也不禁莞尔,吩咐青儿取了冰敬篮子,又吩咐道: “为二公子取碗凉茶来,要冰过的。” 青儿即刻便去,很快便取了凉茶归来。 安子良接过来一闻,竟是一股子淡淡的清香味扑鼻。当下也不客气,“咕咚咕咚”一仰脖子全都灌了下去,“妙啊!” 安清悠不说话,就瞧着他笑,虽说这安子良是徐氏的儿子,但他的秉xing不错,起码比得安青云要好得多。 安子良又讨了一杯,灌下肚后乐呵呵地对安清悠道: “姐姐这里果然是有好东西,却不知道这东西叫做甚么?忒是好喝!” 安清悠微微一笑出言道: “不过是普通的凉茶而已,我少少放了些草叶香露罢了,说起来还得多谢弟弟,你那院子里花草颇多,姐姐着实采了不少好原料来。却不知你这烈日当头还巴巴的来我这院子,却又有甚么事?” 安子良一拍脑门,嘿嘿地笑着道: “瞧这热天,我光顾着喝姐姐的凉茶,竟连正经事都差点忘了。” 一边说着,安子良言语间竟有了几分忸怩之色。安清悠瞧着好奇,却又不知为何,但他这扭捏的模样,安清悠倒是故装不知的调侃,让安子良目瞪口呆,心中道:大姐旁日里都聪颖过人,怎么今儿就差实话出口她都不肯明白? 安清悠又能如何不知他绕来绕去的话语中是何意? 其实就是安子良身体肥胖,一到夏天忍不住就颇有汗如雨下的架势。 这男人汗出得多了,身上的味道自然不是那么好闻。 尤其是古时又不像现代,洗浴液之类的清洁用品一大堆,哪里又能清洗的那么干净? 安子良上次在各房聚宴中耍了次宝,虽是众人没法挑毛病,安德佑却是心里明白这纯属蒙混过关。 这几日里却是下令让他守在书房里和沈云衣好好地下功夫读书,不允他再糊弄。 可沈云衣是个规矩人,纵是大热天的亦是儒衫长巾地穿戴齐全。他这样做了,安子良不好意思光个膀子弄个坦诚相见出来。 可是每天这样穿戴整齐地捂着,有苦自己知了不说,那一身汗味却着实被沈云衣奚落地够呛。 安清悠实在忍不住乐,看着安子良踏踏实实的坦白从宽,只是抿嘴而笑。 安子良一脸通红,径自苦着脸道: “大姐还笑,弟弟这几天倒是不被那沈兄挤兑文章了,可是这一身的臭汗莫说被他埋怨,便连我自己……唉!真盼着这夏天赶紧过去,居然连姐姐所做的香囊也不灵了!” 说着,便将之前安清悠所做的那个香囊拿了出来。却见短短几日间,好端端的一个秀制香囊竟已布满了油腻,敢情这位二公子竟拿这香囊当做擦身子的湿巾了! 安清悠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倒真是茉莉花喂牛,嚼不出个香臭了。 那香囊里本是怡神醒脑的配料,用来祛汗爽身可谓驴唇不对马嘴,前牙对不上后牙。 不过这弟弟虽说是不着调了点,为人本xing倒还不坏,安清悠当下笑道3a “罢了罢了,这香囊的用料本就不是做祛汗的功用,大姐重新帮你弄个祛汗散味的便是。只是香囊这东西本是随身携带之物,可莫要再拿它到处蹭身上了。” 安子良脸上一红,连忙恭恭敬敬的连声答应了。 安清悠起身将香料物什一字排开,都工作如行云流水,信手拈来之间。 诸般材料看也不看,一抓便准,转瞬之间却将十几种材料调和完毕,再用火轻轻一烤,旁边自有青儿将已制好的空香囊拿了过来。 小小一根丝绳一系,转眼间,一个祛汗除味的香囊便已做成了。 安子良瞧的目瞪口呆,长大了嘴半晌才说道: “这……这真是神乎其技,大姐这番本事,今日真叫弟弟我开了眼了!” 安清悠心里微微一叹,在另一个时空里,这识别材料与手上掌握分量的功夫,几乎是每一个高级调香师必备的技能,如今却被人称为神乎其技,她是该笑?还是该叹? 面对着安子良,安清悠当下也不多做解释,径自把那香囊递了过来。 安子良接过香囊来一闻,只觉得香味变了一种路子,不似之前那般清新入脑,却自有一番平和中正之意。 香气醇厚大气,转瞬之间便将那一身的汗意尽数压制了下去。 安子良登时大喜,忙不迭地道: “多谢大姐,多谢大姐,以后调香需要什么材料,弟弟我全包了!便是我那院子里没有的,定也帮你寻来!倒是上次各房聚宴,大姐出得那个‘夸朝廷,夸皇上’的法子弟弟还没道谢呢……” ------------ 第四十三章 八卦性子(下) 安清悠正色道: “二弟,那等法子不过投机取巧罢了,用得一次却是不能多用。弟弟是咱们长房的男丁,以后还要多多用功才是正道!” 安子良唯唯诺诺应了,出得院来,却见一个人探头探脑地迎了上来,笑嘻嘻地道: “二公子,今儿个可是来找大小姐要香囊来着?小的给您请安了!求您给说说,大小姐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听说她这几日要出府?却不知到底要去哪家的府上? 说话之人当即给安子良请安,却是嘴里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安子良定睛一瞧,居然是沈云衣的书童侍墨。 安子良笑骂道: “你这小鬼头,不去伺候你家公子读书,却蹲在这里打听这些说事情作甚?” 沈云衣自那日再见安清悠之后,心中倒不免对这位安府的大小姐啧啧称奇。侍墨这小书童本是个天生八卦加三级的xing子,更是一门心思地认定自家公子对于这位安大小姐确有想法。 这几日探头探脑,尽是在安清悠的院子附近打听着各类小道消息。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听到一阵哭号之声传来…… 安子良眉头一皱,不耐烦地道: “这大热天的本就让人够烦的了,却是谁又在这里哭哭啼啼!光天化日的,家里发丧死了亲爹啊?!” 侍墨倒是对这些消息颇为灵通,耳听安子良这般问,当即回话道: “二公子您没听出来?这是三小姐的声音啊!三小姐也归到了彭嬷嬷那边管教,听说彭嬷嬷还特地向夫人讨了根戒尺,这哭声啊,怕是她正在挨彭嬷嬷的拾掇呢!” 安子良读书向来不用功,很是挨过先生的戒尺不说,就是安德佑的家法板子也没少领教。 此时听侍墨说起安青云被彭嬷嬷管教,自知也是cha不上手。只不过想起自己挨戒尺的时候,身上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侍墨却说道:“二公子,您刚才说家里发丧死了……” 安子良登时脸色发黑,连忙一把捂住了侍墨的嘴,紧张地说道: “莫乱讲,莫乱讲!要挨老爷的家法的!大不了你要打听我大姐的什么事,我都说给你便是了!” 侍墨小诡计得逞,不由得洋洋得意。 一连串八卦问题问了出来,安子良答着答着心里也不禁暗暗纳闷,以前可不知道自己这位大姐有如此众多的手艺,只知道她幼年之时格外老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段日子以来却是翻天覆地,好似变了个人一般。 难道真是人长大了以后自有不同?那自己再过两年,会不会也一下子突然变成个猛人什么的? 安清悠正在屋中悠悠地写字读书,安青云哭号乱叫有一阵没一阵地飘到了耳边,忽然间大大打了个喷嚏,也不知是谁在念叨自己? 安子良本是个粗线条的胖子,这等问题纳闷了半天没想明白,倒也无碍他刚刚压制住了汗味的喜悦心情。 倒是那侍墨将他讲的事情用心记了,和安子良分开分开之后便一路小跑地奔向了沈云衣的住处,径自对着沈云衣笑道: “公子,我可是探听了许多重要消息过来,有赏没有?” 沈云衣自是知道侍墨是什么样子,听得他这般说话,不由得笑道: “你又有什么重要消息?还不是哪里又听了一耳朵的闲话,有事便说,否则公子我可是要读书了!” 侍墨急道: “公子,小的在帮您琢磨着终身大事哪!这可是费了老大的力气,才从安二公子那里得到了安家大小姐的消息。 沈云衣微微一愣,侍墨要说的居然是她? 一个身材高挑的倩影仿佛慢慢在眼前浮现。自那日二人对诗对词之后,沈云衣对安清悠只觉得格外好奇。只是让他对书童询问一个女子的私事,他却终究拉不下这份面子来。当下板着脸训斥道: “你家公子的终身大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个小小年纪的跟着起什么乱!单是擅自打听人家女眷的事情,已是很失礼了!那个……好了我又没要罚你……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侍墨心里“扑哧”一笑,说了半天,敢情自家公子还是想听。 侍墨一副笑嘻嘻地模样,便将从安子良那里打听来的诸多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沈云衣也是越听越奇,心道这世上难道果然有一夕之间脱胎换骨的事情? 正说话间,却有仆人送来一封信,却是沈家在京城内的另一处交往颇深之家送来的帖子,另有书信言道大考临近,不日间户部王侍郎家有一场聚会晚宴,沈云衣亦可前往云云。 这本是题中应有之义,自从世上有了科举二字,不仅拼得是文才经纶,诸如交游人脉、往来名声等等亦是重要。 沈云衣不敢怠慢,正要吩咐侍墨准备前往的一干物事,却不防侍墨在一边伸着脑袋偷瞧见了这帖子,忽地一声惊叫: “咦?这后日王侍郎家的晚宴,不是那安家大小姐也要去么?” ------------ 第四十四章 迂腐穷酸相公(上) “她也要去?” 沈云衣心中一动,那个高高挑挑的倩影又浮现在了眼前。 既是安府有人亦要前往,那索性和安府众人一道同行? 沈云衣心中犹豫半晌,却最终没下得了决心,纵是同行又能如何?还能和人家女眷厮混在一处不成?没得自寻烦恼! 沈云衣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口气,在屋中踱步了几圈之后,却是向着安府老爷安德佑的书房走去。 既是不同行,那便索性明白告知安府一下,也省的自己擅自出访,到时候王侍郎家的聚会上碰见了,徒惹人家多心! 沈云衣随着乃父历练多年,这等人情世故上却是做得滴水不漏。 去了安德佑的书房说得此事,安德佑也并未多心,只是勉励他科考之日临近,既有这等机会,当须好好拓展下交往圈子云云。 沈云衣肃容应了,正说话间忽听得下人来报,说是大小姐安清悠来求见老爷了。 沈云衣不禁微微苦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居然这样也能遇见?可是内心深处,却又隐隐有那么一点说不出的期待,似乎是早盼着见她一面才好。 “见过父亲大人,女儿给父亲请安了!” 安清悠依旧是带着那份淡然的优雅,进得屋来行步无声,一个礼行了下来毫无矫揉造作,这才向着安德佑道: “父亲,祖父那日让我再做上几个香囊,现如今女儿已是做好了,却不知如何送到祖父大人那里?” 那日安老太爷让安清悠做几个香囊给他去老友面前显摆,或许是儿戏之言,可安清悠心里却明白,这未尝不是改变自己命运的一个切入点。 香囊虽小,可以撬动的事情却多。好比现在的父亲安德佑,明显就缺乏这么一个由头。 安德佑本就被老太爷瞧不上,如今有个机会去送香囊,那是与老太爷进一步拉近父子关系的事情,不免心中喜意盎然。 转念一想却又不禁感叹,折腾了这么久,眼下倒是这女儿颇给自己挣了些机会来。 “难得你有这份心思,前日各房聚宴,老太爷倒是对你颇为欢喜。既是把香囊做好了,倒不如为父带你去给老太爷请安怎么样?嗯……捡日不如撞日,云衣也不妨同去如何?” 安德佑心里所想,便是这女儿在安翰池面前颇为讨喜,左右香囊这些东西是博老太爷一乐,倒不如带了她去,能让自己在父亲面前多拉近好话的倒也不错,沈云衣亦是老太爷看重之人,里外里给自己都是加分的。 自上次聚宴一面,沈云衣对安老太爷颇为景仰,当下自是应了。 可是安清悠却并非当即答应,心中在拿捏着是否前去的分寸。 前日各房聚宴自己已是得了彩头,此时再随安德佑去给老太爷请安,不免又是一番邀功卖萌的事情,那安老太爷眼光何等毒辣,若是落了什么旁生枝节的印象影响了自己出府反倒不好; 二来,之前安青云污蔑自己与沈云衣有染,在自己的心里,却是十分不愿被人与沈云衣画上个圈子的。 微一凝神,安清悠却是轻声的回道: “多谢父亲厚爱,只是后日里四房的婶娘便要带女儿去王侍郎府上聚会,女儿自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种事情却是头一遭遇上。毕竟到了那场上,一举一动全是我们长房和父亲大人的脸面,女儿倒想着抓紧时间多练些规矩、做些准备,父亲您说可好?” 这王侍郎家的聚会在安德佑眼里亦是颇为重要之事,想想安清悠所言,倒觉得也是颇为在理。当下言道: “既是这样你便不用去了,我带了云衣一起同去便是,各人换身衣裳,咱们这便出发!” 众人各自应了,安清悠退了开去自己院子,孰料刚刚出了安德佑的门,却听得身后有人叫道: “安姑娘且请留步……” 安清悠转过身来,说话的不是沈云衣却又是谁? 越不想凑近乎,孰料他还找上来,安清悠福了一礼,轻声道: “沈公子请了,这里叫住了小女子,不知有什么指教?” 沈云衣微感踌躇,自从各府聚宴之后,自己不知为何竟有了一种颇想再见到安家大小姐的念头。 今日又听侍墨说了半晌安清悠的事,待得见了真人,竟然脱口而出,就这么诡异的开口叫住了她,可若说这真是有事,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有些呐呐,不过终究须找个话头来,沈云衣作了一揖道: “小姐取笑了,小姐才气过人,之前已多有领教,这指教二字沈某却是万万不敢当的。只是……只是沈某有些不明白,小姐的文采才情颇有过人之处,却为何放着大道不走,独爱调香这等小技?” ------------ 第四十四章 迂腐穷酸相公(下) 这话一出,沈云衣自己都有想抽自己一个耳光的冲动! 本是对这安大小姐颇为欣赏,想找个由头说上两句闲话,怎么话出了口却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倒似是自己指责她不务正业,专寻那奇技巧的事情来取悦别人一般。 沈云衣家学渊源,无论经论文章,人际官场,自幼都有过不少的历练,可正因为沈家家教极严,他文章礼教的熏了十几年,在男女之防的大严之下,这等如何与女子搭闲话的本事还真是水平差到了极点! 何况就算是现代社会,男人懵懵懂懂的少年时分,对某个自己也说不清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的女生说话稀里糊涂走了样,这种事情难道还少了? 或者不论男女,谁都少不了有那么一段让自己时候也觉得莫名其妙的青涩时光? 只可惜事情虽是这个事情,沈云衣此刻的表现,却实在不像另一个世界影视剧中的那些满怀纯qs彩和小资情调的文艺青年,倒是和一个老气横秋的学究差不多。 安清悠眉头大皱,这沈云衣好生不通情理,虽然是穿越到了古代,可是这调香本就是自己的喜好。 自家的长辈们尚且说了个喜欢,又怎么轮的上沈云衣一个外人对自己指手画脚? 纵使想充个大头蒜,也得看自个儿长没长那么大的脑袋? 安清悠心中不爽,当下淡淡地说道: “久闻沈公子素有才名,只是眼看着这大考之日将近,沈公子不专心攻读,倒关心起我们这女孩儿家的事情来,却不知又是何故?” 沈云衣登时语塞,涨红了脸越急越是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却蹦出来一句: “在下也是好心,诗书之道方为传家之本,想姑娘日后嫁人为妇之时,难道便用这调香之术去相夫教子?须知这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他这般絮絮叨叨地说着,安清悠却不禁为之气结! 你这小男人磨磨唧唧也就罢了,居然还管到我头上? 我自调我的香过我的日子,又用得着你在这里搞什么酸了吧唧圣人之道! 还相夫教子?还唯有读书高?我看你沈云衣读了十几年的诗曰子云,也没见高到哪去! 想到这里,安清悠也没给沈云衣什么好脸色看,当即冷冷地道: “小女子将来如何,却是不敢劳沈公子操心。我便是嫁,也未必嫁个一脑子迂腐之气的酸相公!公子饱读诗书,窃不问古人有云:‘读书未必真君子,纵情每多大丈夫’。公子还是多想想自己的功课,才是正道!沈公子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这便回自己院子了!” 沈云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原本是想随便闲聊两句而已,怎么弄来弄去反倒变成了这安大小姐教训自己不务正业了? 想要再说些什么,安清悠确没给他这个机会,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却是径自离开了去。 沈云衣又懊又恼,看着安清悠的背景,却终是不好在人家里强拦女眷。 可这感觉好像浑身爬了不知多少只蚂蚁般难受,只得低头垂脑的往他屋子走,却见安子良正拿着一个香囊,得意洋洋地跟侍墨在那里显摆。 “沈兄?!您瞅瞅,这是我大姐给我做的新香囊!挂在身上祛汗除味啊!不信您闻闻,我这身上现在是半点汗味也没有了吧?全被这香囊的味道压了下去……” 安子良笑嘻嘻地显摆,沈云衣望着那安清悠亲手所做的香囊,却是呆呆地有些发怔。 便在此时,忽有一名下人来报: “大老爷问沈公子的衣服换好了没有,若是好了,这便和他同去老太爷府上,车马已在正门外备着了!” 沈云衣猛地一惊,科举、功名、京城、人脉……无数念头刹那间涌入脑海,心中的诸般念头此起彼伏,却如煮开了的百年老汤,一阵粘稠万分,一阵翻滚不已。 “嘿!”沈云衣狠狠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口中自言自语地道: “沈云衣啊沈云衣,你身为沈家嫡长,却怎么能为了这点小事魂不守舍,纠结不清?功名大事才是男儿要务,莫要枉费了家中人对你的期待,对你的教导!” 狠狠地骂了自己两句,沈云衣大声叫过侍墨道: “侍墨,服侍公子我换衣!” 沈云衣换过了衣服,头也不回地向外奔去,倒是安子良在旁边看得张大了嘴,沈兄这气势果然是威猛无比,可是……可是这毕竟不过是去见我祖父而已,又不是要去舍生取义,至于这么神色凛然义无反顾的么? ------------ 第四十五章 找上门(上) 安德佑带着沈云衣去见了老太爷安翰池,这一去却足足去了许久,直至深夜才归。 回来之时安德佑倒是一脸的笑容,倒不知又在老太爷那里得了什么话来。 只是这沈云衣却显得越发的沉默,也不与别人多言,礼数周全的说了几句话,径自回了自己的书房中埋头苦读起了功课来。 安德佑正在兴头上,对沈云衣这般情状倒是也没多问。 第二天却又是有人来访,来人正是四房老爷安德峰的夫人蓝氏。 眼看着王侍郎家的聚会将至,要带着安清悠出去见识一番的事情却是老太爷发了话的,蓝氏自也不敢怠慢。 可是昨日却忽然接到了长房的信儿,说是不光要带安清悠,还要多带一个安青云出去。 蓝氏想了半天,这才想起那日所见安青云的样子来。 可这一想起,蓝氏的心里未免就有些七上八下的,安青云那副烟视媚行的做派可是自己见过的,如今要去见各府女眷的圈子,实在是让人有些放心不下。 故而,蓝氏一早便来了长房府上,却是要真真看个仔细她们如何装扮、如何打点,那徐氏的品味,她是绝对不敢苟同的。 进得长房府里,安德佑和徐氏夫妇双双在厅中相迎,徐氏堆起一脸笑容问道: “四夫人今日突然来访,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蓝氏看了看徐氏,心中却先有了三分鄙夷,脸上笑容却比徐氏还多,那话里可就带上几分辛辣之意了: “明日王侍郎家里摆酒,京里各府的老爷少爷们来了许多不说,便是我们这些做女眷的,少不得也要大大地热闹一番。既是要出去,一举一动都是咱们安家的面子,人又是我带的,长房的孩子们准备得如何,我这做婶娘的多少也要看上一眼,这才好放下这颗心来不是?” 徐氏脸上的笑容登时有些僵硬,缓过一口气这才说道: “四夫人这倒是说笑了,我家的女儿既要出去,那不仅是咱们安家的脸面,亦是我长房的脸面,我这做母亲哪有不把关盯紧的道理?四夫人这般说,岂不是担心我这做母亲的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了?” 蓝氏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却是坐在那里许久也没再说话,竟是给她来了一个默认。 徐氏见状,哪里还有不怒的! 可惜这蓝氏却不是她长房那些婆子仆妇,如今这四房形势正好,平日里更是明里暗里想压过长房一头,徐氏对下纵有千般威风,对上这位四夫人却没什么办法,正要再说些什么顶了回去,却听那蓝氏悠悠地道: “长房的晚辈自然是极好的,我看清悠这孩子就不错,上次便是老太爷来了,那也是有赞有夸的。唉,说起来这赵尚书家夫人就是与一般人家女子不同,生了个女儿都是如此规矩的。不过昨日既是报了信来,说是您所出的那位三小姐也要同去,我这里可是着实放不下心了。养女儿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话音未落,徐氏心里已是无明业火三千丈,一股子愤恨腾地就冲到了头顶。 蓝氏一大早的跑过来看长房的两个晚辈,那已是说担心自己带出来的女儿上不得大场面,说得再重些,便是摆明了骂自己这个做长房夫人没有管家教女儿的本事。 话没说两句,却又提出了什么安清悠是前夫人所生的有规矩,安青云是自己所出却教得带不出去的话来,这让人如何忍得?! “没城府”这三个字,原本就是徐氏最大的缺点。 蓝氏话里话外的又说起她出身这等最不愿被提起的伤疤,这徐氏哪里还有什么冷静可言,被挤兑的恨不能即刻把此事搅黄了拉倒。 徐氏心里窝囊着,当下把脸一沉,大声怒道: “我长房的孩子,还不用四夫人您来耳提面命,若是觉得孩子们有什么不妥,那这王侍郎府上的聚会不去也罢!左右我们家里也没有那要钻营的,更省得四夫人还要里外照顾,多多地劳神费心!” 这话却是诛心之论,就差指着鼻子骂蓝氏专走投机钻营的路子了。 蓝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变成了寒意,冷冷地道: “这话可是您说的,长房的孩子们去与不去,我倒是没甚大碍,您可是想好了?” “便是不去却又如何?” 徐氏怒气归怒气,却也不完全是个没脑子的女人,否则又如何能扶正成这正室之位,如何能掌管安家长房的内宅十几年?试探着发了两句火,见一旁的安德佑居然没什么表示,心中不禁大喜。 长房和四房本就不睦,这蓝氏居然在长房的府里欺到了头上,自家老爷显然也是动了火气的。 徐氏本就不愿给安清悠出头的机会,眼见着蓝氏褒安清悠、贬安青云,又对自己狠加挤兑,索性真有了这一拍两散的心思。 殊不知,那边蓝氏等的也便是这一刻。 蓝氏在京城女眷圈子里混迹多年,正是四老爷安德峰的得力内助。若轮到见多识广手腕圆熟,却是比徐氏不知高出了多少。徐氏发怒之中虽说还有理智,但便是这小小冲动,对她来讲已是足够。 原本要带安清悠去外面见识,本就是老太爷安翰池发的话,蓝氏心里早将自家人脉视作了四房的东西,又哪里肯给长房多加结交的可能? ------------ 第四十五章 找上门(下) 来的路上她便早早地想好,今日所来固是验看小辈们别出漏子,这徐氏是个易被撩拨的,若是能挤兑得她发了xing子说出“不去”二字,那才是真正的上上之选。 此时此刻,蓝氏心里却在冷笑,心中道:这不去可是你说的,日后就算老太爷问起,自己这头也有了说辞。 徐氏这里起了一拍两散的心思,却不知那边蓝氏想要一拍两散的念头,又何止胜她百倍? 蓝氏这边刚要就坡下驴,忽听得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长房老爷安德佑开口言道: “都是安家的自己人,这么一点小事有什么可吵的?四弟妹也是一番好意,她想帮着检视下孩子们,那便检视一下也好。四弟妹,这事却是有劳你费心了。” 安德佑到底是正牌子的长房老爷,他开了口,这分量和徐氏比起来自是又有不同。 蓝氏心里一凛,知道此时若是再走,那便都成了自己的不是,这搅黄长房赴宴的机会却是没了。 只是这心里也不禁暗暗奇怪,素来这位长房老爷都是极好面子之人,今天自己一激一挑,他怎么反倒和起了稀泥来? 徐氏那边愕然更甚,却不敢违背安德佑的意思,当下命人带了安清悠与安青云二人过来,也算是将此事圆了个场。 未过多时,两女俱至厅前。 “见过四婶娘,四婶娘安!”安清悠依旧是那套清淡白纱的打扮,先与安德佑及徐氏见了礼,这才来到了蓝氏面前。 “好一个标致的人儿!”就连蓝氏也不得不承认,安清悠这一举一动,实是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这副清新脱俗的打扮,当真是我见犹怜! 再看安青云,那又是另一幅光景。 话说安青云之前被徐氏找人教了一段规矩,此番又被彭嬷嬷狠狠管束了两天,倒是比以前好上了那么一点儿。 可终究是时间太短,这多年来攒下的轻浮娇纵劲儿早已经渗到了她的骨子里。 此刻虽然跟着安清悠请安行礼,但是那一举一动实在是太过生硬,一看就知道是刻意做状出来的,远比不上安清悠那般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徐氏那边倒是松了一口气,虽然自己女儿的表现比安清悠相差何止好几个档次,但是好歹总算是全了规矩? 虽说水准二字那自然远远不足,但是多多少少也能算是把该做的都做了。 蓝氏要挑毛病自然不难,可要说有甚么致命之处,总是还有可扯皮的地方。 只是这番情景落在安德佑眼里,却又是另一番心情。 昨日见了老太爷,安德佑本是抱着多和父亲走动的心思去的,没料想老太爷倒很是夸奖了他几句。 言道他这几年倒还真有些进境,几个儿女中安清悠大方规矩,这才是安府下一代的风范;安子良虽是不着调,但也有些小聪明,年纪尚小犹有可教化之处。 所谓掌家而观人,倒是安德佑这几年年纪大了,多了几分嫡长子该有的功夫,未来却不妨多看看他的言行了。 安德佑身为长房嫡子,跟着父亲却是最久,一听这话登时知道这是要开始考察自己,不由得大喜过望。 他宦海浮沉,到了四十岁上始终没有什么寸进,心里对功名利禄这四个字的渴望却是不减反增,热衷到了极致。 老太爷坐在左都御史的位子上几十年,若是能得他老人家提携,那才是真正有了再进一步的可能。 也正是如此,安德佑今天在蓝氏与许氏对峙之时,放下了那副死要面子的身段。 让蓝氏带着安清悠出外结交各府女眷之事本是老太爷说了话的,此事却是断断不容有失。即便适才蓝氏挤兑徐氏,他甚至都狠狠心捏着鼻子认了。 安德佑心里清楚,自己毕竟是长房老爷,只要自己说了话,那蓝氏是无论如何也得带着安清悠到王侍郎府中走上一遭的。 在他内心之中,倒还隐隐盼着蓝氏能在自己女儿身上挑出些问题来,毕竟这还是在自己家里,检点多严了一分,明日在外面的表现反倒多了一层把握。 蓝氏眉头大皱,她算计良久,却没想到闹出了这么个僵持局面来。 她看看两个女孩儿,安清悠这边滴水不漏,怕是很难挑出毛病来,倒是安青云那边虽有了个大致上的架子,细节上却破绽颇多,未必不能再从这里下手,挑起些长房的事儿来。 想到这里,蓝氏把心一横,正要说几句更加刻薄辛辣的话语,却见安清悠走了过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口中慢慢地道: “四婶娘请了,青云妹妹年纪还小,有些事情自是尚需锤炼,可是侄女在这里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四婶娘带了我和青云妹妹同去!” 蓝氏一愕,这长房大小姐小小年纪,这句cha话的时机却居然把握得如此老道? 原本是憋了一肚子想挑安青云毛病的话语,可是这横刺里突然杀出了一个求情的来,这话还怎么往下说? ------------ 第四十六章 我想看看(上) “这丫头好辣的眼睛!” 蓝氏又一次地仔细打量了一番安清悠,只见她轻轻柔柔地站在那里,低头颔首,实在没法和刚才那般精准老道、把握时机联系起来。 “或许这只是凑巧?” 蓝氏心里生出一丝奇怪的感觉,她本是在京城各府女眷圈子里周旋惯了的人,水平上自非徐氏可比。 当下脑筋急转,又要说些什么扰乱这个局面,却听到安清悠又一次赶在她前面说道: “四婶娘……侄女知道您最是宽厚贤惠,就连祖父大人也是多加夸赞的。您就依了侄女这一次吧!” 安清悠轻轻摇着蓝氏的衣角,便似一个向婶娘撒娇的小女孩一样。 只是这话一说,连安德佑都不禁莞尔。 蓝氏这位四房夫人固然颇为干练,但是在安府各房之中,她那泼辣难缠的xing子却比她的精明强干更加有名,老太爷为此还狠狠说过自己那四弟几次,还夸她宽厚贤惠?不批她尖酸刻薄已是好的了! 可是这话听在蓝氏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儿。 长房这段日子似乎很讨老太爷的喜,听说昨日大老爷安德佑便带着那位沈家的公子在老太爷府上留到了很晚……嗯!这个长侄女好像也是老太爷颇为喜欢的,上次做了个什么香囊,还说要拿去送给老友。 天知道这丫头会不会有机会在老太爷面前说上什么话?若是在老太爷耳朵边上吹风,说自己刁难长房的晚辈,反倒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罢了罢了,带她们去了便是,左右到了王侍郎府上还是要我带着,总不怕她们翻了天去!” 蓝氏本是个有心思的,此刻既定了主意,当下便索性把戏做足,拉着安清悠的手笑着说道: “大侄女这讲的是什么话,婶娘又哪是那鸡蛋里挑骨头的?好啦好啦,你们姐儿俩婶娘都带着去了便是!我们也是从做姑娘的过来,谁还不知道那规矩也是一点儿一点儿学出来的?你妹妹年纪小又当甚么事,多长几次见识历练,那不也就成了!左右都是咱们安家的人,婶娘不帮着你们姐妹,又帮着谁来?” 这几句话蓝氏说得着实漂亮,安德佑拈着长须,面上亦有几分自得之色,却不知是觉得女儿挣了脸,还是觉得自己这长房老爷发话当真管用。倒是徐氏的水平终究差了一层,兀自在那里惊疑不定,这大小姐在似乎是在帮安青云说话,可又似乎是在哪里莫名其妙的夸蓝氏,怎么这倚小卖小地撒了一顿娇,这出名难缠的蓝氏就变了笑脸? 安德佑拈了拈下巴上的长须,不痛不痒地斥了安清悠一句,脸上的某些神色,却是溢于言表的道: “不懂事的孩子,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没得让你四婶儿说你不懂规矩,还不退下!” 安青云固是可厌可恶,但安清悠对蓝氏这番挤兑长房的做作却更是不喜,眼看着事情已经回到了自己所想的轨道上,当下也不纠结,轻声告了声罪,轻声轻步地便退到了一旁。 一行一动,举手投足,却是透着无比的优雅自然…… 蓝氏倒有些啼笑皆非,心说自己这位大伯子说话还真够可以的,这还叫不规矩?那这京城大户人家里未出阁的女子们岂不是有一大半都该撞墙去了? 自己若是出去说安家的大小姐规矩行得不够好,怕是连自家的老太爷都不会信。 不过摇头归摇头,蓝氏由此便盯住了安清悠,她心里也开始犯了嘀咕,一直听说这长房大小姐受到徐氏压制,今日怎么替那徐氏所生的女儿说起话来? 究竟是一个又精明又懂得藏拙的厉害女子,或者不过是个凑巧运气好、爱撒娇的小姑娘,本xing里其实是没心眼儿的规矩老实? 安清悠就那么本本分分地站在下首,眼观鼻、鼻观心,那模样要多没心眼儿有多没心眼儿,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倒是安青云在一边看得又是后悔又是不服气,不就是cha话撒娇闹个事儿么?我也会!不过是一不留神让你安清悠抢了个先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安清悠能做的事情,安青云究竟能不能做,这些事情先放在一边。此刻安德佑、徐氏、蓝氏等人倒是一起仰着笑脸寒暄开来,好像刚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安家的长房和四房,倒似体现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和谐。 “家大业大情转淡,事高位高xing自薄。”安清悠看着一厅满满的笑脸,脑海中却忽然浮上了一句古诗,心下终不禁轻轻一叹。 安德佑夫妇和蓝氏之间又是东扯西扯的寒暄了一阵,正要作别之时,忽然外面有人通传,说三房老爷的夫人赵氏来了府中。 ------------ 第四十六章 我想看看(下) 这一声通传,众人都觉得有些奇怪。明日便是王侍郎府上摆宴的日子,蓝氏来了大房这里检点安清悠、安青云两女的穿戴衣用倒也罢了,三夫人怎么也来了? 安德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长房和三房素来交好,三房老爷安德成更是与他一母所生,可以说是兄弟里面关系最铁的。 新下大喜,安德佑当下把手一挥,颇有气势地说道:“快请!” 三房一脉自三老爷安德成一下,倒都是有些刚正忠善之风。 三夫人徐氏进得厅来,却是按照长兄如父之道先给安德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福礼,口中规规矩矩地说道: “弟媳见过大哥、大嫂!大哥、大嫂安!” “免了免了,都是自家人,莫要如此多礼!” 安德佑呵呵大笑,与那蓝氏来时的亲热劲自又不同,便是徐氏心里亦觉着热乎,她出身姨娘,安家四房唯有这位三房夫人肯叫她一声大嫂,肯进门行上一个福礼。 长房三房的众人亲热,到显出蓝氏那边颇有些冷清。 蓝氏是在京城各府走惯了的,对此也只做不见,反正长房和三房交好,和四房不睦,这是安家众人心知肚明的事情。她蓝氏才不卖这个面子给长房三房呢! 只是一转眼间,蓝氏忽然看到一双眼睛正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目光之清澈,表情之清纯,不是安清悠又是谁? 安清悠就这么看着蓝氏,好似不明白这四婶口口声声地说要查我们规矩如何,眼下既然是三婶这样的兄嫂来了,四婶怎么不按规矩去见礼? 蓝氏:“……” 安清悠老实地看着蓝氏。 蓝氏:“……” 安清悠无辜地看着蓝氏。 蓝氏:“……” 安清悠坚持不懈地看着蓝氏。 蓝氏:“……” 安清悠始终不渝地看着蓝氏。 蓝氏绷不住了…… “三嫂来啦!三嫂安好!” 蓝氏终究没能招架住安清悠那纯洁万分却又规规矩矩的清澈目光,心说要命了要命了,大侄女不知道是老实的到了家、还是老道的到了家,今儿怎么就碰见这么个主儿?心里虽然别扭,到底是过去给三夫人赵氏见了一个礼。 三夫人赵氏略感诧异,印象中自从那四房老爷安德峰得了盐运司的肥差之后,好像就没见到蓝氏也会有这般见礼的时候? 难道上次被老太爷批了一通,最近这xing子竟是转了? 赵氏心下不明,却亦是依足了规矩给蓝氏还了一礼。 徐氏在一旁看了,只恨得牙根都有些痒痒,又觉得蓝氏显是在刻意影射自己这姨娘扶正的出身了。 安清悠随着带着安青云亦是过来见了礼,安德佑笑呵呵地问道: “弟妹今日倒是有暇,却不知来我这府上,又有何事?” 赵氏感叹一声,看了一眼安清悠,随即出言道: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倒是昨日收拾家里,意外发现了一套首饰。我寻思着明日王侍郎府上摆宴,清悠这孩子也要跟着去见见世面,这打扮什物的多一些总归是没有错的。这事本是老太爷交待下来,那套首饰本是昔日清悠她娘送给我的,索性就给了她吧!” 说着拿手向安清悠一指,轻叹一声道: “昔日我和大嫂最是亲密,那套首饰虽是当年之物,今日借这个由头给了清悠这孩子,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赵氏所说的这个“大嫂”,自然不是如今的长房夫人徐氏,而是安清悠的生母,昔日赵尚书家的嫡女! 这两人虽无亲戚血统,但从小便是闺中密友,又同姓一个赵字,关系好得如同亲姐妹一般。如今想着安清悠便要去女眷圈子里走场面,却是赶着来送了一份首饰。 赵氏说得动容,安德佑也不禁有些默然,下面自有人将赵氏为安清悠带来的首饰送了进来。 这却是从上到下一套完整的首饰,头钗、耳坠、项链、挂饰,无不一应俱全。 太阳斜斜地从客厅中照了下来,反光之中,却显得那首饰盒里面的红蓝珠宝格外刺眼,便是随意一件物事,都不知比此刻安清悠发髻上的银钗高了多少个档次。 徐氏看着那些珠宝首饰,却猛然间想起一件让她冷汗直下的事情来,连手脚都有些慌了,口中高叫着推辞道: “三夫人,这……这怎么成?清悠所需的物事,我自会帮她筹备……” “女儿,穿戴上!” 打断了徐氏说话的人居然是安德佑,此刻这位安家的长房老爷沉默良久,竟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缓缓地道: “穿戴上!为父想看看!” ------------ 第四十七章 拿了我的吐出来(上) 安清悠默默地点了点头,自行下去将赵氏送来的一干首饰穿戴了个齐全。 待又一次出现在厅中之时,却惹得许多身旁伺候的婆子仆妇们险些惊呼出声。 只不过多加了几件首饰而已,人还是那个人,衣服还是那套素淡的衣服,可偏偏凑在一起那么一看…… 当真是好一副端庄华贵! 伴着那斜射进来的阳光,安清悠一步一步地向正厅中走来,虽是多了很多名贵首饰,却丝毫不见身上的零碎物什有半分七零八落之感。 一根镶着大红宝石的金钗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红光,尤以夺人眼目。 安清悠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珠光宝气虽然炫目,却夺不去她那自成一体的气质。 之前的淡雅清秀,并不曾因这些珠宝首饰而减了半点,反倒更令她增添了几分动人的明媚。 正所谓十点百点千点亮,纵有穿金戴银,却挡不住女儿柔美; 辉光满屋处,倒让一个天生丽质,羞得无数皓月星海,都化做百鸟朝凤为辅臣! 安清悠就这样款款走到了正厅中央,走到安德佑面前,又一次盈盈地拜了下去,轻轻地道: “家母之遗,婶娘相赠,父亲既命穿戴,女儿安敢有违?” 安德佑怔怔地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边三夫人赵氏的眼圈却已经红了。 “啧啧,赵尚书家里出来的物事就是不一样,大侄女这模样生得又着实标致,就这么一打扮上,我还当是当年的大夫人又回来了。可惜啊!当年大夫人的娘家可是不得了,该是给孩子留了不少首饰吧?怎么眼瞅着这么好的闺女要到外府去亮个像,长房倒是不见给穿戴了?” 感动的瞬间总是未必长久,有时候明明是个心照不宣的气氛,若是有人偏偏要把它挑明了说出来,很多事情都会变得索然无味。 比如偏拣着这个时候说话的蓝氏,就是那个破坏气氛的人。 以她这xing子,见到如此机会哪还有不挑拨的?说了这话还嫌不够,再又加上一句道: “既是如此,干脆大侄女把当年大夫人留下来的东西尽数穿戴了起来,也让我们这些做弟妹的开开眼?说不定呐,咱们帮着出出主意,还能让大侄女在王侍郎府上宴会中来个艳惊四座呢!” 蓝氏这话说着,眼神偏偏就往徐氏身上瞟,徐氏听了这话,竟是身子不由自主地软了一软,几欲晕去。 她对安德佑回想起之前那位亡故的正室夫人固然是极为恐惧,但人死了便是死了,这么多年过去,便是回想起来却又如何? 倒是她之前欺压安清悠,把当年元配夫人留给女儿的诸般嫁妆首饰尽数收入了自己私房。 这事情若是翻了出来,那才是真真有大麻烦的! 一时间徐氏便连蓝氏挤兑自己的用意都顾不上了,这怎么办,这该怎么办? 再看周围,安德佑默然不语,倒似还没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那边三夫人赵氏竟似有些期待,就差出言赞成了。 “早晚得坏在这死丫头手里!” 蓝氏狠狠瞪了一眼安清悠,却见她此时不再是适才那副恬静自然的样子,一双眼睛毫不退缩地直视了回来。 安清悠不是什么贪恋财物之人,可同样不是那种让人随便骑在头上的软茄子!属于自己的东西,早晚都得要回来! 自从穿越之后,生母留给自己那些嫁妆首饰便一直被徐氏强扣着。 她一直在等,一直在隐忍,等的便是有这么个合适的机会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段日子里安清悠不单将自己的院子收拾得顺顺贴贴,更在练字之时根据幼时的记忆,把生母留给自己的物事好好记录了一番。 便是那几个当年从赵尚书府上带过来的老人,也让她借着采集调香材料为名一一找到,多方梳理之下,早把徐氏抢占了自己的物事调查得清清楚楚。 眼下那蓝氏挤兑挑拨的一句话,却成了一个稍纵即逝的天大机会,若还是抓不住,那安清悠就不是安清悠了! 当下再不迟疑,安清悠从袖口里抽出一张单子来,上前两步道: “四婶娘这话也确是有理,这些日子清悠练习规矩,倒是也考虑了些首饰打扮之事。只是母亲留下来的东西我许久没用了,真是有些生疏。夫人倒是帮我看看,若是出府,戴上哪些东西才好?” 徐氏接过单子来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将她强占安清悠的嫁妆首饰尽数列在了上面,登时一脸煞白,连嘴角都有些抽搐了。 机会从来只留给有准备的人,等待也许漫长,但若是真的有准备,机会总是瞬间来到人的面前! 安清悠梳理了这张单子出来,已是随身带着了许多时日,这时拿了出来,正是蓄力已久的精准一击! ------------ 第四十七章 拿了我的吐出来(下) 徐氏已是有些乱了方寸,良久才强笑着道: “这……这些东西都在府中库里,若是赶着翻找,一时间却是太过仓促……” 这话一说,连旁边的三房夫人赵氏都不禁连连摇头,贵重的首饰这类东西即便不是常穿常戴,收在首饰匣子里,哪有什么在库中翻找的事情? 蓝氏那边则更是牙尖齿利地挤兑道: “呵呵,赵尚书家出来的东西都能塞到库中存着,真不知道长房那边备了什么好东西,能连这般珍品都弃之不用?” 这话说着,徐氏便指着最初安清悠带的那银簪发钗,与安清悠现在戴的物件简直是天壤之别! 如若这都看不出端倪来,除非安德佑就是个睁眼的瞎子! 徐氏的脸色已经青了。 安清悠微微摇了摇头,这蓝氏显然是看出了些什么,这般说话,那已是将徐氏往死里bi了。 可蓝氏这位四房夫人用心极其狠辣,眼下之势分明是想借这事情踩长房一个大丑出来。 正所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自己好歹亦是长房中人,便是内宅斗得再厉害,终不能让全家变成了四房踩在脚下的踏脚石。 安清悠这般寻思,当下轻轻地言道: “四婶娘哪里话来,母亲过世之时,清悠年纪尚小。故而夫人将母亲的遗物打包封存未曾开启,却是要等到清悠出嫁之时,再作为嫁妆的。四婶娘这般说话,却是有些想的左了。夫人,您说是不是?” “啊?!”蓝氏一呆,她本是善于应变之人,原本看着这事情异峰突起,正是把长房搅出些大麻烦的绝好时机。 可千算万算,却终究没想到安清悠此时会说出这等话来。 如此阻得一下,徐氏那边倒有些回过了气来。 安清悠这话里分明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老老实实把之前强占了的东西吐出来,这一页便算揭过了。 可是安清悠的生母赵氏那是正经八百前吏部尚书家出来的嫡长之女,昔日赵家全盛之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安家能结上这门亲事都算是高攀。前夫人带过来的珍品着实贵重,徐氏把这些东西霸了几十年,就这么吐了出来,那可是让她肉疼到了极处。 徐氏本就有贪财的毛病,一想想那些贵重珍物要吐出来,心里就如小刀剜肉一般的痛,兀自在那里支支吾吾地道: “嗯……嗯……这个……那个……” 安清悠心里大是感叹,这徐氏贪欲若斯,当真是个舍命不舍财的死不悔改! 今日之事自己若想把事做绝,只需当着众人之面把她强占自己母亲遗物多年的事情说了出来便是。依着父亲这等性格,如何能在三房四房的人前落这份面子?到时候让徐氏把东西吐出来不说,十有八九还要休书一封,不把这徐氏打发回了母家才怪! 看着徐氏那副天人交战难以取舍的样子,安清悠却是微微叹了口气,兀自对着安德佑轻轻地道: “我长房上慈下孝,一贯便是如此,父亲大人,是吧?” 安德佑之前一直在怔怔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听得女儿唤着自己,恍然抬头道:“嗯……什么?” 安清悠上前欲再道: “父亲大人,刚才女儿和夫人说……” “老爷!” 一声媚叫却是从徐氏口中发出,这位已是徐娘半老的长房夫人,此时说话竟如少女般娇嗔,莫说是安清悠和三房四房的两位夫人,就连旁边伺候的婆子仆妇们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边徐氏脸上已经笑成了一朵花,说话语速之快,再不给其他人半点插嘴的机会,口中叙叙言道: “妾身刚才和大小姐说,当年前夫人故去之时,留下了不少从她娘家带来的东西,都是好物事!妾身一直都打了包封存完好,这么多年来却是半点都没开启过的!眼瞅着大小姐年纪大了,什么时候出嫁,就都作为嫁妆随了她出门!” “啊……啊……怎么回事?” 安德佑却是刚从刚才那沉思中惊醒过来,徐氏说话的语速又快捷无比,真让他犹自没听清楚。 徐氏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狠狠地咬着后槽牙用尽全身力气叫道: “妾身刚才和大小姐说,当年前夫人故去之时,留下了不少从她娘家带来的东西,都是好物事!妾身一直都打了包封存完好,这么多年来却是半点都没开启过的!眼瞅着大小姐年纪大了,什么时候出嫁,就都作为嫁妆随了她出门!” 徐氏说完这话,只觉得牙齿磨的都生疼,一句话的功夫,她的后糟牙都已经肿了起来。 安德佑连连点头: “嗯嗯!好!本当如此!应当应分的啊!不只是这些东西,将来清悠出嫁的时候,府里还要再多备上一些……只是夫人你刚才叫那么大声做什么?震得老夫耳朵都要聋了,有两位弟妹在这里,没得叫人家笑话……唉唉?!夫人您怎么哭了?” 徐氏哽咽着,却是昧着良心说客套话: “呜呜……老爷!妾身是看大小姐如今出落得一表人才,着实……着实欣慰啊呜呜呜!这些物事亲身替大小姐保管了十几年,终于要……终于要物归原主了!苍天……这苍天怎么就这么有眼呐?妾身这实在是喜极……呜呜呜……那个喜极而泣啊!” ------------ 第四十八章 我就是我!(上) 徐氏在那里咬着后槽牙的泪中带笑。 安清悠心里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此时大局已定,这么一番博弈下来,徐氏到底是无法把母亲留给自己的东西生吞了下去,自己长时间的隐忍不发到底没有白费! 只是徐氏这一番又哭又笑,那边却更是有人心底下大叫可惜,这人便是四房夫人蓝氏。 蓝氏亦是大家出身,这等府宅内院的争斗自幼便是看得多了的。 后来嫁给安家的四老爷安德峰,更是掌管了四房内院多年。 她本就是个精明泼辣之人,如今亲身参与了这眼前一幕,登时将此中内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当是继母背着老爷私占了嫡长女的财物,如今长女借势讨要之事。 前任大夫人留下的东西再好,却和蓝氏没什么关系,她才不在意这些东西究竟是被徐氏占了还是被安清悠讨回。 原本若是能翻出来长房夫人私占嫡女财物的事情,安德佑这一枝家里定要闹翻天了不说,长房一脉肯定也要在老太爷心中大大地减分。 可谁料想弄来弄去,最后却变成了这样一个结果? 只是蓝氏却不甘心就此罢休,原本已是说要走的,中间cha了几档子事,此刻却也不忙了。 算计一阵子,却又很快想到了一番手段。装作随意般地对着安德佑说道: “大哥,这一趟看了两个孩子,我也该回去了。只是有一事却是刚刚想起,两个孩子终究还是第一次上这等场面,纵是家里规矩练得再好,到时候会有什么纰漏却也难说。倒不如让她们今晚去我那里住下,到时候一同去了便是。既省得分开行动麻烦,我今儿个晚上也能帮着孩子们再练练规矩,大哥您看如何?” 蓝氏心中算计停当,弄了安清悠二人回去,晚上不“教”规矩教她们得精疲力竭才怪! 明日到了王侍郎府上一个个昏昏欲睡状态全无,长房便再别想交什么人脉! 到了自家府里还不都是自己说了算?亦可以好好摸摸这从小到大一直没怎么露面的长房大小姐底细! 至于安青云……这小丫头既没本事又缺规矩,偏偏还生了一副自以为是的娇纵脾气,却是好对付的紧,随便挑拨一下她和安清悠之间的关系,说不准便又会生出什么事来,稍微闹大一点儿,岂不是顺理成章的成了这长房两个女儿没法往外带的借口? 蓝氏这里算盘打得当当响,话头又提得恰到好处,安德佑也不禁有点迟疑。 只是便在此时,忽听一个声音轻轻问道: “侄女有一事,盘在心里许久不明,还望四婶娘多多指点!” 说话的却是安清悠,这蓝氏左一个绊子、右一下挖坑,招数一个接着一个,尽是把长房众人往沟里带去。 到此刻还在明里暗里的下着家伙,当真是着实可厌! 作为一个现代人,安清悠纵然再将这古时规矩练得纯熟万分,有些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东西,却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一生中一点一滴积淀而成。 比如那种一味的妥协应对,那是古时女子才会做的事情,绝不是她安清悠能忍得的。 这位四房夫人蓝氏自从来了大房的院子,便是说话不离明日之事,轻易地控制了众人的话题。安清悠是绝对不会总是由着她来出招,自己被动接招的,这话一问,就是要打破这个局面! 正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孰不可忍,她安清悠更不能忍,这话用在此时此刻再合适不过2c安清悠决定不再由着这位四婶娘自由发挥了。 “大侄女有什么事?倒是但说无妨!”蓝氏见安清悠相问,倒是不好推托,做出副慈爱样子笑着应了。 安清悠淡淡笑道: “学规矩虽是女子的礼法,但这各家各府的规矩却不尽相同。好比明日王侍郎家府上的宴会,觥筹交错之间,京城各府中皆有人来,却不知哪家的规矩礼法才是最佳?” 饶是蓝氏大小场面经历无数,这个问题却是难以回答,但她反应倒快,顺水推舟地答道: “各家规矩礼法自有不同,多练一些也是好的,我让你们姊妹今日去我那里住下,便是要多给你们讲一讲各府规矩礼法的不同之处,省的到了场面上失了举止。” 安清悠轻轻一叹道: “四婶娘,我们这些做女子从小便练规矩,可是这练来练去,究竟是我们掌握了规矩,还是规矩掌握了我们?” “我们掌握了规矩,还是规矩掌握了我们?” 蓝氏瞠目结舌,绕是她精明了这么多年,这个问题还真是没想过。 这大小姐不过小小年纪,怎么说起话来比那看破生死的老僧还要沧桑? 一时间绞尽脑汁,蓝氏却是只能答道: “明日这宴会上,比我们安家门第更高之人大有人在,行了人家的规矩自是好的……” “这话却是不敢苟同!” ------------ 第四十八章 我就是我!(下) 安清悠斩钉截铁的顶了回去,随即正色言道: “所谓礼法规矩,纵是千变万化,亦无外乎由人而行,若是那人的本心够正,什么规矩加上去都是锦上添花,若是人的本心有亏,便是多加什么规矩亦是无用!各府礼法既然是只有不同之分,却无高下之判,那侄女便只将自家规矩练好,又有何妨?明日赴宴,侄女便只是我安家长房之女!” 安清悠说完,不忘补上一句: “我就是我!” 这一句“我就是我”说得堂堂正正,更是从后世国学大师的经典之论。 古人所讲规矩礼教,但更是注重诸如“本心”、“守道”这类劝人坚持原则的道理。 若是老太爷安翰池这等大家在此,怕是更少不得也要夸安清悠一个好字! 蓝氏虽然牙尖齿利,却终究少了不知多少年的见识,此刻只觉千言万语涌在嘴边儿,却没一句这时候能合用的话来! 一时间厅中人人安静,便是那边长房老爷安德佑也忍不住动容。 适才安清悠穿戴起了生母昔日的首饰,举手投足见自有一番雍容华贵的气度,两人容貌又是极像,安德佑恍惚间不禁想到了那位亡故了的元配夫人赵氏。 那时候安家老太爷还不是那个纵横朝野十数年左都御史,自己亦是一个刚中了科举没多久的年轻人。日子虽过得远不如现在,可是夫妻二人一个勤奋上进,一个秀外慧中,家中却是美满和睦,便是那笑声,又比现在多了不知多少? 我就是我?好!好一个我就是我! 曾经那个我到哪里去了? 是在宦海沉浮的渴望之中,是在迎来送往人际周旋里?还是在那些匆匆忙忙的奔波之中? 嘿!我就是我! “悠儿!嘿嘿……好一个悠儿!为父的却是有多少年没叫过你一句悠儿了?枉自我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之书,惭愧!当真惭愧!” 长笑声中,安德佑猛然间长身而起,朗声道: “明日傍晚,四弟妹自来我这府中接了两个孩子便是!至于其他的事情……我长房自会安排了!” 蓝氏不禁为之愕然,安德佑这位长房老爷平日里瞻前顾后,原本只要自己多说些理由来,总能将他打动。 谁料想这次只是刚开了个头,却居然被一句话便封得死死的! 这一家子怎么都不一样了? 今日之来,几番算计,却无一不是落空。这……这还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长房? 蓝氏也知再一再二,她这三四也彻底的败了,非但没得着便宜,反倒还让这位长房老爷安德佑气定神闲起来。 这事儿如若再说下去,恐怕也是她接连吃亏。 蓝氏最懂得知难而退,而三夫人赵氏瞧见安清悠心中更为喜爱,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又告知她有事自来寻她这位三婶娘,一切都由三婶娘做主。 终归是大房与四房的争斗以四房完败告终,蓝氏寒暄两句便告退,三夫人也没多久留,安清悠将她一直送出院门口。 送走了三房四房两位夫人安青云也觉得毫无兴趣,自也告退。 倒是那徐氏见事情过去,心里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来,反倒缠着安德佑道: “老爷,您忙了一上午想也是累了,今儿个左右已是快到了晌午,不如妾身给您弄几个小菜,午后便在妾身房里歇息一下……” 这徐氏虽已是徐娘半老,但却是风韵犹存。 这时刻意撒娇,更是另有一番熟女的动人媚态。 她本是出身不正,对于男女之事却是下了大功夫研究的。这么多年来每遇麻烦,只要是把安德佑哄进自己房中好好“伺候”一番,无不登时便能风平浪静。 只是这一次这招数却未必那么灵验,安德佑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轻声道: “是啊!这时间过得好快,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都晌午了……” 徐氏刚要接话,猛然间听安德佑一声暴喝道: “取纸笔来!” 堂下伺候众人飞快地备上了笔墨,只见安德佑吐气开声,伸手抓住了一只沾满墨汁的大狼毫,写得既非那当今皇上最爱的魏碑,亦非衙门中公文常见的小楷,更不是八股举试里多用的行书。 笔走龙蛇之间酣畅淋漓,写得竟是四个狂草大字: “持正本心!” 徐氏见了惊呼一声,又连忙笑着道: “老爷这字写得越发精妙了,只是这样字体,妾身跟了老爷这么多年,竟是没见老爷写过?” 安德佑淡淡地道: “为夫昔日也曾有那年少轻狂之时,这一手狂草,却是快二十年没再写过了!我生平书法当以此张为最,这里赠与送给夫人,你我夫妻共勉吧!明日我便回礼部销了这病假,做一日朝廷命官,当有一日的奉公之职!要准备的事情很多,就不在夫人房中歇息了!” 徐氏的脸上登时煞白,原本赖以百试百灵的法子第一次失了作用。望着那持正本心四个大字,嘴唇竟都有些发抖了。 安德佑缓缓迈步出了厅,心里也不禁一声长叹。 他亦不是傻子,适才徐氏强占了女儿私物之事如何看不出来? 都说出身重要,当初若不是徐氏有二子所出,他是绝不会让其扶正! 让这女人掌管长房内院十余载,到底是不是个错? 而此时,安清悠看着三婶娘离去的轿子一直沉了许久,青儿在一旁嘟囔道: “今儿都说到那个份上,老爷都看不出来!” 安清悠沉了片刻,才喃喃自语: “父亲怎能是看不出来?大族世家里出来的子弟,又有哪一个是能被人轻易蒙混的?有的不是糊涂,而是情分。” ------------ 第四十九章 挑拨离间没够(上) 这一日渐渐过去,繁星缀满苍穹,玄月高升,好似一双半弯的眼睛在俯瞰大地。 夜幕笼罩了安家长房的府邸。 安清悠白天和徐氏蓝氏等人周旋了一个上午,此时已经很是疲累,但固是收益颇多,她却没有被冲昏了头脑。 “嬷嬷请了!这么晚请嬷嬷过来,倒是清悠有些失礼了,还请嬷嬷海涵!” 一盏白蜡的灯火放在案头,房里却是只有安清悠与彭嬷嬷两人。 白天安清悠回到自己院子之后,安清悠又将明日去王侍郎赴宴之事细细梳理了一番,虽无大的关碍,却还真有一桩事略为不足,思来想去,她还是请了彭嬷嬷过来商议。 彭嬷嬷道: “无妨,我既是大小姐的教习嬷嬷,这自是应当应分的,却不知大小姐找了我来,又有何事?” 彭嬷嬷依旧是那副对任何事一副平淡样子,安清悠和她相处日久,倒也早就习惯,也不多寒暄,反而直接言道: “明日王侍郎府上摆宴,我亦要随着四房的婶娘去,只是我料那宴会之上各府人等颇多,我身边却是没有什么合用之人。青儿这丫头忠心自是有的,却和我一样没出过安家的大门。她年纪既小,又是个心直口快的直xing子,去这等应酬场合却太不合适。我倒想请嬷嬷与我同去,不知嬷嬷觉此如何?” 说起来这还真是个小小麻烦,安清悠纵是活了两世,对这等古代的应酬圈子之事却是真不熟悉。 青儿那边年纪又小,若是出府,身边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人手了。 若能有彭嬷嬷这等大行家在侧,行事之间自然有方便了许多。 只是安清悠这般说,彭嬷嬷却思忖了半晌,缓缓地摇了摇头,出言道: “按说大小姐既然说出了这等话来,我本是不该推辞,只是我这里确是有些不便之处,还望大小姐见谅。” 安清悠听得这话,心里不禁有些微微失望。 但她也知彭嬷嬷向来是一句话一个准,她说不去,那便真的是不回去了。 这可怎么办是好呢? 安清悠正踌躇间,忽听得彭嬷嬷又道: “不过既提起这事情来,我到是险些疏忽了一件事情。大小姐身边只有一个青儿,莫说这孩子年纪小,本事也还须慢慢。便是那用熟了的丫鬟,一个人也不能分身几处,早晚是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大小姐早晚是要嫁人的,身边尚需培养几个贴心之人,将来不管嫁到哪里去,身边总得有用着踏实的人。” 安清悠自从穿越以来,一直在这古时的安府之中努力适应,努力求存。 骤然听到彭嬷嬷说些嫁人之类的事情,却不禁微微一怔,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这培养身边之人的事情却是入了心去,牢牢记住。 彭嬷嬷见她这样,倒也微微一笑,紧接着却是眼睛一咪,陡然间眸子里精光四射,缓缓地道: “大小姐和我学规矩,起坐站行这类基本的东西已是练得极为扎实,便是我自己来做,也未必能做的更好。至于读书写字,那是细水长流的功夫,却需要时间来慢慢的磨。眼下既有了王侍郎府上摆宴这类事的机会,大小姐倒不妨把之前的所习所学,尽数施展一番!顺便……先学学管人?” “嬷嬷有以教我?”安清悠也不客套,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她如今也只能是听彭嬷嬷说,但能灌多少灌多少,即便之前牢记之事,也不妨趁这个机会好生的补上一课。 这一晚彭嬷嬷倒是和安清悠谈了不少话,彭嬷嬷也不藏私,将外出诸般事项好好给安清悠提点了一番。 尤其是管人之道,却算是给安清悠好好地开了个头。 二人叙谈至深夜彭嬷嬷才离去,二日她便要出府,这好生的睡上一觉才是最为重要。 送走了彭嬷嬷,安清悠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来这古代这么久,明日终于可以见见这安家外面的世界了。 这外面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呢? 安清悠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很快她便进入梦乡,而这一晚,她梦到最多的人却是自己那位“生母”,还有那酸腐到骨子里的沈云衣! 沈云衣此时也在纳闷,这一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满是安清悠这位大小姐的影子,中了魔障不成? 二日清晨,太阳刚刚的冒了个头,将天空映上一片温润的橙色,清冷的夜光反被渲染成蔚蓝的天空,淡淡几朵微云飘浮,乃是这几日以来最好的天气了! 安清悠起身沐浴净身,梳妆打扮,依旧是那一副清素淡雅的装扮,只是头上却多戴上了那支三夫人所赠的红宝石金钗。 但仅仅是这一支钗,不仅为安清悠增添几分贵气温雅,更让她的心多几分沉稳和定力。 她是安府的嫡长女,她要做出个样子! 青儿今儿也乃初次出府,换了一身崭新的丫鬟服饰,还梳了双丫髻,乐滋滋的在安清悠身边忙前忙后,快乐的不得了。 安德佑对这事也是颇为上心,早早便派人将二女叫来。 可是他的目光之中,检视规矩的意味却少了很多,反倒多了几分父亲看女儿出去玩时那种慈爱神色。 倒是安青云今日也消了那副暴发户般的样子,也学着扮起了素淡,虽说装扮仿效的惟妙惟肖,可内涵气质却比之安清悠差的不止一点儿,再怎么素淡,却都带着股子不顺眼的感觉。 待蓝氏到此,众人又各有一番见礼。安清悠带着安青云上了蓝氏的马车,安德佑却只淡淡地嘱咐了一句: “好好玩!” 蓝氏惊疑万分的看着安德佑,似是不明白这位长房大老爷怎么一夜之间好像转了xing子? ------------ 第四十九章 挑拨离间没够(下) 安清悠却是抿嘴微笑,有些事情话不说不明,理不讲不透,沙锅不打它一辈子不漏,可某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了,很多人都会有一朝而悟的感觉。 好比是安德佑如今这个样子,人还是那个人,只是眼光行事的层次却从此上了一个境界,这却是个人的造化感悟不同了。 自从四老爷安德峰谋了那户部盐运司的实职肥差,蓝氏对于这享受二字到是看重了许多。 马车弄得宽大舒适,安清悠坐在里面倒是颇为享受,行得一会儿,却是终究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伸手掀起了帘子的一角,悄悄向外看去。 大梁国的京城虽不如另一个时空里的现代大都市般高楼林立、霓虹闪烁,但正是此时天下的繁华之所在。 商贾云集行人如织,再加上充满古韵色彩的传统建筑尚没有经过后世那等工业科技的洗礼摧残,倒是自有一番古色古香的景象。 安清悠慢慢看着这些从未见过的风景,倒是颇有一种悠然而乐的感觉,脸上也多了几分不掩盖的新奇来。 “第一次出府?”蓝氏在一旁顺嘴一问。 从上车伊始,蓝氏就在仔细地观察着安清悠的一举一动。 这个之前从未显山露水过的长房大小姐实在是让她摸不透,此刻见安清悠对京城中的一切看得兴致勃勃,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率先挑起了话头。 安清悠见她问起,倒是也不做作,轻轻一笑道: “倒是让四婶娘见笑了,侄女自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是从没出过府呢!说起来这还是托了老太爷和四婶娘的福气,侄女这里还要多谢四婶娘呢。” 安清悠这话答得四平八稳,倒是旁边安青云见状轻轻冷哼了一声,兀自在那里低声嘟囔道: “真没见识……” 安青云这一句话让蓝氏不禁晒然,安青云那样子倒似是经常出府的,可是要说这位长房大小姐少见识,怕是连蓝氏都不信。 昨日厅中安清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拿捏的恰到好处。这哪里又是缺了见识的人才能有的本事? 她若真是一辈子头一次出府,哪些老练手段又是从哪里来的?需知有些事情必须要经验历练,否则便是再有名师已是枉然。 便如这低声嘟囔的安青云,就算出过府又能如何? 在蓝氏眼里,这才是真正没见识好收拾的小丫头片子。 蓝氏昨日挑事不成反被堵了一肚子的别扭,今日这情况却又不同,等会便要到那王侍郎的府上。这等社交场合终归不同。 各府中人都有,若是闹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来,无论是整个安家还是她蓝氏,这脸面上也终不好看,她却是少不得还要和二女交代两句: “今日宴中,有几家的小姐夫人是要留意的,那户部的王侍郎如今圣眷正浓,这次摆宴又是借他家老夫人六十大寿的名义办的,对他的家眷自是要小心应对。内阁李学士是三朝元老,王侍郎又是他的门生,这次倒是亲临此宴,她家的夫人虽个有一品诰命的,却不难相处……” 昨日安清悠一句“我就是我”,封死了蓝氏后面的一系列后招,更是让父亲安德佑心有所悟。 这蓝氏回到府中却是一肚子的不服气,什么我就是我,在这京城圈子里往来应酬,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这一路上蓝氏抖擞卖弄,将此宴上众人大大点评了一番,眼睛却是紧紧地盯着安清悠不放,心中只想着跟你论规矩你自是抗拒,若摆出来这些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却又如何? 你那父亲安德佑做了十几年的礼部散官儿,今日碰上这些人等,倒看你是不是上杆子巴结,是不是还搞那些什么“我就是我”的废话! 只可惜安清悠比她多了一份现代人的见识,上辈子因为做高级调香师的关系,什么时尚酒会之类的东西倒是去过不少,知道这越是有身份有档次的人,越是瞧不起那等阿谀谄媚之辈,反倒是不卑不亢更易和这等人物交往。 既打定了以我为主的心思,那蓝氏说什么,安清悠便唯唯答应用心记忆,面上却如秋日静水,更无一点涟漪。 蓝氏说得口干舌燥,却被安清悠这份波澜不惊吃得死死的,半点脾气也无。 倒是旁边安青云见这马车里大家说话随便,慢慢cha起了嘴来。 蓝氏一见之下,心里却是有了另一番算计,倒把话头掉转向安青云道: “还有那礼部议评司的执事郎中赵大人,虽然是官位不过六品,却是此次大考的监场之一,一会儿见了她家小姐,却是要先上去行个礼才是……” 这等品评各家各府之事本是安青云的最爱,这时候话说的多了,不知不觉中又透出了娇纵脾气,撅着嘴道: “一个六品官儿罢了,我还先给他的女儿见礼?我安家无论父亲还是叔父,哪一个不是五品之上,她为什么不先给我见礼?” 蓝氏见成功挑起了安青云的脾气,心下不禁一乐,却又是在火上狠狠浇上了一瓢油,扭头对着安清悠道: “对了,那大理寺的断刑推丞周大人也要来的。只是这周大人素来刚硬,连他那女儿亦都是个火爆霹雳不好相处的脾气。不过这倒无妨,他周家倒是与你生母的赵家有些关系……” 安青云此时最嫉妒的,就是有人说安清悠出身如何。蓝氏说得几句,她却冷不丁地插嘴道: “不好相处就不相处,这宴上的各府之人这么多,凭什么就非得和他家的人交往?不过是个四品的断刑推丞,我安家的老太爷还是左都御史呢!” 蓝氏成功地点起了一把火头来,正待再说什么,却听外面车夫一声禀报道: “夫人,王侍郎府上到了!” 众人纷纷地下了车,安清悠拿眼一扫周围,却忍不住暗暗心惊! 当真是好大的场面! ------------ 第五十章 眼花缭乱侍郎府(上) 这位户部的王侍郎本名王大庆,人如其名,当今皇帝登基二十年那年开了恩科,这王大庆便是在这庆典恩科的一届中了榜眼。 他本是当今首辅李大学士的得意门生,自身行事又很得皇帝的赏识,一路升迁极快,四十岁不到便已官至户部左侍郎的高位,更是当今太子的东宫侍读之一。 很多人都说,他是当今皇上给下一任皇帝留下储相之选。 这么一位人物给母亲cao办六十大寿,自然是宾客如云。 而这位王侍郎似乎也是有意借题发挥,门口上熙熙攘攘的宾客不是官员便是名士豪商,倒让安清悠想起了另一个时空里的某些公关活动。 不过最令安清悠感觉别样风格的,倒是那各府女眷的一干车马队伍。 按大梁国制,官员出行的仪仗车马皆有定例,能用几匹马拉车,车辆的长宽、高矮乃至材料和颜色都有明确规矩。 好比那天子的行车座驾,讲究得是白玉九骏,乃是九匹毫无杂色白马行做拉车脚力。若是谁用了马匹比皇帝还多,那登时便是逾制之罪 至于女眷,这方面的要求倒是颇为模糊,虽说无论诰命有无与否一概都是两马一车,但这车辆相关的形状设计,打扮装饰,皆由各府自行定夺。 大梁国这些年来没什么动荡,京城里倒是多了许多奢华浮夸的风气,许多官宦人家倒把这女眷的车马变成了讲排场、摆面子的所在。 谁家女眷的车马若是太过寒碜,便是那府的老爷也免不了面上无光。 时间久了,居然渐渐地形成了一股风气。 像王侍郎摆宴的这等场合,各府女眷之间的车马更是不约而同地带上了一丝角力的意味。 蓝氏的马车虽已颇为奢华,但在这里一比不过是中等水平罢了。 其中不乏镶宝带玉极致豪奢之举,至于什么江南精绣做的车幔、八香乌檀所做的车厢更是随处可见……不光是花钱,还得有文化、有品位。 有家富商家眷的车夫提了根金丝编成的马鞭,登时遭到了周围人的一致鄙视。 瞧瞧旁边那辆车,所有的东西都貌不惊人,偏偏拉车的马儿用上了两匹市面上千金难买的大宛名驹五花鬃,那才叫够低调! 这才是真正的香车宝马,佳人如云! 这光景在另一个时空那些钢筋水泥构成的都市之中绝无一见,安清悠只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蓝氏在旁边看她这副东张西望的样子微微一笑,带着些挪揄意味地说道: “这就把眼看花了?一会儿进去才有得看的!不过像这等宴会,长幼之分倒是极严的。等会儿随着进去拜了寿星,我自要与那各府的夫人们有些话谈,你们这些做小辈的倒是轻松,可以自行凑在后面院子一起看戏寻耍子去了,你那三妹便由你领着,倒是要看顾好了!” 安清悠眉头微皱,千小心万小心,还是让蓝氏算计了一道。 早在刚才来的路上,蓝氏说了这么多各家各府的八卦,宴会间长幼分开的事情却是故意不谈,更将安青云撩拨得跟一个火药桶似丢给了安清悠。 到时候万一是出了事情,蓝氏一句分身乏术不在当场便可推托个干净,所有的差错到头来还要落在安清悠姐妹身上。 谁让你是安家长房的嫡长女又要带着安青云同来? 这事儿换做是谁,都会认定是安清悠的错儿…… 不过虽然吃了缺乏经验的亏,事到临头懊悔迟却不是安清悠的作风,听了蓝氏的话,安清悠当下微一点头,轻声道: “多谢四婶娘告知,一会儿进了府中,我们与四婶娘各自行事便是了。” 蓝氏见安清悠微一变色,随即便恢复了那副面沉如水的神态,倒也不禁暗暗心惊。 这安清悠才有多大年纪,怎么有如许的养气功夫? 再细细思忖一遍,却又觉得自己的安排算计并无失误,无论如何安清悠顶多能和那些各府晚辈碰个面而已,至于最起人脉作用的各府夫人圈子里却顶多是见个礼说上两句闲话,搭不上什么线的。 至于那安青云?本来她就和安清悠看上去很不对付,由着她闹去! 众人各有各的盘算,却是表面上一团融洽着向那王侍郎府上行去。 一路上蓝氏倒是遇见不少相熟的各府女眷,她本是在这等场面上周旋惯了的人,此刻抖擞精神左右逢迎,见人就笑。 有搭话的来者不拒,还时常将安清悠姊妹介绍给众府的夫人小姐,这一套表面功夫做得却是十足。 ------------ 第五十章 眼花缭乱侍郎府(下) 等到王侍郎府门前,蓝氏倒和安家的四房老爷安德峰汇做了一处。 原本此次摆宴,亦是给安老太爷发了帖子,只是老太爷不喜这等场合,四老爷安德峰亦是仕途之心颇为热切,那王侍郎又是他在户部的顶头上司,此番不但巴巴地赶来贺寿,还很是备上了一份厚礼。 进得厅中,安德峰自与那些身有官职的各府中人交往不提,安清悠却是随着蓝氏来到一桌各府女眷的所在。 “这是翰林院陈翰林家的夫人和大小姐!” “这位是丁夫人,她家的老爷是工部的虞部郎中丁文冲丁大人……” “这是礼部提督同会馆的卫大人家的夫人,那卫大人的妹妹嫁到了江南织造府,倒有个一等一的好妹夫……哎呦!卫夫人我这可不就是在说您呢么!瞧瞧您衣服这料子,这做工,这针脚,京里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大侄女,快过来给卫夫人见礼!” 蓝氏脸上带笑,口中却是不停地边向这一桌的女眷们打着招呼,一边和安清悠介绍着人,左右周旋之间却是游刃有余。 安清悠看了倒也不禁暗暗点了点头,这蓝氏号称是安家各房夫人里最会交际的,在这方面还真是颇有两下散手。 既是坐了一桌,少不得各府之间自有一番见面行礼的规矩,只是那蓝氏介绍了各座的女眷之后却不再有什么点拨。 这一桌的女眷里既有家里是肥缺实差的,亦有那身份清贵的;更有家里男人混得不怎么样的,倒要看看安清悠自己怎么应对了。 安清悠也不多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见礼的见礼,该说话儿的说话儿。 交往上没有高低贵jian之分,有那身世水准不如安家的,她从来都是笑颜以对,对那如今家中有人实权在握的,亦不主动巴结。尽数把自己该做的规矩礼数做到了,其他却是一概勿论。 从穿越伊始便勤加练习的诸多基础功夫在这里发挥了惊人的作用,站、立、坐、行……这些事情虽然细小到了许多人都没有感觉,但是这些东西汇聚起来,却又让人感觉浑然一体,行云流水般的自然天成。 不止一家的官宦夫人眼前一亮。眼前这女孩儿不但是将规矩礼数做倒了无可挑剔,那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更是给人以无比的妥帖舒服之感。 自家的闺女媳妇虽亦是行得规矩,但和眼前这孩子一比起来却总觉得低了一筹,再加上那一番清淡如水的气质,真真就是个大家闺秀中的典范。 当下便有些这一席上的夫人女眷们拉着她说话儿,结果没说得两句,却是有人识得安清悠的生母娘家。 当年赵氏母家的老太爷身为吏部尚书,门生故吏在京城之中端的是为数不少,说话间时不时提起这位逝去长房夫人,一干官宦夫人们也是唏嘘不已。 话题里每当提到生母,安清悠也是面露遗憾之色,自己心中未免会有些难过。 但这里坐着的毕竟都是外人,偶而有人问起安清悠如今在安家长房的生活,她也随意说上一二,却闭口不提如今的继母徐氏苛待自己之事。 安清悠一念之仁,自是保全了安家长房的体面,便是蓝氏在旁,亦不免暗暗叹了一句这孩子真是知道大体。 只是如此一来,安清悠这个从未出现在京城女眷圈子里安家嫡长孙女反倒成了这一桌话题的焦点。 女人天性就对从未见过但又颇有惊艳之感的陌生同类有着惊人的八卦精神,再加上安清悠言语可喜,气质上佳,倒是人人都爱跟她聊上两句。 只是安清悠这便讨人喜欢,在她旁边坐着的安青云却不免有些冷了场。 安青云的内涵外在、气质打扮,无不比安清悠差了好几个水准。 见面行礼之时的举止言行又颇有些生硬造作,再加上年纪又小了几岁,各府的一干夫人女眷们却只当她是个小孩子没什么人搭理。 安青云说不上话,耳边却偏偏响着她最讨厌的夸奖安清悠和说前夫人的事情,又气又恼又妒忌之下,索性对着桌子上的水果发起了狠,埋起头来只顾一个字,吃! 一干各府上的夫人女眷们不禁愕然,同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俩闺女,这人和人之间的差异怎么就这么大捏?这安家长房的大小姐如此知书达礼温柔贤淑,可三小姐怎么竟是这么一个吃货? 按说那安家的长房老爷安德佑好歹也是一个五品,老太爷更是执掌左都御史十几年,家里不至于沦落到连水果都没见过的地步吧? 不少各府女眷偷偷地研究了许久,终于在心里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安家的三小姐就是一个吃货,必须的! ------------ 第五十一章 这孩子看着真不错!(上) “这丫头还真来了个‘我就是我’?任谁家府上的人都径自一般模样交往?!” 蓝氏此时站在一旁看到安清悠的一番做派不禁心中暗暗吃惊! 没想到这长房的大侄女说到还真是做得到,偏偏这桌上的一干各府女眷里还的确没人觉得这样不好,这也行? 旁日里她与众人曲意逢迎、寒暄热络个够,这也是多久才打入这个圈子? 如今的安清悠好像无声无息的就融了进来,反而还没有人对她不喜,还上赶着与其叙话,这种状况着实让蓝氏心中除却嫉妒便还是嫉妒! 蓝氏此时的心里不禁有些怀疑,自己这次带了安清悠到这场面上究竟是对还是错! 眼看着安清悠不温不火,不知不觉间便和这各府的夫人、少奶奶、小姐们打成了一片,可莫要八十老娘倒绷孩儿,真让这死丫头给长房搭上了什么人脉关系! 蓝氏既有了这般的担心,登时便活动起了别样的心思。可是此时安清悠正和一桌子夫人小姐们谈得正欢,又哪里轻易调得开她去? 便在此时,忽听见门外有人高声唱礼道: “内宫司礼监副事田令昌田公公到……” 这一声高唱响罢,众人之间登时起了一阵小小sao动。 按大梁国制,内宫宦官擅自结交外臣可是砍脑袋的大罪,这般场面上有了宫里的太监来到,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有恩旨赏赐来了。 侍郎府上本就中门大开,此刻更是礼炮齐鸣,那王侍郎一副激动不已的神色亲自迎到了门外,拱手应道: “王某何德何能,今日不过是老母过寿,竟劳得田公公亲来府中,实在是惶恐不已,惶恐不已啊!” 田公公本是宫中司礼监做第二把交椅的人物,这传旨的事情却是做得多了。 知道王侍郎这话不过是客气而已,当下笑着说道: “王大人哪里话来,咱家不过是个跑腿儿的,宫里头有了天家的旨意下来,您还是赶紧摆开香案接旨吧!” 这话一出,王侍郎当即摆手吩咐,王家对此似是早有准备,黄纸香案一应俱全,下人们转瞬之间便摆开了接旨的场面、 田公公微微一笑,随即尖着嗓子高声叫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兹有王大庆者,为国而劳二十余载,其任户部侍郎至今,犹可忠于王事,有辛勤而不懈怠,知劳苦唯行方正……赏双鹤金服一件,白璧两双,明珠六斣。其母王冯氏,不唯抚儿育养之功,复有弘化教亲之效,德淑娴良,堪为人表……诰封钦赐,以淑人为凭,钦此!” 这圣旨一宣,厅中贺寿的气氛登时是更加热烈! 王侍郎如今红得发紫,他的母亲要得诰命亦是题中应有之义。 只是圣旨里那句“以淑人为凭”那是给了一个三品的诰命钦赐的封赏,按照王侍郎如今的身份已是极致。 何况皇上专门捡在这寿宴之日、众目睽睽之下来上了一道恩旨,圣眷之隆,尤其可见一斑。 “微臣王大庆携母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侍郎带着老母谢了恩,却是领了圣旨砰砰砰地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叫道: “娘,幼年之时您教儿子识字启蒙,那时儿子便立下誓言,今生今世必要替母亲挣个钦赐的诰命出来,今日得偿所愿,儿子给您叩头了!” 王家的老夫人老泪纵横,一把抱住王侍郎场面大叫我的儿啊! 场面感人到了极点,旁边王侍郎的座师,如今的内阁首辅李大学士也是捻须长叹,言道这一番母慈子孝,必可传为一段佳话。 全场到此已经达到了高潮,不少女眷感动得“唏哩哗啦”,大有持家如此为妇何求之感。 倒是那蓝氏心思活动得快,掉了几滴眼泪之后却是快步拉着安清悠与安青云姐妹,向着那王家的老老夫人祝寿而去。 到得近前,却见那聪明人不止蓝氏一个,王侍郎早被一些前来贺寿的官员团团围住,王家的太老夫人却被一圈官宦夫人围在那里颂安祝福。排了好一阵才轮到蓝氏,她赶紧堆起了一脸笑容道: “王老夫人福安,晚辈是盐运司安德峰之妻,今日王老夫人寿辰,晚辈特地祝您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要说这老夫人您老人家可真是好生福气,我们这些各府里做媳妇的,做梦都想像老夫人您一般呢……” 似这等到京城高官家中的拜寿贺喜,做女眷的第一要务便是务求多争取几个话头儿。 ------------ 第五十一章 这孩子看着真不错!(下) 指不定那寿星老太太一高兴搭上几句话便讨了什么喜去,由浅入深的慢慢聊着熟了,这一条人脉也就算是慢慢搭上了。 若是不行,那也要想方设法在对方面前留下点深刻印象,这就算是挂上了号,将来自家男人有什么事情不好放在台面上说的,做女眷的也能有个由头到后宅走动。 至不济至不济,那也要多说两句占些时间。 好比眼前这为王老夫人,已是偌大的年纪,精神又能好到了哪去? 各府前来贺寿的女眷如此之多,她可没精力挨个的见上一面说些话,到时候一声倦了回屋,谁又能强见她一面不成? 此刻蓝氏多说一刻,其他的官宦女眷们就少了一分接触这位王老夫人的机会。 蓝氏口才本来就好,此番前来又是做了充分准备的。 这时候口若悬河,吉祥话儿裹着马屁话当真如流水一般的说了出来,只是那王家的老夫人却不是一般人物,对这等圈子里往来应酬之事比蓝氏还熟得许多! 当下微笑着说道: “是安老大人家的四儿媳妇吧?多谢多谢,替老身问你家老太爷好,就说咱们两家都在京里,没事倒不妨多走动走动,也请安老大人有暇之时,多指点指点我这不成器的儿子!” 安清悠在一边听得佩服至极,那王大庆四十岁不到便做了户部侍郎,那是天下的头号肥缺之一,又在皇帝和太子面前两处走红,这样的儿子还不成器,怕是文武百官之中有一多半要抹脖子上吊才行。 不过这话里话外的,却只是说安老太爷如何,只字不提蓝氏话里着意说过四老爷安德峰。 短短一句话中既有自谦之语,又有通谊之意,既截住了蓝氏的话头,却又不让旁人觉得太着痕迹。 这才是真正的滴水不漏! 蓝氏不禁微微苦笑,这王老夫人果然是人老成精,这么一句给老太爷带话说出来,自己却又哪里能说个不字? 原本的一肚子说辞到此却是硬生生地告了个断落,不过好歹还是让王老夫人识得了自己,到底也不算太过失败。 蓝氏当下应了一声是,微微一侧身,让安清悠姊妹过来见礼。 安清悠本就没有要巴结王侍郎家的心思,但适才那王老夫人与儿子之间真情流露,倒是让她这两世都少了母爱的人感动颇深。 再加上刚才看那王老夫人行事举止,也确是有些钦佩之心。 此刻安清悠走上前来却是真心诚意地行了一个福礼,口中轻轻地祝福道: “王老夫人福安,安府长房孙女给王老夫人行礼了,祝老夫人福寿康泰,阖家遐龄!” 那王老夫人看人的眼光老辣得很,安清悠既是不带功利之心的诚心祝福,她又如何看不出来?当下便先有了三分喜欢,仔细的多看上两眼。 仔细打量安清悠时,却见她这一副清秀淡雅的打扮,却不同于之前贺寿那几家官宦女眷身上不是锦衣华服便是金玉绸缎,倒是别具一番风格。 再看她行礼说话,却是行云流水之间,更不带一丝的矫揉造作。 一气呵成不说,却又让人看着便觉得舒服无比。 饶是以王老夫人这把年纪,却从未见过这般能把那些自然清新和礼法规矩糅合得如此合适的人来,看来看去,倒不由得有些好奇心起了。 这一下却是歪打正着。 安清悠前世之时身为高级资深调香师,在时尚圈子里泡了不知多少日子,耳濡目染之下,对现代穿着打扮的各种方式自是熟悉之极。 穿越之后,既得彭嬷嬷这等宫廷之中的大行家教习训练,自己又肯狠下苦功,到此刻时日既久,气质风格上倒是隐隐有些将两种路数相互融合自成一派的趋势。 莫说王老夫人活了几十年,就算再活几十年,也未必会再见到这样的怪事了。 不过也亏得这王老夫人经验丰富到了如此地步,也才能观察出这等微妙之处来。 当下却是越看越觉得有趣,不禁对着左右陪着的人笑呵呵地道: “这孩子看着倒真是不错,是安家长房的孙女儿?起来起来,陪我这老太婆说说话可好?” 安清悠倒觉得奇怪,轻轻道了声“是”,随即迈着小碎步四平八稳地走上了前去。 旁边的无数道目光都齐刷刷盯在了她的身上,不知多少的官宦人家的女眷此刻心里就是一个羡慕嫉妒恨啊,这安家的长房孙女不知如何,居然就入了这位王老夫人的法眼? 蓝氏在旁边连弄块豆腐来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心说这长房的大小姐莫不是天生背着个讨喜的运气? 自己准备筹划了这么久,也不过得了个给老太爷带话的结果。她安清悠什么事也没做,不过是见了个礼祝了个福,怎么就变成陪着说话儿了? ------------ 第五十二章 手抽筋了!(上) “孩子,你闺名儿叫做什么呀?” “回老夫人的话,叫安清悠。” “哦,清悠。呵呵!好名字,好名字……我看你一身规矩倒是行得不错,谁教的啊?” “小时候父母教过一些,后来从宫里请了一位嬷嬷姓彭,这段日子里倒是又练了一阵子……” 王老夫人拉着安清悠说了几句闲话,安清悠自知在这等人物前耍技巧无异于班门弄斧,倒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略去了自己乃是穿越而来的一干事情。 她本得了穿越之前那另一个病死的“安清悠”的记忆,此刻娓娓道来,不过是把之前经历过的事情再讲一遍而已,更是全无半点滞涩。 读书、识字、请宫里面的嬷嬷来教规矩,这都是京城官宦人家的常见之事。 在场的女眷里十个中倒有七八个有过类似的经历,可都当做是嫁人之前的礼规所学,并非如安清悠这般循规蹈矩的有深度。 王老夫人旁敲侧击,却始终问不出什么特意之处来,倒不禁心里越发的啧啧称奇,这安家的长房孙女能做到如此地步,难道真是天赋不成? 好奇归好奇,王老夫人也知如此场合下,却不好只拉着一家的晚辈问东问西……后面还有一堆不知道是哪府的女眷等着给她贺寿呢。 她这把年纪大风大浪已不知经历过多少,眼见着安清悠分明是个众人之中的异数,倒起了结个善缘的心思。 伸手在袖中掏摸着,王老夫人笑着道: “小清悠,今ri你本是好端端地给我拜寿,结果倒陪我这老太婆唠了一阵闲话。即是你我有缘,我这做寿星的也不能太小气了。来!这就当是我这老太婆给你的见面礼了。拿着!” 王老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袖口里掏出了一件物事来,乃是一对刻得极精致的小玉蝶。 分毫不容推辞,一把便塞到了安清悠的手里。 安清悠见推辞不过,只得收好了这见面礼,行礼道: “长者赐、不敢辞……” 可是这一连串的事情弄了下来,下面早已经窃窃私语声成了一片。 这个世界上时候传八卦传得最快? 答:一堆女人在聚一起的时候。 还有没有时候能够更快? 答:一堆伶牙俐齿、各怀心思而又专程来交际应酬的女人聚在一起的时候。 能来到这等场合给王老夫人贺寿的官宦女眷,又有谁是缺了心眼儿的?着实是没几个省油的灯。 王老夫人这一番作态,下面早已经小话传的满天飞了。 “张夫人,王老夫人怎么留下个小姑娘陪她说话?这穿着倒也素淡,可又不像是丫鬟下人,这却是哪家的小姐不成?” “李家姐姐,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这乃是左都御史安老大人家的嫡长孙女,刚在门口的时候我们还曾遇见过,安家四房的夫人领着来的!” “安家有这么个嫡长孙女?以前倒是未曾听说过啊!哎?王老夫人送了她什么?好像是一对儿小玉蝶?夫人你说,这送玉蝶又是什么个讲究?” “这送玉蝶的讲究还真是不知,不过你看那玉蝶一送便是一对儿……我倒听说王老夫人膝下有个嫡孙,莫不是动了和安老大人家结亲的念头!” “怎么可能?那王家的嫡孙年方九岁,可你看这安家小姐的装扮,分明已是过了及笄的年龄,哪能结的成亲?” “哎呦!您也是一府的夫人,这王家和安家若要结亲,那岁数也能算是个事儿?” 正所谓人的地方便有八卦之火可以燎原。 厅院之中如是种种,不一而足,这一干各府女眷的伟大创造力端的是不能小看,至于各人心中究竟是真的产生了什么样的微妙变化,那却是应了一句佛语,曰:不可说不可说是也。 别人怎么想安清悠没法管也管不来,只是从那王老夫人处刚刚行了礼告退,却早有几家女眷过来搭讪,又是攀关系又是给见面礼,倒似和安家早就熟稔到了如何地步一般。 ------------ 第五十二章 手抽筋了!(下) 安清悠不卑不亢,既不对人过分热情,又不曾失了礼数,不过若有见面礼之类的过来,那自是照单全收的。 等到回了安家一干女眷原本所坐的那张桌子,情况则又有不同。 原本只是不咸不淡的几家官宦女眷本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原则,爆发了异乎寻常的同桌热情。 也不知哪里找了那么多有的没的话题,不单见面礼比那些上来搭讪之人贵重了不少,就连那位之前说认识安清悠生母的夫人也信誓旦旦地强调,自己和当年的前夫人赵氏那是绝对闺蜜,好到能合穿一条裙子的交情,绝不含糊! “这就是大梁国的官宦人家?这就是礼法规矩练出来的夫人小姐?” 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从安清悠心里生起,官场上的跟红顶白本是常态,前世之时也不是没有见过听过传播过。可没想到如今穿越了,却连这女眷圈子里亦是这般! 这等事情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究竟是该得意欣喜,还是该觉得热辣辣的讽刺? 百忙之中回头一看,却见那王老夫人狡黠地对自己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说丫头,老太婆这份见面礼如何? 安清悠坐在这一桌边上热得烫手,旁边的蓝氏却是坐如针毡,她在京城的女眷圈子里交游颇广,此刻倒是颇有熟人过来说话,只是讲不到两句,却往往便是一句: “呦!这便是你家长房的大侄女吧?好俊的姑娘……” 话语说着没两句,话题便转到了安清悠身上。蓝氏堂堂一位带队前来的安家四夫人,此刻却好似变成了专门给安清悠提点介绍的迎客婆子一般,可又偏偏发作不得,怎能不气得七窍生烟? 蓝氏简直是度日如年。又过了好一阵子,身为寿星的王老夫人却终究是倦了,在几个丫鬟仆妇的搀扶下一步步地走回了自家后院。 王侍郎站起来团团一揖,向着众人高声告罪道: “各位亲朋至友,今日家母做寿,承蒙诸位赏光莅临,王某全家感激不尽。只是家母年事已高,这身体精力实是不济,只得早些回房休息。若有不周,还请诸位多多海涵,王某这里向诸位赔个不是了!” “无妨无妨!” “应该的应该的!” “王大人侍母至孝,当真令人好生景仰!” 先叫嚷出声的却是一些喝多了酒的男人,更有人做出酒过三旬略有醉意的样子,叫嚷声中却巧妙的一转,一记马屁不落痕迹地便拍了过去。 王侍郎又行了一礼,朗声道: “各位如此厚爱,真让王某汗颜无地。今日厅中略备薄酒淡菜,还请大家随意享用,敝府后花园中另有戏台开唱,在场亲友之中若有雅兴,亦不妨前往一观。总而言之一句话,今日无欢不归!” 众人又是一阵轰然叫好,蓝氏却是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冲着安清悠急急笑道: “大侄女,这做寿的正礼已是毕了,接下来大人们喝酒谈事,倒是枯燥乏味的紧!你们这些孩子都是xing子活泼的,没得跟着我们混这无趣的场子,只怕是不打哈欠才怪,都到花园子里看戏去吧!” 安清悠眼见如此,自也知道这正礼已毕,接下来便是官场之间串联走动处置盘点的时候。 一场夜宴下来,倒不知多少筹码要被交换,多少谋划勾结会在此萌芽。 看来这大梁国的官宦宴会风气便是如此,这倒的确不是小辈们方便在场的地方了…… 左右安清悠对这等事情的兴趣不大,当下微一点头,轻声行礼道: “四婶,各位长辈,侄女今晚多饮了两杯水酒,却是不胜酒力,再坐下去倒要出丑了。这当儿倒想带着妹妹去后面花园子里看看戏透透风,还请四婶及各位长辈恕罪了!” 安清悠整个晚上滴酒未沾,但众人都知这不过是题中应有之义,眼下不过是寻个借口罢了。 倒是都纷纷关怀一番,说了些酒这东西还是少饮为妙的废话。这便由着安清悠姊妹退了席。 安清悠从从容容地从厅里退了出来,身边自有王侍郎家早已候着多时的婆子仆妇上前接着,一路引着她们一干人等向着后花园兴趣。 只是没走两步,却身后听得唉哟一声轻叫,那声音却是青儿。 安清悠略感诧异地回过头来,却见青儿跟在自己后面,可怜兮兮地抱着一大包累赘东西,一脸尴尬歉意地低声说道: “小姐,实在是对不住。这见面礼收得太多,奴婢实在是拿得太过吃力……这手,手抽筋了……” ------------ 第五十三章 游园惊戏(上) 安清悠不禁抿嘴一笑,笑中却是又想起临行之前彭嬷嬷所说那身边需有几个能用之人,单靠青儿分身乏术的事情来。 吩咐身边的人折回厅里向蓝氏借了两个四房的仆妇,又让青儿带着她们把那些收来的见面礼尽数放回了马车之上。 就这么来回一耽搁,等安清悠带着安青云、青儿和那两个仆妇等一干人再到后花园院子里的时,戏台子上却是早已经开锣了。 按大梁国制,这官员的府邸大小,房间屋数皆须有章可循。 对于这后花园却无明确规制,一时间京城之中的殷实之家修园子成风。 王侍郎府上的后花园反比府邸正院大了数倍,不论亭台楼榭、长廊轩阁还是假山怪石、香花绿草,统统一应俱全。 园子正中一个小湖般大小的人工池塘,池心处一方三角形的小岛,却是沿着小岛三条边上各搭了一片木质的戏台,上面一出文戏,一出武戏,另一台却是个杂耍班子在搞些吞火耍球变戏法等等诸般物事 。一条长廊蜿蜒曲折,却是刚好环了这湖池一周。长廊中每隔几十步便有一处歇脚的亭子,亭子中石桌石凳,上面早就备了各色瓜果点心,任由宾客取用。 安清悠虽有现代人的生活经历,此刻也不禁暗叫了一声精彩。 如此布置之下,不论宾客身在何处,都能保证有得逛,有得看,有得吃,有得歇。这王侍郎当真好会享受。 再看这院子里一群一群,倒是尽有些年纪不大的晚辈们聚做一个个小团体说话聊天。 虽说大家讲究着男女之防,却是男子一个圈子,女孩子们一个圈子,但比起刚才厅中贺寿正礼时段的各自一本正经,却是放松了许多。 一阵阵笑声偶尔传来,此时才让人体会到一些少男少女们的活泼之感。 “这不是安家的妹妹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却不去同大家聚个热闹?” 一声笑语从耳边传来,安清悠扭头看去,却是适才在厅中见过的一位妙龄少妇,似乎是叫蒋宋氏,只是具体是哪家的人却记不清了。 蒋宋氏虽已做了小媳妇,但因是晚辈,自也无缘参加那厅中之事。在园子里说说逛逛,却意外碰到了安清悠。 安清悠微微一笑,却是没忘了先向对方行上一个平辈礼,这才轻轻地说道: “蒋家的嫂子请了,小妹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等场合也是头一次来,却没有什么熟人朋友。眼下只好凑个场面随便逛逛而已,倒不是有故意和人疏远之意了。” 这等场合之中的相逢,很多时候不过是点头之交。 蒋宋氏见安清悠还记得自己,倒是先有三分高兴,适才正礼之上安清悠颇为抢眼,此刻更让蒋宋氏有着意结纳之意,当下便拉着安清悠的手道: “嗨!这些劳什子的夜宴,谁又是一生下来就参加过的?来来来,我倒带你寻些热闹去!” 说话间,那蒋宋氏便拉着安清悠直奔了一个亭子,人还未到,先冲着亭子里的一群女子叫了一声道: “姐妹们,看看我把谁拉来了?” 安清悠在正礼之时被王老夫人送了一份重重的“见面礼”,此刻亭子里的一干女眷中倒有大半知道她是何人,听得那蒋宋氏说话齐齐望来,登时便有人接话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蒋家嫂子把安家的姐姐拉了过来,甚好甚好。这位安家的姐姐神仙一般清秀的人物,我们却是早就想认识认识了!” 安清悠进了亭子,却见都是些与自己年龄相仿亦或年幼的各府小姐,也有几位已是小媳妇儿的,但因是晚辈,故而也随同她们一起。众人年纪都不大,倒是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说起来这等少女心xing的十五六岁,却是最容易结成闺蜜的年纪。一众花季年龄的女孩子聊景、聊人、聊家事,却比那些前面正厅之中的夫人们少了几分心机算计,多了几串银铃般的笑声。 安清悠颇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虽然身边之人都是些官宦人家的女子,说到底总逃不了家族门第关系人际之类的东西。 可是这等年纪的女孩儿活泼爱闹本是天性,大家说起话来十句话里倒有七八句是说些闺房玩闹中事,气氛却是难得的轻松。 众人聊起了平日爱好,安清悠则答旁日里只爱读书写字,尤其喜欢调香。 ------------ 第五十三章 游园惊戏(下) 这大家闺秀之道,读书写字自是免不了的,只是这大家读的书大同小异,无外乎《女诫》、《女训》这些女四书之类的东西,有些出挑的读些诗词歌赋经史子集,亦是不过是翻来覆去那几本。 平日里聚会早说腻了。安清悠这一提调香,这却是女儿家本就喜爱的物事,倒是人人有了兴趣。 立时便有人拿出了自己的香囊香盒,品评起各家各府的香物来。 说了一通轮到安清悠,自有那蒋家的媳妇儿道:“清悠刚刚提的调香,却不知你可有物件带来让我们欢喜一番?” 安清悠起身行了礼,随即吩咐青儿道: “……把咱们带的香囊拿来!” 对于这种事情,安清悠倒是早有准备,各式的香物准备得着实不少。 此刻信手拈来,有那外向活泼的,便送些浓郁扑鼻,热烈奔放的香粉;有那xing子内向不爱说话的,则送些带着点平和安宁气味的香盒。 甚至还有一个小媳妇顶着两个黑眼圈,一副休息不佳的样子,安清悠却送了她一个宁睡安神气味的香囊,直让她满口子谢个不停。 说起这调香上的门道,即便是古时的高手大师也未必是安清悠的对手。 各府的香物香具虽也是上乘之物,但此刻安清悠送出去的,那才叫现代调香技法和古时纯天然动植物精华提取的完美结合。 这一比之下,却登时惊呼声不断,这各府女眷们中不乏识货之人,当时便有人唧唧喳喳的围着安清悠问个不停了。 要说指点这些小女生,安清悠更是游刃有余,随口点拨上几句,足可以将这些大小姐小媳妇们说得目瞪口呆。 一群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亭子中到了最后,却是慢慢变成了安清悠在亭子中央教,一群女孩子围在一边学的架势。 “像这种阔叶草,看着似不起眼,京城之中都拿它做府邸之中做些花圃之中的装饰,可是只要晒干之后用微火稍稍烘烤……” 安清悠聊得兴起,随手寻了亭边的一株小草来讲解起一些最简单的香料制法,却猛得听见身边一记冷声叫道: “大姐,我要去看那边台子的戏!” 安清悠回过头,却见说话的人乃是安青云。 安青云平日里只爱游手好闲,这一场王侍郎家的夜宴,她本就有些不想来的意思。 之前为此事练那些规矩礼法吃够了苦头,却有多半是徐氏那边高压政策。 在来的路上,她早已被蓝氏撩起了一团火气,不过是因为安清悠在正礼之上的表现实在太过亮眼,蓝氏又一直在身边,才一直没有什么动作而已。 如今贺寿的正礼已过,后花园里吃东西看戏这等事情本是热闹,安青云也是可以满心准备着玩闹一番。 可是没想到与其他女眷一聚,竟不知怎么说起了那调香之事来。 这却让安青云在一旁说不上话了,安清悠越受欢迎,她看着越别扭,心里越憋气。 就在此时,偏在不远处的另一条长廊里,又有几个身穿白衣的少年书生们沿着池边的长廊向另一侧的戏台走去,安青云眼睛一亮,却一眼之间就看见了一个人。 “大姐,我去看那边台子的戏了,有什么事等下再说!” 这时候的安青云再也按捺不住,也不等安清悠回答,便急匆匆向着一边走去。 安清悠眉头大皱,当初带安青云出来的时候,心里本就已有了准备,估计着这个娇纵成xing的三小姐总要弄出点什么不靠谱的事情,更思考了诸多应对之策。 只是临来的路上那蓝氏下的一个绊子到底还是起到了作用,她这做长辈的刻意安排了一个让安青云有机会搞事的局面,便在时间的一分一秒的流逝之中慢慢发酵,终于出现了问题。 安青云到底就这么没脑子的如了那蓝氏的愿,也不管场合的只记得那点嫉恨安清悠的阴暗心思,现在更是不管不顾地从安清悠身边跑了开去! “安清悠啊安清悠,你真是太不小心了!明知那蓝氏给你挖了个坑,那安青云更是个定时炸弹,怎么还是老毛病又犯,一跟人家说调香说到了兴头,就什么都忘了!” 安清悠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心神在这一瞬间却是异乎寻常的冷静。 眼看着四周被那些各府的小姐们团团围住,一时亦是脱不开身,却是伸手一招那从蓝氏身边借来的两个仆妇,高声下令道: “去跟着三小姐伺候!若是三小姐有了什么不好,唯你们是问!” 那两个仆妇先是一愣,再看安清悠时,却见这位大小姐此刻的目光竟如刀子般的bi视了过来。当下不敢怠慢,急匆匆地跟了过去。 只是这一夜注定是要有事发生,安清悠闪亮了一晚上,安青云便嫉妒忌恨了一晚上,此时一撒开了xing子,那脚步走得却是当真只快,不多时便追上了那几个正在游逛看戏的青衫书生,得意洋洋地一把抓住了其中一个男子的胳膊,口中高声叫道: “沈家哥哥!” ------------ 第五十四章 抽她一嘴巴(上) 那被抱住了胳膊的男子却正是沈云衣。 此次王侍郎府上寿宴,沈家在京中的亲朋却是专门给他讨了帖子的。 大考之前这等交际应酬本就甚为关键,沈云衣自也没敢等闲视之,只是眼看着正礼都过了,却猝不及防遇上了这么一档子事,直闹得他一个手忙脚乱。 “快快放手,大庭广众之下,这……这成何体统!” 沈云衣臊得满脸通红,用力想把手臂从安青云的拉扯中拿开。 只是那安青云这一下却是用足了力气,一下竟没扯动,反倒更增尴尬。 那几个和沈云衣一同游园的书生哄的一声大笑,却是吵吵成了一片。 “沈贤弟,这却又是何人? “沈兄是才子,那才子嘛,本是要有佳人相伴的,今日花好月圆,这佳人岂不是来了?” “是极是极!眼下这后花园中三台戏班子,都不如沈兄这里精彩,若是再弄上一出私定终身的戏码,那才叫有才有貌有美人,自演自乐自风流了!” 却说这王侍郎府上的寿宴固是热闹,不少人却更视它为一个交际串联的场合。眼下大考在即,京城本就是天子脚下,更是天下人才往来之地。 不少进京赶考的举子巴不得能在这寿宴上露上一手,若能出些亮点博些文名,登时便能在京城的官宦圈子里广为人知,对那科举之事却是大有帮助了。 聚诗会词行文章,这等事情却是少不了的。 沈云衣本就是胸中才学里很有真材实料的人物,一篇贺寿赋做了下来,登时便是搏了个满堂彩声。 他父亲乃是江南一大府城的知府,这几年官声颇佳,据说今年吏部的考评下来便要高升,祖父更是身为一省巡抚的封疆大吏,便是那王侍郎也是未曾轻视的。 此刻见他文章即好,又是此次应考的后辈,言语中着实勉励提点了一番。 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沈云衣此次亲得王侍郎勉励提点,下来受到的拉拢结交却又比女眷圈子里的高出了何止一个层次。 只是这自古以来文人相轻却是风气使然,有些同行之人本就看着沈云衣的这番表现眼热心妒,眼下安青云闹出了这么一桩事来,登时幸灾乐祸,挤兑他的话语源源不绝地讲了出来。 男人毒舌起来,却是比女人更狠上几分。 更何况这越是读书的文墨之人,挤兑起人来越是言语阴毒。 几个士子夹枪带棒,一句句冷言冷语说将了出来,直让沈云衣又窘又急。 大考之日临近,这等男女之事最容易被人传出去一个“不知守礼,未尝自爱”的名声,于科举仕途正是大大的一个麻烦。急切间却是狠狠一甩手臂,大怒道: “安三小姐,你这却又是做什么!男女有别,三小姐亦是学过礼法的,但请自重!” 安青云本是在府里被娇纵惯了的,平日纵使缠着沈云衣,沈云衣也因借住在安家,对这位按三小姐多留了几分余地。便是被纠缠得紧了,也不过是找借口避开而已。 此刻这厉声话语中直指安青云无礼没规矩,按照沈云衣的xing子而言已是难得的重话了。 安青云被沈云衣这手臂狠狠一甩,却是直往后退了个趔趄。 眼看着沈云衣怒容相向,却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安青云又惊又惧之间,却是只觉得天上地下,处处都在和自己作对,今日出府竟是无一人一事顺着自己? 气恼满心之时,忽然刁蛮小姐脾气发作,安青云冲着沈云衣大声叫道: “沈哥哥你这是干什么嘛!人家只是想和你寻个耍子而已,你不陪人家玩儿也就罢了,干什么还对我这么大声说话!” 这话一说,沈云衣身边的几个士子又是一阵大声哄笑,什么“沈哥哥”、“寻耍子”、“陪人家玩玩儿”自成了他们口中的嬉笑之词。 一群圣人之道教化出来的士子,此刻心中之龌龊,却未必比那市井百姓高尚什么。 只是那说出来的挤兑话语,却又比市井百姓阴损上了不知多少! 沈云衣心中气苦,这安三小姐如此纠缠不清,自己又怎生才能说个明白! 正着急时,却见两个仆妇来到了安青云的旁边,不远处几个女子赶了过来,领头一个正是安家的长房大小姐安清悠。 安清云擅自乱来,自是给周围的一群人都添了偌大的麻烦。 安清悠分派了仆妇过来,随即向围着自己听制香的官宦小姐们告了一声罪,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安青云的诸般举动虽是来不及拦着,但一路之上安清悠却将此事看了个清清楚楚。 ------------ 第五十四章 抽她一嘴巴(下) 心里飞快的想着应对之措,脑海里却浮现起临行之前那一晚,彭嬷嬷提点敲打自己的话语来: “世间万千事,唯有这‘人’的事情最是难讲。你的规矩礼法言行举止,我已是再放心不过,唯一所缺不过经验二字而已。那四房夫人蓝氏若是如你所说,既对长房颇有挤兑打击的心思,此次出府却难免给你下些绊子!只是这种事情百密一疏,你又是从未出过府的,便是真中了人家的算计也是难免。事到临头,更要记得当断则断!” 安清悠心里一声苦笑,却知眼前乱局之下,自己万不能失了方寸。 这等事情纠缠不清,若是不能快刀斩乱麻地处理掉,那才是连着安家沈家都是后患无穷,只是这当断则断又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彭嬷嬷教了道理却没法教具体的事情,今日变起仓促,全看应对了。 安清悠当下来到近前,反而先不理那边安青云喋喋不休的纠缠,径自对沈云衣和那几个士子行了一礼,口中朗声道: “小女子安氏,见过沈家公子和诸位相公了!” 这一记行礼却是大有讲究,安清悠这一下并非女子日常所行的祥礼,乃是地地道道官宦人家在正经场面上所用的见面礼敬之规。 依足了礼教扎扎实实地一揖半福半躬身,却是绝无半点随意之态。 动作之严谨举止之稳重,正正经经地便如教科书一般,正是做足了规矩。 自古男子皆有一通病,无人之处纵然如何或不得知,若在那场面上的众人之前,却是比女人更要面子。 那几位士子挤兑沈云衣失礼法不自爱说的阴损,此刻却是更不能在众人之前没了礼数! 此刻安清悠一记正礼滴水不漏的拜了过来,他们也只得暂且住了那挤兑沈云衣和安青云的调笑之声,规规矩矩的作揖过来,诸如“安小姐请了,在下某某见过……”自报家门的回礼之声倒是络绎不绝。 安清悠轻轻舒了一口气,知道这局面暂时是被自己打破了,却是不再管那几个毒舌士子,径自转头向着安青云说道: “三妹,儿戏之言少说,快跟我回去!” 那安青云若是稍有半点脑子,也知此刻就坡下驴,黑不提白不提的,充其量也就是今晚闹了个小小笑话便算了。 可是她xing子里继承蓝氏那肚量狭隘心中善妒的脾气尤胜其母。 今日别别扭扭了一天,先被蓝氏挑起火气,再看安清悠嫉妒万分,更被沈云衣当众斥责,这一份娇纵xing子早已经到了临界点。 此刻见安清悠往回拉自己,竟是只顾着自己的怒气怨气起来,大吼着道: “你凭什么管我!” 定时炸弹到底是炸了! 安青云xing子发作,眼睛里就再没有什么规矩礼法,时候场合。只觉得自己这几日练规矩挨打、被徐氏训斥、在寿宴上无人搭理,乃至这被沈云衣怒言相向。全都是眼前这死了母亲的安清悠的不是,是她的错!是她的不好! 安青云大叫着,这几日里被徐氏训出来、被彭嬷嬷用戒尺打出来的规矩终于被她统统扔到了一边。 莫说安家众人,便是旁边的沈云衣也不禁惊然色变。 这安三小姐竟然如此的不知轻重,这里可不是你家,是在王侍郎府上! 在众人之前如此的放泼乱叫,却又让人如何去看你这位三小姐,如何去看安家? 只是安青云既已耍开了xing子,就再也不管不顾,口中那一连串恶毒话语竟是半刻不停地兀自骂了出来: “你凭什么管我!不过是比我大了几岁而已,我自想找沈家哥哥玩耍,又哪里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你是看我和沈家哥哥走得近,起了争风吃醋的心不成?也不想想自己到底是谁!做几个香囊在老太爷和父亲面前讨了点喜,还真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我呸!安府里我娘才是夫人,你不过是个死了亲娘的……” 安青云连叫带嚷,言语中更是恶毒无比,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倒是和那泼妇骂街相差仿佛!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却听“啪”的一声,安清悠把手一扬,一记巴掌抡圆了结结实实地抽在了她的脸上! “你……你敢打我?” 安青云惊愕万分地捂着自己的脸,一时间嫉妒、怒气、惊恐、不可置信等种种情绪刹那间全涌了上来,一时间不由得傻在了当场,好容易憋出一句你敢打我的惊问,却是哇的一声放泼大哭了起来。 “带三小姐回去!” 安清悠毫不迟疑地冲那两个仆妇吩咐了一声,却是俯下身把嘴凑在对方耳边,用小得只有安青云才能听见的声音冷冷地说道: “你再敢哭号泼叫半声,再敢胡言乱语半句,我便领着这两个仆妇把你带到无人处,狠狠抽你一百记掌嘴,你信是不信?三小姐,这一下可疼么?” 哭声诡异万分地戈然而止,瞬间变成了某种压抑万分的小声抽泣。 ------------ 第五十五章 偷听之嫌(上) 安青云自幼在安家娇生惯养,有着徐氏这样一位娇纵女儿的母亲罩着,她整个长房里向来是横着走,又何时曾尝过如此连打带吓的狠厉手段? 疼痛之间猛地想起了那彭嬷嬷的戒尺来。 安清悠是那板着死人脸的彭嬷嬷教出来的,到底会不会狠狠地抽她一百记掌嘴,那还真是犹未可知。 安青云在那里兀自抽泣不已,却是不敢再行放泼了。 抬起头来,满脸的胭脂水粉倒是被眼泪鼻涕浸得如小花猫一般。 安清悠皱了皱眉头,指着一旁从蓝氏那里带来的仆妇道: “带着三小姐下去净一把脸!” 仆妇们也没想到大小姐居然如此动了怒,不敢有半分耽搁,带着安青云连忙离去。 对于安青云这等软欺硬怕的做派,安清悠却是来不及去细想,眼见得终于控制住了局面,立时便再向着沈云衣以及那几个士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正礼,口中慢慢地道: “沈公子,各位公子。舍妹年方十三,却是有些顽皮胡闹了。只是沈公子官宦世家,沈老太爷家更是一省巡抚之尊;我安家亦是书香门第,祖父大人现添居左都御史之位,皆是家规极严的。舍妹虽说方才言语之中或有嬉闹失礼之处,却与男女之事无涉。小女子已按家规罚了她,这里还向沈公子与诸位公子求个情,还望诸位恕罪则个吧!” 这话短短两句,却是大有讲究。 安青云这事可大可小,若往小了说,那是小辈们开玩笑胡闹,若往大了讲,无论沈云衣还是安青云的清白名声就此毁了不说,安沈两家的面子声誉亦是大损。 安清悠这里先直承自家妹子有错,又抢先把事情定xing在小孩子胡闹的性质上。 在报出两家身份地位的同时,却又大大方方地请要那几个士子撂下恕罪的明白话来。 这番手段,却比某些张嘴闭嘴便嚷我爹是谁、我爷爷是谁的官二代讲究多了。 沈云衣不过是刚才被安青云闹了个措手不及,此刻回过神来,登时明白了安清悠此语的用意。 这士林之中对于“言诺”二字向来是看得极重的,今日那几个士子只要放下两句恕罪无妨的明白话,他日若是再对此事说三道四,却连他们自己的名声也臭了。 而且此等之事也与他沈云衣有关,当下连声和着安清悠配合道: “无妨无妨,我本在贵府借住。三小姐不过小孩子一个,这类玩笑却是常开的,大小姐不用太过在意。区区一点戏谑之举,当甚么紧?” 那几个士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已是官宦之家出来的子弟,安清悠的用意明明白白,这几人又焉能不知? 只是人家一个女子,偏这般明着求了,自己还真不好说什么。 更何况安沈两家一个是左都御史之家,一个是一省巡抚之位。大考临近之时,谁又愿意无缘无故地结这么两个仇家! 更有人看着安清悠,倒是认出了她便是刚才王侍郎家老夫人给了见面礼那个女孩儿。心下也不禁忐忑盘算,这位安家大小姐是不是与王侍郎府上有什么关系,这事怕是只有天知道了。 罢罢罢!就算搞臭了沈云衣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今日左右已是狠狠地挤兑了他一番,痛快也痛快了,接下来倒不如卖个人情? 说话间便有人说道: “安大小姐这话却是言重了,令妹小孩子一个,我们刚才亦不过和沈兄开个玩笑而已,又哪有什么事……” 既有人开了头,接下来几个士子却都纷纷点头称是。 安清悠长长出了一口气,知道这事总算是揭了过去。 倒是沈云衣见能如此罢了,实是最佳的结局。 事情一过,他也不想与那几个士子再度同行,望着他们去向另一处长廊走去,却径自走到安清悠的面前低声道: “今日之事,却是多谢大小姐了。” 安清悠听他如此说,却有些微微不喜,心说这种事情大家心照不宣,能不提便不提最好,怎么又非得拘泥于什么道谢不道谢的礼数?可见此人果然是个小男人。 安清悠面无表情地道: “谢什么!今日本来就什么事都没有,沈公子又何来这谢字一说?” 沈云衣登时一怔,随即醒悟过来,连忙道:“对对,安大小姐说的对。” 这一句说完,沈云衣却接不上下句,满脸就像是初此涉世的笨蛋,尴尬二字满脸都是。 上一次他和安清悠在府内斗口,气得回去狠狠地闭门读书,大有从此不见安清悠之心。 不过人这种生物却着实奇怪,有时候明明狠下心来说要再不理会谁谁,可真见了面时,反倒是莫名其妙的想要多说起几句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了。 ------------ 第五十五章 偷听之嫌(下) 两人相对无言,在一起走了几步,气氛反倒十分的怪异。 安清悠见沈云衣这副样子,心里却更有几分别扭,索性对着沈云衣道: “沈公子可还有事?若是无事,那还请沈公子自便,小女子却是要去看看我那妹妹了。” 这确是明着赶人了……沈云衣不知如何地便是心中一急,竟是有些口不择言地道: “这……那我也去看看,那个……今ri你打了三小姐一巴掌,会不会有些太狠过头了?这时候送她回去也是未必就妥了,要不要我也跟去解释一下?” 说起来这等少男少女的情愫懵懂之事,却是最难说得清楚,世界上有了“冤家”二字,多半倒是由此而来。 沈云衣沈大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却是每次碰上安清悠的时候总是要搞出些岔子。其中缘由,只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此时的安清悠却终于是怒了。 看着沈云衣瞪了眼,一个男人,有些婆婆妈妈也就罢了,这事情好不容易才算揭了过,去此刻居然要去找安青云,难道是要接着挑事不成? 居然还说我那一巴掌太狠云云,你这沈小男人是不是不知好歹啊! 心情大糟之下,安清悠对沈云衣当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冷冷地道: “想不到沈公子对于我那三妹倒是上心的很,反倒指摘起清悠这一巴掌打得太狠起来,我要送她回去您倒着急了?哼!看不出我们安家的事情,您却比我这小女子还明白了,却不知道您又是我们安家的什么人?难道却是我们安家的姑爷不成?要不我这就把三妹交给您带,我自去听戏游园子,您看如何?” 沈云衣登时大窘,正要说话,却听得不远处一阵忍俊不禁的男子笑声,哈哈哈哈地笑了出来。 安清悠和沈云衣一起大惊,好容易才将那几个起哄的士子打发了,这里居然还有其他人? 却听那长廊旁的树丛间悉悉索索的一阵响动,却有两个男子一前一后的狼狈走了出来,却听其中一人笑骂着说道: “萧贤弟啊萧贤弟!你倒是害人不浅,还说什么万军之中亦可伏草潜行,结果自己倒先笑出了声来,却让别人看我二人的笑话了!” 这说话之人一现出身来,沈云衣却是心中一定,因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王侍郎家的长子王朝松。 此人比自己大上几岁,乃是上一届科举的探花郎,与自己倒是颇有些交情的。 王朝松持身甚正,以他的身份,也不是那种乱传流言蜚语之人。 沈云衣当即苦笑道: “王兄,您今日怎么有此雅兴,倒做起这等窃壁偷听的事情来?小弟这一连串的窘态,可是全被您老兄看个通透了!” 那王朝松本是心胸豁达之人,见沈云衣话中颇有不快之意却也不着恼,反倒正经八百的给沈云衣行礼陪了个不是,这才笑着道: “沈贤弟莫怪,为兄这也是一时好奇。说到底,还是受了这厮的蛊惑。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姓萧名羽字落辰,现居陛下身边的虎贲都尉一职,都是自己人,平日不妨多多亲近才是!” 沈云衣大惊道:“可是那位‘金戈铁马我为羽,天子门生不读书’的萧羽萧落辰?在下沈云衣,久闻大名,却不意今日在此相见!” 那萧落辰亦是一个二十岁刚过的年轻人,此刻呵呵一笑,却是抱拳回礼道: “不敢,正是在下。今日本是游逛到了此处,没想到看到了一出好戏,一时兴起偷瞧了一番,却非有意窥探沈兄弟,这里自当告罪。他日若能有闲一聚,必当自罚三杯,以儆效尤!” 沈云衣连称不敢,却又想解释刚才之事,却见那萧落辰仿佛猜到他想说什么,伸手做了个推回去的姿势道: “莫解释,这种事儿越描越黑,今日本是王老夫人寿辰大喜之日,我等众人只是游园看戏,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岂不更好?” 沈云衣唯唯诺诺地应了,倒是安清悠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见了个礼。 她见二人这举止之间颇有气度,那萧落辰又是抢先说了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心中却是镇定了不少。 正巧此时之前送走安青云的仆妇回来寻她,低声回禀三小姐已经上了马车,自有人在那里陪着,往下又该如何是好? 安清悠心下记挂,更不愿在此地久留,当下告了个罪,这便匆匆离去。 沈云衣见安清悠走了,不知如何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倒是那萧落辰却呵呵一笑,悠悠地摇头道: “本寻思碰上个趣事,孰料主角还走了,无趣无趣! ------------ 第五十六章 混世魔王(上) 蓝氏那边在前厅应酬,此时虽已近尾声,却免不了要笑意涔涔的与众府夫人小姐寒暄一番。 安清悠经此一事,倒也无心再在那院子里与官宦小姐们闲谈嬉戏,一路行来上了马车,自是只有安青云一人坐在里面,姊妹二人竟是少有的单独相处。 安青云见到安清悠当即便是嚷道: “我要告你!要到母亲那里狠狠地告你!” “别以为你最近走了好运就能如何,我就不信你动手打了我,便能如此善了!我告诉你,这次便是谁也护你不得!安——清——悠!” 安青云恶狠狠地看着安清悠,目光之中竟满是怨毒之意。 自从安青云被塞回了马车里晾着,一个人呆了一阵反到冷静了不少,倒也明白了什么掌嘴一百下不过是吓唬自己的言语。 左思右想之下,忽然觉得这事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正愁没有事头整治安清悠一下,这一回自己挨了打,定然让安清悠吃不了兜着走! 眼见着安清悠也上了马车,左右无人无人之际竟是连大姐也不叫了,对着安清悠直呼其名。 安青云这边气势汹汹地bi了上来,心下竟是觉得志得意满,便是这一路上怎么挤兑对方的话语都想好了。 安清悠这一路上也将事情想了个明白,对安青云那一番斥责警告带几分不屑之色,叹了一口气,轻轻地道: “你想到夫人那里去告状,那也由得你去。只是今晚你做的这些事儿,瞧见的人却不少,莫说四婶娘那边的两个仆妇,那沈家公子更是当事之人。那人证却是不缺的,我倒也寻思着回去之后把这事合盘向父亲讲明,倒让父亲评个理来,看看你究竟该不该打!” 安清悠刚刚虽以强硬手段镇压了安青云,但彼时事起有因,若是让这等笑话闹大开去才真正是捅了大篓子。一路上细细想来,实是不觉有错。倒是安青云听得此话张大了嘴,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便在此时,忽然间车门帘子一掀,却是蓝氏那边应酬已毕,准备打道回府了。 蓝氏进得马车不禁一愕,没想到安清悠姐妹却是早就在了里面? 她本是个精明玲珑的人,此刻看这气氛不对,安青云又在那里耷拉着脸,登时便猜到这两姊妹之间必是出了什么事来。 对于蓝氏来说,长房的事情越乱她倒是越乐见其成的。此刻眼珠儿一转,却是笑着问道: “我还当今日如此热闹,你们几个孩子定是要好好玩上一番的,却不料比我回来的还早。难道去后院子看戏玩闹,竟是又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安清悠长长打了个哈欠,淡淡地道: “有劳四婶娘挂念,不过是几处戏班子杂耍罢了。侄女生xing平淡,这等事对我来说倒是无趣的紧。又不善应酬,只觉得待在那里甚是无谓,便带着妹妹早回来了。” 安家长房大小姐的手段,蓝氏今日早已颇有领教,原也没指望能从安清悠嘴里套出什么话来,倒是对安青云这个好对付的寄予厚望。转头便又笑着问安青云道: “青云你呢?你大姐觉得那听戏游园子无趣,你也是如此觉得?” 这话一说,隐隐却有几分挑拨之意。 安青云满脸憋得通红,似是思忖了半天,想的都是安清悠的警告之词,恶狠狠咬牙切齿地道: “无趣!当真无趣!侄女从小到大,当真是再没有遇到过比今天再无趣的场合了,这才早早的就出来,早知不来了!” 安青云这话说得,当真是后牙槽都咬疼了。 蓝氏目瞪口呆,却又没法再问,只好打定主意回去细细盘问那两个被安清悠借去听使的仆妇,只是今日回府之时,却是没什么借口到长房那里去挑拨挤兑了。 ------------ 第五十六章 混世魔王(下) 等到了长房府上,却早有安德佑和徐氏问起今日情形如何,那蓝氏却是偷瞧了半天徐氏,心道若是讲了安清悠今日如何规矩,如何得了那王老夫人的见面礼一干事来,只怕自己当场就要被长房挤兑死,当下却是遮遮掩掩,不肯多说半句了。 安德佑着了急,便是催促着蓝氏道: “嗨,四弟妹,咱们一家人有什么事情不好明说嘛!到底那王侍郎家的寿宴上如何?可是我这两个不懂事的女儿闹出了什么麻烦来?” 蓝氏面露尴尬,支支吾吾地道: “麻烦倒是没有,这个……那个……我府里还有些须事情要做,大哥不妨去问两个侄女吧!” 说着,蓝氏胡乱找了个由头,先行离去。 这边徐氏却是个只信自家女儿的,看了一眼安清悠,却是向着安青云问道: “女儿,这王侍郎家的寿宴却又如何?你们却是惹出了什么麻烦没有?” 安青云看了一眼坐在徐氏旁边的安德佑,却是铁青着脸再度露出了咬牙切齿的语气,狠狠地把刚才在马车里的话又说了一遍: “什么麻烦事也没有……无趣!当真无趣!女儿从小到大,当真是再没有遇到过比今天再无趣的场合了……” 安德佑却是觉得有些不对,叫过安清悠道:“清悠,你说!” 安清悠规规矩矩地来到了安德佑的面前,余光扫了一眼安青云,却见她一副紧张兮兮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表情……终于叹了一口气,一本正经地道: “青云妹妹说的没错,今日这寿宴,却是当真无趣的紧了……” “果真无趣?”安德佑略有不信。 安清悠点头,“就是无趣。” 徐氏与安德佑对视一眼,也知今儿是问不出什么话来,早知也不巴巴的等着这俩丫头回来,这岂不是白浪费了功夫? 吩咐安清悠与安青云离去,这一晚上问话,终于在咬牙切齿与坚决无趣中过去。 转过天来,安清悠却是第一时间找到了彭嬷嬷。 这一次王侍郎府上的,值得总结研究的地方实在太多,有彭嬷嬷这等明白人在府里,不好好请教一番才是没脑子。 昨晚归来,安清悠并没有直接去找彭嬷嬷,她要自己先将这一日的事情缕顺,才能跟彭嬷嬷有得谈。 彭嬷嬷听着安清悠将昨日之事细细说来,待她说的差不离停了嘴喝水之时,彭嬷嬷才开始cha了话: “照大小姐如此说,三小姐这边恐怕还有些收尾之事。知女莫如母,纵是昨夜她嘴上只说无趣,夫人那边又岂是完全看不出来的?早晚私下里还是要说的,不过此事道理全在大小姐这边,若单以大小姐的角度论,倒是无妨。” 彭嬷嬷依旧是那副不偏不倚的样子,就事论事地说着话儿。 “这事儿我倒不担忧,倒是当时忆起嬷嬷曾教的话,我还是欠缺一些经验。”安清悠在自我寻找不足之处: “隐忍如此之久,却在那种场合爆发出事,如若那些人并非是士子,又非是为人理正之人,倒是不好办了,说到底,这件事上也算得上是运气。” “大小姐能如此自省倒是让我格外欣慰,不过你刚刚说与沈公子叙话之时,从后花园里跳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王侍郎的大公子,上一科的探花郎,另外一人又是何人?” 安清悠昨日去的匆忙,和彭嬷嬷转述之时虽是细细叙起,但许多事情也略有模糊。 此刻听彭嬷嬷问题,她不免想了一想,方才肯定地道: “应该是叫什么萧落辰。” 彭嬷嬷脸上陡然色变,失声道: “居然是他!” 自进安府以来,彭嬷嬷一直都是一副镇静自若巍然不动的架势,可如今一听这萧落辰的名字,却是难得的失了态。 安清悠见了不由得好奇问道: “萧落辰又如何?这人是很有名气还是有权有势? 彭嬷嬷连连摇头苦笑,半晌才与安清悠道: “大小姐你在府里住着,外面的事情却是听得太少,这萧落辰有权有势倒不见得,可若说是有名气,这人简直是太有名气了!根本是咱们大梁国天字第一号的混世魔王!” ------------ 第五十七章 该硬气了(上) 说起这位萧落辰来,还真是在大梁国中大大的有名。 如今的大梁天子世宗陛下虽然号称权谋之术天下无双,统御大梁江山数十年,可惜当年初登大宝之时这皇帝位子却坐得不是那么稳当。 上有太后垂帘听政,下有几个兄弟觊觎皇位蠢蠢欲动,他老人家在几番惨烈的宫廷斗争之中,倒是颇得皇后的母家萧氏之助。 这萧家一门此后数十年来荣华富贵,根源便是由此。 那皇后萧氏本有一兄弟名叫萧正纲。这萧正纲虽是皇帝的妻弟,地地道道的正杆子嫡系国舅爷,却始终不肯沾什么萧家和姐姐的光。 自己发了疯一般跑去大梁与北胡的边境上戎边,结果却在死人堆里的一刀一枪拼出了军功来。 九年前被调回京城之后,不仅被皇帝陛下委以为大梁左将军的重任,更是兼领了如今皇城侍卫内统领一职,那是十足十的天家贵胄,军方大佬。 这萧落辰便是萧正纲最小的也是唯一的一个嫡子,当今皇后的亲侄子。 萧正纲妻妾子嗣虽多,正室却一直到了三十八岁上才了有身孕,生了萧落辰这么个宝贝嫡子。到这时候,几个庶出兄长之中都有跟着萧正纲领兵出征的了。 大梁国文贵武jian,无论皇后萧氏娘娘还是萧正纲自己,无不认为读书科举将来入阁拜相才是正道。 而萧落辰自幼聪颖,读书更是有过目不忘之才,五岁时已能提笔作诗,七岁时更是当着皇后萧娘娘的面做了一篇八股出来,当真是被整个萧家寄予厚望。 可谁想到,萧落辰的老爹萧正纲本已是萧家的异数,这萧落辰更是个异数中的怪胎。 在萧落辰七岁那年,不知道怎么便对这习武之事发生了兴趣,此后弃文习武一发而不可收拾。 后来萧正纲奉旨回京,进了家门只见年方十一岁的儿子拿着一杆丈二铁枪舞得虎虎生风,当时便气得脸都绿了。 戒尺家法能用的全用了,可是萧落辰挨了打屁股还在肿着,就又偷偷跑去练武。 萧正纲拿这宝贝儿子没辙,索性把他安排进了天子亲军金吾卫。 那金吾卫本是京中的贵族子弟组成,却专管礼仪执仗之类的面子事,上前线的事却是万万轮不上的。 谁料想萧落辰进了金吾卫还不安生,不但把各家各府的贵胄子弟打了个遍不说,更在他十五岁那年,搞出了一件大事来。 那一年北胡诸部实力正盛,大梁不得已而行联姻之策。 北胡单于之弟脱脱花大王为使臣进京谈判,却在金殿之上口出狂言,更说大梁的男人都如这金吾甲士一般是样子货。 世宗皇帝和群臣怒不敢言,这萧落辰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了出来,高叫一声主辱臣死,将那脱脱花大王揍得如猪头一般,登时满殿大哗。 当下自有臣子站出来说要治萧落辰的死罪,世宗陛下却觉得有些犹豫。 偏在此时北胡人说按照草原上的规矩,哪个部落的人吃了亏便由哪个部落的勇士讨回公道。 世宗皇帝无奈,只好答应了让萧落辰和北胡的勇士比武。 这等比武在北胡人的要求下自是生死不论,那脱脱花大王挨了揍,更是吩咐手下要叫萧落辰死得凄惨无比才算解恨。 孰料想那萧落辰年方十五岁,一杆银枪却使得出神入化,连胜北胡一十三阵不说,更将那草原上的第一勇士,脱脱花大王的贴身侍卫长阿布俄一枪挑杀于马下。 这一战当真提气,偏偏这比武的法子还是北胡人提出来的,便是吃了亏却没法再说什么。 世宗陛下看的龙颜大悦,没想到这萧落辰好死不死的偏又搞出事来,挑了人家的勇士也就罢了,居然在比武最后翻身一箭,把脱脱花大王的帽子钉到了墙上。 这一下北胡人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脱脱花大王当即便威胁要再启战端。 ------------ 第五十七章 该硬气了(下) 结果这萧落辰横枪立马,在众人之前冷冷地道: “别在那胡吹牛皮了!你北胡若真有把握胜我大梁,早挥军这京城之下了!还在这里谈什么谈?” 后来的事情倒确如此言,大梁虽然送出了公主钱帛搞联姻和议,北胡也没再启战端,双方马马虎虎的签了约。 萧落辰却因于儿戏国事无礼朝廷终于被判了个死罪,下了天牢。 彭嬷嬷讲了半天,安清悠既觉得这个人颇有意思,却又并未如许多人一样陷入某种兴奋之中。 大梁和北胡打仗打了快有一百年,弄出这么个英雄标杆来也不奇怪,另一个时空中,宣传手段可比这古代强得太多了。 安清悠听彭嬷嬷说到此处,便是笑着说道: “这萧落辰还算有些本领血xing,他既是皇室的侄儿,陛下又怎么能舍得杀了他。他后来当是被陛下放了出来,成了万众瞩目的少年英雄?” 彭嬷嬷却是摇了摇头,一个人在那里静静发呆,却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良久,这才微微苦笑着继续说了些萧落辰的事情: “若真是这般反倒简单了。后来陛下爱他之才,不但寻个由头赦免了他,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当真是天子门生,红得发紫!” “可这萧落辰恃宠而骄,居然大骂四书五经无用,甚至连圣人都敢诽谤。多少朝臣上折子参他,却全靠着陛下保了他下来,他却在那里洋洋得意,说什么‘金戈铁马我为羽,天子门生不读书’。终日宣扬什么国无武而不强的怪论,还发誓终生不入科举!” “不仅如此,这萧落辰居然还终日在京城里寻衅滋事,直将满城权贵得罪了个遍,既有陛下和皇后娘娘联手保他,旁人却也拿他无可奈何。人们有的敬他为咱们大梁争了气,亦有人骂他歪门邪道仗势欺人。弄来弄去,他倒是得了个天字第一号混世魔王的绰号来!” 安清悠越听越觉得稀奇,原本以为是朝廷立出来的一个英武好少年,没想到竟是这么个毁誉参半的话题人物。 却不知那萧落辰究竟是个本就形骸狂放的浪子,还是个被富贵恩宠捧杀了的夭折天才呢? 不过此时却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彭嬷嬷先前之言不差,自己在王侍郎府上收拾了安青云一顿,依那安三小姐的脾气,这一巴掌之仇算是梁子结大了。 人前固是没法声张,人后却是又会如何? 到时候定要向徐氏添油加醋一番哭诉的。那徐氏却又岂能如此罢了? 彭嬷嬷见安清悠前思后想,却是有意试她,微笑着道: “这事虽说你占着道理,那边却是有人不肯善罢甘休的。眼下倒有个法子,我料夫人虽看出些端倪,三小姐却必不肯主动提起这般丑事。趁着事情还没抖露出来,你主动去和夫人把这一切说清楚,再说些软话求情,纵是挨得些骂了罚了,亦不难将这一页翻过。你看如何?” 安清悠思忖一番,却是摇头苦笑道: “嬷嬷好坏!却拿这般话来试我!既是清悠这里占着道理,又何必去做那苦苦哀求之事?弄得倒似我这边做得亏心一般!如此做法纵是揭过了这一页,可这例子若是开了,以后却又怎么办?” 彭嬷嬷笑吟吟地道:“好好好!大小姐倒是不肯服软的,那依你之意又当如何? 安清悠正色道: “嬷嬷这话却是说得差了,非是清悠不肯服软,只是这是既做的无愧于心,那便又有什么服软不服软的分别?嬷嬷教我行正途才是王道,如今夫人要如何对我,却未必不是我的一个机会。我还要想法子催着她快来呢!” 彭嬷嬷眨眨眼:“那你要如何做?” “调香!” “调香?” 安清悠微微一笑,这种事总压制着不好,自己终归是这府里的嫡长女,便要把嫡字做出个模样来,该硬气的时候,这腰板也该直一直了。 ------------ 第五十八章 打破头(上)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清悠一边调香,一边和彭嬷嬷说话儿的时候,徐氏正在自己房里皱着眉头,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安青云: “别再和我说什么昨日寿宴甚为无趣的废话了,那番说辞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你娘我。到底怎么一回事,这就给我老老实实地说清楚。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纵是有什么麻烦纰漏,娘还能胳膊肘往外拐不成?” 昨晚一番作态到底没逃过徐氏的眼睛。 此刻清退了旁人,只留那柳妈妈在旁,徐氏立时向安青云询问起昨日王侍郎府上的细节来。 终归总是母女,安青云一见没有外人在场,到底是一声哭嚎,口中高叫着道: “母亲,你要给女儿做主啊!” 说话间,安青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便讲昨日之事哭哭啼啼的说了出来。 只是却并非徐氏要求的源源本本,所有的言辞自是偏向了自己这边,尤以那一巴掌之仇,简直便将安清悠描成了天上地下最蛮横无礼之人。 徐氏今日本是有着心理准备的,以安青云这般编瞎话的水平倒也听被她出了许多漏洞。 只是听到安青云居然被狠抽了一巴掌之时,这一把火却无论如何安奈不住,狠狠把一个花瓶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道: “反了反了!她居然连你都敢打,眼里还有我这夫人没有!便是你有什么错处,亦轮不到她来管教!她以为她自己是谁?摆嫡长大小姐的派头摆到我头上来了不成?” “就是就是!” 安青云一下子蹦高了起来,口中高声叫道: “她眼里就是没有母亲!咱们这就找她去,这一次定要给她好看!” 说着,那安青云便要向外走去,只是背后却听见徐氏黑着脸问道: “慢着,在你们起冲突之前,是你先去主动找那沈公子的吧?” 安青云原本已迈出门槛的一条腿登时停在了半空,回头望向了徐氏,却是长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就知道必是如此,别给我添油加醋,也别给我含糊其辞,当时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你刚才所说都有哪些不实之处?” 徐氏气归气,终究还算保留了两分理智。 自己这个女儿究竟是什么德xing,没有人比她知道的更加清楚,在这等事情上要不删节篡改那才叫见了鬼了。 安清悠的晦气是一定要找的,只是在此之前,还需把事情到底如何搞搞清楚才行。 上一次安青云栽赃安清悠勾引沈云衣,却闹了好大的乌龙出来,这一次徐氏自不肯重蹈覆辙。 安青云呆滞原地一句不说,徐氏的问题便接连涌上: “当时你和沈公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到底说了什么?老实说吧,不要让娘找他去问!” “这事当时还有谁在现场……什么?还有那四房夫人派过来的两个下人,那沈公子亦有同伴?” “她打你那一巴掌之前,你到底说了些什么?给我一五一十原字原句的说出来……” “后来呢?后来回了马车上,你们两个又是怎么说的?” 徐氏毕竟掌管长房多年,又对安青云了解到了极致。此刻细细盘问此时之中的诸般关键细节,更有柳妈妈在一旁查漏补缺,安青云又哪里还能编排得住! 安青云被这番bi问,只得一点一点,一边害怕,一边胆怯,一边气恼的把当晚的真实情况全都说了。 只是这安青云每说得一处,徐氏的脸色就更黑上了一分。 待得把这真实情况并诸般细节问清之后,徐氏脸上的神色,却早已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就这些?没有了?”徐氏的脸上阴得像黑锅底一样。 “没有了,这一次是真的没有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安青云一脸尴尬地道:“母亲您看……” “过来!” 安青云心里发虚地走了过去,却见那徐氏扬起手来,轮圆了手臂“啪”的一声便打在了那安青云的脸上! 这一记巴掌却比安清悠打的那一记更狠,安青云原本还算白皙的脸上登时便出现了五条血指印,徐氏已是边骂边暴跳如雷: “教了你多少次、多少次!那沈公子便是再好,却亦是一个官宦之家出来的男人!” “你一个闺女家便是喜欢他想亲近他,也不能太逾越了礼数!现在到好,你在府里面粘着他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居然还到外面的众目睽睽之下去和他拉拉扯扯?规矩都白学了!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那男人的xing子,你越这般他越瞧不起你!” ------------ 第五十八章 打破头(下) “还有四房的下人在场!这等话出去说,丢了可是你母亲的脸,是整个长房的脸!若让那四房夫人知道了,还不得笑着戳你娘的脊梁骨……” 徐氏强自镇静了半天,原本强压着的怒气却都在这一刻爆发了。 情绪代替了理智,讲话都变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越说越气之下,又是伸手要去厮打安青云。 柳妈妈见事不好,扑将上来一把抱住了徐氏的胳膊,口中拼命劝着: “夫人!夫人!三小姐便有错处,终归是您的亲生女儿。俗话说母女连心,这又是何必,莫要再打了,莫要再打了!” 只是柳妈妈这不劝还好,那安青云挨了一个巴掌,本已被吓得傻了,此刻一听柳妈妈话里这亲生女儿四个字,却不知怎么地亦是疯了一般,扑上来撕扯着哭喊叫骂道: “亲生女儿!我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当初还不是你说沈家如何有前途,沈公子如何有才华,我才喜欢上了他?你不说给我出气去寻那安清悠的晦气,却在这里和自家女儿抖什么威风!惧了她得了父亲的喜不是?惧了她得了老太爷的喜不是?打啊!你倒是再打啊!今天你这不把我这女儿打死,你便不是我的亲娘!” 徐氏本已被柳妈妈劝住了七成,可这安青云扑了上来,却登时又让事情乱成了一锅粥。 抓扯之间只听“嗤”的一声,那徐氏的袖子却被安青云撕裂了一道口子。 这一下登时谁也拉不住了,徐氏眼睛里尽是一条一条的血丝,发怒如狂地骂道: “小畜生,也不看看是谁生养了你,如今在外面犯事丢了人不说,居然还学会跟你亲娘动手了!你长本事了是吧!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孝顺的混账东西?早知道就不喂奶活活饿死了反倒干净!我……我今天就打死了你!” 场面乱得无以复加,一时间咒骂声哭喊声厮打声混成一片。 柳妈妈试图拉开二人,却连自己也饶了进去,右边脸上莫名其妙的挨了徐氏一记耳光,左边脸上不知如何地被安青云抓出了两道血痕,心中惶急之下,终于放声大叫道: “门外伺候的人在哪儿啊?夫人房里出事了!赶紧进来帮忙啊!” 几个门外伺候的婆子仆妇早被屋里的一干动静惊动,只是没得号令却是不敢进屋。 此刻耳听得屋内招呼,登时忙不迭地赶了进去。 只是迈进门口的下一刻却是人人长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此刻屋里一片狼藉,徐氏、安青云和柳妈妈三人扭做了一团,一个个云鬓散乱,面孔狰狞扭曲,却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样子! 柳妈妈瞧着众人呆傻的模样急着嚷道: “还都在那里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夫人和小姐分开!”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一般,七手八脚地上前帮忙,只是却没什么人真敢去硬拉徐氏,倒是一拥而上的全奔着安青云下手。 安青云挣扎几下,终于被两个有气力的婆子拉住了手臂拉了开去,那边自有柳妈妈去劝慰徐氏不提。 徐氏狠狠喘息了一阵子,这脑子里却是清醒了不少,当下喘着气先对一干仆妇婆子们说道: “今日之事全都给我把嘴闭严了!谁也不许出去乱嚼舌头,若是让本夫人听到一点风声,立时便是将你们这所有人一顿板子统统打死,一个不留!” 能在徐氏房里门边伺候的,无不是她从母家带来的死契家生奴才,若说一顿板子打死,那便真还是一顿板子打死了。 众人胆战心惊之余,当下无不唯唯诺诺地应了。徐氏这才指着安青云道: “关起来!给我把这不孝顺的东西关起来,关到她院子里一个月不许出门,什么人也不许见!对外便说是三小姐得了病症不能见人,怕会传染!” 安青云又要哭闹,却被徐氏抢先截住了话头,冷冷地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死妮子处我自会安排,终究是她打了你一巴掌,我这次若是不收拾她,她眼里还哪有我这个夫人的存在!罢了,在把你关起来之前,也让你能看着出一口气!柳妈妈,这派人就去大小姐的院子里叫她过来……” 柳妈妈应了一声是,只是还没等安排人手,却见外面一个原本安排盯着安清悠院子的婆子赶了回来。 那婆子一溜小跑地进了屋,见了屋里状况不禁一愣,小心翼翼地磕了头喊了“夫人安”,这才把刚刚发生的事情通风报信道: “夫人,大小姐带着丫鬟刚刚出了院子,老奴按照夫人吩咐一路跟着盯着,却见她……她又去了老爷书房了!” ------------ 第五十九章 吓出一身冷汗来(上) “什么?!” 徐氏顾不得此刻自己衣衫不整,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脸上却是满满的惊骇煞白。 这时候安清悠去安德佑的书房里做什么说什么,怕是只有老天爷才会知道!徐氏对此可是半点把握也没有。 徐氏和柳妈妈对视了一眼,却见彼此眼中都是有些恐惧。 这两人心里全都明白,在安青云赴王侍郎府寿宴这件事情上,如今是不敢赌,也赌不起! “夫人,此刻什么要紧的事情都先放下,当务之急便是也去老爷书房!纵使是大小姐要和老爷说些什么,有夫人在场,她也没法子太过分,夫人亦可从中周旋一二,不至于让此事太过没法收场!” 姜还是老的辣,柳妈妈到底还是保留了几分镇静理智,急匆匆地对徐氏说着这些话。 都这时候了,哪里还能有半分犹豫? 徐氏当即让人把安青云关回了自己院子,也顾不得其他,抬脚便要向外走,只是这脚步还没迈过里屋门槛,却又收了回来——刚跟安青云撕扯了半天,此刻蓬头散发不说,一只衣裳袖子还撕着一个大口子呐! 徐氏自是少不了又骂了一顿安青云不是个东西,当下只能又一番更衣换妆,好容易到了安德佑的书房时,安清悠已是在这里许久了。 此刻的安德佑正四平八稳地半躺在一张软椅上,他半闭着眼,偶尔向自己两个肩膀指指点点。 安清悠在躺椅之后站立侍候着,便按着安德佑的指示时不时地帮父亲捏捏肩膀。 父女二人均未说话,只是这副光景落在了徐氏眼中,却忍不住心惊肉跳。 眼前这样子难道是自己来得晚,那大小姐已把事情都向着老爷说了? 倒是安清悠见到徐氏,却是先俯下了身子,在安德佑耳边轻轻地说道: “父亲,夫人来了!” 徐氏惶然间竟然有一种错觉,好像那站在软椅后面给安德佑小声递话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许多年前她还未做夫人之时便是如此,只是这做了夫人之后,却又有多少年没这么给老爷捏过肩膀了? 安德佑豁然睁眼,却不知怎地自有一股子精神头十足的样子,一见徐氏便道: “嗯?夫人你倒是来了?也好,我正要派人去寻你……” 徐氏身形猛地一晃,要寻自己来做什么! 难道安清悠已将什么都和老爷说了?晚了晚了!以安德佑这等xing子脾气,亲生女儿安青云那是死定了! 恐怕连她这做娘的只怕也落不到好! 不知道那几个姨娘会不会借此发难?她们前一阵子使劲和大小姐拉关系,难不成已经联手了? 徐氏此时越想越乱,脑中好像一团浆糊一般,走到安德佑面前时连腿都不禁有些软了,站立不稳着差点没一下摔了过去。 便在此时,却忽然觉得手肘处被人一托,有人扶了自己一把。抬眼看去,那人竟然是安清悠。 安清悠松开了扶着徐氏的手臂,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轻轻地退回原位道: “这几天的天气可真是着实炎热,便是我们这些年轻的晚辈有时候被热浪一bi也是有些昏昏的,夫人您可要多注意身体了。” 安德佑点点头道: “对对,这身体定是要注意好,悠儿刚刚新作了几个香囊给我换上,我这里闻着不错。正要派人去寻你也来试试,没想到你就来了。 徐氏睁大了眼睛,脑子里却是如闪电般划过一个念头。怎么?派人去寻她来不是说那安青云在王侍郎家府上的事情?看眼前这架势竟是和自己担心的事情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刹那之间,徐氏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一样,扶着一把椅子软软地坐了下来,这骤然惊恐之后的骤然松弛带来了莫名其妙的效果,眼泪却不知道为什么流了下来。 安德佑见状却是不得要领,皱着眉头说道: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悠儿日渐长大,亦更是越发的懂事了!如此知道孝顺,我这当爹的却是笑都来不及,你却又在那里哭什么哭!” 徐氏只觉得长长松了一口气,浑身上下仿佛一点力气都没有。 只是这老爷问话却又不能不答,心乱如麻之间,却是勉强挤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道: “老爷说得是,妾身见大小姐越发的懂事,心里却是不由得想起了她那几个弟弟妹妹来,都是安家的骨肉,若是这几个孩子也能像大小姐一样,那又有多好?” ------------ 第五十九章 吓出一身冷汗来(下) 此刻徐氏心有所感,说出来的话虽说是在给安德佑和安清悠吹风,强调都是安家骨肉,倒亦是有几分心情之语。 抬头再看老爷身后时,却见安清悠微微一笑,却是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点头。 徐氏心中稍定,却猛听得安德佑把香囊放在鼻子前嗅了一嗅,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对着徐氏道: “夫人这话说得对极,悠儿那几个弟弟妹妹们年纪虽然还小,但是古人云少时不检,成人难正,教他们好好做人却是要从眼下便须抓紧的,莫等到回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时才补窟窿,若等到出了什么麻烦漏子,让咱们整个长房都跟着栽了跟头丢了人,那才是悔之晚矣!” 徐氏的心登时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安德佑说得虽是道理而并未讲具体事,可是徐氏本就心里发虚,由着这话登时便想到了昨日在王侍郎府上寿宴之事。 难道安清悠到底还是把事情告诉了老爷?那她刚才对自己点头,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安德佑不是傻子,昨日蓝氏和安青云等人这一番异状看在眼里,徐氏既能觉得不妥,他又何尝没有猜出些一二? 都是自己女儿,平日里再是懒得管,终归又不是瞎子聋子! 安清悠稳重守礼,这却是不担心的,十有八九便是那安青云捅了什么漏子麻烦出来! 今日安清悠送来了新香囊,安德佑也曾旁敲侧击地问上过两句,只是安清悠口风甚严,却是言语说不到两句,又转到怎么给父亲调香上来。安德佑眼见如此也没再深问,只是此时见了徐氏,却免不了要从上面敲打上两句了。 徐氏这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子,安德佑更笃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断,想想之前安清悠坚决不提这话题,心里不由得更有几分觉得这女儿宅心仁厚,再想想自己之前这么多年来待她如何,倒不由得脸上愧色更多了几分。 “悠儿,这选秀之事虽重,却也不用太过在意。你祖父说得对,那选秀选上了如何?不选上又能如何?有为父在此,定当为你寻一门好亲事出来,让我女儿嫁个如意郎君!” 这古代之时,女人最大的事情便是嫁一个合适的丈夫。 安德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心里却是下了决心,定要好好补偿这女儿一番了。 安清悠转了个身行至安德佑身旁,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随即道: “女儿谢过父亲!” 安清悠对这番话却是明白的,自己虽是现代人,并肯不像这大梁国的女人一样把所有的命运都寄托在这男人身上。 但此刻安德佑真情流露,她又如何看不出来? 给安德佑规规矩矩地又行了个福礼,上辈子做了一世孤儿,此刻有父亲关心,心下也自有些感动。 那边徐氏听着安德佑忽然提起选秀这事,心里很是叫得一声苦。 有老爷这番表态,之前那些让安清悠去做垫脚石的谋划却是更难了。 只是眼下那王侍郎府上之事却如一把利剑悬在了她的头顶,若是再说选秀那事,天晓得安清悠到底会做出什么反应来了。 如此这徐氏便支支吾吾,由着安清悠与安德佑父女对话,时不时倒也插上一句,话语中有意无意间警告安清悠哪些当讲、哪些不当讲。 可安清悠就是当作听不懂,反是偶尔好似顺嘴说起在王侍郎府上认识了哪家女眷又把徐氏惊出了一身汗来。 大家一起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谈笑之间,徐氏却也拿安清悠没辙。 便如此说得一会子话,安德佑却是有些倦了。安清悠见状和徐氏一起告辞出来,正要回自己院子,却听身后徐氏唤道: “大小姐此时可是有空?若是别无他事,到不妨去我那里坐坐?” 安清悠转过头来,只见徐氏那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却是微微一笑道: “过几日又要给父亲换个香囊,老太爷那边亦是要有新东西送过去的,院子里头下人们正按我说的调香方子忙着,清悠亦须瞅上一眼才能安心。不过夫人要是想一起说说话儿,倒不如去我那里坐坐?” ------------ 第六十章 整不死你(上) 炎炎夏日,一只知了正在死命的叫着,婆子拿着粘竿想把它粘下来,它却飞到了另一株树上继续哼唧着自己的调子,嘲笑着人类的无能。 安府的某间闺房里,安家的长房大小姐安清悠正和徐氏相对而坐,却又像是在相互考较着各自的耐性,彼此间默然无语。 在一边递茶伺候的方婆子看着这副光景,心里不禁暗暗吃惊。 夫人以前不是没来过小姐的院子,只是那时候若不是气势汹汹地板着脸骂人,便是大叫大嚷的来闹事,何曾有这等安静的时候? “难道说大小姐如今真的不同往日,便是夫人和她说话也不能再向以前那样了?” 方婆子一时间不禁想出了神,却一不留神把一壶热茶倒在了自己手上,直烫的她呲牙咧嘴,可是看看这如今这情景,又哪里敢叫唤出半点的声响? 只是这个细节到底还是引起了两人的注意,徐氏皱着眉头,带着某种厌恶的眼光看了方婆子一眼,语气中更多的却是烦躁: “下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们伺候了!” 方婆子很是不甘地应了声老奴告退。在她心里,有一千一万个理由是想要知道夫人和大小姐今天究竟会说什么的,可是看看眼前这两位不动声色的样子,却到底连个由头都没敢找,低眉顺眼地悻悻退了出去。 闺房里只剩两人,又是一阵令人令人窒息的沉默。 “今ri你一早就去给老爷请安,倒是都聊了些什么?” 徐氏终究还是没能死扛到底,她心里惦记着那一夜王侍郎府上的事情,率先打破了这份安静。 安清悠淡淡地望了一眼徐氏,口中轻轻地道: “还能聊些什么?还不是说说父亲的身体,还有就是上次给父亲所做的醒脑香囊气味已是淡了,这次新做了几个送去……倒是夫人以为清悠该与父亲聊些什么?” 徐氏不禁语塞,没来由的由是一阵烦躁,努力平复了半天冷静,这才又旁敲侧击地说道: “昨晚王侍郎府上的戏听得还有趣吧,这也没和老爷说说?” 安清悠依旧是那副不带任何语气的口吻,淡淡地回道: “昨晚不是父亲和夫人都已经问过了么?清悠也曾答了,那王侍郎府上的戏着实无趣,我们没听几出便早早地回了来。难道夫人就那么一定认为昨天王侍郎府上的戏就一定是个有趣的事?” 徐氏再度语塞,她在安府长房做了这么多年来的掌家之人,早已经养成了一股高高在上的习惯。 此刻能耐着xing子左一句右一句扯闲试探,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担心安清悠向安德佑说了什么。 可是没想到安清悠不但不上钩,反将她噎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下徐氏终究是恼羞成怒,撕破了脸皮伸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大声叫嚷了起来: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云儿早把昨天的晚上事情跟我讲了个清楚!说!是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打起府里的小姐来了?” 此时此刻,方婆子正在门外一边装模作样地伺候站着,一边竖着耳朵听墙根儿,听得隐隐有叫骂之声传来,却是心道一声果不其然,夫人这又是骂起来了。 安清悠却不吃徐氏这一套,伸手轻轻理了一下云鬓,这才不卑不亢地回道: “夫人这话说得到是奇了,青云是府里的小姐,难道我就不是?左右我还是比她大了那么几岁,《女礼》之中有云:‘母不在侧,长姊代行女眷领管之实。’昨晚形势之坏,我若不代夫人管上一管,夫人今日又焉能有这份闲心在这里对我拍桌子?既是夫人已向青云妹妹问清了昨日之事,我倒想请问夫人,若是夫人遇到了昨晚那般情状,又该怎么办?” 安清悠这话句句都在理上,徐氏便是再想发作,此刻却也无可奈何,只是却又不甘心就这样又被憋了回去,口中兀自强撑道: “怎么办?自然是讲道理说事情啊!青云那孩子一贯懂事,又有什么说不明白的?” 这话一说,徐氏心里却不禁浮现了一早安青云和自己撕扯哭骂的事情来,再想起自家女儿在府里府外的名声,心下不由得更是气馁,说话里倒是先带着三分心虚。不过一转念间,却又理直气壮地找补上了一句: “再怎么样也不能打人啊,她怎么说也是你妹妹,总要念个手足亲情不是?” “不能打人”这四个字,向来就是国人指摘责任的不二法宝。 及至今日,多有人排解纷争之时,一句“谁先动了手?”,另一方立刻便精神百倍,便是无理也觉得自己站了天大的道义一般。 此刻徐氏祭出了这般话术,立时趾高气扬起来,只觉这小小的闺房之内,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便是安清悠再有千般说辞,这一下却也翻不了身了。 ------------ 第六十章 整不死你(下) 孰料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之间,只见安清悠柳眉倒竖,脸上犹如罩上了一层寒霜,径自冷冷地道: “夫人这倒是骂我缺了亲情不成?青云妹妹究竟如何,想是夫人比我还清楚!清悠身在府中这么多年来,她又何尝有一天曾把我当成过她的姐姐?昨晚她口出而言,更是辱及了我那去世的母亲,究竟谁才是缺了亲情?我本想着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在父亲那里都也守口如瓶。若是夫人非要鸡蛋里面挑骨头寻我个不是出来,那今日便好好地说道说道,左右我有父亲在,有老太爷在,我就不信还能没了个说理的地方去不成?” 安清悠这一番话语说的速度极快,全没有以往那番淡然温顺之色,徐氏惊愕之余不免指着她嚷道: “胆子大了呀!你少拿老爷和老太爷来压我,今日便仔细告诉你听真了!这安家我才是夫人,便是老爷那里……” 徐氏犹自在那里喋喋不休,安清悠却霍然而起,径自向门口走去: “既是夫人一定觉得清悠有错,我这便去向父亲请罪,顺便让他说一说究竟是我缺了亲情,还是青云这事做得该打!” 徐氏逞强霸道了半天,原本还想着安清悠既是没向老爷明说自是心有所忌,此番便要拿夫人身份硬压她一个错处出来。 没想到这大小姐虽有容让之心,却是个宁折不弯的xing子? 眼见她这就要去找安德佑发起狠来要玩真,徐氏一下不由得慌了手脚,连忙一把上前抓住了安清悠的胳膊: “你这是要去何处?” “刚刚不是说了,夫人若觉得不对,我这就去寻父亲说个清楚,请父亲定夺到底谁对、谁错!” 安清悠的话语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好似就等着徐氏放手,她的脚步当即离开。 徐氏见不得她眼神中的那股子淡然自若,虽有心再与她争执几句,可却怕安清悠真的去寻安德佑,那她岂不是要被安德佑打死? 安清悠摆了摆胳膊,徐氏就是不放手,二人这般僵了许久,还是徐氏将这股子气忍下,脸上的愤恨泼辣全都收起,倒是挤出一丝谄媚的笑来: “别介呀……” “左右都是一家人,咱们娘儿俩有什么事情是说不开的?你刚才说得对!这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动不动就闹到老爷那里去,我这做夫人的固然是管教不严,你这当姐姐的脸上也不好看不是?来来来!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嘛……” 安清悠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是她第一次和徐氏正面交锋,之前虽已揣摩思考了许久,却在此时才是真真正正地知道自己赢了这一场,那一巴掌到底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安青云脸上。 她本来亦不欲把事闹大,此刻见徐氏到底是已经软了下来,倒也不太bi的过分。 脑中思忖片刻,安清悠才轻轻地道: “夫人说得极是,左右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是说不开的?这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动不动就闹到老爷那里去,夫人的固然是管教不严,我这当姐姐的脸上也不好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徐氏恨得牙根痒痒,却还不得不给安清悠这个借坡下驴的机会,强撑着笑道: “是极是极!我就知道大小姐最是懂事明理心胸广阔,都是一家人,都是一家人啊……” 安清悠见着徐氏这番咬牙切齿的笑,却也不放过这个让她无颜的机会,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道: “夫人言重了,清悠愧不敢当!倒是刚才和夫人说话的时候,清悠在言语上颇有激烈之处,这事儿父亲恐怕……” “哎呦!这说得是什么见外的话来!我如今虽是夫人,可也是从做姑娘的时候过来的,谁还没有个年少气盛的时候?这也算个什么事儿?”徐氏咬着牙把这事儿搪塞过去,只盼着安清悠别再提安德佑。 徐氏这般想,安清悠依旧满心悔矣的道: “我终究是跟青云妹妹动了手……这事儿父亲……” 徐氏跳了高的道: “别再提这个了啊,再提这个我跟你急!青云这丫头就是让我惯得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这么缺了规矩的事情也能做出来?岂止是该打,简直……简直就是该打!谁要是说她这事情做得不该打,我这做娘的第一个就不答应!”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话语急转之下一派融洽的轻松氛围。 用句另一个世界里常见的外交辞令便是——会谈双方在亲切友好地气氛下坦率地交换了彼此意见,在安府惯例及大梁朝礼法规矩的基础上,本着求同存异的原则就王侍郎府寿宴听戏事件达成了广泛而一致的多项共识…… 这一页便算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揭了过去,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安清悠忽然又道: “夫人,如今我这院子里婆子仆妇虽是不少,但终究是粗使的人居多。我身边只有青儿一个,有时候还真是忙活不开。倒想问一问夫人,府中可有年轻伶俐的小丫鬟?能不能给我调过几个来陪着读书写字?若是没有,便是新找上几个我自己也行。” 徐氏虽说做了半天笑脸,亦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肚皮里更是把安清悠恨得牙痒痒地。 此刻听她忽然说要加丫鬟却不禁为止一愕,正待说个不字,转念一想之间却又不禁大喜过望: 死丫头,你在这府里想做什么事,终究还是绕不过我这做夫人的去。正愁没由头扳过这一局来,这一次且看你家夫人的手段,如何的整不死了你! ------------ 第六十一章 炫富(上) 大梁国的风气,素来是极重面子排场。 这时候大户人家的小姐身边谁没几个俏生生的丫鬟跟着? 远的不说,眼前那安青云院子里的跟班侍婢就有四个,更别说那些将要出嫁的小姐们,均是要把那随行丫鬟通房丫鬟之类的一干人等准备好了。 之前安清悠一直被徐氏刻意打压,身边的贴身丫鬟便是只有青儿一人,后来虽然加派了几个婆子仆妇,亦不过是粗使之人罢了。 此刻再提此事,徐氏虽有些意外,但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想来倒是安清悠出去见了世面,那王侍郎府上寿宴之中各府的小姐见了不少,觉得自己身边觉得寒碜了。 这份猜测对与不对,徐氏原本也不太在意,关键在于她掌管安家长房后宅这么多年,心中自是知道这等添人加口之事,无论如何也绕不过自己这个夫人去。 此等事情上若是不好好整治一下安清悠,那是要大叫可惜了。 当下徐氏便笑吟吟地道: “大小姐这身边倒也该是多几个使用的人。这阵子忙里忙外的,居然将这事情疏忽了,说起来倒真是我这做夫人的不是了。只不过大小姐你也知道,最近这一阵子家里面事多,人手却是一直不够,倒还是靠我从娘家带来的几个老人撑着。我看她们倒是做事麻利的,只是这年纪却又太大,难免不合大小姐的意,这倒是让人为难了。要不先等上一阵子?” 安清悠又怎么能不知道这是徐氏有意刁难,所谓等上一阵子,不过是拖延的借口而已。 接下来只怕这一等就便成了左拖右拖的没完没了,弄得她终日要去求徐氏,徐氏却可由着她的高兴随意给自己脸子看了。 不过安清悠今日既敢提起此事,心中也自是有几分计较。 这新进的丫鬟本就是自己要能用得住的,莫说徐氏推托无人,便是有人她也不愿意用这徐氏从府里挑出来的,那岂不是自己给自己身边安了几个徐氏的眼线钉子? 当下安清悠便点点头道: “若是如此,自也不须夫人如此作难,从府外面新进些身家清白的年轻女孩儿便是,若能识两个字更是最好。我自己带在身边慢慢,倒是也不用夫人多过操心了。” 徐氏是掌家掌老了的人,又岂能被这番话打动?当下脸上的笑容更盛,口里却是叹了口气道: “原说这也是个法子,可是大小姐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前段日子里老爷身体不好,单这药材补品两项,就是花了不少钱去;老爷这歇了一阵刚刚回衙门复差,那边人际关系官场往来亦是要用钱,总是要支持着老爷往上爬一爬不是? 至于这前几日府里面大办各房聚会,张灯结彩摆席面听戏寻热闹,银子更是流水一般的花了出去,现在这府里账上剩下的倒都是一堆烂窟窿! “唉,莫说是添人进口,这段时间便是我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几个体己银子都贴了进去。多进一个人便是多加一张嘴,更何况跟着大小姐的,自然又不能太过亏待了,穿的用的月钱赏钱,哪里又能省得了?如今这府里却是实在没钱进人,要不然大小姐先忍些日子,等秋天田庄上的佃租收上来,我再帮大小姐想法子筹措可好?” 长房里经济情况不佳安清悠倒也有过一二耳闻,可断不至于连添几个人口的银子都拿不出来的地步。 安清悠心里明白,这徐氏说了半天,话里话外依旧是变着法难为自己而已。不禁皱眉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身边没几个使用之人,有些事却是着实不便,夫人可有法子能把这事尽快办了?” 徐氏心下大乐,她此时最想看到的,便是安清悠被自己刁难挤兑的样子。 但心中乐,面子上自不能如此。 徐氏在一边摇头晃脑地想了半天,这才装模作样地叹气道: “若是大小姐急着用人,我刚刚却想了个法子,只是不知道成与不成……” “夫人只请但讲无妨!” 徐氏却是故意卖起了关子,掰着手指头在那里算道: “如今这年月什么都贵,大小姐若要身边的贴身使用,自是不能雇那等短工,最好能买几个签死契的进来,将来管着也是方便。只是那肯签死契的人家,哪一个又不是急等钱用死要钱的?随便买一个粗使丫头便要三两,若是身家清白,最少便要八两,模样还须周正,最少便要十五两,再加上大小姐想要识字的,那怕是二十两也紧紧巴巴……” ------------ 第六十一章 炫富(下) 按大梁律法,所谓短工,便是花钱雇人做事,到时候结账走人;所谓死契,便是卖身到了某一家里,主人若是不喜,一顿板子打死了亦是合理合法。 安清悠本是现代人,对这等买卖人口之事向来是颇为反感。 只是这古时社会便是如此,她一个小小女子能改变些什么的? 倒是大梁国银贵钱jian,五两银子已够普通农户半年之用,这还真是一笔花销了。 徐氏见自己越说钱数、安清悠越是皱眉,心里不禁更是兴高采烈起来。 只是面上却扮作一副替人着想的样子,幽幽叹了口气道: “唉,算了这么多又做什么,我也知道大小姐月例银子不过二两,这钱若是要大小姐出,倒忒是难为人了!” 安清悠听出了徐氏话里的意思,不过是要自己出钱而已。 不过自己身边的人由自己主了契约下来,倒未必是一件坏事……安清悠不禁沉吟道: “既是如此,这钱便是我出了倒也没什么,只是按夫人所说,这所需花销……却是当真不少!” 徐氏登时便用看白痴的眼光看了一眼安清悠。 这到底是没掌过家的丫头,本夫人刚刚挖了一个坑,你就自己上杆子往里头跳,这却是你这小妮子自找的,怨不得我来! 当下徐氏便笑着说道: “谁说不是呢!真要是从大小姐月例银子里出,不知道要哪年攒的出来!我倒是想,大小姐不还有些首饰嫁妆存在我那里,若是急等钱用,倒不如先典当上几件,日后有了钱再慢慢赎回……” 徐氏所说的这些首饰什物,不外乎是当年安清悠的生母赵氏留下的那一批。 当初虽被安清悠借着三夫人送东西的时机,用手段讨回来了个说法,倒还一直存在府里保管。如今徐氏眼看着安清悠用人心切,倒是轻轻巧巧地拐了个弯,打起了这批东西的主意来。 当年赵氏所留下的东西皆是贵重之物,那批首饰嫁妆的价值却是远非买几个丫鬟可比。 只要这个口子一开,日后自有各种名目说什么给大小姐花销银钱,化整为零就把这些珠宝尽入了自己囊中。 更何况买丫鬟的钱亦可从府中出入的账目上做些花头,花得又不是她徐氏的私房! 说到这里,徐氏却是闭口不言了,坐在那里摆出一脸笑来看着安清悠,她心里算得清楚,若是此刻安清悠点了头,那批珠宝首饰便归了自己;若是不点头,接下来连拖日子带拿捏,细水长流地挤兑摆脸子给安清悠看,亦是一桩乐事。 徐氏这算盘打得当当响,却不防安清悠竟是微微一笑,看着徐氏轻轻地说道: “我当是什么难处,说到底还是几个银钱的事情。那批东西是母亲留给我的嫁妆,此刻倒是不忙动用。这买丫鬟的钱,我出了!” 说着,便从袖口处的小囊包里讨出一把金luo子来,随手往桌子上一放,登时金光四射。 徐氏的笑容瞬间便凝固在了脸上! 长房后宅的银钱是她一手掌管,安清悠能有多少银子她最是清楚不过,每月月例不过二两。 这一出手如此大方不说,拿出来的居然还是金子? “这……大小姐又是从哪里来的银……金钱?” 桌子上这一把金luo子,别看个头都不大,但这整整一把少说也有个几十两银子的通兑,虽说在外十两银兑一两金,可在富贵人家来说,这金子可比银子值钱多了! 徐氏歪着嘴说着话,面容登时便有些扭曲,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倒和中风面瘫之类的症状颇有些类似。 安清悠懒洋洋地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 “唉!昨日去王侍郎家的寿宴,倒是遇见了不少京城里的夫人长辈,许是清悠还算对她们的脾气,倒是有不少长辈出手大方给了见面礼,我虽是推辞,但是她们却硬是要给。夫人您也知道,这长者赐,不敢辞。咱们安家总是书香门第,在外面亦不能失了规矩礼数……” 随口聊着,安清悠便向徐氏数说起昨日的收获来。 什么工部赵郎官夫人给的玉镯子,什么大理寺张少卿家夫人给的翡翠挂坠儿,至于这给小金luo子这等物件的人太多,那倒真是记不清楚了云云。 安清悠边说还边叹气,说是收来的见面礼太多太重,青儿捧得手都抽筋了,要不是这样,自己又怎么会想起要多买几个丫鬟? “夫人您说,我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子家,要那么多黄白银钱的俗物作甚?看着也是没意思,倒不如那些细软什物还能把玩!索性有什么该花的,那就花吧,本是想先拿去与父亲看一看的,如若父亲再问起,我只说给了夫人为我买丫鬟就是了!” 徐氏的脸顿时又绿了…… ------------ 第六十二章 显摆(上) 显摆!这是赤果果的显摆! 偏生这等赤果果的显摆,自己还只有听着的份儿! 徐氏这一会儿气恼攻心,已经快崩溃过去! 安清悠在一旁云淡风轻的潇洒,看着徐氏这等模样,心里却在嘲笑:刚才还装模做样地做出一副要替自己打算的面孔?此刻眼见着自己有了钱,徐氏这位夫人还得硬挤出笑做欢喜状? 这得是一种什么样的神经? 徐氏这一会儿心里就像是长了荒草,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早上她问询安青云之时,虽是听她说起安清悠收了不少见面礼,可真真的却是想不到,竟到了这个地步? 徐氏只恨不得把安青云抓过来再抽两个巴掌,这么重要的事情她也不说清楚,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但这事儿其实倒不能全怪安青云,她本就不是这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精明场面人,更何况安清悠收的见面礼之多,连自己都没法一件件记得绝对清楚! 当然,当时安青云越看安清悠越有气,低着头只顾对着桌子上的水果猛吃的行为也是造成了一定效果! 徐氏这里越听越是觉得心里来气,可没想到安清悠的显摆之后居然还有得瑟,又从袖口里拿出一对玉蝶来,问徐氏道: “这对玉蝶我却是极喜欢的,夫人倒帮我看看这成色如何?” “不错不错!这等成色自是上品,这又是昨天收的见面礼?” “嗯!昨天去见了寿星,王侍郎家的老夫人给的……” 徐氏本是羡慕嫉妒恨,这一句话说了出来,心里却不由得猛地一震。 那王老夫人她虽没曾见过,但也知道是谁,更听安青云说拜寿之时那王老夫人留下了安清悠陪着说话儿,还给了见面礼。 只是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却也很难不泛起和那些送见面礼给安清悠的人一样的困惑: “这大小姐到底是讨了王老夫人什么喜去?还是另有什么隐情?” 抬头再看安清悠,却见她只是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倒又收回了玉蝶,静静地坐在那里又不说话了。 安清悠这一番做作当然不是只为了显摆得瑟,这是为徐氏提个醒而已,便是教徐氏摸不清自己到底在寿宴上做了什么事,联系上了什么人,若能让以后徐氏做事心有所忌,对自己倒是大大地有利了。 可是连安清悠自己都没想到,这一对玉蝶拿了出来,哪里是给徐氏提个醒,简直是在徐氏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曾经有人想过的问题徐氏想了,那些人没想过的问题徐氏也想了。 “这死妮子的成长速度也实在是太快了!” 这才多少时间?莫说连讨了老爷、老太爷的喜,如今不过出府了一次,居然连那位深居简出的王老夫人都搭了一条线! 她究竟会发展成个什么样子? 徐氏一边觉着悚然心惊,一边却又在心里说了一句还好、还好,亏着自己在这个时候反应了下来,否则任由这位大小姐发展下去,有朝一日她羽翼丰满翅膀硬了,那才真是难以收拾了。 “夫人要不就拿了这玉蝶去?回头父亲问起,我也可有个说辞,这么贵重之物放在我这儿,倒是有些心里不安了。”安清悠其实心中不愿再与徐氏寒暄下去,要丫鬟这事儿,她终归都绕不过去徐氏这位夫人,否则她还至于这般浪费口舌? 徐氏瞧着那玉蝶就是一哆嗦,连忙挤出笑来道: “这怎能让大小姐自个儿花银子,刚刚那一番抱怨也不过是想大小姐能勤俭些许,这买丫鬟用银子的事还是由我来cao持,即便府中再过的清减,也不能委屈了大小姐……” 徐氏嘴上如此说,心里自是在想这事儿觉不能让安德佑知道,否则安清悠话语一牵出去,安德佑定会雷霆大怒,连带着安青云挨打之事兴许也会揭出,那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她母女二人甭想有好日子过了! 安清悠本是打算自个儿挑丫鬟,但徐氏这话说出,她倒不好这时候就有动作。 徐氏这边放缓了怒气打起了精神,一冷静之下心里反倒有了主意。陪着安清悠说了一会子闲话,却摆了个现成的借口上来,说要替大小姐去张罗着院子里进人的事情,急匆匆地向自己的院子而去了。 “夫人慢走!有劳夫人了!” 安清悠默默地看着徐氏远走的身影,该告别告别、该恭送恭送,然后回到屋子里依旧读书调香。 ------------ 第六十二章 显摆(下) 这一次再与徐氏的交锋,安清悠可谓是浪费了点儿唾沫星子,其余的半分没花费。 但她心中也知,徐氏既然已经动作了起来,下一步自己却是该收敛低调些,一动不如一静,倒不妨看看徐氏怎么表演了。 沉默也未必不是一种选择,不过这种另一个时空中哲人所说的话徐氏未必听过,就算听过也未必会理睬。 因为像加丫鬟进人这种事情,徐氏实在是……太熟悉了。 “大小姐要给自己的院子里加人进口!” “要加丫鬟,进了咱们府里的,须得身家清白!” “这些女孩子可是贴身伺候大小姐的,模样要自然是周正的!” “最好是要识得字!没看这所需的钱大小姐都给备下了?” 徐氏正一样一样的说着安清悠的要求,身边的柳妈妈听着,徐氏每说一句她就点一次头,心里却是和徐氏一个感觉,大小姐果然是没自己过人,这贴身丫鬟的要求只这么几条就够了? 徐氏全都说完,那一脸的怒气嚷出道: “不管是什么人,一定要给我好好挑、好好的选,xing子都要活泼,否则她的院子岂不是太过沉闷了?”徐氏这话如若旁人兴许还听不懂,但柳妈妈可是清楚的很,心中坚定的道: “老奴亲自去办!” 两天后,当柳妈妈带着几个新买来的丫鬟站在院子里时,徐氏心里大是感慨,还是柳妈妈这等多年的老人用得妥帖,自己不过提个开头,剩下的事情能有人心神领会的感觉真好…… 柳妈妈终归是徐氏的贴心人,这一次寻来的四个丫鬟,如若从出身和家世来看,都能合得上安清悠的要求。 但如若细细问起,那便不得而知了…… 徐氏这边稳稳做好,柳妈妈便挨个的叫上来给她过目。 第一个领上来的丫头白白净净,看着就是那么俏生,也是个身家清白的小户人家出来的,据说是为了给家里亲娘治病才把自己卖了当丫鬟。 但内在问题在于性格好像内向的过了分,八杠子踹不出来半句话不说,整天还就是一副愁得想要的样子。 让人下意识地感觉她这是不是憋着劲上吊还是惦记着抹脖子跳井寻短见呢。 如果说安清悠在这里的话,脑子里肯定会浮起另一个世界里的一个名词——轻度自闭式忧郁? 第二个领上来的丫头倒是不那么不说话,恰恰相反的是,这不但是一个爱说话的,而且是一个说话不停的。 自从站到了徐氏面前眼睛里就闪着一副奇怪的热切眼光,在徐氏让她答话的时候喋喋不休,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优点全都表现出来。就连旁边资格稍微老一点的婆子仆妇们都看得出来,做丫鬟也就罢了,做丫鬟还有这么大野心虚荣心那就是大忌了。 徐氏倒是蛮中意,有野心偏又是个嘴上缺了把门的话痨,这等人既适合把大小姐的情况吐露出来又很容易惹是生非的捅娄子,好人选! 第三个丫鬟倒是看着颇有点受过教养的气质,往那里一站那叫一个昂然不群,身上那副骄傲劲儿只怕比安青云还要多上几分。 徐氏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柳妈妈在旁偷偷地向徐氏禀告: “这是个破落官宦出来的小姐,祖上原也是大户人家的,只是他爹这一代是个烂赌鬼,外面欠了赌债便把女儿卖了抵账的。卖到人牙子手里八天已是逃跑了三次,什么事情都不会干不说,bi她学点丫鬟该干的事情她就寻死觅活的想撞墙。” “好!这个最好!” 徐氏连声叫好,她掌管内院多年,知道这等女子正是最难拾掇的。 那大小姐这段日子不是越发硬气了么?愿意人就让她去! 这等宁折不弯的女子最是容易整出事来,若是逃跑了自是安清悠连个丫鬟都管不住。嗯!这丫鬟受bi不过寻了短见才好,什么事情大还有闹出了人命事情大? 最后看那第四个丫鬟,却是一副快手快脚的样子,会干的事情不少,也识得几个字,还颇有几分精明算计的眼色。 徐氏看了半天不禁有些皱眉,这等丫鬟若一番倒是个能做事的,给安清悠这等料子,难道却是要她身边再添一个好使唤的得力下人不成?倒是柳妈妈在身边轻轻一句话便替徐氏打消了顾虑。 “这孩子其实是夫人娘家的家生奴才,他爹是老奴的本家侄子,夫人忘了?便是夫人娘家庄子里的那个户头,一家子都在夫人手里捏着,又怎么可能不替夫人出死力?” 徐氏登时转疑为喜。好卧底!根红苗正啊! 这四个各有不同的丫鬟,当真是越看越开心越看越觉得有趣!柳妈妈自是领了赏不提,这边徐氏却是一连声的催促道: “快领过去,让大小姐给这几个丫鬟起个名字,若是她留下,以后就是大小姐院子里的人了!” ------------ 第六十三章 四个麻烦(上) “大小姐,您院子里进人本就是该府里掏钱的,夫人居然还想要小姐拿自己的银钱贴补?” “如今这拿银子的事被大小姐搪塞过去,但这身边的人就是离小姐最近的人2c可夫人径自去办,压根儿不让小姐选上一选,这不是等着看她给小姐使坏下绊子么!便说是院子里添人进口绕不过夫人去,咱们也可……” 安清悠的院子里,青儿正一脸担心的絮叨着。 安清悠身边要加人,她倒是个直接相关的,若换了普通人家的丫鬟,少不得以后要琢磨着自家小姐身边人多了自己会不会受影响。 可是青儿本就是个耿忠的xing子,又是和安清悠从小一起长大的,此刻所想所说,倒是替安清悠打算的更多了些。 安清悠心中有些感动,青儿虽说直线条了点嘴上话多了点,但是这份忠诚那却是真情实感,让自己不禁想到了另一个时空那些和自己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小伙伴。 可话语说上半晌算有度,如今喋喋不休便是聒噪。 安清悠觉得耳朵发痒,只得道: “青儿,昨日教你写的字怎么样了?三十个大字可都学会了么?今日的抄写做得如何了?” 青儿立时便苦瓜了脸,以她和安清悠之间的熟悉,自是知道小姐这时候检查功课是不愿她再提院子里进人之事。 可是低头看看那些横竖撇捺的大字,却又是只觉得头晕眼花2c只觉得竟是比绣花还难。 当下青儿便苦着脸问道: “小姐,要不您还是教我调香好了,回头还能在小姐调香的时候打个下手什么的。这读书写字的事情小姐会了便是,我就是跟着小姐……” 安清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却是撂下了手中写字的纸笔正色道: “调香要学,读书习字更是要学。夫人给我这院子里加的人怕是这一半天就该到了,你若不能识字,将来又怎能替我盯得住她们?更别说将来你也是要嫁人的,若是这字都认不全,将来又有什么人家肯高看你一眼?” 青儿一听嫁人这类的话语,登时满脸通红。 “青儿一生一世只做伺候小姐的小丫鬟,才不要想嫁人的事。” 安清悠苦笑摇头,这丫头只把心思放置嫁人上,却没留意自己让她盯着那些新来的丫鬟才是重点。 不过说起嫁人二字,安清悠倒也不是无心而发。 既是由徐氏去办这添人进口的之事,那种种的挖坑下绊子,本就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可是从上一次在王侍郎府赴宴之后,安清悠却骤然发现自己之前忽略了一个天大的问题。 ——自己已经及簪了! 按照大梁国例,女子过了十六岁行了及簪之礼,这便是到了可以谈婚论嫁年龄,家里该张罗着给她找婆家嫁人了。 昔日彭嬷嬷与自己说起身边缺使用之人时,话里面就提到了这个意思。 安老太爷既已经发了话,所谓的选秀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断不会让自己真的进宫的。 十有八九选秀之后便是要给自己找个夫家,前些日子父亲安德佑说要好好补偿女儿一番,表现的方式亦是说要找一门好亲事! 嫁人嫁人,安清悠心中泛起一丝悲哀,在大梁国这等古代,女子除了嫁人好像就没有别的事情。 二十岁出头不嫁人便成了老姑娘,女儿便是在府里也是个丢人的尴尬地位,父母引以为耻不说,人人都要瞧不起的。 一想到那般光景,安清悠便有些不寒而栗。 最麻烦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婚姻大事十有八九轮不到自己做主。 这也罢了,这安家怎么说也是个官宦人家,自己若真是嫁了出去自然是要做正房夫人的。 彭嬷嬷说得不错,小了管一房,大了管一府,身边没些能带得出来的人还真不行! 可是以徐氏那样子,又怎么会真的给自己配上什么既忠诚又堪用之人? 出嫁这两个字就好像悬在安清悠头上的一把利剑,一待选秀过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落了下来。与其等到时候再被徐氏弄得措手不及,还不如趁着现在早做准备。 安清悠不是那种想要一辈子做老姑娘的,更不是害怕嫁人。 现代人的意识终归还在她的骨子里,就算要嫁,也必要按照自己的心愿去嫁! ------------ 第六十三章 四个麻烦(下) 要做到这一点,便须先在这安家长房里真正树立起来自己的位置。否则处处受制于徐氏,就算父亲此时对自己心有善念,那也是扯不尽的麻烦! 无论如何,徐氏已掌管安家长房这么多年,这府里绝大多数人早已经是她的眼线。 纵有一两个像方婆子这样上杆子巴结的,亦不外乎是利益所驱的墙头草罢了,用来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尚可,谈到推心置腹那是万万不能。 这贴身堪用之人安清悠是绝对不愿意从府里面选的,但府外却又不同,天地无比宽广。更何况安清悠对自己身边人的目标又是不同,以自己超越这时代人不知多少代的见识知识,出来的人又岂那么几个普通丫鬟般的简单? “大小姐可在,老奴给您请安来了!” 安清悠正一边督促着青儿写字一边想着心事,却听外面一声高叫,却是柳妈妈带着几个新入府的丫鬟来了。 这说曹操曹操就到,安清悠出得房门,却见那柳妈妈堆着一脸笑容张口说道: “老奴给大小姐请安!大小姐,这是夫人帮您新物色来的几个丫鬟。夫人说了,请大小姐看看这新选的丫鬟合不合用,若是合用的不妨给起个名字留下,不然便再寻其他的!” “有劳柳妈妈了!” 安清悠微微点了点头,扫了一眼站在廊下的四个新人问了问情况,到还是模样周正出身清白。当下也不多言,尽数将这四人留了下来,分别起名为查香、越香、成香、落香。 那柳妈妈听安清悠取的尽是制香有关的名字,心说这大小姐倒还这是对制香够喜欢,连丫鬟也取得这般名字。 不过再看安清悠让四人都进了自己院子,却又在那里暗自冷笑,这四人各有各的问题,你大小姐既然收下,以后便有得你去头疼的了! 遣走了柳妈妈,安清悠也不多言,径自让青儿领着四个新人去安顿了下来,却是没给她们安排任何事情,只是暗自嘱咐青儿把她们盯得紧了…… 这一日安清悠仍去读书写字调笑兼练规矩,一日之间甚是平静。 只是入夜之时唤了青儿来问,却发现那新来的四人竟是着实的不安生。 “那查香进了屋子却是谁也不跟着说话,就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旁人没理她,她倒在那里一个不知想着些什么哭了起来!”青儿拿手比划了一下道:“她是不是有些毛病?” 安清悠微微点头,又道:“那其他人呢?” “还有那成香,进了一路上左右打量,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她是在探查如何逃跑!”青儿皱着眉头想了想,却还是忍不住发了牢sao道: “小姐,夫人送来的人又哪里是那么好用的?这人定是有些问题的!” 安清悠却是微微摇了摇头道:“无妨,你接着说,另两个呢?” “另两个倒还好,那越香人是个活泼的,安顿下来便和我说话儿个不停。还有那落香,不但人很热情,还到处去帮着其他人做事……” 青儿在这里说个不停,把这一天盯着看到的事情尽数讲了一遍。大意便是查香和成香两人看着就有问题,越香、落香两人尚可一用之意。 安清悠并不是迂腐人,徐氏送来了四个新人,若没下绊子掺沙子那才叫见鬼了,该留在身边的自是要留,该弃的也不会手软。 按着青儿报来的情况细细想了一遍,却是对着青儿问道: “青儿,其实你我都知道,夫人送来人了,可也把咱们的麻烦送了来。这四个新人只怕都有些问题,我今晚若要单独先见其中之一,你说是先见哪个?” 这一问却问住了青儿,苦苦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 “小姐你这是问我?这……这可难住我啦!要不……便从那两个看着还能做事的人里选一个?” 安清悠摇了摇头道: “那两个既是主动找你说话做事,现在便见,怕也问不出什么来。今儿晚上要见,便先见那个想逃跑的!” 青儿不禁愕然,那被安清悠起名成香的女子今日的第一印象最是不佳,却没想到小姐第一个要见的居然便是此人。不由得瞠目结舌地道: “她?” ------------ 第六十四章 死契(上) “见过大小姐!” 不多时,成香便已来到了安清悠的房中,见面倒了一声话,却不自称奴婢,盈盈一拜亦是平礼,更没有什么请安的意思。 “大胆,见了大小姐还敢如此放肆!”青儿在一边看得柳眉倒数,一声喝骂直冲了出来。 安清悠轻轻一摆手制止了她,只是细细打量这成香时,却是越看越觉得饶有兴趣。 这女孩子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兀自站在那里昂着头,却是挺腰平肩,目不斜视,眼睛里满满都是倔强之色。 对这女孩子身上的举止做派,安清悠倒是颇为熟悉,自己跟着彭嬷嬷练了这许久的规矩,亦是早已成了这方面的行家里手。此刻上下打量了一番,却是微笑了一下道: “以前做过哪家的小姐吧?官宦人家出来的?” 成香面上微露惊讶之色,却又随即释然,心想着既是把我买来,那人牙子又岂能不告诉她们自己的出身?当下却是昂然又行了一个平礼道:“家父钦天监司员周恒礼周大人,嫡女周氏见过大小姐。” “还是嫡女?” 安清悠倒是微微有些诧异,便接着问道: “你父亲既是有俸禄的司员,你又是身家清白的,却又如何死契进了我安家做丫鬟?” 成香脸上登时便现了愤愤之色,那钦天监本就是京官中最清水的几个衙门之一,当今大梁皇帝世宗陛下一不求黄老仙术,二最烦星象天学,这钦天监便更是没有什么油水可捞。 偶有天灾降至需要些地理勘测之事,朝廷拨银亦是大半被掌事的几个头头过了手去。 她父亲不过是一个没有品级小小司员,每月的薪俸还没安清悠的月例银子多,却染上个滥赌的毛病,负债累累之下债主逼上门来,终于便将她和妹妹卖了抵债。 事情本是这么个事情,可是很多时候,人却未必肯真的面对自己乃至自家的问题。 便如成香此时,却是认定了安清悠什么都知道,不过是在折辱自己而已。当下一咬牙道: “大小姐既将我买入府中,又何苦问我。家父在外面欠了人家银钱,便将我卖了抵债,为什么签死契,死契卖得价钱更高,大小姐当真不知道么?” 安清悠见她脸上的愤恨凄然之色中竟有一股子决然之意,心下不禁了然。 虽不知她父亲究竟是为什么欠了银钱,但看她这副样子,便用脚趾头也能猜出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当下叹了口气道: “你的事情我确是不知,不过你那父亲竟然能将亲生女儿都卖掉……哼!这种人你还叫他一声家父?” 那成香面色一变,却是强项着说道: “自古天伦有常,礼法有矩,我身为女儿,便是父亲将我卖了也是人伦大道。大小姐如此说,眼中可是还有礼法么!” 安清悠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又是一个被封建礼法烧坏了脑子的,倒在这里指摘起自己不知礼法来了。索性也不和她争辩,只把适才青儿所报的事情说与她听道: “我听说你在下午来到我这院子的时候,便在四处查探路径,可是存着逃跑的心思?要知道按大梁律法,签了死契之人若是逃跑一概以逃奴论,官府抓住了亦是送回主家,轻则拾掇得你死去活来,重则一顿家法直接打死了事,你不怕么?” 安清悠这里说得淡然,那成香听了却是瞳孔一缩,口中冷冷地道: “不是说存着逃跑的心思,而是我一定要跑,绝对要跑!今日跑不得便明日跑,明日跑不得便后日跑。我虽是身不由主被父亲卖了,却是死也不肯做那为奴为婢的事情的!大小姐若是觉得小女子太过不堪,不妨此刻便将我一顿板子打死,倒也干净!” “哀莫大于心死……”看着成香那绝望而淡漠的眼神,安清悠忽然又了一种奇特的感觉,或者眼前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女孩子逃跑的目的之一,就是渴望被打死?安清悠看着这个夹在礼教与渴望自由之中的倔强女孩,心中不禁有些替她难过。 只是此刻和这女子说什么人生不能轻言放弃大道理也是白搭,安清悠眯着眼睛微一思忖,却是缓缓地说道: “倒还真是个看开了生死的!也罢,你刚才和我讲礼法,我就跟你讲讲礼法。既是安府买了你,无论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丫鬟,此刻的身份却是我安府之人,见我面而不请安可是无礼?你不愿为奴这份倔强我倒是欣赏,可是既有官府文书身契在此,你背主而逃可是不忠?我好生与你说话,你却这般冷眼相对,如此对主家可是不义?如此种种,你又是作何感想?” ------------ 第六十四章 死契(下) 成香的身子猛地一颤,一时间脑子亦是乱了。她自幼读书,家里虽然清贫,但从小便是以守礼法有骨气的忠烈女子为目标。此刻安清悠随随便便几句话,却是将她原本用来支撑某种伪坚强打得粉碎! 此事说来毫不稀奇。古代那些所谓拘束女子的礼法规矩,本就有诸多自相矛盾之处,真要细究起来却是纠结无数,世间不知又有多少女子为此吞金上吊投井抹脖子。 安清悠本是现代人,早在互联网横流的年代里看过不少相关的分析,穿越之后更是和彭嬷嬷把那规矩礼法学得滚瓜烂熟,此刻身兼古今之长,要论及此道却是再为轻松不过。 此刻成香神色大变,安清悠亦不难看出她此刻心绪已乱,微微叹了一口气,却是又加上了一把火,径自对着青儿言道: “青儿,去把她的卖身契拿来。” 成香一听这话,神色却是更加的惨然,通常这主家若是要行大家法的时候才会出示身契。 这大小姐虽然说话和颜悦色,可看她行事一板一眼,又焉不知这是要杖毙了自己给那几个新来的看? 殊不料青儿取来了那死契,安清悠却是把这张薄纸随手往她怀里一塞,轻轻地道: “我要的本是能随在身边的贴心之人,你既宁死亦不愿为奴,倒也有几分骨气,我把你的身契还给你,你若还是要走,便可正正经经地从我安府走出去,莫要再行那背主而逃之事了。” 顿了一顿,安清悠却是又道: “只是我对你尚有一劝,走既是容易,你可曾先想好了究竟要去的是哪?莫要回家去再让你的父亲给卖了一次才是!” 成香呆呆地捧着那死契,一时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安家大小姐就这么放了自己走,一时又觉得自己不知到底是对是错。 最后安清悠那一句话,却像是晴空霹雳直穿进了心窝。 原本是一门心思的只想着要么逃跑要么被打死,可是这自由瞬间来到之时,更多的却是一种茫然不知所措。 这位大小姐说得不错,那个只剩下一个烂赌鬼父亲的家事无论如何不想回去了。可这真是要走出了安府,天下虽大,自己一个弱女子又该到哪里去? 原本比天还大的一份死契,竟在转瞬之间变得无足轻重起来。成香手里攥着那张薄薄的纸片,却感觉到浑身上下的力气在一点一点的流逝,双腿一软之下,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小声抽泣了起来。 安清悠轻轻叹了口气道: “今日天色已晚,你一个女孩儿家只身出门也不安全,左右这院子里还有一个住处。今晚不妨好好想想,若是真是要走明天一早倒也不迟。” 当下唤过一个门外伺候的仆妇,自是带了成香下去, 之前先选择这成香,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她是所有人里最不稳定的一个,无法预测的事情是最可怕的,若是她今晚便行那逃跑之事,无论成功与否都是个绝大的麻烦。 可是今夜如此做法虽然先排了个随时可能爆炸的雷,安清悠反倒有些感慨。 自从穿越以来,一步步都是险阻,一步步都是靠算计着挣扎着过来。虽说是生存所限bi不得已,可在这古代待久了,究竟是自己改变了这个环境,还是这个环境改变了自己? 正蹉叹间,却见青儿拍手笑道: “小姐的手段果是越来越厉害了。我看那成香既肯宁死不为奴,倒却是个有品行的。如今您既是对她有恩,她却也没地方去,说不得还是要留在这院子里,如此一来,倒必是对小姐死心塌地了!” 安清悠苦笑一声道: “青儿,这段日子来连你也世故了,既如此说,莫不是在取笑你家小姐收买人心不成?” 青儿吐了吐舌头道: “我可不敢这么说,只是那彭嬷嬷却也教过,这小姐持家须有手段,手段便是手段……” “傻丫头!” 青儿虽说得无心,但这一句手段便是手段用在此情此景,却再是合适不过。 安清悠心中却是骤然有所明悟,一声轻笑,却是直接打断了青儿要说的话,笑骂道: “你这傻丫头,只记得彭嬷嬷所教的手段,却忘了你家小姐常教你的‘我就是我’不成?我找新人进院子里固是用了些手段,却更是凭本心在做事。这成香明日便是真要离去,我亦不会再拦她!” “啊?真要放她走?”青儿狐狐疑疑地看了看安清悠,这才试探着问道:“小姐,您是说成香这件事,您……您其实没把握?” “简直半点也没有!” 安清悠难得地俏皮式的笑了一下,却又是说道: “不过另一件事我却是有把握得很,有个叫青儿的姑娘,她的死契早在很久之前就被我给烧了。你这嘴快的妮子,我又何尝真把你当过丫鬟来看?” 青儿登时呆在了当场,傻傻地兀自发晕了半天,猛地哭着便扑进了安清悠的怀里叫道: “小姐,青儿这辈子最有福气的一件事,便是跟了小姐你!” ------------ 第六十五章 该去谁家?(上) “成香见过小姐,小姐福安。” 成香到底还是没有离开,她回去哭了一夜,惊得那位有些自闭抑郁症状的同伴都有些不知所措。 转过天来又是一个人独坐了一上午,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了午饭之时,却是自己去寻青儿换上了一身丫鬟服饰,径自来到了安清悠的房中。 成香这一次倒是礼数周全,只是安清悠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口中却说道: “福安福安,以后只有你我和青儿在场的时候,倒无需如此多礼,我也没打算拿你当丫鬟看。” 成香不像安清悠那样骨子里是现代人,也没有安清悠那般要把身边人得岂止是丫鬟的古怪念头。闻得此言倒是微微一愕,心中只想,不当丫鬟看,这却又当什么看来? 成香心里疑惑,但既已下定决心留在安府,这话倒也不好再明着问…… 将昨日安清悠扔回给她的卖身契递给了青儿,“这物件我留着又有何用?” 青儿当即便将这物件拿在手中, 安清悠则直接岔开了这个话题,对此一句话都没有,看向成香笑着说道: “成香来帮我看看这些东西,这段日子里倒是有人送了这许多请柬,我和青儿倒有些看不过来了。” 成香走过近前,却见那桌几之上一张连着一张,尽是些官宦人家的女眷小姐相聚之事。 上一次王侍郎府上安清悠收了大把的见面礼,亦是送出去大批的香囊,一来一往这“一面交”却是多了不少。 那一次安清悠表现上佳,送出去的香囊又被许多夫人小姐们带回去后很是引发了一点小波澜,此刻有人来邀安清悠再聚,却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这古时的女子规矩,官宦大府的女孩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自是限于礼法出不得府的。 若要出门除了必须禀明长辈外,这请柬却是再合适不过的理由。 虽说眼下这些请帖都是女眷小姐们的随意相聚,不是大事,安清悠却觉得这一张张请柬便是一扇门,能够让自己通向外面的世界。 只是请柬这种东西单收其中一张容易,可要是一堆请柬都在短时间内集中发到你的手里,那才真叫是有得头疼。 别的不说,单是选日子排序便是个大问题。 往往是拿起了这张觉得有点意思,却又想起印象里似乎另一家的聚会也在此时,可再想到底是哪家的时候,却又要在一大摞请柬里翻检一遍,不一会只觉得其乱无比。 “受不了受不了,这样着实太费劲!青儿你来读,成香你来写,咱们来做一张行程统计表!”安清悠终于在一堆请柬中爆发了。 “行程统计表?” 青儿和成香面面相觑,这等名词却是她二人从未听说过的。不过很快,安清悠就指挥她在一张大纸上开始一个一个的做统计栏列,姓名、地点、聚会日期、家族情况……” 安清悠心里无比怀念另一个世界里的电脑和手机日程便签,可惜这是古代又哪里找电脑这等东西去? 只能改成全人工毛笔手写模式,好在三人一起动手,一会儿功夫倒将这些请柬尽数抄写进了表格之中,挂起来一看,倒是很有些想拿鼠标在上面做标注的冲动。 青儿和成香却看得目瞪口呆,原来事情还是可以这么做的? 不过是把那些请柬重新抄写了一遍,此刻竟是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比起在那一大堆请柬中翻检研究不知道轻松了多少。 只是她俩在这里惊诧了,看着小姐那副样子好像还意犹未尽,嘴里嘟嘟囔囔地道: “这时候要是有个自动检索能做日期排序就好了……” ------------ 第六十五章 该去谁家?(下) 信息汇总的问题解决了,另一桩事情却又摆在了眼前。 无论是穿越前后,安清悠皆是在院子里呆苦了的人,纵使在王侍郎府上的寿宴中开了个头,却亦不过是泛泛地知道了点信息,对京城中各家各府的情况却是两眼一抹黑。 此时还真不知道这些聚会到底意味着什么,究竟要去哪家却成了难题。 好在这些情况安清悠虽然不甚了解,此刻的安家长房里却住着一位明白人,安清悠略一思忖之下,直接把统计表一卷,招呼青儿成香道: “走!咱们找彭嬷嬷去!” 不多时,几人便已到了彭嬷嬷的住处,众人见了礼那彭嬷嬷却是先仔细打量了几眼成香,这才对安清悠点了点头道: “这可是院子里新进来的丫鬟?大小姐眼光倒是当真不错的!” 安清悠微微一笑,却没在这个话题上再做什么深入,径自摊开了手上的那张大纸道: “前日去了一趟王侍郎府上的寿宴,倒是认识了一些京城里各府的女眷,这几天倒是有不少人家下了帖子,说要邀清悠去聚上一聚。只是这邀请的人多了倒是分身乏术。却想请嬷嬷给参详参详,究竟是去哪家才好?” 饶是彭嬷嬷见多识广,看到这张日程统计表的时候也不禁眼睛微微一咪,带着些微感诧异的口气说道: “这……这做法倒是颇有些意思,众府之邀倒也一目了然,这是大小姐的手笔?” 安清悠微笑着点了点头,彭嬷嬷便也不再言语,仔细看了一遍那些相邀聚会的各府情况,就在那里细细分说起自己所知的情况来: “这孙翰林在翰林院里待了二十几年,却一直未曾外放出京做什么实缺的地方官,也就是个寻常散官。倒是他家有个儿子,听说八股文章却是做得极好的,今年亦是要参加科举大比。孙家夫人这张帖子只怕是更想请那些与大比相关的官员女眷,给小姐的帖子怕不过是应个景儿多寻些人来。” “那工部都水清吏司崔郎中家的少奶奶本是个番邦女子,虽然是向来不通文墨不拘礼法,但她娘家却是受过咱们大梁朝册封的,家境亦是殷实得紧。平日里办些聚会,倒是最爱吃酒听戏摆些热闹。若是去她府上聚会,那便是一个玩字,用物亦是一等一的,倒是不用担心和各府官宦家有什么瓜葛纠缠。” “这位刘学士家小姐的请柬却又有不同,当朝四辅,李王刘张。这刘大小姐既是出身大家,自己亦是有名的才女,她最爱搞这些女眷之间的诗词文会,几乎是每个月都有那么两次。小姐若是想在京城的女眷圈子里扬些文采之名,倒是不妨去她家的聚会上转悠转悠……” 彭嬷嬷这里手中所指,口上说话,只将京城中各府各家发帖过来的女眷信手拈来般的点评了一番。 对于她这种百事通一般的表现安清悠早已习惯,更是一直不问由来只用心牢记结果,倒是在旁边看着的成香越听越觉得眼花缭乱,心道这大小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十六七岁的女子便有如此深邃的气质不说,便连身边一个管教嬷嬷也能对京城官宦各府如此的如数家珍? 眼中安清悠的神秘感不由得又多了几分。 彭嬷嬷一口气说完了这许多家的情况,倒是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再对着安清悠微微一笑道: “我所知的情况已是尽数说给了大小姐听知,只是这究竟去哪家不去哪家的事情,却是不好帮大小姐做主定论了。更何况这各府宅院之事向来最是难讲,便是我所知的这些事情也难说一定就是对的。大小姐既是第一次独自出府赴宴,倒不如多找几个人商量一下再下决定,方是最为稳妥的法子。” 这却是老成持重之语了,安清悠本来亦有此意,听得彭嬷嬷如此说,当下轻轻点了点头,心里却想起了一个人来——三婶娘赵氏! ------------ 第六十六章 针锋相对 (上) 翌日一早,安清悠自去向父亲安德佑禀报,她有意去见一见三婶娘赵氏。 本是寻思来此地说上一声,便能顺利的出院子,可孰料徐氏此时正在安德佑的书房内尽献殷勤。 安清悠给二人请了安,随即便说明来意:“三婶娘待我不薄,临去王侍郎府上为王老夫人过寿之前,更是特意的来为女儿送首饰,虽说所赠之物乃是女儿母亲的,可这份人情终归要记下。女儿怕再等迟些会不合规矩,今日便想前去探望一番。” 安清悠这般说辞,徐氏自当不乐意! 她今儿一早便先来了安德佑的书房,好生的巴结着,献媚也好、柔顺也罢,这终归是自家老爷,她总不能光顾着院子里的烂事,把安德佑这最重要的人给忘记了。 安德佑是何脾xing徐氏最知,谁在他眼前多一些,他便对谁乐的多一些。 故而,徐氏早早登门,沏茶端水,揉肩捶背,这等事全都做完,刚想说上两句孩子们的事,孰料安清悠却来了! 自个儿的事让她搅和了不说,她还想出这个院子去找赵氏? 这她怎能答应! 徐氏不等安德佑说话,当即先开口道: “你三婶娘如今也是忙着,疼爱你、体恤你,怎会为这等事来怪罪?如若她有空自会来探,你便别过去叨扰她了。” 徐氏这般说辞,安清悠不理,径自的只看向安德佑。 安德佑也在沉思当中,可他本人却觉得这事儿可大可小,何必这番多的说辞? “你既是有这心思,那不妨就去一趟,只是不知她今日是否有空闲,去之前还是先寻个人去通禀一声才好。”安德佑这番说辞,可让徐氏彻底的噎住,当即要派柳妈妈去帮安清悠问个话,安清悠却不允她动: “夫人身边离不开柳妈妈,何况她一把年纪了,还是在此歇了吧。”安清悠不容徐氏回驳,当即到门口吩咐青儿道:“去三婶娘那里问上一问,她今儿可有空。” 青儿听了,当即便往外跑,徐氏也知这时候她再阻拦定会被安德佑斥上几句大惊小怪,只得将这股子气闷憋了回去。 安清悠也不顾徐氏在一旁禁鼻子瞪眼,上前与安德佑叙着话,说的都是诗书行字这等文人风雅,徐氏在一旁半句听不懂,只觉得俩耳朵像要蹿火一般。 过了半晌,青儿匆匆的赶回,告知三夫人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安清悠这才给安德佑行了礼,随即匆匆离去。 徐氏眼睁睁地看着安清悠出了门,心里早已经将她斥骂了个遍,而安德佑与自己这大女儿谈了半晌的诗书,不免也扎下心来看书行字,直接让徐氏先离去便是。 这等事情不说,安清悠这方已是备好车马,她便带着青儿与成香一同前去见三夫人。 三房府上,安清悠的三婶娘赵氏却是亲自迎了出来。 “侄女清悠见过三婶娘,三婶娘福安!” 这三房本就和长房鉄瓷一般的关系,那赵氏又是和安清悠生母做姑娘时便是交情最好的闺蜜。 此刻见安清悠一个福礼行了下来,到早就一把拉住她的手,亲亲热热地说道: “几天不见,你这闺女却是越发出落得标致了,走走走,到婶娘院子里说话去!” 进了赵氏屋子,那待遇竟比安清悠在自家里更好了几分,自有下人把点心蜜饯等一干零食之物流水价般地摆了上来。 赵氏说得两句闲话,言语中却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安清悠生母的话题上来。 “那时候你母亲亦是京城里有名的美人,华贵雍容温柔贤淑自不用说。你外公更是身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门生故吏遍天下,娘家那可是一等一的显贵!我和你母亲都是姓赵,自幼却是无话不谈,好得如同亲姐妹一样。便是我和这三老爷的婚事,也是她从中大力撮合才有的今天!想不到如今你都长成了大姑娘,你母亲却是不在了……” 赵氏本是个真xing情的女子,此时见安清悠如见其生母,那眼圈却不知不觉地红了。 再说几句,眼泪更是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安清悠虽是穿越之人,但见赵氏如此真情流露,也是忍不住心下有些难过。 那些继承这身体的记忆却在这是不停地翻了上来,想到曾经的无数委屈憋闷,又想到自己上一世的孤儿身世,也是难过的流泪不止。 两人相对而泣,良久才是止住了眼泪。赵氏却是慈爱地替安清悠擦了擦眼泪道: “都是婶娘不好,尽说些提着伤感的事情,却把你这孩子也招得哭了……” 安清悠心里一阵温暖,想起生母娘家之事却又问道: “三婶娘,我母亲虽已不在,却不止外公家如今却又如何?可有舅舅姨母他们的消息?” 赵氏思忖了一阵,这才摇头道: “你外公后来告老还乡,早些年便已病逝了。倒是你那两个舅舅听说一个去了西川,一个去了江南,都是外放了做官,只是后来他们都搬离了京城,这路途遥远消息也就淡了,也不知他们到了今天却又如何……罢了罢了!不提这些陈年往事,今日既来了婶娘府上,咱们便多说些高兴的。” 安清悠心下略微有些遗憾,不过这古时却不像另一个时空里资讯那么发达,联系不上却也无可奈何。当下却是拿出了自己所做的日程统计表来,对着赵氏道: “婶娘请看。前日去了王侍郎府上一次,托四婶娘的福倒是结识了不少各府女眷,如今人家送了请柬来再邀我去聚聚。三婶娘倒是帮着清悠拿些主意,这是去哪家才好?” 赵氏看着安清悠手里这张大纸,却是先“咦”了一声,随即笑道: “这把请帖抄成这个模样的法子还真是有意思,看着像账本般的一目了然,安排起时间来也自方便。回头我也照着做上一个,倒得有应酬扎堆的时候琢磨起来头疼了。这是你做的?” 安清悠笑着点了点头,赵氏自是少不得又有一番夸奖。 ------------ 第六十六章 针锋相对 (下) 这赵氏虽不像蓝氏那般整天交际于各府女眷的聚会之中,但她亦是大族出身,又是一府的正经夫人,平时所去的应酬场合自也不少。 更兼对安清悠乃是真心实意地帮着打算,这说出的话来,却是又有不同了: “我看这太仆寺卿钱老大人家二少***聚会倒是不妨一去,这钱老大人府上虽是和朝中官宦少有来往,但这位二少***母亲却是当年诚老郡王家的最小的一个女儿,打没出阁那会儿便在宫里跑惯了的,很讨后宫诸位贵人的喜,之前还一直听说皇后娘娘要收她当干女儿来着……” “说起来,这诚老郡王和你祖父当年的关系倒也不错,如今却不妨和她多交往些。你既是已在礼规司那边报上了选秀的名字,无论这选秀是不是要走一个过场,到时候有个人能多替你说句话总是好的!” 安清悠见赵氏转瞬之间便从那一大堆相邀的名录中说出了名堂来,心下也不禁暗暗咋舌。 这位三婶娘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真办起事情来也是个精明厉害的角色。 选秀之事自己虽知是个过场,却的确有些太掉以轻心了,当下自是将这番话语记在了心上。 聊了聊选秀和出府应酬的一些事情,安清悠便又孝敬了几个香囊,赵氏亦甚是喜欢。 两人再说了一会子话,告别之时却自有一番亲热不提。 等到回了府中,安清悠却是自向徐氏院子而去。既是定下了要去赴宴的人家,还是要按规矩去掌管后宅的徐氏处行个报备的。只是进了房中,却又意外遇见了安青云。 自上次王侍郎府上游园之事后,安青云便被徐氏一怒之下关了起来。虽说号称是要关上一个月禁足思过,奈何那徐氏却是个宠爱女儿之人,架不住安青云的哭号哀求,没关几日便将她放了出来。 此刻二人相见那更是分外地眼红,安青云早已认定自己挨打被关都是拜安清悠所赐,此刻无比怨毒的盯着安清悠,眼光若是能杀人,只怕她早杀了眼前的大姐一万次了 安清悠见安青云如此这般,倒也不去理她。径自向徐氏见过了礼道: “夫人,上次去王侍郎府上寿宴之时,清悠颇认识了些官宦人家的女眷。这几日倒是多有人再发了请柬来邀清悠过去相聚的,我寻思着左右也是无事,倒不如过去看看,这里特来向夫人报备求允,只是不知夫人以为如何?”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之下倒让旁边的安青云又回想起那夜的一巴掌之恨来,兀自在那里咬牙切齿不已。 徐氏脸上虽笑,心里却亦是一百个不愿意的,出去聚会了一趟便又收见面礼又和王老夫人搭线,若是再出去几次那还了得? 只是现如今的安清悠却是不同往日。 不但有外府的请柬送来,于老爷那里更是相处的极好,便是自己当面不允,她亦可再找父亲处求个出府。来硬的不行,却是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理由阻住她了。 徐氏思忖了一阵,这才想到了一个合适的由头,摇了摇头道: “按说既有外府的女眷送了请柬,我自该让大小姐前去。只是这选秀之日转眼即至,虽是老太爷说了无所谓,可无论如何大小姐总要去走上一遭,到时候宫里的各位皇亲贵胄面前,那一言一行可都是咱们安家的脸面。大小姐倒不如在家里多准备准备?这些聚会应酬,将来总有再去的机会。” 对于这等徐氏的阻挠借口,安清悠倒是早在意料之内的,正要答话,却不防安青云在一边插嘴道: “就是就是,那些夫人小姐间的聚会又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吃吃酒看看戏罢了,那日从王侍郎府上回来,大姐不也说无聊得紧?倒是这选秀才是正经事,大姐不如多在家里准备些个吧!” 安青云自上次吃了一巴掌,回来又被徐氏关了几天,多少也懂了点人事。此刻见徐氏阻挠,倒拿着上次安清悠替她遮掩之语来说起了事来。徐氏看了女儿一眼,心下却是暗暗点头,不错不错,有了长进! 安清悠见她母女二人在这里一唱一和,目的便是找借口不愿让自己赴邀而已,倒也不去和她们争辩,径自把那钱老大人家二少***请柬往徐氏手里一递,微笑着说道: “今日去了一趟三婶娘家,倒是得三婶娘提点又多知了些这等聚会的事情,我倒是想去这家转转,夫人帮我看看如何?” 徐氏倒是早知道安清悠得了许多请柬的,只是那请柬实在太多,亦是没法去一张张的挨个留意。不过如今她早已对安清悠留了小心,又听这是得三房夫人赵氏提点的,当下便接过了请柬细细看来。 只是越看越觉得那请柬上面写着的人名倒也有些觉得熟悉,可这钱老大人家的二少奶奶又是什么人? 徐氏自知安清悠此番给她看这请柬并非无因,可是她并非大族出身,对这京城里各家各府女眷的熟悉程度却是远逊那安家其他几房的夫人,皱起眉头来苦苦思索,却就是想不起这送请柬的究竟是什么人来。 安清悠见徐氏冥思苦想,除却鄙视之外,在一边有意无意的轻声嘟囔道: “听三婶娘说,这位二少奶奶便是诚老郡王家最小的一房外孙女,自由便在宫里跑大的那个……” “啊是她!” 徐氏猛地反应过来,却是一把拉住了安清悠道: “这次聚会……这次聚会再带着你妹妹去可好?” ------------ 六十七章 再提选秀(上) 徐氏这话一说,简直是石破天惊一般。 安清悠纳罕之际,却见安青云长大了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嘎巴了半天嘴才反应了过来道: “母亲!你疯了?!” 安青云这话一出,却让徐氏如石碑一般僵持当地,安青云说话间竟是再也不管不顾,狠狠地把门帘子一掀,径自便往自己院子里跑去。 徐氏瞧着她跑出去才反应回来,可再去追也无用了,“这这这……” 徐氏心中最想的,便是能和宫里多拉上些关系,更对选秀之事还多抱着些侥幸之念。 眼见着有这么个很可能便是事关选秀的机会,没想到安青云这个沉不住气的女儿竟然闹了这么一出来。 一时之间,反倒是安青云把她这做夫人的晾在了当场。 徐氏心急火燎,急迫的想马上去追安青云,临走之时,倒也没忘记对着安清悠道: “去去去,既有这等机会为什么不去!青云这孩子不过是太小有些闹脾气罢了,你等着我和她好好说说……没事没事,别往心里去啊!” 安清悠淡淡地望着安青云远去的样子,却是对着徐氏苦笑着摇了摇头: “夫人但请去说,只是三妹这副样子,若再要我带着她出去,怕是要夫人允我随时随地都能再抽她一巴掌才行……” 徐氏此时脑中只有“选秀”二字,哪里还有抽巴掌的印象?随口应下便往外走,转瞬之间就已经没了影儿了。 安清悠瞧着这母女二人心中无感,无喜、无厌,就好似平时生活中的一块扔不掉的抹布,虽是粗陋,却还要放在那里。 她忆起前世一直信奉的话语,最大的蔑视便是不予理睬,如今她对待徐氏与安青云这母女俩便是如此,她既然没本事将这母女几人彻底的赶出安府,就这般瞧她们的乐子,倒也不妨是一件闲暇乐事? 安清悠这般寻思着,便已是往回走,而徐氏则追去安青云的院子里,硬是逼着她跟随安清悠到钱府上做客。 如若说平时安青云兴许还真会去,可这刚被安清悠那一巴掌打完没多久,又被自己亲娘禁足,她这苦头可是吃的够够了! 再也不想与安清悠沾染半分关系,即便同她一个桌上吃饭都不想,还能再一同出门? 徐氏咄咄bi人,安青云撒泼打滚就是不从,直至最后,她更是放出狠话,如若徐氏再逼着她跟安清悠出门,她就去死! 徐氏听了这话,巴掌又是抽了安青云的脸上,母女二人撕扯半晌,终归是以闹剧告终,再也不提这件事。 三天之后,安清悠一人带着青儿、成香两个丫鬟去了太仆寺钱老大人的府上。 “安家妹妹,几日不见,你倒更是漂亮了!啧啧啧,这标致的人儿,到让我这做姐姐的都觉得自己老了!” 上一次在王侍郎府上时,这钱家二少奶奶便和安清悠谈的不错。 这位二少奶奶本就是个既热情又会来事儿的,此刻再度见面,倒是颇有些熟人重聚的架势。 安清悠即刻与其见了礼,笑着道:“二奶奶又在调侃我,来到您的府上,我可是特意的准备许久,生怕打扮的不周到,入不得您的眼。” “这话如若从旁人口中说出,我定要啐她一脸,可从你这妙人嘴里说出,我倒觉得心里舒坦,连安家妹妹都对我如此高抬一眼,我这得多么荣幸?”钱二少奶奶笑着便去拉安清悠的手,安清悠也不扭捏,任由她这般亲热的拽着往里走。 这一次聚宴却和之前的不同,算得上是安清悠第一次在没人带着的情况下以正宾的身份来到这种场合。 放眼看去,上一次在王侍郎府上聊的不错的一群自是一个不落,剩下的却到都是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各府小姐。 众女年龄上倒是没差了几岁,一群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吃茶谈天,气氛倒是比那次在王侍郎家寿宴上时轻松了许多。 安清悠又是拿出香囊来散了一圈儿,仍是引起了一番小小sao动。 那喜爱香料什物本是女孩子的天性,安清悠的调制手段又是古时压根儿见不到的,登时便有人心喜起来,眼见着向安清悠请教的人却又渐渐围成了一圈。 那钱二少奶奶看得这般情形,倒是不由得调笑道: “安家妹妹这份调香的手艺啊,我瞧着倒是京城里面头一份儿,便是宫里制香的那几位老师傅也赶不上。你们这些想学手艺的拿了拜师礼有没有?可不能白学了!要不择日咱们合伙开个香粉店面,抢了那些京城里卖香铺子的生意去!” 这倒引起一阵嬉笑,大梁国中商人最没地位,众女不是哪一家的少奶奶便是官宦人家的大家闺秀,又怎能去做那抛头露面的行商之事? 亦有人觉得安清悠调制之香虽好,却也未必便赶得上那皇宫大内之物,脸上倒是带出了不信之色。 钱少奶奶见状却是不依,口中只道: “你们不信?我从小便在这皇城后宫里跑惯了的,大内中的诸般香物又有哪一种没用过?听说安家妹妹也已在这次的选秀里报上了名字?啧啧!要我说啊,单是这调香之事便足以在宫里独树一帜,你们哪一个不信的,咱们便等着瞧!” ------------ 六十七章 再提选秀(下) 调香之事固是能引起兴趣,那入宫选秀的事情却更是引人关注。此番到了钱府上的女眷小姐们十里到有九个是奔着此事来的。当下便有另个年纪较大的夫人指着自己侄女道: “二少奶奶那是从在后宫里跑惯了的,您说安家妹妹这调香的手艺好,我们又有哪一个不信?只是说起这选秀,唉!我这不争气的侄女却也是在礼规司报了名字的!要不就请二少奶奶给提点两句?” 当下那夫人身旁便有一个年轻女孩儿转了出来,羞羞答答地给那钱少奶奶再度请安行了个礼。 这行礼请安的虽是某一家的小姐,余人却都亦是竖起了耳朵。 这选秀乃是事关自身的大事,自是今日的重中之重,一时这场面之中却是寂静无声,便是掉落一根针也能清晰可闻。 那钱少奶奶却是见惯了此等场面的,每当大内选秀之时,便少不得有人到她这里问东问西,眼见众人都静了下来,却是嬉笑了一声道: “来了不是?来了不是?就知道你们今日定要问这选秀的事情,这选秀却是又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是皇家大内选一些身家清白相貌出众的女子进宫,考察的便是德、言、容、功这四项外加九种教御,这都是多少年的老说辞了,你们又有哪一个不知……” 这个话题既是开了头,自也难以收住,当下便有那和钱少奶奶平日里极熟稔的一个官宦小姐道: “我的好姐姐,您就别再这里说套话卖关子了,谁不知道这一次的选秀是万岁爷都说了要给年轻一辈指婚的?您和宫里面那几位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关系,就给我们透点儿风吧!” 当今大梁的世宗皇帝年已老迈,对这女色之事自是兴趣缺缺,此次的选秀倒有大半是为了年轻一代的皇亲重臣子弟指婚之意。 这话一说,众女无不齐声称是,一时间这钱府后花园的湖厅之中瞬间便从寂静转为了叽喳之声一片。 钱少奶奶架不住群雌粥粥,连忙说道: “算是怕了你们了,只是这选秀之事据说宫里面也还没有最后决定下来,我也是道听途说地知道了那么一耳朵,要是说错了些什么,你们可不许怨我!” “这是自然,谁会辜负了二少***好意,那岂不是吃了驴肝肺了!” 众人这般说着,好似要发誓一般,钱少奶奶摆了摆手,却是收起了那副嬉笑着聊天的样子正色道: “这一次选秀,据说要指的青年子弟当真不少,首辅李大学士家的长孙李遥李文明不日便要参加科举,以他的才学家世,便是不中个进士也难,若说状元探花亦未尝是不可能的事。听说陛下已许了李大学士,那李文明若是能够位列前三,便在发榜之日给他凑个双喜临门。庆嫔娘娘所生的皇子虽然自幼体弱多病,但是这一次倒听说求了恩典要选一家好亲事来冲冲喜。还有那位皇上最喜欢的六皇孙,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孙儿……” 这钱少奶奶所知道的内幕消息当真不少,此刻她每说一个名字出来,下面的一众女子便窃窃私语一番。 有那听了自己早就倾慕的青年才俊要被指婚的,当下是面色泛红心中便如小鹿乱撞般砰砰乱跳; 也有那听说某个素有恶感的重臣子弟亦在其中,却是心里念叨着自己千万不要被指给此人; 更有那和宫里有些瓜葛的,却在琢磨着怎么才能托路子找关系,求上一门富贵亲事。 那钱少奶奶一口气把情况说完,又给几个相熟关系好的答了些细节,却见下面人人都有不同的神色,当真是一千个花季女子便有一千个心事模样。不由得指着众女笑骂道: “一个一个的小妮子们都思了春,这事儿宫里还没最后定下来要给哪家的后生指婚,你们却是又在这里急着想男人作甚?罢了罢了,左右我所知道的事情都已经告诉了你们,可以开席听戏了吧?” “哎呦!姐姐你好坏了啦!你自己是早早地嫁了出去不愁,如今却在这里取笑人家!那选秀的事情又岂是闹着玩的?万一妹妹被指了个没出息的男人那可又怎么办?姐姐你倒时候可是要帮着我说话的!” “就是就是,二少奶奶嫁得好,也不能忘了这里还有这么多没嫁的黄花大闺女!这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我家的这侄女可就交代给你了!我可就这么一个亲侄女,二少奶奶你可定要帮她参详一门好亲事!” “不行不行,她家的侄女托付给了二少奶奶,我家的堂妹又是怎么说?二少奶奶你这一碗水可要端平啊……” 几个和钱少奶奶最为熟稔的少妇小姐带头,半是托关系半是起哄,众女自又是一阵嬉闹不依。却见那钱少奶奶笑着应答了几句,一拍脑门,到是又想起一个人来,便在那里又是嬉笑着说道: “还真有一个差点忘了讲,咱们皇后娘娘的那位亲外甥,京城里面的头号混世魔王萧落辰萧大公子听说也在此次之列,你们却是哪一个对他有兴趣?” 适才说到那些要被指婚的青年男子的时候,众女不过是窃窃私语外加脸色变幻,可此时说到这萧落辰,却是轰然一声皆尽叽喳了起来。 安清悠对选秀之事本来就兴趣不大,又对京城里各家各户的青年男子更是一个也不认识。 刚刚钱少奶奶讲起了那诸多名字,安清悠却实在没能记住些什么。 倒是和这萧落辰有过一面之缘,此刻听钱少奶奶一提这人名字,倒想起那张充满桀骜不驯神色的脸庞来。再看众女皆尽轰然的样子,亦不禁轻轻摇了摇头。 这萧落辰还真是一个话题人物…… ------------ 第六十八章 近来可好?(上) 提及萧落辰,安清悠的耳朵不再如刚刚那般似有似无的随意所听,可脸上依旧没有半分的变化。 她是这般淡然无色,可周围的这群小姐们则叽叽喳喳热闹开来。 “阿弥陀佛,小女子自幼念佛行善,平日里便是连蚂蚁都不肯踩死半只,求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保佑,千万不要让小女子被指给萧落辰那般不堪的男人,小女子定当诵经千遍以感菩萨的大慈大悲……” 一个安清悠身旁的女孩子口中喃喃有词,倒似万一被指了那萧落辰便万劫不复一般。 安清悠刚觉得有趣,却又有一个女孩子听了不乐意了,哼了一声道: “萧落辰有什么不好?萧落辰招你惹你了?怎么就不堪了?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就您这副模样的,想嫁给萧落辰还没这份福气呢!我也求神拜佛,求菩萨赐给我一个像萧落辰那样的如意郎君……” 那先前求自己不要被指给萧落辰的女孩子骤然被人指摘,一时间却不禁愕然,不过这位显然亦是个不肯吃亏的,当下反唇讥道。 “哎!你这人怎么如此说话?那萧落辰不学无术,仗着陛下的宠信连圣人都敢骂,这不是大逆不道之徒又是什么?你再看看他在这京城里又干了些什么?有多少世家子弟被他打伤过?这等恃强凌弱的之人早晚没得好下场……你想嫁,好啊!你就拜菩萨让你嫁了他才好,到时候谁倒霉谁难受,谁自然心里明白!” “切!萧落辰能连败北胡一十三名勇士,能箭射胡虏大王,这才叫真英雄真男儿!打伤几个世家子弟又怎么了?你去问问他打伤的都是什么人,那几个被他收拾的才是真正的恃强凌弱之徒,仗着家里有点势力便欺负百姓的二世祖!你又哪只眼睛看见萧落辰恃强凌弱了?” 两人说来说去,很快便演化成了斗嘴。 尤以先前站出来为萧落辰说话的女孩子竭力不但反驳对方的话语,提起萧落辰时更是一脸的仰慕之色,眼睛里都快冒出小星星来了。 这一幕出现在面前,安清悠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这萧落辰还真是颇有些仰慕者,再看看那力挺萧落辰的女孩子一副念叨不停的模样,又不禁哑然失笑。 原以为这古时的女子都是循规蹈矩,合着这年代的少女私下里也有这般追星发花痴的时候,想想自己在另一个时空的十六七岁的少女时代似乎也做过点这种事,倒又有些哑然自嘲起来,什么年纪做什么年纪的事,这或许也是青春的一种?。 这边女孩子们吵着闹着,钱二少奶奶也知这时候无论怎么劝都是白搭,立即吩咐那边府里的婆子仆妇上来撤去了茶水点心,摆上了佳肴水酒,正经开了席。 那边当当一阵锣响,却是戏班子粉墨登台了。 几声锣鼓打断了争吵不休的二人,二人脸上带几分羞意,屡屡看向钱二少奶奶,见她依旧如此,便都各坐一旁,眼睛往戏台上瞄着,心中却不知在想些什么了。 这一趟的晚宴,安清悠却又见识到了另一种风格。 钱少奶奶在下午的饮茶谈笑时间里,便尽数将那入宫选秀各府往来等的所谓正事谈完,到了晚上真开了席的时候,却是只谈各府之中的家长里短女眷之事。 偶有人提起些宫中,她亦是笑着三两句话便一带而过,倒是让众人又感觉一点压力没有,到也其乐融融了。 钱少奶奶不提,可旁人不见得就肯罢休,这就有觉戏无趣的凑到安清悠跟前,嘘声的道: “安家姐姐,今日一聚倒是觉得与姐姐当真谈得来,改日不如到我那里再小聚一番?也好向姐姐多请教点调香的事情如何?” 安清悠看向身旁,这正是之前一门心思想嫁萧落辰的那位小姐。 虽说戏已开场,可这位仍是一脸花痴模样,安清悠只觉头疼,敷衍言道: “能得邀请自是好的,只是近期家中事情繁杂,却不知那日可否有事,如若无事,我定当前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最好能叫上我哥哥,让他请来萧落辰……” ------------ 第六十八章 近来可好?(下) 最后的一句嘀咕,让安清悠浑身上下哆嗦着,目光连忙转至戏台之上,那个跋扈的人,就这般招人喜欢吗? 这一场晚宴自是尽欢而散,不过身为主人的钱少奶奶在饭余之后,却是寻了个由头与安清悠私聊,有意请她帮忙再做几个香囊。 “上一次的香囊,被我我婆婆要去,如今我却是两手空空,盼星星盼月亮的也没用了,如今只盼着安家妹妹再送几个,姐姐厚颜了,你可别笑话!” “二奶奶这话便是外道了,旁的不敢应,但做几个小小香囊乃举手之劳。”安清悠笑着答应,这才发现众人已经都离去,她却是最后一个了。 钱少奶奶送她到门口,二人叙谈着,临至安清悠快上了马车,她才豁然问上一句: “安家妹子好像对那入宫选秀之事兴趣不大?” 安清悠被冷不丁这么劈头一问,当下也不禁微微一怔,不过随即便恢复了正常。摇了摇头笑道: “这入宫选秀之事虽大,但凡选上了如何?选不上又如何?清悠所盼的如意郎君,定是要我所能真正看得上的大好男儿,我的婚事我做主又有何不可?却未必是陛下或是娘娘贵人们随手指了哪一个富贵人家便定是好的。它日选秀之时若是有甚麻烦,还望姐姐代为周旋一二了!” 钱少奶奶原本在半天的闲话里便已看出这位安大小姐对入宫选秀之事可有可无的态度,却又想起之前曾有王侍郎家的老夫人看中安清悠的小道消息来。 门口这劈头一问,本是想借机探探底,没料想却惹出这么一番话来。 我的婚事我做主?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当如何?更别说宫里头指婚了,哪又有那么容易的? 钱少奶奶亦是从做姑娘时过来,自是知道这一个女子想真按自己的意愿寻一个如意郎君到底有多难。 有心劝一劝这貌似不懂事的安家妹妹,可是看她礼法规矩娴熟,说话举止无不带着极有教养的气质,亦明白了这等现实安清悠却未必真的不知,叹了口气间,却终于什么都没说。 两人相对默然了短短十来秒,安清悠向钱少奶奶又行了一礼,却是上了马车径自回家而去。 一路上行来,夜已是渐渐地深了,待得行到安府门口,却是见灯火通明,一辆马车停在门口。再往正门里走了几步,却见一队家丁穿戴整齐说话间便要往府外出来。 安清悠见这些家丁等人一个个摩拳擦掌的样子,心下也不禁暗惊,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正担心间,忽然听得一声高叫: “大姐!大姐!你回来啦!那钱少奶奶家的聚宴可好?若有什么好耍子的事情,可一定要多讲给我听听!” 拿眼看去,这叫嚷之人居然却是安家长房的二少爷安子良。 安子良这段时间和安清悠姐弟之间相处的道是极佳,见了安清悠,倒是远远地就打起了招呼。 安清悠见他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不着调的模样,心里倒也稍安,只是家里这等样子却实在是让人不放心,当下便问道: “二弟,这三更半夜的,这又是在做什么?你又带了这么多家丁,莫不是和别人起了冲突?” 安子良哈哈大笑道: “大姐哪里话来,您这些日子除了调香练规矩便是出去与那些女眷小姐们相聚,却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大考开始了!我和四叔父家的堂弟子基去送沈兄! 说话间,沈云衣和四房安德峰家儿子安子基联袂走了出来,那安子基却是上一次各房聚宴时见过的,当下向安清悠施了一礼道: “堂弟安子基,见过长房大姐!” 安清悠“啊”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忙这忙那,却全没留意到今年的秋闱大考终于要开始了! 沈云衣走了出来,却是眼神复杂地望了安清悠半响,这才施了一礼道: “安大小姐,许久不见,云衣这段日子里忙于功课备考,却不意与小姐再见竟是今日,小姐近来可好?” ------------ 第六十九章 大考之前(上) 众人各自见了礼,安清悠此时也放下了担心。 可大考乃明日,这时他们就去? 安清悠不禁有些好奇起来,可又不愿当面相问,拽过安子良来偷偷问道: “二弟,这科举大考难道是半夜开门不成?怎么你们这个时辰就往考场而去?” 安子良哈哈大笑,却是挺胸凸肚,抖着一身肥肉难得地显摆了一把道: “大姐有所不知,这大考虽不是半夜开门,但按咱们大梁国的科举惯例,这秋闱大考向来是太阳照到贡院房檐子那一刻才开始放人。虽是太阳初升之时,可是此前验明正身,查验夹带,点人头、分考房,哪一样又不需要时间功夫?更别说这院试要好几年那能才轮上一次,来考试的各地举子那是乌泱乌泱地往京城跑啊!若是去得稍晚一些只怕连排队都会费劲得要死!” “每年都有因去得晚了而进不去考场门的举子,那可就惨了!需要多等好几年不说,之前所做的准备花的功夫,乃至那些托人情、找路子的钱财提点全都作废,便算是下一届再考,人家却都当你是个连时辰都不守的懈怠人,又有谁肯再帮衬与你?还有人因为这等事情想不开寻了短见的呢!我们现在再去可不算早的,还有头一天中午便带着干粮在贡院门口等着的呢!大姐这事情上却是愚钝,愚钝了哈哈哈哈哈!” 安子良好容易显摆了一次,直是在那里得瑟个不停。 安清悠知道自己闹了乌龙,却有些又羞又急,伸手在安子良肩膀上轻轻捶了一记啐道: “就你在这里显摆,什么时候自己能去贡院考个前程下来,那才叫真本事!我记得你好像还是个童生吧?什么时候这秀才举人的一路考上去,也学人家沈公子去搏一把进士?要不要我到父亲你那里去帮你说项一下?再给你寻一个倍加严厉的教习先生来严加督促?” 安子良原本洋洋得意的脸一下子就变得哭丧起来2c哀告着道: “大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说起读书来我真不是那块料,你还要去告诉父亲给我寻什么厉害的教习先生?严加督促、严加督促……大姐你这不是要了弟弟的亲命么!” 安清悠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看他一副憨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留下安子良在那里哭丧着脸发愁,安清悠自己却是径自走到了沈云衣面前行了个福礼,轻轻地道:“ “此次沈公子前往大考,这可是事关前程的大事。有道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小女子在这里祝沈公子此番马到成功、名扬四海。日后鹏程万里,前途无量!” 沈云衣当下抱拳谢过,安清悠却又随手送了他一个醒神的香囊,口中轻轻地道: “虽说沈公子觉得小女子只会做些雕梁小物,但旁的物件我也送不起。这香囊最能提神醒脑,在考场里却最是合用,公子拿着吧。” 沈云衣伸手接过,却觉得安清悠又在讽刺自己了。 待要反驳,却又知她给自己香囊是一番好意,犹犹豫豫的一肚子话不知该说些什么,憋了半天倒是拱手间一揖到地,沉声道: “多谢小姐的香囊,此番若能借小姐吉言,在这万千举子中博个功名出来,沈某定当再行相谢!” 安清悠微微一笑道: “若是考不中那就不谢了?罢了罢了,沈公子再不走这时辰却要耽误了,门外车马已备,还是快些起程了才是!” 说罢,安清悠径自回了自己院子。独留下沈云衣一个人在原地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安子良在一边见了却是笑嘻嘻地道: “沈兄,时辰不早了,要想看我大姐以后有得是机会,再不上马车,这大事可是要耽误了!” 沈云衣脸上一红,口中说着“贤弟你这都胡说些什么?”脚下却是逃一般地上了马车。 ------------ 第六十九章 大考之前(下) 众人到了考场,却见虽是半夜,各地前来应考的举子早已在贡院门前熙熙攘攘挤成了一片。 满眼的人头攒动之中,再是验名、查身、点人头分考房,果然闹腾到了天将擦亮之时。 沈云衣过关斩将一般的来到了贡院大门口,倒是安清悠所赠那香囊还在查身之时闹了点麻烦。 查验夹带的贡院小吏怕这里面有古怪,却是非要打开不可。却不防这香囊一开之间,固然除了一堆香料什么也没有,却更惹得周围满是清香之气,那小吏目瞪口呆之间,也只能兀自说几句“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当真好会享受”之类的话了。 沈云衣也不与那小吏争辩,径自将那香囊放在口鼻边上深深一吸,只觉得一股子清香醒神之感直冲脑海,不由得狠狠攥了攥拳头,大踏步地走进了那贡院朱红色深漆的大门。 大考,开始了。 太阳光明晃晃地照在了安家的后院,沈云衣在贡院考场奋笔疾书的时候,安清悠则刚刚睡醒,正在自己院子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这段日子里不是和徐氏斗心机便是去府外应酬,偶尔有些轻松写意的时光倒也不错,要不要来一个偷得浮生半日闲? 只可惜这偶尔的偷懒很快便被打破,成香一路小跑的来到了安清悠的面前: “小姐,今天都要做些什么?” 安清悠定定地出着神,看着自己这个不算太大的院子,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成香,咱们这院子是不是还没有名字?” 这却是问住了成香,她略有些尴尬地道: “小姐,我来入府刚刚几天,这事情还真是把我问住了……” 安清悠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 “也是,这事问你倒是有些过了,咱们这院子倒还真是连个名字都没有。成香!取大笔和油墨来!” 成香立时取来了大笔和油墨,只是她不仅是刚入府没几天,做丫鬟也同样是个没几天的,主仆二人到了院子门口,却发现一没梯子二没空白的门口阁子,便是有了这大笔和油墨,又往哪里写去? 成香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却是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倒是安清悠笑了一笑,随手取过了那支儿臂粗细的大笔,在门口的石墙之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镂空五角星。 这等图形在古时却是极少用的,这是起名字还是画符? 成香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到底是什么门道,不由得好奇问道: “小姐,这图画却是要做什么?驱难辟邪么?” 安清悠摇了摇头,却是再不说明,形象倒是显得越加神秘起来。 “闲的牙疼行不行啊……” 谁也不知道安清悠此刻竟是在如此腹诽着。 自从去了几趟府外,安清悠的眼界早已经不局限于这一间小小院子,甚至不局限于这安府之内。 那颗为了生存而强行适应环境的现代人之心不知何时又悄然复活了过来。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固是小姐应守的礼数,可是这小小院子里,抬头便是那么大点儿的一块天空,又要禁锢自己到什么时候? 难道自己便向这古代无数的女子一样,守着院子等着被选上一门亲事,然后再嫁上一个也许素未谋面过的男人,生一堆孩子到老?嗯,还得生个男孩儿,不然到老了都没个依靠! 生存的问题似乎得到了些小小的改善,如今的安家长房之中,便是那徐氏也不敢再小觑了安清悠。若是就照那般轨迹生活下去,倒也是一种活法,可是难道这么浑浑噩噩地被别人安排一生,就是自己所想要的么?或许活了一辈子……连个恋爱都没有谈过? 安清悠忽然想到一句另一时空里网络小说中有名的话,每一个穿越者的身体里,都潜藏这一颗不安分的躁动之心。 这现状如此,整个古代都是这般,自己这小小女子,又怎么才能够改变这桎梏般的命运? 安清悠苦苦思索着,可上天却好像定是要嘲笑她的不肯低头。 这个时候青儿却是从远处跑来,气鼓鼓地对安清悠道: “小姐,夫人送来的那几个丫鬟实在是……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 第七十章 谁糊弄谁? 有些事情注定是要发生的,躲也躲不掉。 徐氏送来的几个丫鬟若是真能安生那才叫怪事,左右总要有些折腾些动静。 这本就在安清悠的算计之中,可是没想到自己刚刚收服了一个成香,另外几个却这么快就闹出了事来。 “小姐,那查香、越香两人,今日一早便不知为何吵闹了起来。待我赶去之时,院子里的方婆子等人已是把两人拉开,我问她们出了什么事,那查香便只一门心思的哭,越香倒是个肯说的,讲是那查香自己做事不用心之外,还总是给她们几个乱添些麻烦。我又问了方婆子等人,众人都言均是如此。这查香刚来院子里几天啊,不肯做事也就罢了,还闹出这等事来……” “这里面怎么还有方婆子的事情?新来的几个丫鬟折腾事也就罢了,怎么连院子里旧有的老人也添了进去?”安清悠皱着眉头想了想,却是又问向青儿道: “青儿,那查香究竟是怎么给另外干活的几个乱添麻烦了?” “这……这个我却是没问。”青儿本是个着急的xing子,见院子里众人闹得一锅粥,随意问了两句便火烧火燎地来报安清悠知晓,这等事情却是没有细问。此时倒是有些答不上来了。 安清悠轻轻摇了摇头,对着青儿慢慢地道: “青儿,你可还记得我那次生病之前的时候?那时候你我但凡有了些事,莫说院子里,便是整个府中,又有谁肯为我们说上半句话?纵是被人冤了屈了,那还不是得自己忍着苦着?今儿个既是那查香出了事,怎么却先不弄个清楚再来和我说?” “小姐的意思是……” “眼见尚且不一定为实,耳听更是难免为虚。这世上的事情,原本就是难说得很!” 安清悠幽幽地叹了口气,看来这外面的世界固然精彩,却是先要把自己的院子里收拾得妥当才是,当下收拾好心情,从软椅上慢慢地坐起了身来说道: “去把那查香、越香以及有份此事的方婆子等人全都叫来!” 青儿领命而去,不多时,查香、越香和方婆子及几个有份参与此事的仆妇统统到了安清悠的屋子里面。 “见过大小姐,大小姐安!” 一群人进屋第一件事便是行礼请安,这段日子以来安清悠地位气势已远不同于以往,无论是婆子丫鬟还是仆妇粗使倒都是带着些毕恭毕敬的味道。 “都起来吧!” 安清悠坐在屋子主位上摆了摆手,淡淡地问道: “今儿个一早儿我刚起来,别的事情还没等做,倒听说院子里闹出些动静来。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情,说说吧?” 方婆子第一个接口,堆着一脸讨好的笑容躬身道: “大小姐这话问起,真叫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无地自容。这今天早上的事情本是那查香和越香两人……” “停!” 安清悠挥手打断了方婆子的话,扭过脸向着她问道: “方妈妈,我只问你,今天早上搅出事情来的人是不是你?” 大小姐的手段,这方婆子又何止尝过一次,此时见安清悠问出了这等话来,登时便打了一个哆嗦,两手乱摇着道: “没有没有,老奴一贯是为大小姐忠心做事,向来是本本分分一门心思的就知道干活,和今天早上的事情是半点关系也没有的,老奴不过恰巧遇到了而已……” “不是你搞出来的就好!” 安清悠冷冷地看了那方婆子一眼,又一次打断了她的絮叨,沉声道: “既是和你没什么关系,那就少在我这里多嘴!” 说着拿手一指下面的查香越香两人道:“让她们两个人说!” 查香、越香两女一听,登时便又一次地跪了下来。 那查香本就一脸的愁容苦色,此时听安清悠说的严厉,忍不住又在那里抽抽泣泣地哭了起来。 越香斜眼看着她那副样子,眼中的鄙视之色却是一闪而过,抬起头来对着安清悠答话时,一脸的讨好笑容却是比那方婆子更甚了几分。 “回大小姐的话,奴婢这几日一直依着青儿姐姐的话在院子里做事,有感大小姐恩德,干活却是从来不敢偷懒。原只想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谁想这查香自己做事不用心也就罢了,还总是给我们添乱加麻烦,故此有了早上的……早上的小小冲突,此事院子里的方妈妈亦是知道的2c还求大小姐明察……” 这越香倒是生了一张能说的嘴,此刻话里话外的一边撇清自己,一边数说着查香的不是。 那边查香听她如此说也没还嘴,只是这脸上倒是哭得更厉害了。 青儿在一边听着哭声实在太过心烦,却狠狠滴瞪了她一眼,警告意味要多浓厚有多浓厚。 查香吃了惊吓再也不敢哭出声来,只是狠闭着嘴一个劲儿地在那里抽噎,一张小脸却是憋得通红。 安清悠倒也不打断那越香,由着她说了半天,却忽然慢慢地cha了一句道: “你来我这院子里三天了吧?昨天和前天倒是都做了些什么?” 那越香一愣,似乎是不知道安清悠为什么会问起这个与今天早上无关的事情,但还是小心地回答道: “回大小姐的话,奴婢昨日和前日都按照青儿姐姐的吩咐,给小姐整理那些调香用的物料。” 安清悠点点头:“嗯……查香也是如此吗?” “回大小姐话,查香亦是如此!” “这么说你和查香做的是相同的事情了?青儿,把他们两个准备的调香物料拿给我看,你亲自去,勿要假手旁人。” 青儿应下便是去了,心中倒是奇怪,小姐这次怎么不问查香究竟是如何给另外干活的几个乱添麻烦的了?却不知安清悠见那越香嘴上能说,查香又是个闷葫芦,便是问了只怕也是片面之词,这番所做倒是另有打算。 不多时二人准备的物料分别取到,安清悠细细验看,却见那查香所做的东西,第一天略有粗糙,第二天则是精细了许多。而越香所做的东西刚好相反,第一天颇为精细,第二天所备的物料虽然亦是能用,反倒比前一天略有退步了。 验看一番,安清悠心中已略略有了定数,只是为求稳妥还向那越香又多问了一句道: “你昨日所拾掇的这些物料,又是花了多少时间?” 越香心里一惊,却知这等事只怕是瞒不过旁人,当下硬着头皮说道: “回大小姐话,青儿姐姐怜惜奴婢是个新来的,这事情分配得倒是不重,奴婢花了一个多时辰便做完了。” 安清悠点点头,慢慢地道: “你这脑子倒是不慢,这小小的整理物料之事自是难不住你。做完了自己的事情之后,你却又去做了些什么?” “回大小姐话,大小姐体恤下人,青儿姐姐亦是对我们这些新来的颇有照顾,可是奴婢却哪能不知道感恩?无论昨天前天,自己的事情做完了,又去帮院子里的方妈妈和其他人做了些事,却是一刻也不敢松懈的。” 安清悠听她如此回答,心中更是有数。只是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道: “嗯,你能帮着别人做事,倒是个有心的。既是如此,打今儿起准备调香物料这些寻常事倒是不用你做了,让方妈妈给你安排些其他事情。能者多劳,你把事情做好了,我自也不会亏待于你。只是平日里倒记得多要谨慎些,我们安府乃是官宦人家,莫要乱了规矩才是!” 那越香微微一愕,安排她做事的一贯是青儿,这一下子怎么改了方婆子? 只是她刚刚进了院子不久,倒也不知道眼前这位大小姐究竟是怎么样一个用人的习惯。又听安清悠说些让她多做好事情的话语,倒似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只见安清悠又站起来对众人说道: “你们几个也听清楚了,平日里做事便是做事,少搀和些有的没的进来,今天早上这事情我也不想深究,各自回去先把各自的事情做好才是正理儿!罢了,今儿个就先这样,各自退了吧!” 一干婆子仆妇齐声称是,各自退下。那边青儿却是心里纳闷,怎么问了一通就这么不了了之?这不是小姐的风格啊!正疑惑间,却听安清悠冷不丁地又插上一句: “方妈妈,你先留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那方婆子这段日子里倒是一直在琢磨着怎么才能在安清悠面前讨些喜,听得这话却是大感兴奋。大小姐让众人皆尽退下却独独留下了自己,莫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单独交代?这倒是机会来了! 当下一张老脸笑得满是谄媚,凑到安清悠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大小姐这是有什么吩咐?” 安清悠却是不答,待屋子里的众人退尽,只剩下了青儿和成香之时,却陡然便了脸色。伸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冷冷地道: “方妈妈,你好明白的心思,好大的胆子!这些时日间可是敲打得你少了?竟然联络这点子新来的丫鬟,连我都敢欺瞒糊弄?” ------------ 第七十一章 我欲擒之,必先纵之 安清悠这一问话,可把那方婆子吓得不轻,登时跪在了地上颤抖着说道: “大小姐明鉴,老奴一向为大小姐做事忠心耿耿,又哪里敢做什么欺瞒大小姐的事情?这……这可请大小姐明察,明察啊!” 安清悠嘴角撇下,冷声言道: “哼忠心耿耿?我看只怕不见得吧!今天早上那两个新来的丫鬟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给我从实招来!” 方婆子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当下颤颤巍巍的小声道: “大小姐,这……这事情不都是说明白了么……怎么又……” 安清悠怒声道: “还想狡辩?真当我这段日子里没问院子里的事情,便真是撒手不管了不成?” 说话间,便又让青儿去取了那查香和越香所备的两份调香物料来。伸手指着道: “那查香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你看她第一天所备的物料尚为粗糙,显是因为做事尚不熟悉,到了第二天越做越熟,自是精细了许多。可见她心思还是放在这做事之上。那越香脑子倒是够用,第一天便上了手,可是第二天所备的调香物料反倒比前一天有所退步。这却又是什么缘由?这是心思不在这里之故。我为什么不让她再碰这些备料之事,便是怕她坏了我的东西!” 方婆子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安清悠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脸上却如凝上了一层寒霜一般,声音虽慢,一字一句地却像刚从冰窖中拿出来似的,就这么盯着她冷冷地道: “方妈妈啊方妈妈,我看你是这院子里的老人,方才留了三分余地。眼下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那越香究竟到你那里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你自己又是做了些什么事,今天早上到底是怎么一个内情……你当你便是不说,我便真的没法子查了出来么?” 方婆子浑身筛糠,冷汗却是连后背上的衣裳都湿透了。 当初安清悠尚在没人看重没地位的时候,都能将她吃得死死的。如今的安清悠连徐氏都没法子轻易硬来,又哪里是她一个管事婆子所能抗衡的! 方婆子脸色巨变之下猛一咬牙,却是连连向安清悠磕头道: “大小姐开恩!大小姐开恩啊!老奴这一次欺瞒大小姐,却实不是对大小姐有什么坏心!只是那越香……那越香……她可当真不是个东西!” 那方婆子本是这院子里的管事婆子,这段时间来更是整天琢磨着怎么能搭上安清悠的顺风车,有朝一日安清悠嫁人变成少奶奶时好能摇身一变到新府里去水涨船高。 几日前院子里新进了四个丫鬟,又听说大小姐是要从里面带出身边的贴身丫鬟的,她却是动上了心思。 青儿那是跟着安清悠同甘共苦一起患难过来的,方婆子早就不敢去招惹; 成香又是刚进了院子就被安清悠以快刀斩乱麻的手段收拾妥帖带在了身边的,亦算是躲过了一劫。 方婆子想来想去,却是把主意打到了另外几人身上。 大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是什么人?那是大小姐身边的最近之人,说不定哪天大小姐一高兴再提个通房什么的,没准便一步步爬成了姨娘主子。 方婆子身为管事婆子,在之前自然是院子里的下人之首。有了青儿和成香两个,对方婆子这一门心思想陪嫁后仍当管事婆子的她来说已是重大打击,若是再多几个,那还了得? 这内院后宅之中,资历老的人欺压新来之人向为惯例,无论皇宫大内还是官宦人家一直如此。 便是到了另一个时空中的现代,那职场新人亦是常受老资历挤兑,此乃人之天性,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青儿虽是受了安清悠之命盯着那几个新来的丫鬟,却终究还须有很多时候要跟在安清悠身边的。 方婆子有心算无心之下,终是找了一个青儿不在的时候窜到了那几个新来丫鬟处,好好地溜达了一把。 这方婆子想得明白,安清悠既是要近新人自己,这等事情却不是她一个管事婆子所能拦得住的。 到了那几个新来丫鬟处,方婆子自是摆资格抖威风,大谈自己便是这院子里的管事云云;却又更是装模做样,假装对几个新人嘘寒问暖了一番。 这番盘算便是若是那几个新人中有人能讨了大小姐所喜升上去,自也能提前拉好关系,反之亦是让这几个新人怕了自己,以后自也能将她们捏圆搓扁,方便拾掇! 只是这方婆子算盘打得虽响,却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这几个新来的丫鬟中居然有这么一个越香。 那越香虽是小户人家出身,如今又签了死契做了丫鬟,却一直便是野心勃勃。 进了安府之后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怎么向上爬! 恰逢方婆子在那里显摆自己是管事,更是曲婉奉承刻意交好。 她本是个嘴上能说的,一轮又一轮的马屁拍了上来,倒让方婆子笑得合不拢嘴。 一来二去之间,这一对各有算计之人倒是达成了共识。方婆子助那越香在新进院子的丫鬟们中脱颖而出,而越香若能讨了安清悠的喜做了贴身丫鬟,自也会回过头来对方婆子予以关照。 一个相互勾结而又相互利用的联盟这么就算是达成了。 有了谋划自然便会有了行动,越香要往上爬,自然要吧另外几个新进丫鬟踩在脚下,成香是得了先机的她不敢去碰,却把主意打到了查香的身上。 柿子先捡软的捏,这查香一脸愁苦像的终日哭哭啼啼,又是整天不爱说话的到了有些自闭的程度,自然是下手的最好对象。 今日一早,越香却是有意欺负查香,硬是要把自己该做的那一份事逼着查香来做。查香哭着不依,那越香便借题发作了起来。更有方婆子带着几个相熟的婆子仆妇赶来拉偏架做伪证,生生捏造出了一出查香犯错的闹剧来。 方婆子啰啰嗦嗦地说了这么多,安清悠先前便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倒也不觉什么,倒是青儿和成香两个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 成香是短了见识,只觉这人性之坏怎能到了如此地步,好端端地把一个无辜的可怜女子如此陷害;青儿则是因为被钻了空子受了蒙蔽,又羞有气又恼又惭愧,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若不是小姐正在问话,只怕她当场便要喝斥怒骂了起来。 方婆子见了青儿这般模样,却是一嗓子哭号就扑到了安清悠的座前,抱着安清悠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 “大小姐,都是老奴糊涂,老奴该死,老奴瞎了眼!可是老奴真的没有对小姐动坏心的心思啊!这……这所有的主意都是那越香出的,这小蹄子小小年纪,心肠却忒是歹毒……” 说着也不等安清悠吩咐,自行在那里左一个右一个地抽起自己嘴巴来。那左右开弓之下,当真是虎虎生风掌掌到肉劈啪之声不绝,当真是卖足了力气。 安清悠略显厌恶地看了方婆子一眼,却是又等她再多掌嘴了几记,这才冷冷地道: “起来吧!真要是收拾你,刚才就不会再众人之前放你一马。这掌嘴的巴掌数我先给你记下,回头还有事情吩咐你去办!脸都抽肿了莫要叫旁人看了再多有什么想法!” “无妨无妨,老奴便说是因在大小姐面前失了规矩这才挨罚,保证不让旁人看出破绽来!”那方婆子听得安清悠说先饶了自己,却是如蒙大赦,飞快地倒找了个理由出来。又狠狠地再抽了自己几下,这才带着一脸的谄笑爬了起来。 “却不知道大小姐又有什么事情吩咐老奴去办?大小姐但请放心,只要是您吩咐下来的,老奴便是上刀山下油锅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安清悠皱眉道: “倒也不用说得这么要死要活。我只问你,之前我在众人之前已是交代了,这几日那越香要做什么事,便是由你分派。你可想好了要如何分派她该做什么?” 一提这话,那方婆子却登时来了精神,连叫带骂地道: “这个黑了心肝的小蹄子,连大小姐都敢欺瞒糊弄,老奴又哪里会给她什么好活计,当然是什么最脏最苦最累就让她做什么了!不不不,这还不够,就是她做了那也是做得不对做得犯了错。大小姐您瞧好吧!这一次老奴整不死她,一个马桶不让她刷上二十遍我就不姓方……” “这都什么对什么啊……”安清悠皱着眉头摆了摆手道: “她怎么说还是夫人送到我院子里的丫鬟,又不是做粗使的,你这般弄法倒是枉自的给我添乱,下去安排的时候不但不要搞那些有的没的鸡蛋里挑骨头的事,还要按着规矩来。就让她做些我身边丫鬟该做的事情罢了,别人做多少,给她分配一样的工作量便是。” “啊?!”方婆子一时间不明所以,斟酌了好半天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大小姐的意思是……” “晾着她!” 安清悠两根指头在桌子上轻轻一弹,却是淡淡地道: “我欲擒之,必先纵之。只是这一次方妈妈你却把她给我盯紧了,要是再有什么异动的话,随时来向我禀报!真到了该请出家法的时候,你以为我会狠不下一顿板子的心来不成?” ------------ 第七十二章 糊涂 安清悠这话说出,可的的确确吓了方婆子一身的冷汗。 这位大小姐可越发的不好惹了,刚刚这一句话,却是吓的她冷汗直冒,板子?这恐怕不是她做不出来,而是不屑于做,大小姐她可着实的惹不起啊! 这般思忖,方婆子当即跪地拂拜,口中道: “老奴就遵着大小姐之意做事,若敢有半分虚假之意,您……您板子抽了我身上都成!啊!老奴明白了,大小姐这是要放长线钓……” 话说着一半,却见安清悠脸上两道冷冰目光刀子一样地瞪了过来,登时吓得不敢再言,却是又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道: “老奴该死,大小姐既然吩咐做事,我又在这里乱猜乱讲个什么,大小姐您就请好,老奴这就给您盯着那两个新来的丫鬟去。” 方婆子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到了退到了门外,只觉得自己的两腿都在打颤。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连忙朝着下人们居住的地方走去。一路上苦思冥想,大小姐要自己顶住那越香究竟是做什么,觉得了半天不得要领,却忽然想起这件事大小姐为什么别人都不吩咐,单单把自己自己一个留下? 可见大小姐对自己还是在意滴,是看重滴,是认为能做事滴!走着走着不禁又在那里得意洋洋了起来。 “方婆子这种人你要是真认为她会忠心,转脸她就会把你给卖了。有好处就是主子有奶便是娘,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而那越香本就是个野心勃勃的,她刚刚进了府中,虽然对院子里的事情不甚熟悉,你也同样不熟悉她。被这样两个人联手唬了一次,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这以后却要注意,很多时候不要看她们或是旁人怎么说,要从她们做过的事情中多看些细节。” 自家屋子里,安清悠正一边点评着方婆子,一边指点着青儿在这件事情上注意事项。 这一次青儿虽说是限于经验不足,但是这等纰漏却自是以后不能常犯的,正好借这个机会点拨一下。这孩子忠心自然是没话说,就是很多时候xing子脾气太直甚至说是有点楞。 该说自然还是要说,以后若能有所长进,倒是能够省了自己不少心。 青儿涨红了脸,心里又是气自己不细心,又是感觉不好意思,对于安清悠这番话倒是听进去了大半,在一边用力地点了点头,却又有些疑惑的问道: “小姐,青儿却有一事不明。那方婆子亦不是什么好人,这盯着越香的事情,怎么又交给了她?“ 安清悠微微一笑,却是伸指在青儿额头上轻轻一点道: “傻妮子,你和成香经常要在我身边做事,又哪里来得这如许多的工夫去盯着她们?再说人家也不傻,见了你们自然又表现出另一番做作。那方婆子虽然油滑,但想搭我这趟便车的心思却是极重,她本就又是个在府里打滚了这么多年的老油条,肚子里阴招多了去了,用来对付越香却是再合适不过。我倒想手下都是死忠,可是这世间哪里来得那么多每个人都和你一条心的状况?什么样的人都得能用,那才叫手段!” “那……干嘛要还要让越香做事有闲?索性把她退回夫人那里去,却岂不是干净?” “因为还没到时候!” 安清悠轻轻摇了摇头,另外有些算计却是没必要此时便和青儿交代。捋一捋鬓间发丝,嘴上虽笑,心中却想:这家法板子,估计总有人要是省不下的了…… 如此这般点评些今天的事情,给青儿讲讲些做事的方法,成香也在一边听了不少。 主仆几人说话调香写字,待得吃了午饭,却又听得有人来报,说是四房夫人蓝氏来了府上,点着名儿要请大小姐过去相见了。 安清悠倒是有些自嘲地微微一笑。这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本想着筹划一下怎么多能到府外生活的自由些,却没想到院子里折腾出了事,待得自己又想好好先把院子整顿一番的时候,府外却又来人了。 今日的事情仿佛就扎了堆儿,不过人该见的还是要见,事情该做的也总是要去做。 安清悠带着两个丫鬟到了前厅,安德佑却是去了礼部衙门做事,只有徐氏一个人在那里应酬,倒是已经陪着蓝氏说了好一会子的话。 “侄女清悠见过四婶娘,四婶娘福安!” 自从和这位四房夫人打过几次交道之后,安清悠对那蓝氏着实的没有什么好感,只是对方既是上得门来又是点着名儿的要见自己这个大小姐,自也不愿意失了礼数。一个福礼行了下去,却是规规矩矩地四平八稳。 “啧啧啧,什么时候见到大侄女,都是这么让人瞧着既舒服又规矩,到底是正经的嫡长女,看着就是不一样!” 那蓝氏依旧保持了见人三分笑的风格,安清悠福礼刚刚行完,早被她走过来拉住了手,话里却也没忘记了顺便挤兑一下徐氏,弄得坐在一边的徐氏又是一阵儿的不自在。 安清悠对这一套却是听听便罢,随意客套了两句,这便直奔主题问着蓝氏的来意道: “四婶娘这阵子倒似甚为有闲,却不知这一次来找侄女,却是又有什么指教提点?” 徐氏本就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眼见着安清悠相问,索性是笑着说道: “四婶娘倒是羡慕那有闲的日子!莫说我那府里每天大大小小的破事,单是帮着你三叔父里里外外地张罗,便是个终日操心的命!这几日本要去拜访一位贵人,送点什么物件却是犯了难——人家那可都是什么都有的!这事只把你四婶娘我急得团团转,今儿个吃了午饭倒是忽然想起,咱们安家有你这么一个调香调得独树一帜的大侄女啊!这不?四婶娘我是脚不点地的搬救兵来了!” 这话一说,厅中众人倒是个个都面露诧异之色,谁也没想到蓝氏这般来到长房府里,目的竟是为了找安清悠给她调香! 安清悠却是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若说是给这蓝氏调香,自己心里自是极不愿意的。 最近三房上下活动的正欢,蓝氏又是个在京城的女眷圈子里能交际出了名儿的。没理由自己劳心费力地做出东西来却让她拿出去卖好,甚至说不定得了卖什么好又反过来踩自己的父亲安德佑一脚。当下便摇了摇头轻轻地道: “四婶娘这却是说笑了。侄女喜欢这调香之道,亦不过是憋在院子里闲得无聊,没事自己琢磨着玩的!说什么独树一帜,那可是折煞我了,献丑不如藏拙,侄女可真不敢接着这差事,没得拿出去让人家笑话!” 安清悠这婉拒之意已极为明显,那蓝氏却是个不肯死心的,却是带着一脸的笑容说道: “哎呦!大侄女你到了外面谦虚那叫守礼懂规矩,在家里难道还和你四婶娘谦虚不成?我可是听说了,昨日在太仆寺卿钱老大人家里的那场聚会,你拿出来的香囊又把在场夫人小姐们震惊了个遍!便是那钱家二少奶奶也夸你调的这香物京城里没有一个人做的出来呢!便是比上宫中大内里的也不逊色……” “那钱家的二少奶奶是什么人,那可是诚老郡王的外孙女,自幼便是在宫里头跑惯了的。连她都说是大侄女这香调得好,那大侄女的手艺还能差的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侄女要是不帮这一次,我这做婶娘的可不依啊!” 安清悠心中一凛。去钱少奶奶那次聚会不过是昨日之事,没想到蓝氏这么快就得到了确切消息,这活动能力还真是够强! 当下心中更是警惕,再要想些别的推脱之词时,却不防身边有人却冷不丁的开了口。 这cha话之人正是徐氏,安家四房中,这蓝氏最是瞧不起她这个姨娘扶正的,每次见面少不得便是一顿挤兑。 只是她虽然也终日恨这蓝氏恨得牙痒痒地,却更觉得安清悠这段日子以来的发展速度到了不打压不行的地步。此刻见着蓝氏上门要安清悠调香,心里却浮现出另一番算盘来。 那蓝氏的丈夫四老爷安德峰,现居户部盐运司司官,这可是个实打实的肥缺,家里银子自是不短的。 如今连蓝氏都找上门来求援,可见要调之香必非寻常物事! 适才这蓝氏也说了,要去送礼的对象可是个“什么都不缺”的,这类人眼光自是极高,若是对这香调出了一堆毛病来,那岂不是连着安清悠带着蓝氏,都要丢上一个大脸? 更何况安清悠的院子里刚刚添人进口,自己更是在里面掺了沙子加了卧底进去,这调香的事嘛……大小姐调得出调不出放在一边,我这做夫人的要想捣捣乱让她出些错,那可真是容易得很。 思及至此,徐氏却是冷不丁cha话道: “大小姐,长房四房一笔写不出两个安字,都是自家人,那就不要见外了。今日既是你四婶娘让你帮忙,又哪里有推脱的道理?她四婶娘你且放心,清悠这孩子调香的本事倒的确是颇有些不凡的。你这档子事情,我这做夫人的代她给你应了!” 那蓝氏微微一愣,似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徐氏竟然会帮着自己说话,而且还一说就是摆出了夫人身份代为应下了此事。不过她本就在场面应酬中历练得久了,此时应变却是极快,当下顺水推舟地笑着道: “长房夫人这话说得就是贴心,长房四房一笔写不出两个安字,都是自家人,自是没什么好见外的。如此这般的话,那就有劳大侄女了!” ------------ 第七十三章 博弈之局 “长房夫人就是有这份看着咱们整个安家的大度!大侄女,这调香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四婶娘要去送礼那位贵人身边不缺用度,却难免少了些新鲜玩意儿,大侄女若能调出一种京城里寻不到的香来,那才是真算给咱们安家挣足了脸面。” 四房夫人蓝氏满面推欢,言语之中却比之前又紧了一分。 徐氏已经代表长房应下这桩事来,她又怎能不顺杆往上爬的? 话里话外间自是又把对安清悠条香的要求提高了一筹,这一声长房夫人叫得却是当真开心、格外实惠。 徐氏脸上倒是颇有几分自得之色,蓝氏平日里最是爱挤兑自己,今日她终于开口叫了一句长房夫人这话大为受用。 至于安清悠能不能弄出什么好香来……反正做好了是自己这当家夫人应的好,做不好则是她这位大小姐搞砸了事情,与自己何干? 安清悠心底微微一下叹息。 那调香的事情倒是不难,前世的记忆里那些经典配方无不是多少代调香师千锤百炼之作。 随便拿出一个调香的配方来,莫说这京城,便是整个古代世界也未必能有人见到过。 只是这徐氏为了给自己做个难,竟连这种事情也抢着应了下来,她那心眼究竟有多小尚且不论,眼下四房正是一门心思的想压过长房去,这岂不成拿自家的力量去援助对手? 做又不妥,不做又不妥;做好了不妥,做坏了更是不妥,这可有些当真为难了。 “这事就这么定了,大侄女多多有劳。到时候若是缺了什么原料用具,尽管让人到四房来取。我这府里别的不敢说,有你四叔父在户部任职,要寻些什么东西还真是容易得紧!” 蓝氏心下高兴,更没忘了趁热打铁地便将此事敲定在了安清悠身上。 临了要走自然也要说些场面话做做大度,顺便还显摆了自家一记。 徐氏在旁边看得眼红耳热,四老爷安德峰在户部盐运司做主事,那是肥得流油的位置,说起这“有钱”二字来,整个安家的诸位夫人里还真没什么人能和蓝氏较个长短的。 蓝氏得意洋洋地显摆一番,这便要起身告辞,只是安清悠在那边正感棘手,耳朵里听她炫富,心里却不禁猛地一动。 自从穿越之后,自己固是可以凭借着超出古人不知多少年的见识与知识在调香之事上游刃有余,不过在这长房府中所能筹集到的材料毕竟有限。 有很多调香所需的器具更是没地方寻去,也不方便她对更高一级的香进行调试打造,如今蓝氏提出了这事情,倒未始不是一个机会。 “四婶娘且慢,侄女尚有一事要和四婶娘商议。” 安清悠这一说话,蓝氏自然停住了脚步,这位长房大小姐在她心里可比徐氏难对付多了。脸上笑容虽然不减,当下却是心里一阵警惕,连忙全身贯注地仔细听起了她的说话来: “大小姐还有何事?尽管说来听一听?” 安清悠轻轻叹了口气道: “四婶娘今日既是上门,夫人又是一口便应下了此事,侄女这里自然不敢推脱,只是四婶娘既说要去送给贵人,还要侄女做这京城里从未见过的上好香物,这器具原料还真是要采买一番了。” 安清悠说话之间,把“夫人又是一口便应下了此事”这几个字咬得极重,徐氏那边登时脸色就有些尴尬,翕了翕嘴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闷在一旁不做声。 只是那边蓝氏一心防着安清悠要借故推脱,此时却是松了一口气,心道:你只要应了此事便好,至于什么原料器具之类,说到底不就是多花两个银子? 蓝氏本就将此次送礼之事看得极重,着实不想再旁生枝节…… 耳听安清悠如此说辞,蓝氏索性当场定下了她的要求,当下笑着道: “这器具、原料之类的物事倒是不妨事,只要大侄女说出来,定给你备齐了就是,可这些四婶娘却是不懂的,却不知大小姐都要些个什么物件?” 眼见着蓝氏摆出一副快刀斩乱麻的架势,安清悠倒也不急,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口气道: “说起来这原料倒也不难,原料上不过是些乌木粉、沉香、白麝、龙涎……等等诸般事物,再加各色花露便可。” “至于这调香所用的器具,侄女却须一个三尺高的铜瓮,两段各通上一根弯曲的铜管,每个铜管之后要再接两个铜壶,铜壶嘴口之处要远比壶身更高,再各自分出两支细铜管来各接一个瓷瓶,铜壶之外要有两个坛子,铜管之间要密封,半点也漏不出水汽……” 安清悠每说一样东西,这蓝氏的面色就难看一分,之前说的那些原料虽然不乏贵重之物,但说到底这大梁京城城大商家多,总有能买到的地方。 待得说到后面那些器具物事,免不了让蓝氏长大了嘴巴,这……这岂止是她从未见过这些东西?简直是匪夷所思连听都未曾听过。 “这个这个……这些材料倒还好说,只是大侄女所要的这些器具,这……这个真是奇哉怪也,要不然四婶娘出银子,还是请长房的夫人带为寻人采买打制可好?” 蓝氏听得头大如斗,好在尚有几分急智,撇了一眼刚被安清悠言语中刺了一记的徐氏,却想出将此事转嫁回长房的主意来。 徐氏怦然心动,这些物件听起来的确是制作起来十分繁琐,但是三房一来有银子,二来做事起来更是出了名的铺张浪费,手打如斗,格外慷慨,这东西越是难做,反倒越可以多要银子。 此等钱财过手的事情,她自己又为什么不碰? 只是还没等徐氏搭腔,安清悠已经把话说在了前面道: “四婶娘哪里话来,这一次调香既是要去给贵人送礼,更要京城里从未有过的上品。关键便这调香器具,当真不是那么容易打造的!可是若无这些物件,侄女还真没把握做出什么好香来。所有的器具侄女更须仔细验看,若有半点纰漏,那却是当不得用的!还得四婶娘亲自采集才是!” 话说到这里,徐氏便是再笨也听明白了一二,这打造器具之事若是自己领了,做得好坏要给蓝氏一个交代自不用说,那东西做出来能不能用到底还是要自家这位大小姐点了头才能算数。 白花花的银子固然好,可若是因此弄出什么麻烦来,那可就太过得不偿失了。 徐氏微一闭眼,脑海里却不禁浮现起自己监制的东西被安清悠横竖挑着东西的不是,外带着蓝氏一边挤兑一边讨还银子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这事儿还真不能胡乱的应下! ------------ 第七十四章 乘胜追击 徐氏的心里想了明白,自然不会再让蓝氏得逞。 看着蓝氏在一旁等候她回话,徐氏当下笑着与蓝氏说道: “这事儿四弟妹也莫看我了,我对这些调香之类的事情倒是外行,这事看绝对不是推脱,只怕是硬接下来反倒给你添了乱!清悠这孩子说得倒极是,这事还真是得由四弟妹亲自上心才行。方才四弟妹不也说了,四老爷在户部任职,自然是有钱有路子,要寻些什么东西还真是容易得紧不是?” 蓝氏大是愕然,没想到这徐氏这一次居然没像之前那般见好就上,居然还反过来挤兑了自己两句? 蓝氏正犹豫之间,又听安清悠语气越发强硬地道: “这次的调香既是要送给贵人,那自是要小心谨慎的。香料做出来后会不会对人有什么反应,让人有些什么不妥之处,这倒需想个清楚。四婶娘不妨将所需物料尽数备齐,侄女当着您的面调香那才叫一个明明白白。若非如此,清悠却是实在不敢动手调理这香物,四婶娘您看这样可好?” 这话说得隐晦,但蓝氏亦是听得明白。 自古后宅之中多有勾心斗角之事,小小香料未必不能成伤人的利器,好比怀孕之人若遇麝香,所怀的孩子十有八九不是流产便是畸形。 更不用说各人体质不同,若知道某人过敏之物而将其加在香中使用,轻则让人身有病疾,重则要了性命。 蓝氏当下不禁暗暗心惊,安清悠这孩子才有多大?怎地心思竟如此缜密细腻,竟连这些事情都能知道想到了。 不过蓝氏这一次要去结交的贵人乃是她费尽心思这才搭上了线的。此刻虽然明知安清悠的这话里的意思便是让她蓝氏脱不开责任,亦是不愿就此去把这事情弄僵,当下又沉吟了一番,却是极快地点了点头道: “如此便是这般,大侄女咱们可就说定了!” 蓝氏脑子不慢,她发现这话题越说下去安清悠提出来的问题便是越多,当下定了快刀斩乱麻的主意,只想着将变数减得越少越好。 只是安清悠这一试之下,亦是察觉到了蓝氏那里无论如何不肯断了这调香之事的心思,这一下却是心中大定,当下笑吟吟地道: “说定便是说定,只是既要制出好香,却免不了要多些人手使用,还要那对调香略懂一些、最好是熟手,我这院子里的人手却是略显不足,不知道四婶娘能不能帮忙想想法子?” “这个倒是好办,京城里香粉铺子极多,不过是找些熟手的调香师傅伙计。大侄女不要担心,包在四婶娘身上,不过是多出几个银子罢了,这等人手害怕没有?” “可是……可是我一个没掌过家的大闺女,要带着那些外人干活,我怕做不来……” “哎……怕什么!谁不是从无到有?这时候好好练练,将来嫁了人也有些经验不是?四婶娘给你选最老实本分的调香婆子,有谁若是敢捣乱的,莫说你不依,你四婶娘头一个就饶不过她!到时候四婶娘再在你这边多放个几十两银子,你看着谁做得好赏了便是,哪里还有人不肯用心做的?” “如此便多谢四婶娘了……” “啧啧啧,说远了不是?刚咱们娘儿几个还说呢,一笔写不出两个安字……” 安清悠与蓝氏好似两个奸商一样地勾勾搭搭,却把在一旁看着的徐氏瞧了个目瞪口呆,原本是三人之间掺杂不清的一团乱事,最后怎么就成了这样? 安府长房,徐氏房中。 徐氏从厅里回来,此刻正在絮絮叨叨地和柳妈妈谈起最近之事。 安清悠的名字自然是被提起的最多的,这一段日子里安清悠无论府里府外,越发的有了些地位。 徐氏想着这次蓝氏居然是点着名字的来找她,心里更是颇为郁郁不欢。 柳妈妈慢慢地听这徐氏的说话,却忽然间展颜一笑,一张老脸上的褶子如菊花般绽放,喜盈盈地说道: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今日之事若是果像适才说的那样,那倒是夫人的机会来了。” 徐氏不禁愕然,自己这心里正是别扭着,柳妈妈却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当下摇着头问道: “喜从何来?我这边却又是来了什么机会?” 柳妈妈慢慢地斟酌着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向着徐氏一字一句地说道。 “夫人今日没接那四房夫人所提的采买之事,这一下自是应当之举。依着老奴之见,到时候大小姐给四房调香之事,夫人不但不需用使什么手脚,还要做出一副关心帮忙的姿态来。” 这话在徐氏听起来却是越听越是有些不明白,不禁在那里皱着眉问道:“ “我……我帮那妮子?这段日子里她噌噌地往上爬,眼瞅着都有些要制不住了的样子,妈妈你居然还要我帮她?” 柳妈妈笑容不减,却是向着徐氏慢慢地说道: “夫人可曾想过,大小姐那边固是这段时间越发的有了些势头,到底是为了些什么?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了老爷那边有了看重?” 姜还是老的辣,这话却仿佛猛地一击,让徐氏忍不住浑身一震。口中喃喃自语地道:“老爷……” 柳妈妈缓缓地点了点头,在一边慢慢地道: “如今的大小姐已经不是以前的大小姐了,既是老爷又重新看重了她,夫人就算一时半刻想再做什么动作也难。老爷最关心的事情说到底不是夫人和大小姐孰高孰低,而是咱们整个长房如何。好比这一次,四夫人既是求到了咱们头上,大小姐若能得了好,夫人也荣光。夫人若是能在这件事情上做得漂亮,岂非是显得既有容人之度,又有剧中调度之功?老爷那里又如何不会更看重夫人几分?” 徐氏忍不住怦然心动,只是要让她去帮安清悠,心里却无论如何接受不下来。 柳妈妈看了看徐氏那犹疑的脸色,却是微微一笑道: “夫人可当真是当局者迷了。只说是摆个帮大小姐张罗的架势,又不是真要去帮她,又如何不可?” 徐氏虽然依旧是心头不忿,可也登时醒悟,正要再说什么话的时候,忽听得门外有人来报,说是老爷刚刚回府,正奔着夫人房里来了。这一下可是意外之喜,说起来安德佑最近一段时间里对徐氏颇为不喜,可是有日子没上徐氏的院子里来了。 眼线这一报,徐氏也顾不得再与柳妈妈聊那边安清悠之事,连忙梳妆打扮,堪堪地把自己拾掇利索,那边老爷安德佑已经进了屋子…… ------------ 第七十五章 坏心滋生 “妾身见过老爷,老爷福安!”徐氏连忙行了个福礼。 “免了免了!”安德佑随意地挥了挥手,扫了一眼徐氏却是直接奔了主题道: “今日办完了部里公务本要回家,老太爷那边却是打发了人来叫了我过去,到他老人家府上一看,兄弟几个居然是都在。父亲把人凑齐了,却和我们说了说这过寿之事。” 安德佑这么一说,徐氏倒是想了起来。 老太爷安瀚池的寿诞之日便在下月,往年里这寿宴向来是各房争着办的。这些年安德佑在仕途上并无寸进,长房也跟着有些走衰,已是好几年没有办上这寿宴了。 今日老太爷忽然把各房的儿子们聚到了一起,难道是这又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当下徐氏便笑着说道: “老太爷过寿自然是好事大事,只是又把老爷兄弟几个聚在了一起说道,难不成是又出了什么新章程不成?” 安德佑点点头道: “的确便是如此,往年各房为了给父亲办寿宴无不是各想法子抢着办,倒成了在父亲面前争宠一般,弄到最后还是要等父亲来点名让某一房筹办。这一次父亲的意思却是谁也不要再争了,各房出一人来筹划此事,大伙一起办吧。” 徐氏奇道:“大伙一起办?那各房的几位老爷又是怎么说的?” 安德佑嘿了一声道: “还能怎么说?老太爷都发话了,我们这几个做儿子的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不成?当然是大家都说好啊好啊,父亲他老人家自然也是乐呵呵一笑,说那你们商量怎么办,他这老头子就只等着坐享其成了。” 安德佑在这里径自说着办寿之事,却不知徐氏在一边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一般。 她虽是长房夫人,但做姨娘的出身却是众人皆知。 且不论像蓝氏那样有事没事就就对她一顿挤兑,便是众人日常之时,亦是从未有过和几房夫人平起平坐的时候,总是矮人一等。 安德佑说起这各房各出一人筹办做寿之时,徐氏脑子里便只有一个念头: “出头的一天到了!” 徐氏平素从不认为自己的手段本领比那几房夫人差,既是每房各出一人,那大家做好做坏却是全凭老太爷评判,全与出身低不低的无涉。 这时候不出头还等何时? 徐氏当下便下了决心,一定要在这一次比拼做寿之事上好好挣一把脸,绝对不能再叫那几房夫人小觑了自己。 这般心思笃定,徐氏当下兴冲冲地说道: “老爷,既是这每房各出一人,那咱们长房的想来定是妾身来做这cao持之人了?老爷但请放心,妾身这一次定将这做寿之事办的妥妥当当,说不得定要将那其他几房比了下去,给老爷、给咱们长房好好地挣一挣脸!” 安德佑已有多年未能cao办过父亲的做寿之事,此刻倒也是心里憋着口气,只是面上却只点点头道: “这事儿还在商议着,究竟各府让谁来办,父亲却说要由他亲自点头,真不知咱们家这位老太爷到底是有什么想法,回头还得问一问。对了,今日大家说话之时,老太爷倒是提起了清悠那孩子,说是上一次清悠送的香囊他的老朋友格外喜欢,这一次咱们长房的寿礼就让清悠赠这物件。回头你想着告诉清悠一声,让她精心多备些香囊便是了。” 徐氏原本正喜盈盈地给安德佑端茶倒水,心里还在琢磨着安德佑久未来自己院子,趁着今儿有事要讲,倒是怎生找个由头让老爷便在自己房里安歇了才好。 可乍一听老太爷居然念念不忘安清悠送的那几个香囊,不禁豁然惊诧。 这一下心思已乱,徐氏有些慌乱不稳,心不在焉,安德佑到底是没在徐氏的房里歇了。 前脚送走了安德佑,徐氏后脚便急匆匆地找了柳妈妈来商议。 “柳妈妈,你说这老太爷念念不忘大小姐那几个香囊,又说什么各府拿出来cao办做寿之人要由他亲自点头才行……你说这老太爷不会心喜之余,让那妮子代表着大房去为他办做寿之事吧?如若老太爷提起,那二、三、四房的人,定是十分乐意,这可怎么办才好?” 徐氏皱着眉头,好不容易弄了个挣面子的事情,是不是由她来做却又心里没底。 和柳妈妈商议之间,这脸上的表情却是任谁都能看出来烦心不已。 柳妈妈低头想了半天,这才劝慰着徐氏说道: “夫人倒也不必为此事太过操心,夫人毕竟还是咱们这长房的夫人,大小姐又是个没掌过家的。老太爷便算是心里多了几分偏爱,亦是未必便会让她来cao持这事。夫人倒是不妨多考虑一下怎么在这做寿之日上出个彩,让那几房夫人日后再不敢小觑了夫人才是。” 徐氏听了这话心里稍安,可是安清悠给她带来的意想不到实在太多,始终对此事放不下这个心来。 柳妈妈见状又道: “夫人既是有这份担心,那大小姐这边倒也是不可不防。老太爷做寿固然是在下月,可离大小姐选秀不也就差那么不到五十天了?这段日子倒是有各府帖子来请她去女眷聚会,夫人倒不如由着她到处串门。如此大小姐没了空闲,又要给四夫人那里做那种难搞的香料,哪里又还能腾出功夫来cha手老太爷大寿之事?” 徐氏不由得拍手赞妙,只是赞完了之后却又觉得不妥,放任安清悠去到处串门,又焉知她会在这些聚会里遇上个什么人搭上个什么线?到时候在外面攒了一堆人脉反而更难对付。不过柳妈妈这么一说,却让她有了个主意,阴测测地笑了一笑道: “要让那妮子没了空闲时间,倒也未必就得让她出府去聚会串门子,若是她那院子里闹腾起来,岂不是更好?柳妈妈,你本家侄子的那个女儿既是进了那妮子的院子,如今却到了用上的时候,让她该动的时候就要动一动,事情若是做得好了,她的爹也不用再当领着长工做事的小管事了,咱们娘家东城外的庄子里还缺个庄头,能不能让她爹去当,那就看这孩子的造化了!” 柳妈妈听得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大喜道: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夫人待人真是宽宏厚爱,老奴……老奴这就安排这事去!” ------------ 第七十六章 使坏前奏曲 “大小姐这是在忙着什么?” 安清悠的院子里,徐氏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依旧是那副人未至、语先闻的做派,进了院子便是一张笑脸说个不停: “啧啧啧,什么时候见到大小姐,都是这般的用功。你那不争气的妹妹若有大小姐半分懂事,我这当娘的却不知道要少cao多少心!瞧这一手小楷写的当真漂亮……哎呀呀,大小姐既是在练字,我却来得不是时候,这可是打扰了大小姐?” 徐氏见到自己之时,从来都是没话找话惯了的。 安清悠也不以为意,径自放下了笔微微一笑道: “夫人这话倒是说得重了,我本是个懒散的xing子,这也是想着选秀之事还有几十天便要到了,出去总是带着咱们安家的脸面,这才逼着自己多练一练书法而已。却不知道夫人来找我又有何事?” 徐氏见安清悠犹自一门心思地记练习选秀相关之事,倒是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想一想她如此记挂着选秀便未必有那份功夫去争什么做寿cao办,心下更是颇有几分高兴,当下笑呵呵地说道: “哪有什么大事,这不是下个月老太爷的寿辰又要到了么!昨日老爷去了老太爷府上,老太爷倒是一门心思的惦记着大小姐上次所赠的香囊呢!说他那几个老朋友喜欢得紧,这一次咱们长房的寿礼别的倒也不用送了,专要大小姐的香囊呢!” 这本是老太爷和安德佑亲自交代之事,徐氏倒也不敢怠慢,只管实打实地向安清悠说了,只是那每房各出一人cao办做寿之事徐氏却只字不提。 安清悠虽对自己所调之香极有信心,能如此得到老太爷的看重却也始料未及,这倒颇有些无心cha柳的感觉。不过脸上自是声色不动,点头应下。 徐氏讲完了这给老太爷备寿礼调香之事,却又在那里赖着不走,有一句没一句的套着话,便想看看这大小姐对于老太爷寿辰的态度。 安清悠微感诧异,回答得却也滴水不漏,只是却不知道便在自己这院子里面,另有一干人等正在开着小会。 “你们几个可给我听好了,这段时间里对大小姐该伺候的伺候,该守规矩的依旧是要守规矩。只是这院子里大事虽是乱不得半分,小事却不妨好好动动心思,总要大小姐每日忙着院子里的事情,抽不得半点功夫去弄其他才好。谁若是做得好了,自然有赏,哪个若是没办成或是出去乱嚼舌头,留神一顿家法打得你们不死也残!” 安清悠院子中的小厨房里,柳妈妈正板着一张老脸,冷冷地看着下面的一干仆妇婆子。 这几个人原本就是徐氏那边的人,后来因为各种缘故才逐渐派到了安清悠的院子里,其间自然也少不了前不久刚刚被柳妈妈派过来做安清悠贴身丫鬟的本家侄孙女落香。 “柳妈妈怎么说,那就好比是夫人亲自交代的,咱们当然就怎么做!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却是不能让大小姐清闲了下来!” 第一个答话的却是安清悠院子里的头号墙头草方婆子,这方婆子虽然是一门心思地想做大小姐的随嫁婆子,可是也在夫人那边也不能把印象搞坏了不是? 似这等见风使舵的本领原本就是她的长项,这时候满面堆欢,对着柳妈妈尽是一副阿谀之色。 哪知道柳妈妈却是把脸一沉,冷冷地说道: “你说什么?夫人身份高贵,又怎么会交代你们和大小姐过不去?你这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方婆子登时醒悟,伸手在自家脸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记,这才赶着赔笑道: “柳妈妈说得是,说得是啊!这事儿可和夫人一点关系没有,是我们自己事情没做好给大小姐添了乱,我们自己憋在院子里闲出了毛病来没事找事来着,该死该死,瞧我这张臭嘴啊……” 柳妈妈眼中的厌恶之色一闪而过,却终是点了点头冷哼一声道: “便是如此,你们也是在府里呆了多年的老人了,该怎么做怎么说,自然心里有数!明白了没有?” 众人连忙齐声称是,柳妈妈这才带着她那本家的侄孙女落香另寻了一间屋子去单独提点指教。 方婆子点头哈腰地送到了厨房门口,心里却是满满的嫉妒,她不过是比柳妈妈小了那么两三岁,在徐氏面前的地位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今又来了个落香,便在她的面前亦是隐隐有了柳妈妈代言人的意味。此刻脸上虽然谄笑比所有人都多,心中却想: “若是把这消息卖到了大小姐那边,不知道能得个什么赏赐价钱?” 方婆子在这里心下权衡,柳妈妈那边却早已是带着落香自去寻了一处僻静的小屋,看准了四下无人,这才关上门对着落香说道: “丫头,你的造化来了!” ------------ 上架公告及充值讲解: 因为本书已签约塔读,应塔读要求,《思嫁》终于要开始收费了,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姜叶。 以下是消费与充值讲解: 【塔读消费标准】 每1000字消耗3塔豆。 【充值方法】 步骤一:注册塔读帐号。 步骤二:点击首页最上方的“充值”,进入充值中心。 步骤三:选择充值付费的方式,有以下方式: 1移动、联通、电信手机充值卡充值(最划算,一般报亭超市都能买到)。2支付宝和银行卡快捷支付都需要用手机支付宝支付(有支付宝的用户很方便)。3骏网、盛大、征途游戏充值卡(这个也很好买)。4短信支付(支持移动和联通,超快捷超方便,但不是很划算,因为移动和联通要收取5025的渠道成本。) 如果您还有疑问,请登录塔读,阅读充值中心温馨提示,或联系塔读客服咨询,客服会及时帮您解答。 客服电话:4006785158 ------------ 第七十七章 阴招子的构想 那落香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可是能得柳妈妈如此看重,那心眼儿却是半分也不曾少的。 耳听柳妈妈这般说,落香当下颇有些闻声知意地小心问道: “三姑奶,这一次可是夫人对此事看得极重?” 这落香论起本家辈分来,原是该叫柳妈妈一声三姑奶的…… 那边柳妈妈听了,脸上却是一抹欣赏之意闪过,对这自家的侄孙女儿倒也不隐瞒,当下将此事的经过拣能讲的透露了不少事情,这才点头道: “岂止是对此事看得极重而已,夫人被那二三四房的夫人们挤兑了这么些年,这一次却是要在老太爷面前好好地表现一番。若能得了老太爷的看重,那才叫一把翻过了身,往后的日子过的岂能不舒坦?也正是因为这样,夫人才怕大小姐cha手为老太爷cao办寿辰之事,必须要让大小姐抽不出身来才好。你既是我亲自挑来的,这次可莫让我这做三姑***没了面子。” 落香点点头,心里却有些惊疑,对于她来说徐氏无疑是个高高在上的存在,却没想到连徐氏这长房夫人竟是如此对院子里的大小姐有如许多的忌惮。 想想这既要去服侍、又要去添乱,心中觉这差事有些棘手,落香眼珠子转了转,终究忍不住心中疑惑壮了胆子问道: “大小姐在府里已是如此地位了?竟连夫人也要忌惮她三分不成?” 这话一说,倒是惹得柳妈妈对适才说多了两句有些后悔。 不过她毕竟是在后宅之间打滚了一辈子,当下连半点的迟疑都没有,轻轻巧巧地便换了个话题道: “这事儿可说不上忌惮,只是那大小姐如今在老太爷面前甚是讨喜,夫人既想要专心给老太爷那边cao办做寿之事,这里自然也要提前防着点儿。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早早做好打算才对,昨儿夫人倒是说了,这件事情你若能做得漂亮,回去便让你爹当个庄头!” 这话一说,落香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她一家子都是徐氏娘家的家生奴才,但这奴才里自然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 像她父亲柳四,如今不过是城外某处庄子里的小管事,手下不过五六个庄农,可这若是升了庄头那自又不同,且不说总揽一个庄子的大小事务和人手分配,单是这每年过手的粮食、银子可都是不是一小把! 这可让落香将之前的顾虑一句消尽,足足的动了心了。 大梁国户籍之制极严,家生奴才一出生便是奴籍,要想升籍总是有贵人相帮,期间的手续也是麻烦无比。 大多数人一生中只能cao持jian役,对这钱粮之物最是看重不说,更是对这当个庄头之类的事情加倍渴望。 落香生于徐氏娘家的庄子,不少事情她听过见过、也见过! 已经到手边儿的利益不拿,她这手爪子岂不是白长了? 此刻柳妈妈见她满脸的渴望之色,心里对落香所想却是明白得很,兀自坐在那里把二郎腿一翘,口中悠悠地道: “你可是想清楚了,夫人这一次算是给了天大的恩情,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这丫头自己了。来来来,跟三姑奶好好说说,你倒是准备怎生使这大小姐的院子里生出些不大不小的事情来,好让她脱不开身?” 落香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想得慢,说得也慢,却是一字一句地道: “平日里净是说这夫人的府里如何,可是侄孙女我进了院子这几天,却也觉得不过如此,若真是存心想要弄出些不大不小的事情来使大小姐脱不开身,倒也是容易得很!” 柳妈妈听她说得如此托大,眉头却是一皱,待要批她两句,这落香后续的话语却让她听得脸上直变了颜色。 “院子里的小厨房向来是两婆子轮流管理。这几人虽然不是夫人那边的老人,平日里也能按部就班地给大小姐做饭弄吃食,可是这做起事来却都不是精细的人,饮食上抽冷子做些手脚定有机会,只要注意到别被人捉住,大小姐要打要罚,也必是要先冲着那两个婆子去,她若是起了更多的疑心那便更好,谁爱被收拾就谁被收拾,起了乱子闹到夫人那里最佳!” “大小姐这段日子里调香之事不少,如今这不少原料准备的事情倒是落在了那个和我一起进院子的查香手上。三姑奶您是知道这人的,那查香虽然做事老实仔细,却根本就是个整天只知道苦着脸愁来愁去的闷葫芦,每天做完了事情便是一副悲脸冲着墙角流眼泪。莫说出她那房门,和旁人根本连话都不说一句。她材料准备活计做的得再仔细,却必然防不住做好了之后我再给她加些动作!” “还有那一起进来的越香,这妮子虽然没根没底,却是向上爬的野心大过了天去。只可惜她这动作太急,上一次和掌管院子的方妈妈打压查香,估计倒让大小姐有了提放之心。不过她这野心大也有野心大的好处,总是时刻想要出头的。院子里的洗衣房中疏漏颇多,真要是弄出什么事来,这却是个最好的出头鸟!” “还有那大小姐身边的头号丫鬟青儿,忠是够忠心的了,xing子上却是个一竿子捅到底的直脾气。又是有那么几分粗心大意的习惯,可利用之处也是不少,至于那成香不过刚跟了大小姐几天更是不用担心……” 落香不紧不慢地说着这些构想,就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那边柳妈妈却越听越是心寒,还好这落香是自己的本家侄孙女,更是站在自己这边和大小姐作对的。 瞧她这小小年纪,却是一肚子的沉稳阴狠,难道天生便是个当细作下毒招子的材料? 真不知道她在那城外的庄子里究竟是怎么长大的,回头倒要好好问问自己那本家侄子柳四了。 那落香兀自在那里说着自己所想到的诸般事情,却仿佛自顾自地陷入了某种沉迷一般,好一阵才从那滔滔不绝的表述中警醒了过来。拿眼一看那身旁的柳妈妈早已经变了脸色,这才连忙说道: “三姑奶,您看我这些想法……行么?” ------------ 第七十八章 走水 “火……火……走水啦!” 深夜之中,一声凄厉的女子叫声忽然划破了安府长房中的寂静。 夏秋之交,最是天干物燥之时,若是深夜里起了火,往往会把这连成一片的房屋烧个干净。 对于这些土木结构的古代建筑而言,便是一烧一条街也绝不稀奇。 巡夜打更的老家丁原本已经昏昏欲睡,头枕桌案之上脑中幻想着二门的婆娘……突然听得这么一声凄厉的叫声,却是登时吓得心惊胆寒,二话不说地操起了警锣狠狠地一记重击敲了下去,扯开喉咙喊道: “走水啦!走水啦,快来人救火啊!” “铛铛铛铛……”一阵急促的报警锣声想起,安家的各个院子里一阵慌乱,人声嘶喊声成了一片。 安清悠此时原本早已睡熟,忽听得外面嘈杂之声响成了一团,迷迷糊糊的披衣而起,却见到青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叫道: “大小姐快起来、快起来,着火了!” 安清悠骤闻此事亦是有些震惊,不过经历了穿越生死的前生后世,这镇静功夫却比一般人多得多,当下定了定神问道: “青儿,究竟是哪里起了火?” “还有哪里?就是咱们院子!”青儿急色回答,倒是让安清悠惊愕瞪眼: “咱们院子?!” 安清悠登时穿上衣服走出屋来,却见自家院子里的小厨房浓烟滚滚,一片浓重的黑烟从那小厨房的墙缝儿间、窗口处喷薄而出,纵有府里的不少人纷纷赶来救火,这整个院子里却免不了弥漫着一股子呛人的烟味儿。 安清悠微感诧异,这火着得太过蹊跷不说,怎么不见火光只见冒烟? 安清悠这里觉得奇怪,那赶来救火之人却顾不得这许多。 一个个水桶连珠般的递了上来,众人手忙脚乱,纷纷把水泼向了那小厨房里,只是这收效却是甚微,烟反倒是冒得更加浓烈了。 “大小姐的院子里失了火?哎呀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这夏末秋初、天干物燥,万一火势蔓延起来烧着了家里的房子那可就不妥了!” 就在安清悠的院子里浓烟滚滚的时候,夫人徐氏正摆出一副很舒服的样子半坐半躺在了自己房里的软椅之上,任凭柳妈妈帮自己打理着妆容。 柳妈妈一边帮徐氏理着头发上的云鬓,一边笑着说道: “夫人但请放心,听说那大小姐院子里的失火,不过是小厨房里的柴火稻草溅上了些没燃尽的炉渣子。这时节虽然是天干物燥,可是大小姐院子里的下人做事不用心,那柴火却不知道怎么都是湿的。这般烧法烟倒是冒得吓人,这火却是无论如何也起不来的。好比咱们城外庄子里的农户,拿这等法子熏田里的虫子或是冬天给小麦抗霜,倒是熟练得很!” 柳妈妈说话之时,刻意把“咱们城外庄子”这几个字咬得极重。 徐氏微笑着点点头道: “嗯,这些咱们自家庄子里出来的家生奴才,做事倒是极用心的,倒比这大小姐身边那些不中用的家伙们强了许多!” 柳妈妈急忙点头称是,心里头不免想起策划此事的落香,人小鬼大,这丫头还真值得栽培一二…… 徐氏眼睛微微一咪,想想安清悠平日里端庄规矩的守礼样子,再幻想一下她此刻知道自己院子里起火的狼狈情状,心里竟是感到无比的快意,不由得得意洋洋地道: “走,咱们瞧瞧这位大小姐如今的样子去,到底是有多狼狈?哈哈……” 烟再大,却终究敌不过救火的人多。 这一桶桶救火的凉水不停地浇了上去,只把那小厨房浇得汪洋一片,等徐氏赶到的时候,那烟却是渐渐息了。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时,却听一个声音平地响起: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如此不小心!” 众人拿眼看去,只见说话的不是长房老爷安德佑又是谁来? 这小厨房起火之事折腾了大半夜,自是早已将安德佑惊动了来到此处。 众人见他一张国字脸上尽是怒容,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再没有人敢上去接半句话,一时之间四下里竟是寂静之声一片。 负责巡夜的老家丁自知躲不过去,只能上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回老爷话,老奴本是在府里头巡夜,忽听得有个女子高叫着走水了,那声音却是凄厉无比。老奴不敢怠慢,这便急忙敲了警锣,四下里众人探寻之下,这才知道是大小姐院子里的小厨房着了火!” 这巡夜的老家丁本就是安德佑自己带出来的老人,这般举措又并无不妥,安德佑便算是再发怒也发不到他的头上。当下用眼一扫其他人带着怒意问道: “谁最先喊的救火,站出来回话!” 只是这次一问,下面的一干人等却都是默不作声,场面又回到了方才一片寂静的样子。 安德佑怒气勃发,站在那里大声吼道: “怎么了?这时候反倒不说话了?谁最先看见的火,谁最先喊出来的救火,出来说说清楚!” 场下寂静依然,寂静之意却是比刚才更甚了三分。 安德佑跳着脚发脾气也是无用,徐氏在一边老神在在地看了半天,待安德佑发了好一阵脾气,这才走过来装模作样地劝道: “老爷,依妾身之见,这一场火却是生得有些蹊跷。这里既是大小姐的院子,何不把大小姐叫过来问问?” 安德佑正在气头上,这时候也并未细想,当下一拍脑袋道: “正是正是!清悠呢?你来说说,今儿晚上这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清悠早已来到现场,此刻听得安德佑点名叫了自己,也只能分开众人走了出来。 先向着安德佑行了个福礼道了声安,这才缓缓答道: “回父亲的话,今天这事情来得突然,今夜女儿本已睡下,待听得人声出得房门之时,这院子里却早已是救火之人一片。眼见得乱纷纷的一片,女儿亦是不知这火头到底是如何起来的!” 安德佑听得安清悠也说不出这起火的原因,心下不禁更是烦躁,待要再发脾气,却又听得安清悠在一边平心静气地轻声说道: “不过父亲倒也不用生气,此事既是出在了女儿院子里,女儿自也有责任便在其中。还请父亲给些时间,女儿必将此事查个通透,到时候是非如何,定将给父亲一个交代!” 眼见着这等场面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安德佑亦是没什么法子。 眼见着安清悠主动揽过去查实之事,安德佑皱着眉头生了半天闷气,到底是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道: “既是如此,那便以十日为限,给我好好地查清楚了,你这段时间里很多事情做得不错,自己的院子也更需好好理一理。否则将来嫁了出去又如何掌家?这夏末秋初之时天干物燥,水火之事更是要尤其当心,这次没怎么烧起来也倒罢了,若是烧起来燎了整个府里,那才叫追悔莫及!” 如今的安德佑对安清悠甚是喜爱,这里虽是批驳训话,但言语里反倒是有几分父亲对女儿的教谕之意。 徐氏在一边听得颇为吃味,再一细打量安清悠,只见她虽经此乱,却没有想象中的那副狼狈模样,便是言行说话依旧是那般举止得体。 徐氏失望之余更是不爽,那心中暗恨之意却是越发地盛了起来,心中想: “十天?好啊!十天便十天!既是你这妮子在老爷面前接过了事去,我也倒要看看,看看你这十天究竟怎么查出个子丑寅卯来!” ------------ 第七十九章 初查 徐氏这里暗暗打定了要让安清悠这十天之内越查越忙的主意,却不知安清悠一边向着安德佑点头答应查清此事的时候,那眼角的余光也没忘了暗暗留意她。 三更半夜之中,前来救火之人无不是一副衣着凌乱猝手不及的样子,便是长房老爷安德佑自己也是衣冠不整,连衣襟上的扣子都难得地系错了一个。 大家皆是此般狼狈之态,却唯有徐氏一副穿戴整齐的样子,却似早知如此而准备停当了一般。 说起来这真假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徐氏此刻的穿着打扮实在太过整齐,此刻反倒在众人之中成了异数。 安清悠既没有乱了方寸,一加留意之下,则看出了更多破绽。 按照徐氏那xing子,这时候不是向老爷添油加醋地数说不是,也要尖酸刻薄地好好挤兑自己一番,哪能有如此这般的老实? 这人一心里有鬼,纵是演技再好,那也会有与平日不同的反常之举。 徐氏此刻满脑子都是怎么让安清悠忙上添忙、乱中加乱的算计,却哪里想到这些形状都被安清悠看进了眼睛里去?口中却还装模作样地道: “老爷,大小姐年纪虽小,人倒是颇有掌家的天份。这火既然没怎么烧起来,查这事情倒是个历练,依着妾身来看,大小姐定是能查个清清楚楚水落石出的,大小姐你说是也不是?” 徐氏这边盘算已定,此番既是安清悠主动揽过了清查之事,倒不如自己再加上一把力把这事情坐实。 无论结果如何,最起码这十天之内总是将安清悠栓死在了这事情上,更何况这府里到处都是自己的人,安清悠院子里不仅有之前安cha的几个婆子仆妇,更是有这个落香这个有心思又算计的卧底,十天之内查清?哪里有那么容易? 十天之后,看你在老爷面前怎么交代! “这事就这么办吧!让大小姐清查失火之事,都散了吧!” 一场烟火之事,直让安府长房里的上上下下折腾了一个晚上,眼看着天边隐隐地露出了鱼肚白,安德佑皱着眉头冲着众人抛下一句话,径自回了自己房里休息。 前来救火的众人纷纷散去,只剩下安清悠院子里的一干人等在等着大小姐示下。 安清悠扫了一眼面前众人,却并没有着急问话,而是径自对青儿等人说道: “青儿,成香,陪我去看看那失了火的小厨房。” “小姐不可,这过了火的房子最是危险,去不得!” 说话的却是成香,她虽然进院子时日方浅,但以前没做丫鬟的时候却见过街坊家里起火扑火的事情: “石头烧红了一泼水便是一道炸缝儿,像这等既过了火、又被水扑灭的房子,乍冷乍热之下会出些什么变故谁也说不准,便是突然塌了也不稀奇,大小姐怎能这时候去?” 青儿更是个护住心切的,听了成香这一番说辞,登时便是急了,拦着安清悠道: “小姐别去,这小厨房现在已不安全,您身子娇贵,有什么闪失那可怎么得了?有什么要看要查的,青儿替您去了便是!” 安清悠见状亦是有些感动,只是再往细里略微一想,徐氏在今日略显反常的举动却仿佛又浮现在了眼前。 成香的话固然有理,青儿的忠心固然可嘉,可是且不说遣人去看不如自己亲身查证来得更加直接,这时代更无一个人能有自己这般现代人的眼光和知识。 安清悠当下对着二人摇了摇头道: “你们说得这些我都明白,只是这事既出在咱们院子里,我这做大小姐的连现场都不曾去看过,未免太过不妥了。” 安清悠毕竟是大小姐,真是要去看那小厨房,青儿与成香二人不情愿但也只能依了。 只是这还等迈步进得现场,安清悠却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得益于上辈子做专业调香师的长期训练,安清悠对于空气中的气味原比一般人敏感,这股子味道对于她来讲并不陌生,那便是腐草和油脂被烤烧之后的焦臭味道。 现代的调香技术中,本就有把某些植物草茎和动物脂肪混合起来进行浸泡发酵,待其成为半腐之后进行烘烤的加工方式。 上辈子安清悠初学制香、调香的菜鸟岁月里倒是常犯下这类错误。 一个不留神把原料烤得烧起来焦糊了,登时便是一片焦臭之味,此刻闻起来安清悠自是熟悉无比。 不过此时此刻,安清悠的脑子里却不仅仅是对上辈子的怀念,因为她更加知道另一个与这现象相伴生的过程。 油脂和植物草茎混合发酵后再进行烧灼,会出现大量的浓烟,而且极为不易消散。好比古人在烽火台上用狼粪烧起黑烟来示警,烟柱数里之外都可清晰看见,用的便是这个原理。 安清悠在之前众人忙着救火之时便已嗅出了这个味道,此刻近前再度细细感受一番,心下却是已经确认无疑。 “果然有古怪!显然是有人刻意弄出了这一场烟火来!” 安清悠确定了适才浓烟的由来,眉头却是微微一皱,这等的原料得来太过容易,如今这炎热天气便用猪油加上草叶子泡上个一夜便能得到。 眼前这情景不但是有人刻意纵火,徐氏那边怕是又与这纵火之人有着某种干系,得到这放烟之物自是不难。 无缘无故,她用这般心机到底为何? 安清悠并没有即刻猜求答案,此事要如何追查,还是要花上一番心思了。 迈步进得这过了火的小厨房门槛儿,青儿和成香两个生怕安清悠遇上什么意外,却是一左一右地紧紧跟着。 只是刚进厨房那一刻,成香却突然“咦?”了一句,紧接着青儿也是“啊!”了一句,两人皆有意想不到之感。 安清悠微微一笑,扭头看了看二人道: “你们两个也看出问题来了?” 青儿与成香两个纷纷点头,眼前这幅光景,若是再让人看不出问题,那才真叫有问题了。 小厨房的四壁一片墨黑,尽是些浓烟熏过的样子。可是这屋里的物件工具,却并没有多大损伤,显是那纵火之人只想搞事,却不敢让安家的宅院房子真得烧将了起来。 刚刚救火之时众人早已弄得小厨房里到处是水,安清悠随手拿起一柄锅勺在水中用力搓洗了几下,却见那木制的勺柄处露出了带着油渍的纹理来,竟是一点过火燃烧的痕迹也没有。 再做细看,却是轻易找到了那起火的源头,管小厨房的两个婆子偷懒寻方便,却是将许多本该放在柴房的烧火柴草尽自堆在了靠内的墙角。 起火之后浓烟多得吓人,救火的众人不敢进屋只顾胡乱泼水,可惜这堆柴之处距离厨房门口尚远,水却一时半会儿的泼不到那起火冒烟的物事,这才折腾了半天。 安清悠瞧得心中有数,出得小厨房来,一干婆子仆妇下人等等皆尽等在外面。安清悠也不说破,径自做出一副什么也没看出来的样子道: “都说说吧,今天晚上叫救火那声音,你们听着像是谁?” ------------ 第八十章 轰出去! 适才安德佑怒问是谁先叫的救火都无人问答,安清悠自知若是再问此事只怕亦是下面一片寂静。 此刻换了一个问法提出问题,下面的婆子仆妇们却都是不能不答了。 “回大小姐的话,老奴半夜里睡得迷迷糊糊,虽听得有人叫喊但却不太真切,只是那叫声尖利之中倒有几分嘶哑。听着倒是像个年纪较大的女人…… “不对不对,大小姐,当时奴婢虽然躺在了床上,却还没睡着,那叫声尖利至极,听着却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奴婢觉得兴许是个幼童!” “少在这里胡扯,院子里怎能有幼童?这话说出来也不过过脑子!” “回大小姐话,那声音是老是少,老奴没听清楚,但只觉得似是从远处传来,那老更夫虽说是听了个女子叫声,却未必就是咱们这院子,或是府里其他处有人看到了浓烟而喊也说不定……” 先说话的几个婆子仆妇都是徐氏那边派过来的人,此刻虽然大小姐问话不能不答,但是也自有一套说辞。 左右夫人那边已经传过了话来,要让着大小姐的院子里越乱事儿越多越好,当下一人一个说法,却半句有用的不说,还颇为卖力地把安清悠往歪处带,大有能让大小姐弄个冤假错案出来那才更好的腌臜心思。 安清悠也不打断,这本就是预料中的事情,对于这些婆子仆妇们说的她自然不会当真,只在心里把那几个叫得最欢的婆子仆妇记了下来。 待这些人说话告一段落之时,却是随手点出了几个名字,朝向成香轻声道: “把这几人的名字记了下来,回头抄一份放在我的桌上。” 像这等趁机把事情往歪道上引的人,极有可能是徐氏那边掺进自己院子里的沙子,安清悠放任着她们表演,待其浮出水面这才随手敲打了一记。 成香那边立即点头称是,却见那几个嚷嚷得最欢的仆妇婆子骤然变了脸色,在这出了事的关头大小姐要了自己名字去,这是要做什么? 心虚失措,脸上表情一个赛一个的难看,可谁敢在这时候出口问?那不是找死? 安清悠却是不再解释,径自把管理大厨房的两个婆子叫询问了几句,这两个婆子却亦是前言不搭后语,对这昨夜之事根本说不明白。 这二人平日里做事虽然没怎么捣蛋,但是却经常是敷衍了事。不仅对于大厨房的管理一塌糊涂混乱不堪,昨晚更是偷懒喝了两杯小酒便早早睡下。 莫说是无人值夜,救火之时这二人倒是比其他人来得更晚…… 安清悠听得二人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的筹措模样,不免冷笑一声,只淡淡说了三个字: “轰出去!” 昨夜出了这般事情,这两个婆子自是无论如何也脱不开干系的。 安清悠这般处置谁也挡不住,那两个婆子连哭带嚎、连嚷带叫、磕头认错亦是逃不脱被轰出府去的下场。安清悠缓缓扫视了众人一眼冷声道: “这二人虽非直接导致昨夜起火之人,但是平日里做事敷衍偷懒、松懈糊涂,这般人我又怎么能再用她们?你们平日里做事用没用心自己心里都知道,我今儿个在这里明着说清楚,这厨房起火就是咱们院子里有人刻意搞出来的事情,回去都好好想想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有谁主动坦白的,我便给她一个机会,可若是让我查了出来,那可不是赶出院子的事情了!” 一干人等唯唯诺诺的答应着,安清悠便摆手让众人散了。 厨房起火的真正主犯落香更是心惊胆颤,这大小姐果然有些眼光,这么短的时间里便断定这厨房起火之事乃是院子里有人刻意为之,不是意外之事,难怪夫人那边对她如此忌惮,看来行事必须要小心了! 厨房起火之事折腾了一夜,众人皆是精疲力竭,便是安清悠也是带了两个丫鬟回房倒头就睡。 落香心思忐忑不安的往自己的住处走,却意外有个婆子在她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 “落香姑娘,柳妈妈在老地方等你……” 落香心中一凛,却是又小心翼翼地回房又装着休息了一阵儿,这才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溜了出来。 拐弯抹角地走到那日二人私下谈事的小屋,柳妈妈却是早就等得急了,见面便怨怼道: “怎么才来?等了你许久了!” 柳妈妈翘着二郎腿儿,脸上布满了某种不耐烦的神色。 落香看了她一眼,却是慌张四处的瞧看了几眼,随即连忙行到柳妈妈跟前,摇头言道: “这位大小姐果然不是善茬子,她将那两个厨房的婆子直接给撵了出去,软硬不肯饶她二人,而且居然已经猜到了厨房起火之事是有人动了手脚,而不是意外之事,三姑奶这时候又急着找我,我能来已是极为冒险了!” 柳妈妈面色一变,在她临来见落香之前,她亦是对徐氏说过类似的话。 只是徐氏却哪里听的进去? 那落香在她眼里说到底不过是个家生的奴才,眼下让安清悠忙上加忙乱上添乱才是她最看重的正事。 十日之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到时候只要在老爷面前把安清悠打压得翻不过身来,莫说是一个落香,便是十个落香也都值了。 徐氏便让柳妈妈前来催促落香在安清悠处趁热打铁,再加上那么一把火! 柳妈妈心中好生为难,这落香说到底还是她的侄孙女。 可是徐氏那边催得紧,亲属与主子两方之间,柳妈妈到底选择了后者。说来也怪,这下决定时固然有些迟疑,可是真的定下了主意,再寻思落香倒也没那么多的顾忌了…… 府宅深深人情薄,大宅院里待了一辈子固然让柳妈妈成了个精明干练之人,也让她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老奴。 心中想了明白,此刻她只望着落香缓缓说道: “夫人那边已经吩咐了,让你在大小姐的院子里趁热打铁,再给她多搞出一些事来。到时候夫人必会在老爷面前指摘大小姐管家无方,你这事情也就算办得功德圆满了。” 柳妈妈这话一出,便是那落香自己也是脸上变色,抗声道: “夫人可是疯了?昨日之事已是够大小姐忙上一阵儿了,而且她又有了提防,眼下这当口再去火上浇油,保不齐便把我先给露了出来。” ------------ 第八十一章 府宅深深人情薄 这人心之中“欲望”二字却最是难填平,徐氏昨日偷袭得手,现在却是动了变本加厉的念头。 心里已不满足于只把安清悠缠住便算,而是惦记着接着这十日之约把安清悠在老爷面前狠狠打压下去了。 柳妈妈在府中后宅里呆了一辈子,这之间的关节如何不懂? 可是如今既是定了要为徐氏把事情办到底的心思,此时柳妈妈却是冷笑一声道: “这事情若是好做,夫人手底下有得是人手,怎么会用得着你?看你有那么一点儿天份才赏了你这个机会,如何去做却是要你来见机行事的!怎么了?前几日跟我所说的那些主意不是挺阴狠的么?你当那整整一个庄子的庄头就是那么好给出来的不成?” 落香低着头听着,神色反复地变幻不定,听得柳妈妈又提起了庄头之事,终究还是欲望占了上风,再抬起头来时一张脸上已是满满地狠戾之色。 落香直勾勾地望着柳妈妈说道: “罢了罢了,富贵险中求,我便为夫人搏了这一铺!三姑奶,咱们就再给她来一记狠的!” 柳妈妈脸上的神色登时由阴转晴,笑着为落香打气道: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不枉我在夫人面前给你说了许多好话。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大小姐自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庄子里那些手段便是让她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像这次用熏虫子发烟的手段燎了一把院子里的厨房,不也就顶多是拿了两个做饭的婆子出气?她虽说乃是有人故意纵火,兴许是诈乎一下,绝不知具体的原因来!” 落香耳听这话,心里倒宽了些,两人又仔细商量了一番如何给安清悠再下些毒招子,这才分手散去。 正所谓百密一疏,就在柳妈妈和落香一前一后离开了那间偏僻的小屋之后,从屋后墙根处的阴影里,却渐渐地走出一个人来。 昨夜厨房被燎了一遍,觉得稀奇的不仅仅是安清悠,还有一个对柳妈妈嫉妒得死去活来的方婆子。 她在安清悠与徐氏双方两头串着,所知的情况倒比旁人更多了几分,眼看着落香独自一人径往偏僻处走去,方婆子却是一路蹑手蹑脚地跟在了后面。 “我说柳老太婆怎么每次都对这落香这么关心,闹了半天这丫鬟竟然是她的侄孙女,哼哼!真不枉我在窗根下蜷缩了好一阵子!竟然还有这般关联……嗯,不过夫人这次显然是下了狠手,我倒不妨先看看再说了……” 方婆子心里盘算了一番,脸上的阴冷之色虽然一闪即过,却是丝毫不亚于刚才的柳妈妈和落香。 日头渐渐划过了中午,安清悠昨日折腾了一个通宵,今天白天这一番补觉却是睡得当真香甜,一直到下午才醒了过来。 梳洗打扮过后补了一顿午饭,那边却是有青儿来报,说是四房夫人蓝氏派人送了大小姐所要的调香器具和原料来。 “这么快?让她们送进来我瞧瞧!” 安清悠对此事倒是略微有些意外,自己所要的东西放在现代自是没什么稀奇,许多用品店里都有得卖,可是放到这古代却未必好弄。没想到蓝氏短短数日之间还真是鼓捣了出来。 话说这蓝氏急着巴结某位贵人,这一次果然是当真下了功夫。 她派来的几个健壮仆妇在青儿的带领下进了门,给安清悠行礼请安之后便将那调相的器具端了上来。 两把连着瓷罐和铜管的大铜壶,尤其是那瓷罐和铜管的接口处乃是用半融化的锡汁封死,样子虽然显得有些寒碜了些,却保证了绝对良好的密封xing。 这两样东西放在前世,不过是常见的冷凝器和蒸馏提纯炉而已,前世常在工业手段下用玻璃整体铸模而成。 当日安清悠给徐氏画了样子亦是有些难为的意思,没料想这大梁国中倒还真是有能人,竟是用纯手工这么快就做了出来。 “这古人的智慧还真是不可以小看啊!”安清悠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却听得那蓝氏派来的仆妇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家夫人说了,这两样物事实在是古怪的紧。还是请了我家老爷出面,求了工部营造司的头号锻造高手张成林张老大人,费了数日之功才勉强做出了个样子来,却是先请小姐过过眼再去做个贵重漂亮的外面壳子。” “我家夫人还说了,当初小姐答应了可以当着我家夫人的面调香。即使如此,最好是去我们府上调制这香物,夫人还准备邀请些京城各府里的夫人小姐们顺便聚上一聚,到时候也替小姐好好的扬名一番……” 那蓝氏派来的仆妇本是个精明能干之人,此刻把事情说了一遍,极力邀请安清悠去四房府上制香。 安清悠微一琢磨,却不禁哑然失笑,,不过一个调香之事,居然都能让她变成了拉关系通人脉的手段,这位四婶娘当真是一个交游钻营的好手! 安清悠所要的这两样器具乃是这时候从未有过之物,以那蓝氏的精明,自然不难猜出使用这等东西调香手法只怕也是前所未闻。 如此的古怪噱头不用来好好和各府的夫人小姐们秀上一番,这位四房夫人也就不是四房夫人了。 难怪她要给这器具再做个什么贵重漂亮的壳子,到时候既有好香出炉,又有一干各府的夫人女眷们帮着宣传,蓝氏拿去向某位贵人进献自然是价码又加了几分。 只是安清悠劳神费力动脑子,真正得了大好处的反倒是四房,这等糊涂事安清悠却是不会去做的。 那仆妇一脸认真的等着安清悠回话,安清悠则摇了摇头道: “这器具本是拿来实用之物,也不必弄什么漂亮壳子的贵重花头,我记得上次四婶娘对着东西着急得紧,今日我将这些送来的材料准备整理一下,明日调制了这香物就好。去四房的府上倒也不必了,我既答应了四婶娘要当着她面调香,明日午后,便请四婶娘到我长房的府上来看了便是。” 那蓝氏派来的仆妇还想再鼓如簧之舌,安清悠却是把眼一瞪诈唬她道: “若要调出好香,时间地点环境都是有讲究的。四房那里我不熟悉,调走了味道又算谁的?” 那仆妇对于调香之术自是比安清悠差得太远,只得唯唯诺诺地答应了回去复命。安清悠这边自去向父亲安德佑与徐氏禀明了此事,回来调遣下人们把蓝氏送来的诸般材料选了一份出来翻炒烘干,便等着明日给蓝氏调香了。 这一夜倒是寂静无事,只是到了后半夜天空中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转过天来的午后,四房夫人蓝氏如约而至,自有人禀报到了安清悠的院子里。 “大小姐福安,四房的老爷和夫人都来到了咱们府上,现在正在前厅由老爷和夫人陪着说话儿呢,叫奴婢来请大小姐过去!” 前厅里派过来的仆妇禀报着,安清悠点了点头,忽见到青儿一脸惊惶之色的闯进了屋子来,隔着老远的,叫声已是传到了安清悠的耳朵里: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那前来请安清悠的仆妇见青儿这副慌到乱了规矩的样子,脸上登时便有几分轻蔑之色。 安清悠皱着眉头道: “青儿,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惊慌到了这副模样?” 青儿的话语中已是带了哭腔: “小姐,那存放调香材料的房子漏了雨,咱们昨日翻炒烘干的制香材料……昨夜下雨之时不知道怎么……怎么就都让雨水给淋了!” “什么?!” 惊闻此事,安清悠也不禁骤然色变,昨夜那场小雨总共也没有下了几滴,那存放香料的屋子更是自己精心挑选过的,若说单是漏雨便把那些制香材料给淋了那也太过匪夷所思,不用问也猜得出又是有人搞事。 可是蓝氏和四方老爷安德峰已经到了前厅,院子里却闹出这般事来。这肇事之人的时间……未免也拿捏的太准了! ------------ 第八十二章 空前之法 “父亲福安,夫人安;见过四叔父、四婶娘!” 安家长房的前厅之中,安清悠袅袅婷婷地向众人行了礼,此刻虽是变故陡起,她的言谈举止仍是没有乱了半分礼数,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什么时候见到大侄女都是这般的有仪态,弄得我都想有个女儿了!听说那些制香的器皿倒还能用,我和你四叔倒是心急火燎的来看大侄女一显身手了!” 蓝氏依旧是那副逢人便笑的样子,场面话说得气氛十足,安清悠看了一眼蓝氏等人,心中却是微感诧异。 便是蓝氏要巴结的那位贵人身份如何显赫,这调香之事终究是女眷之间的事情,怎么连四老爷安德峰也来了? 再看安德峰身边竟还带着一个随身老仆,瞧模样似乎比自己的祖父安瀚池年岁还大,如此这般的垂垂老矣,真不知是怎么做这随身跑腿的事情了。 安清悠心中诧异,脸上却是丝毫未露声色,径自朝向徐氏微微一笑道: “四婶娘谬赞了,侄女这调香之术不过是小道,一会儿献丑调出了新香,还请四婶娘莫要把侄女批得太狠才是!” 安清悠这里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一旁坐着的徐氏却在心里不停的冷笑,安清悠那边的调香材料浸了水,她本就是幕后之人,眼下自是早已知道,此刻心里只在洋洋自得: “死妮子这段日子里经了事、见了人,倒是养出一身镇静功夫。只是今ri你没了材料,却又看你如何调出这香来?正好众人都在,便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让你好好处一个大丑,我看你还能镇静到了几时!” 徐氏认定了安清悠这是在周旋拖延时间,却再不给她什么说话的余地,径自在那里笑道: “大小姐这倒是也不用过谦,你那调香的功夫可是不差,我们亦都是见识过的,家里边连老太爷都夸一个好字呢。如今你四叔与四婶娘花了这许多银子和精力给你备齐了这需要的物事,就别让人再等得心焦了,赶紧动手吧!究竟能调出什么样的香来?这可是叫人期待得很呢! 安清悠听了此话,深深地看了徐氏一眼,却见这徐氏实是一副满心期待的样子。当下眉头微微一皱,却是点头答道: “既是夫人也这般说了,我动手了就是,青儿,把准备的那些物事拿来!” 耳听安清悠的吩咐,青儿立即带着下人去拿来了那两样形状古怪的铜质器皿,又在厅中摆上了生好了火的炭盆和刚打来井中冷水的水盆。 待到最后把那制香材料端上来之时,众人却都不禁吃了一惊。 “怎么却是一大堆的海棠?” 这海棠花色娇艳可人,在大梁国里素有“国艳”之称,香气却是极淡的。 以至于古人形容未施粉黛的漂亮女子之时,便有“有色无香,犹如海棠”的形容。 这前厅里不乏上过台面之人,甚至一些有点见识的丫鬟婆子也都知道这海棠的特xing,那海棠花观赏尚可,就这么点几不可查的香味,还是当真未曾有人用来作为调香原料来用过的。 安清悠原也并非想用这海棠调香,但是之前所备的一份材料尽数被人泡了水毁去,才不得以临时改变了做香的路子。 当时让蓝氏送来的原料里,这海棠鲜花为数甚多,虽是尚未经烘干制备,却是更保留了几分天然的成分,正合此时之用。 不待众人惊讶不解之色问出话来,安清悠率先道: “献丑了!” 安清悠向着厅内众人微鞠一躬,声音便如那海棠一般的人淡如花。 第一把大铜壶中填满了切碎的海棠鲜花,合水混在了一起,安清悠纤手一挥,却是往里面添加进了一小捏细盐进去。 下面的炭盆里小火慢炖,慢慢便将那铜壶中的海棠鲜花伴着水烧得微微沸腾。 噗噗之声清晰可闻之际,那壶中的蒸汽却顺着那根长长的铜管进入了一个个瓷罐之中,被冷水一激倒大半又凝成了液体,倒得铜管最后那排气孔处,却只有一丁点若有若无的蒸汽溢出了。 那四房老爷安德峰带来的老仆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过程,口中忍不住便叫道: “古怪!古怪!这东西怪模怪样,原来竟是做这般用法,当真是闻所未闻!” 那老仆一声惊叫,对面的长房老爷安德佑登时便皱起了眉头,暗道这四弟这两年混得不错有些跋扈也就罢了,怎么连带着的老仆也都如此没有规矩? 这厅里主子们尚且没有说话,哪有你这仆人叫嚷的份? 正要出言呵斥,安德佑忽然就觉得这老仆有些面熟,细细地打量了此人一番,脑子里忽然蹦出了个人来,一句训斥之声便硬生生地憋在了喉咙里。 安德佑这边闷了声,徐氏那边却是好不容易抓到个反过来挤兑蓝氏的机会,对着蓝氏那边冷笑着说道: “四夫人府中当真是好有规矩,咱们这些做主子的还没说话,一个老仆倒能在这里大呼小叫起来。若是在我们家里,这般人等只怕早就打了出去!” 蓝氏极为罕见地没有还嘴,只是这一脸的尴尬,眼光里却直往自家的四老爷安德峰那里看去。 安德峰也是一脸尴尬,正寻思说上两句圆个场,便在此时,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却悄然飘来,正是安清悠所制的第一锅海棠冷凝液出炉了。 “真的是海棠香!” 蓝氏总算是抓住了个转移话题的机会,只是这心下亦是忍不住震惊。 以那海棠香味之淡,若不是把鼻子凑近了花蕊,那是半点闻不出来的。此刻这香气虽是若有若无,但在这厅中却能让人闻到气味,当真是从未有过之事了。 对于安清悠来说,这却不过是现代常用的蒸煮冷凝之法,经常用来对像海棠这类微香植物的做预处理的。当下微微一笑,却是把那些从瓷罐里收集出的冷凝液体尽数放进了第二把铜壶,只是这一次却不再向铜壶里加水,而是加上了不少的烈酒! 第二把铜壶比之前那一把小上了许多,只是下面的炭火烧得更小,反而很长时间都没把那液体煮沸;铜管更长,瓷罐却只有硕大的三五个泡在水里,这一次却多了许多水汽从排气口溢出。 下人们对那泡着铜罐的冷水盆换得极为频繁,便只要保持那瓷瓶的冷却。 安清悠在各个瓷瓶之间往来穿梭,时不时在换水之时往那瓷瓶上伸指轻轻一触探查温度,行动之间的小碎步走得又快又疾却又平稳无比,时不时一阵威风带起了她的衣襟,配合周围那些升腾起的淡淡水汽,当真便如凌波仙子一般…… ------------ 第八十三章 海棠香 如此这般第一把壶蒸煮原液,第二把壶用酒精提纯,烧了许久终于把那堆海棠鲜花用尽。 安清悠亲自动手,那三个大瓮般的大瓷罐中提纯出来的液体尽数取出,却只剩了那小小一瓶,用极快的手法塞上了软木盖子。 “这……这可是成了?” 蓝氏在一边看着都觉得有些激动,适才安清悠从大瓷罐中取液之时,她已是闻到了一股清晰之极的海棠花香,比之上次那若有若无的香味又纯正了许多。 “四婶娘请验看!” 安清悠微笑着把那个小瓷瓶递到了蓝氏面前,蓝氏拔开塞子一嗅,只觉得一股强烈的香气扑鼻而来。 既保持了海棠花的清香淡雅,却又无比的醇正厚实,便是置身于无数海棠花的围绕之中,亦是闻不到如此香气! 蓝氏有些失神的把瓷瓶递给了四房老爷安德峰,那安德峰却没着急去品香,而是转手把瓷瓶递给了身旁那位老仆,那老仆一闻之下登时嘿了一声,大叫着赞道: “好香!好香!此香一出,谁还敢说这海棠花有色无香,如此神乎其技,实乃空前之法!” 四房这边的人等赞不绝口,旁边的徐氏却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没料想都已经这样下绊子使阴招,安清悠竟还能调出如此惊艳的香品来! 这丫头的运气怎能如此好? 气急败坏之下,徐氏却是把一口怨气净撒到了那兀自叫好的老仆身上,冷笑着道: “四夫人这家中的下人还真是胆大,便这般在这厅堂之中大呼小叫的,难道我说了一次还嫌不够,真要把你家这老奴才打了出去才算行么?” 徐氏这话一说,忽觉得旁边有一道怒气冲冲的目光直朝着自己瞪了过来,扭头一看之时不觉愕然,这怒视着自己之人竟然是自家老爷安德佑! 安德佑狠狠地瞪了徐氏几眼,这才缓步走到了那老仆面前一躬到底的说道: “在下安氏长房安德佑,敢问这位前辈,可是领工部侍郎衔、现为工部营造司堂尹的张成林张老大人?” 那张老大人一愣,却是做出了一个老顽童般的鬼脸道: “呀?你这安家小子倒是有几分养气功夫,老夫装扮了这么久,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徐氏站在那里登时傻了,什么?这居然是工部的大人?此刻再一细细回想,这老仆从见面之初就处处显着怪异,只恨自己怎么就一门心思地光想着怎么陷害安清悠,楞是没看出来? 一阵一阵的眩晕冲上了徐氏的额头,却没留意到安清悠调制好了那香物,早就已经轻轻地站回她身后的女眷之位。此刻正在用细小低声到只有徐氏一个人能够听到声音道: “夫人,你自找的!” 这一句话细若蚊蚋,听在徐氏耳朵里竟如晴天霹雳一般。 第一次被安清悠这般当面责骂,徐氏当是怒火冲天外加气急败坏。 可是这人越是心里不坦然,那心思便越重,想得也就越多,这轻的不能再轻的一句话,却在徐氏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在徐氏的记忆里,安清悠从来都未曾有过这般针刺般的言语,即便是自己对她如何打压,也始终是那般细绵绵的模样,即便是只有自己听见的这样一句话亦是未曾有过! 她……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安清悠心里却更是明白,这话一讲,便相当于和徐氏下了战书。 可是对方已经把放火点屋临阵下黑手的招数都使了出来,自己又怎么能够再这么下去? 她虽面子上尊规守礼,可内心当中却奉“退一步海阔天空”为扯蛋! 徐氏这边脸上阴晴不定,倒是那边安德佑见了她这幅模样大感烦心,径自向那位张老大人行了礼之后,却是皱着眉头招呼徐氏道: “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过来给张老大人见礼!” 徐氏这才从震惊、诧异、愤怒、气急败坏等种种情绪的交织中回过了神来,连忙一脸尴尬地走了过来,行了个福礼道: “妾身徐氏见过张老大人,张老大人福安!” 徐氏刚才还说要将眼前这张老大人轰了出去,谁知道形势陡转,老奴才转眼之间变成了老大人,这一记行礼未免就有些生涩之感,谁知道徐氏这一个礼行的格外生硬,那位张老大人也更是半点面子都不肯给,径自当着众人把头一扭道: “不妥不妥,你这位夫人刚才脾气好大,居然还要把我这老奴才打了出去。这个礼我却是不受的,哼!不行!要打我……我记你一辈子仇!你们说行不行啊,安家的两个小子?” 四房老爷安德峰那边听了这话,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捻须不语,心里却不定怎么畅怀大笑。 而蓝氏的脸上却是忍笑却又忍不住,憋的可叫一个格外难受! 徐氏的脸上阴晴不定,硬挤出的笑都僵在脸上,这可真是无心之过,可得罪的人却连安德佑都惹不起,何况一个她? 安清悠在一旁围观着,脸上没有分毫的表情,可心里却在观察这位张大人,安德佑能对他鞠躬哈腰,可见此人绝不一般,工部出身,可是与这些器具有关? 无心cha柳,即是把调香的事顺利过去,而且还看着徐氏出了这么大般丑,虽说此时让安德峰与蓝氏看热闹实属不该,可安清悠倒希望这老大人脾气再耍的久点儿,她倒要看看徐氏脸上能变换出多少种颜色来…… 这边安德佑却是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自己也是几十岁的人了,都快忘了上一次被人叫“小子”是在什么时候。 这位张老大人倒好,岁数比自己的父亲安德佑还大,却是这般不着调的和一个女人呕气,这哪里是一位挂着侍郎衔掌管工部营造司的老大人?分明就是个老小孩儿么! 怎么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一干晚辈耍起了小心眼儿来了。 可是这哭笑不得归哭笑不得,该圆的场子却还得圆……可怎么圆?这是个问题! ------------ 第八十四章 我的香! 这位张老大人性情极为怪僻乖张,却是如今的皇帝陛下未登基之时便随着伴读左右的铁杆,这么多年来若想做官,只怕早已出将入相。 只是他学问底子虽好,却不喜那诗曰子云的圣人之道,向着皇帝软磨硬泡地弄到了工部营造司的堂尹,一年到头也难得在工部衙门露面几次,终日在官办作坊里和那些工匠们研究些奇技巧之事。 就这么一个老顽童般耍小脾气的怪老头,却又是皇帝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 当真是惹又惹不起,打又打不得,而且还得哄着…… 安德佑苦笑着又是一躬到底,拱手赔笑道: “jian内冲撞了老大人,还望老大人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和我们这些晚辈计较……” 安德佑好话说尽,那位张成林张老大人却是装模作样地只做年龄大听不清状,一直等到安德佑把这些好话重复重复再重复,这才指着站在后面的安清悠道: “要我不生气也可以,刚才调香的那个女娃娃,你这套调香的家伙器皿和调香手法,又是哪一位高人教给你的?你把他请出来跟老夫认识一下,老夫便不生你们这安家长房的气了,你看怎么样?” 安德佑长长松了一口气,碰上这么个不着调的老牌滚刀肉,可实在是难缠得要死。 别看这位张老大人整天泡在工部作坊里,可是偶尔出来说两句话,当今皇上可是极为重视,这等人物就算是自己父亲安瀚池也不愿轻易招惹,当下给安清悠猛打眼色,让她赶快说个来历。 “晚辈安氏见过张老大人,张老大人福安!这些器皿工具和那调香之法却不是有人传授,乃是晚辈闲着没事的时候自己琢磨出来的。” 安清悠过来老老实实地行了一礼,说出来的话却是石破天惊。 “这……这怎么可能?这套东西老夫可带着工部最好的匠人拿着图纸样子也是费了老劲才做了出来!你这小娃娃才多大年纪,这等复杂之物竟能自己琢磨出来……呵呵,你可知老夫乃是何人?人称大梁第一工造高手的张成林便是我!圣人面前掉书袋了吧?快说快说到底是……” 张成林在那里老不着调地自吹自擂了一阵子,安清悠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张老大人想想那件器具的奇特之处,越发心痒难耐,当下改吓为哄道: “小娃娃,说谎是不对的,你家大人没教过你么?来来来!好好把教你东西的人给张爷爷说来听听,爷爷保证不告诉第二个人知道!娃娃乖,爷爷给你买糖吃……” 张成林在这里想尽了办法套话,只可惜他工造之术虽是满大梁国选不出第二个人来,这哄小女生的本事却当真是烂到了极点。 一边的安德佑和安德峰两位做老爷的在一边听得面面相觑,一老一少在这里问话答话,旁人却是根本cha不上嘴。 安清悠是小孩子倒也罢了,这张老大人实在是太不着调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尤其是四老爷安德峰,这脸上热的都快能烙饼了。 说到底这张老大人可是他带来的,原想借着安清悠的图纸顺便搭上这张老大人的人脉,可谁知道竟是这般? 只是他乃是官场上的老油条,此刻看看那张老大人的模样,却是打定了主意坚决不再往里面掺和一句,便是缩头乌龟也缩头到底了。正襟危坐之下,安德峰当真是一副官员风范,不该讲的不讲,不该说的不说。 “哧……” 那张老大人急的面红耳赤,说得胡言乱语,安清悠却是终于一个没忍住轻笑了出来。那四老爷不说话,这边长房老爷安德佑却是总算得着了cha话的机会3a “大胆!张老大人这般老人家问话的时候,哪里有你做小辈的嬉笑的份儿?没规没距的!” 安德佑佯怒着批评安清悠,眼前这位张老大人实在是怪胎里的老顽童,老顽童里的不着调,这些做器皿调香之类的事情不过是些奇技巧,赶紧告诉他谁教的不就得了? 那张老大人一听这话,却是把眼冲着安德佑一瞪道: “大胆!我老人家问话的时候,哪里有你这做小辈的插嘴的份儿?没规没距的!” 安德佑在那里兀自苦笑,这话便又是接不下去了,倒是安清悠忍住了笑意向那张老大人道: “回前辈的话,这东西真是晚辈自己琢磨出来的,不过是先将这海棠花的香气物质通过加热使其达到水融状态,蒸馏后用酒精萃取……” 安清悠说起这些器皿的原理,那张老大人登时精神一振,尽管安清悠所言之中新鲜词语颇多,什么“水融”、“蒸馏”之类。但是这张老大人在工造之事上沉浸了一辈子,微一琢磨之下也倒不难理解。 这时候越听越是入迷,时不时提上两句问题,倒有些神浸其中的样子了: “照你这说法,这两套物事便是那……那什么词儿来着,溶解和提纯之用,后来加酒亦是使这海棠中的引起花香之物更能溶于酒中……” “正是如此!”安清悠点点头,在另一个现代时空里,绝大多数香水反倒是酒精调制而成,便是利用了这不同液体溶解物质不同的原理。 张老大人皱眉闭眼地琢磨了半天,又瞧瞧自己手上那瓶海棠香液,他虽对香物没什么兴趣,却是最好饮酒。琢磨这这香气既被弄的如此醇厚,那酒在这等提纯之法里走了一遍却又如何? 忽然猛一抬手,将那瓶海棠香液径自喝了一大口!却是长长出了一口气,大喊一声道: “好酒!果真好酒!这是香气被存在了酒里,这酒也纯净醇厚了许多!这调香什么的虽是女子之事老夫不懂,不过用来酿酒……嘿嘿!今日一品海棠醉,他朝满城皆欲尝!嗯!安家小子,你这女儿倒是聪明慧智,不得了啊! 安清悠见这张老大人突然之间把香液一饮而尽,心中诧异间不禁也有三分佩服,自己不过是讲了个蒸馏萃取的原理,他竟能联想到在这个过程之中烧酒必然也会被提纯了许多,果然是一个真有本事的。 倒是安德佑忽然听这张老大人夸了自家女儿,虽不懂刚才二人对话中那些稀奇古怪的名词,也是心里颇有些高兴道: “老大人谬赞了,小女不过是搞些奇技巧之术,倒让老大人见笑了……” 安德佑这番自谦的话还没说完,忽听得蓝氏盯着那一口一口往嘴里倒海棠香露的张老大人惨叫了一声: “我的香啊……” ------------ 第八十五章 爆发前的淡定 “嚷什么!你那男人银子不少,回头买了材料让这小娃娃再做一份便是!安大安四,你们两个说……说是不是啊?” 张老大人将那瓶中香露一口喝干,说话的舌头都有些大了。 安清悠这两件器物功效本就是古代未有,那用来溶香气的烧酒经过的这般精细的蒸馏提纯之后,酒精含量何止翻了成倍。 这时候张老大人一瓶高烈度的“海棠醉”猛地灌了下去,喝急了之下酒劲反了上来,却连这一张老脸都有些红了。 安德佑安德峰两兄弟相对苦笑,得!这不着调的老大人两口烈酒下去,自己这两个几十岁做老爷的人居然又在他嘴里变成了安大安四。 可是这般人物又哪能为了一点香露与之翻脸?当下一人拱了一下手,唯唯诺诺的应了。 两个老爷既都没了脾气,蓝氏亦是只剩下了苦笑的份儿。 却听安清悠在一边劝道: “四婶娘休要着慌,这海棠香露虽是得来费了点手脚,不过只要有材料再制却是不难。更何况海棠这香气虽然清新,却少了几分雍容华贵之气。本就是位四婶娘调香的材料之一算不得成品。还要往里面再加些其他配料,这才不枉了要送给贵人之意。不过之前和四婶娘谈起的那些帮工打下手之人,倒是不妨快些的派过来了。” 蓝氏本就是个脑子转得快的女人,此刻见这半成品已是这般,那成品岂还了得? 当下却是挤出一丝笑容来道: “大侄女既是这般说了,那便再有劳了便是。这瓶海棠……那个醉,只当我们两夫妻孝敬老大人了便是!” 张老大人晃了晃脑袋,对安德峰大着舌头道: “安四,你这媳妇儿还算懂点事理,比之……”手却又一点站在一旁cha不上话的徐氏: “比之要把我打出去的安大媳妇儿强多了……” 这张老大人本就是个老不着调的,此刻说的又是醉话,两位老爷自是一番苦笑了之,唯有徐氏面上尴尬心里却是大恨,便觉得自己又被当众数说了一次。一瞥眼看到安清悠,心里更是咬牙切齿地想到: “这死妮子当真是命够硬,这般下了硬手都没绊倒了她?” “海棠醉……这可不是什么女人家用的香露……这是……烈酒!好酒……”张老大人喝光了安清悠用烈酒配出来的海棠香露,这时候酒劲上头却非说起这是新酒“海棠醉”。 安德峰怕他撒酒疯再弄出什么说不清楚的事情来,连忙便要送他回家,这张老大人喝得晕晕乎乎之间,到底是没有再提这两把器具那是有人传授,还是安清悠自己想出来的呢? 闹哄哄地送走了老不着调的张老大人,众人却终究是各回各家的散了。 安清悠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事到临头被人在调香材料中做了手脚,今日这一关过得却当真不易! 可是如今既然已经过了这道坎么…… 安清悠当即道: “青儿,把院子里的仆妇婆子、丫鬟下人,都给我叫到香料房问话!” 青儿为这事亦是早憋了一肚子的火,这时候答应一声,却是一溜小跑的去了。 香料房便是储存调香材料的房子,什么采光通风之类的条件早就是安清悠当初亲自挑好选定的。 安清悠来到此处之时,院子里的一干下人们却早已集合齐备,安清悠拿眼一扫那些被水泡了制香材料,又看看那号称漏雨的房顶,心中不禁冷笑更甚。 莫说这房顶上一条缝隙也没有,便是有了些许缝隙,昨夜下的那场小雨总共加起来还没几滴,哪里又能把这些材料弄得向水里泡过的一般? 安清悠面若寒霜,冷笑了一声道: “都说说吧,别拿那些什么漏雨的鬼话来糊弄我。今儿这事早不出晚不出,偏在四房的夫人来到了咱们府上前厅之时才出,这时间拿捏得当真凑巧啊!我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想说什么,就说吧!” 下面却依旧是一片沉默,无论是仆妇婆子还是丫鬟下人,一个个把嘴闭得严实之极,半个字都不说。 这其中徐氏掺进来的“沙子”一个个自然是守口如瓶,其余人等偶有对上一眼,却在脑子里不约而同地转过这样一类算计——事情发展到这时候,大家谁还看不出这材料被泡之事乃是人为所致? 只是别的尚不用说,单看这调香材料出事之时的时间拿捏,府里除了夫人又有谁能有这份能力? 眼下到底还是夫人掌家,大家都不说话,那也算是一个法不责众,若是哪个不开眼的当了出头鸟说了些什么,大小姐这边纵是有赏了,夫人那边却又如何? 早晚会找个借口收拾了说话之人,这时候开口不是老寿星上吊,自个儿活腻歪了? 何况今日在香料房的做事的本是那个除了一脸苦相、整日就知道哭的查香,有些婆子仆妇不禁心中主意更定,大小姐顶多像之前收拾两个厨房婆子一样收拾下管事之人,反正这查香一天到晚就知道哭,爱死死去,省的在院子里整日的哭丧…… 这边查香的一副小脸早已经吓得煞白,四下里看着,甚想寻个帮手替她说两句话。 而对于众多下人来说,徐氏毕竟掌管安家多年,积威甚是不少,几乎都打定了宁得罪小姐、不得罪夫人的心思,下面是死一般的寂静。 青儿眼见如此,不由得在一旁跳着脚骂道: “你们这些个没心没肺的,平日里做些懈怠事什么的也就罢了,如今这院子里出了事情,竟连话都不说一句。小姐平日里待你们怎样你们心里知道,便是如此做人的么?” 下面众人依旧是默然不语,青儿还待再骂,却见安清悠在一边轻轻地挥了挥手,叹了口气道: “即时没人说话,那我也就不再问了,青儿,把这些泡了水的材料丢掉,让人另做一份吧!” 说完,安清悠倒也不再和那些婆子仆妇们说话,径自回了自己屋子,青儿愤愤地看了一眼下面的一干人等,终是一跺脚跟着走了出去。 下面的不少人松了一口气,大小姐今天摆了半天脾气又如何? 最后却是这么个雷声大雨点小的虎头蛇尾,上次厨房冒烟还赶了两个婆子,这次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会是这般简单吗? ------------ 第八十六章 所图者大 几个徐氏作为沙子派进安清悠院子的婆子仆妇都有意无意间看向了那落香一眼,心道这新丫鬟进院子的时间不长,没想到却被她说中了,果然是大家都不说话,那大小姐也终是法难则众的。 混在人群中的落香嘴角涌起一丝几不可查的鄙夷,今儿发生的一切乃是她一手策划,水泡材料更是她亲手所为…… 此刻落香望着安清悠远去的身影,心中却是又有一番算计: “这大小姐看上去颇有几分精明之色,却不过是如此罢了2c众口缄默之下到底是法不责众,终究她也没什么好法子处置众人。这一次如此周密阴狠的安排她虽说是不知怎么过了关去,但向来只有千日做贼,却没听过千日防贼的道理。你便是如此硬挺着,又能挺到几时?” 这边有落香心里冷笑着算计,那边自也有忐忑不安的,这人便是掌院婆子方婆子。 说起安清悠的手段厉害,怕是没人能够比这方婆子体会的更多了。 此刻方婆子亦是若有所思,今日这可是几乎要命的事情,大小姐难道便真的如此偃旗息鼓了?这可实在不像是大小姐她的风格啊! 且不说这些下人们各怀心思,安清悠回到自己房里,便又拿出一张细花青纸来写起了字。那边青儿却是气鼓鼓地耐不住xing子,蹦着高说道: “小姐今日难道就这样放过了这些人等不成?那岂不是也太……” 安清悠写字的姿势丝毫不乱,口中却是打断了青儿的话微微摇头道: “今日之事那些婆子仆妇们似是有了准备,便是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的。如今所有人怕都知道近日这两件事里有夫人的影子,又有谁愿意出这个头来跟夫人唱对台?事情既到了这个份上,我们要么不动,若要动时,那便要一局将之前的一切全都板了回来!青儿,你来看看我这几个字写得如何?” 青儿走上前去,却见一张细花青纸上写着四个娟秀的小字: “所图者大!” 青儿虽说是有些粗心加上耐不住xing子,脑子却是不笨的。望着那四个字细细品味了半天,猛地浑身一震,口中失声道: “小姐,你是想……” “想什么想?人家连这等杀招都使了出来,那是要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与其在这里和这些婆子丫鬟们纠缠,倒不如想个法子一竿子把那幕后的主脑打下马来!皇帝尚且轮流做,明年焉知到我家,谁说咱们那位夫人就一定动不得了?这掌家的事情与其她做,不如我自己来做!” 青儿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安清悠这句皇帝尚且轮流做,明年焉知到我家实在是太有震撼力了,一时间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古怪的念头,这小姐也就是个女子罢了,她若是个男子……会不会造反啊?! 造反倒不至于,安大小姐对这等事实在没什么兴趣,只是作为一个骨子里的现代人,安清悠的内心深处从来就不认为某些位置便是什么身份地位规定好的,蓝氏既然已经把狠手用到了这个份上,难道自己的出手还能轻了不成? 千日做贼好过千日防贼,这一次却是要放手一搏了! 安清悠看了一眼犹自在一边有些发呆的青儿,却是摇了摇头轻笑一声道: “青儿,去把二公子请到我院子里来一趟,就说我有事情找他!” “二公子?” 青儿睁着眼睛望着安清悠,却不明白这里面又有二公子安子良什么事情了。 安清悠微微一笑道:“让你去便去,我自有主张。” 青儿领命去了,安清悠却陷入了思忖之中,徐氏和自己之前互有芥蒂早已不是秘密,可是最近这段日子里突然发力,一个又一个的狠招接连不断地使了出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要扳倒徐氏,这其中的缘由却是要先弄清楚的! 正琢磨间,青儿却来回报,说是二公子安子良一连几日都被老爷抓到书房读书去了,要来见小姐,却得等到下午功课之时结束之后了,这时候人不在…… 安清悠听了青儿的回报微感愕然,安子良这家伙不务正业那是有名的,若要教这么一位二少爷念书,那难度之大才是可想而知! 安德佑平日里责骂归责骂,却亦是对这类事情头疼不已,如今居然咬着牙亲自地披挂上阵抓着安子良读书,难道府里真出了什么事情? 一直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分,书房那边的功课才算结束,安清悠正要派人再去请,忽然听到院子门口一个粗大嗓门叫道: “姐!姐!你在不在院子啊,救命啊姐!” 能在府里如此大呼小叫庞若无人的,除了安子良还有哪个? 安清悠不禁抿嘴一乐,这可当真是说谁谁就到,自己派出去请的人还没出门,这位弟弟倒是自己先找上门来了。 “大姐不行了不行了,赶紧救命啊大姐!” 安子良刚进了屋子,嘴里就是一叠声的喊着救命,安清悠对他这不着调的xing子早已经习惯了,当下微笑着打趣道: “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了,能让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安家二少爷弄到如此狼狈的模样?” 安子良满头大汗,一伸手把桌子上茶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碗,这才喘着粗气道: “还能有什么事?还不是让父亲这几日抓过去读书给bi的?祖父他老人家大寿快要到了,到那时候考校功课是绝对少不了的!听说这一次不同于往年,乃是各房合办老太爷做寿之事,父亲可是重视的紧呢,可父亲重视了,弟弟可苦死了,父亲亲自考校功课,这不是要我的命嘛!” “各房合办老太爷的做寿之事?” 安清悠登时便留上了心,这事倒是头一次听说,自己怎么之前一点消息也不知道? 难道是谁针对自己刻意了消息不成? 安清悠心中豁然想到:徐氏这番歇斯底里的折腾自己,难不成与老太爷过寿有关么? ------------ 第八十七章 抽丝剥茧 却不知不仅安清悠,此刻的安府长房之中除了寥寥几人,再无人知晓此事。 徐氏对这件事情看得无比重要,除了私下和柳妈妈商议之外,更是半点口风也没像旁人吐过。便是这亲儿子安子良,亦不过是在被安德佑抓过去读书时因为挨训才无意间得知的了。 正所谓三分人算七分天算,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安德佑只当徐氏会做安排,对此事并未太过宣讲;徐氏这边把消息封闭在了自房中却也封闭住了自己,亦不知凭空多了安子良这么一个知情之人,此刻见安清悠一副从未得知的样子,安子良却不禁愕然道: “大姐对此事莫非不知么?听父亲说过几日还要到老太爷府上商议一次,这次各房合办乃是每房出一人cao持,由老太爷亲自校验,父亲与母亲没和你说么?我一直以为老太爷对大姐你甚是喜爱,还当若非母亲去便是你去……” 安子良兀自在这里絮絮叨叨,安清悠凝神听着,却将之前的一连串线索慢慢地梳理了起来。 “怕我抢了你cao办过寿的差事?所以弄出一堆事情缠住我?哼哼!果然是好算计!这中间若有机会,还可趁势将我扳倒,让我以前的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伴随着思考,一个越发清晰的答案慢慢浮出了安清悠的脑海,看来今日找这位不着调的二弟实是找对了。 此事既是过了徐氏的手,只怕是整个的长房上下唯有这么一个有可能知道消息的变数就是安子良,即便是询问别人,还真未必真能问出来什么了。 安子良唠叨着说了这么一大堆,却见安清悠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安子良怔愣片刻忽地一拍脑袋大声道: “瞧我瞧我!连正经事都忘了,大姐快救命啊!我这几日啃书啃得都快被父亲bi死了。大姐啊,还有没有什么像上次一样夸陛下夸朝廷便可以过关的窍门了?” 安清悠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倒是忍不住微微一笑,闹了半天这不着调的二弟是上次投机取巧尝着了甜头,跑到自己这里找窍门来了? 这事儿教一次可以,再教的话她就成了纵容包庇,而此时慌忙之余她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招子,何况被安德佑知晓丁当会责怪她。 安清悠当下正色道: “二弟,这等投机取巧的法子使了一次,再使便不灵了。更何况这等事情可一不可再二、再三,如今这窍门却是没有了,二弟还需老老实实念书用功才是!” “啊……果然没有,那沈兄也是这么说的,那大姐能不能调出什么香来?让我闻了以后过目不忘什么的,随便看看书就什么都会了?”安子良径自开始胡乱幻想,说出的话能让人笑掉大牙,安清悠在一旁目瞪口呆,他却还在津津乐道。 安清悠忍不住道: “我这调香充其量只能让人清心醒脑,又不是神仙一夜之间便能让人变成饱学之士!不过二弟你要的这闻了之后便能看书过目不忘的香嘛……” 安子良急问:“怎么样?” “当然是也没有!” 安清悠笑嘻嘻地捉弄了安子良一下。安子良大为失落,脑袋快垂至了胃,不过他本是神经大条之人,被捉弄了一下也不着恼。姐弟两个说了几句话,安子良倒是有意无意间提起了沈云衣来,安清悠这便问道: “说到这位沈公子,那日参加大举之时我亦是送过的,却不知如今的情况又是怎样?” 话题转到了沈云衣头上,安子良倒是精神一振,言语中流露出了满满的艳羡之意: “还能怎样?等着发榜了呗。凭沈兄的才学家世背景,此次便是不中也难!此番大考看好他的人无数,这几日那是一堆一堆的帖子送到咱们府上来,忙的他到处赴宴赴会的,哎呀呀,吃喝玩乐之事也能忙得如此脚不打地,当真是羡慕死人也……” 安清悠扑哧一笑,那沈云衣能够博得功名本是意料中事,此刻想来不少人必是趁着还未发榜之时与他去拉关系,倒是安子良光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学问之道总须有几分真材实料的苦读的,否贼便是家世背景再好又能如何? 正待提点这二弟几句,忽然见安子良眨巴眨巴小眼睛,凑近了神秘兮兮地道: “沈兄身边那个小书童侍墨倒是有事没事的尽找我打探大姐的消息,看上去好像是替沈兄问的呦!大姐这边怎么又找我问起了沈兄来?难道也有那么点意思?” “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不就是那意思!沈兄家世好人也有才华,将来前途远大……” 安清悠一下子回过了味来,却是红着脸瞪眼向安子良作势要打: “乱说什么有的没的,给我滚得远远的!” “哈哈,大姐生气啦……不对,莫不是害羞?” 安子良不着调的声音传来,人却早已经逃得远了。 便在安子良嬉笑着跑出安清悠院子之前的几分钟,两个用破布包裹着的箱子,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进了安清悠的院子。 一处僻静的角落,落香冷着脸揭开了那箱子上的破布,却见一堆灰黑色的小生物在里面时不时发出一阵吱吱的叫声,看上去极度的烦躁不安了。 “照你说的,这群老鼠已经足足饿了两天,现在放出去,保证急得疯了一样的到处找食……” “很好,好得很!我要的就是这般物事!”落香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那份阴冷之色更盛,既然有过一次法不责众的先例,那再加一把火却又如何? 夫人那边已经说了,大小姐的院子既是已经连续出事,再连着出一次事时,便是向老爷扳倒她之时!到时候功德圆满,夫人自然能把她轻而易举地从这院子里调了出去,那庄子…… 天色渐渐低垂,夜幕的黑色终于渐渐笼罩了大地,徐氏插进院子里那几粒沙子正在抓紧时间地忙活着安排,可是便在此时,安清悠的屋子里竟也还是亮着灯。 眼看便到见分晓之时,双方竟是全都在紧锣密鼓之中。 一个脸上布满了皱纹的女人被青儿叫进了安清悠的屋子,不是别人,正是那掌院的方婆子。 安清悠在下午与安子良的交谈中已是全盘想清楚了眼下这事的来龙去脉,要动手,最好的突破点便是这方婆子! 方婆子的心思安清悠一清二楚,她既想在安清悠出嫁后跟着去做娘家人,又想在徐氏那边两面讨好,如此这般脚踏两只船的油滑举动,安清悠日日看在眼里,又如何不是心中有数的? 之前安清悠隐忍不发,为的便是此时。 “见过大小姐,大小姐安!” 方婆子有些忐忑地进了安清悠的屋子,心里却是没着没落地打鼓不已,大小姐这大晚上的把自己单独叫过来有什么事?这右眼皮上怎么老是跳呢? 安清悠扫视了一眼方婆子,口中淡淡地道: “方妈妈,这几天院子里出了不少事,我这边反倒问的不多,就连你也是不是觉得有些奇怪啊?” 方婆子心里一颤,脑子里却还抱着万一的指望,脸上勉强着笑道: “大小姐要说什么做什么,从来都是自由主张的,问得多、问得少还不是全凭您一个念头嘛,老奴却是没觉得有什么半点奇怪的……” “当真没有觉得甚么奇怪?”安清悠嘴角溢出一丝冷笑3a “也罢!今儿晚上也没什么旁人,咱们便好好地说道说道!” ------------ 第八十八章 祸起时三处心思 一个幽暗的角落里潜伏着幽暗的身影,静静地看着这处属于安府长房大小姐的院子。 月黑风高,黑色的夜幕把这身影隐藏的极好。城里出身的丫鬟们没什么人能够做到这一点,但是对于出身农庄的落香而言,五岁时跟着兄长去偷别人家的鸡时便掌握了这门手艺。 此时此刻,她居然仍有余力去看着安清悠房中射出来的灯光。 “这位大小姐怎么还不睡?” 落香看着那始终未曾熄灭的灯光,心里微微地感觉到一丝焦躁,不过一摸身后那两个装着老鼠的破箱子,心却渐渐地定了下来。 从来做这等事耐心乃是头一等的要务,若要让这院子里群鼠成患却又死无对证,当然是等大小姐睡熟之后再搞事最好。 很难讲落香到底是不是在这些事情上真的有着某种天赋,还是被那个扭曲的童年熏陶出了某种本能,不过在此时此刻,她的确是有耐心的很! “大小姐问得可是这几天院子里出事的事情?” 安清悠的屋子里两根蜡烛烧得“噼啪”作响,方婆子额头上却慢慢渗出了越来越多的汗珠: “日前大小姐问话之时老奴便已说了,这事情老奴实是……” “嘭”的一声,安清悠把一张薄纸狠狠拍在了桌上,冷声道: “方妈妈,还记得你昔日贪渎之事否?那时候你方妈妈可是写了罪状画了押的,大家都是明白人,你若是死不愿说,我也不问。只把这张悔过书往老爷那里一交,事儿不大,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张悔过书方婆子当然记得,那是安清悠第一次布局梳理院子,虽是从此断了方婆子贪污之路,也正是方婆子第一次琢磨起是不是跟着大小姐比跟着夫人更有前途的开始。 眼见着安清悠连这般物事都拿了出来,这……这是要翻脸了么? 不!只怕不光是收拾几个下人,这一次难不成要和夫人那边彻底…… 方婆子虽不似柳妈妈那般精明手段,毕竟也是府宅中混了一辈子的人,再加上这段时间来若说研究揣摩安清悠的xing子心思,倒是堪称这小小院子里最为用功之人。此刻她脸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地上,忽地颤声大叫道: “大小姐明鉴,这几日之事,老奴实是……实是另有隐情禀报!” 心理防线一旦被攻破,接下来便很难再刹得住车。 方婆子近乎崩溃地吐事之时,徐氏正在身边两个仆妇的服侍下卸下了白天之时的穿戴妆容,用一个很舒服的姿势躺在了床上。 柳妈妈弄来的那个落香到底是个办事让人放心的,前两次的事情办得很是不错,至于这一次嘛…… 嘿嘿!亏她能想出放老鼠这等阴毒招数来,明日一早闹出鼠患之时,不就是自己向老爷那边数说安清悠连个院子都掌不好的时候? 院子都掌不好,怎么去管老太爷过寿之事?呵呵…… 大小姐啊大小姐,只怪你怎么就是大小姐而不是夫人呢!这掌家的位子在我手里,你跟我斗?斗来斗去早晚还不是个被本夫人踩在脚下的结果? 真当调了几回香讨了几次喜便能如何了?宠不足恃!这点道理都不懂?只有位子才是决定xing的! 嫩啊!嫩得厉害! 想到安清悠明日一早见到院子里硕鼠横行的样子,徐氏差点就笑出了声。 这一觉那是睡得当真香甜! “大小姐,那落香乃是柳妈妈的侄孙女,要叫她三姑奶的!” “这几次的事情便是那落香所为!老奴真是怕了夫人那边的权势,这才没敢说的啊,这事儿也怪不得老奴,老奴也是想在这院子里吃上几口踏实饭!” “今天……今天有两个破木箱子送到了落香手里,也不知装得是什么,只怕又是要对付大小姐的……” “大小姐,老奴这可什么都招了,还求大小姐大慈大悲,饶了老奴一条狗命啊……” 徐氏带着一种做梦也会笑的心情入睡之时,方婆子正在安清悠这里以竹筒倒豆子的速度说着此间种种,成香在一边飞快地做着笔录,安清悠越听越是眉头紧皱。 “停!今晚换个巡夜的人!”当方婆子说到那两个破木箱子的时候,安清悠猛然叫停,却是扭头看向了青儿。 自从院子里接连出了两桩大事之后,青儿便不再信任任何一个巡夜之人,今晚本是她和成香说好了要轮流巡夜的。 此刻青儿听安清悠说起,却是下意识的问道:“小姐,换谁?” 安清悠微一思忖道:“便换那个越香!” 青儿微一诧异:“那个新来的话痨?”越香说话又喋喋不休,青儿则为她起了“话痨”之名。 安清悠冷笑道: “这丫鬟野心太大,做事却似细实粗的尽弄些表面功夫,偏偏又是个嘴上没有把门的。这等人放在今夜,倒是最好的人选!我们很快就能知道那两个破木箱子到底装得是什么了……” 屋外,某角落。 落香的等待和耐心终于有了结果,大小姐房子里的灯火终于是渐渐熄灭了。 青儿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打着哈欠走了出来,不一会儿却是领出了那越香,更是有些含含糊糊地话语: “越香,这段时间院子里出了许多事,我实在是困得太过了,今夜这巡夜的事便请你帮忙……” “青儿姐姐哪里话,您找我是瞧得起我……大小姐那边还请青儿姐姐美言几句……”越香连连巴结,青儿只随意的点了点头…… 话语随风而来,断断续续的,落香并不能完全听清楚,但只看青儿打着哈欠回房的样子,显然今天值夜的人变成越香了。 “派丫鬟巡夜?” 落香嘴角划出一道诡异的痕迹,对于这越香她早已观察得通透,这人野心加话痨,做事更流于表面,便是巡夜了又能如何?自己顶多是多等一会儿罢了,反倒多了一只替罪羊…… 进了后半夜,那越香见四下无人,果真开始了偷懒打盹。 落香暗地里冷笑一声,终是伸手扯开了那两个木箱子的盖子。 一大群饿红了眼的老鼠,如同一道出闸的恶流2c向着它们所能看到嗅到、感觉到的一切地方狂奔而出2c转瞬消逝在了茫茫黑夜之中。 落香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2c那两个破木箱子在她回去的路上被随手扔进了柴垛当中,明日一早2c自然会有某个同为徐氏掺进院子来的生火婆子将它们劈碎扔进炉子,悄无声息间便成了从此之后的死无对证,又是一桩天衣无缝的无头公案。 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房里,落香心满意足的躺在了床上。 按那些老鼠饿了几天的样子,现在应该是在拼命的寻找食物吧? 它们会出现在哪里?厨房当然是第一选择,至于四房夫人给大小姐送来的那些调香材料?老鼠可是生熟不忌的,左右对于它们来说都是能吃的东西,管你什么鲜花草籽,香果鲸油,饿极了统统都往肚子里填! 呵呵,还有那个巡夜的越香,万一真有两只老鼠从她脚面上跑过去,她会不会尖叫着脸无人色? 依照她那大嘴巴的话痨xing子,只怕明天大小姐院子里闹起了鼠患之事便全府皆知了吧?夫人在老爷那里数说大小姐不是的时候便更容易了!那庄子的事情…… 想想便要功德圆满,落香忍不住有些兴奋得睡不着觉起来。辗转反侧了一阵儿,却听到院子里猛然发出一声高亢惊恐之极的女子尖叫之声。 “果然成了!” 落香心里猛然一阵兴奋,却忽然又感觉到了不妥! 不对!这叫声不是越香!怎么听起来好像是……是青儿? 沉香从床榻间竦然坐起。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咱们院子里不知怎地,到处都是老鼠……” 青儿的一声尖叫早已惊醒了院子里的不少人,人们醒来之后,赫然发现不知何时竟多了许多四处乱窜的老鼠。 大惊之下院子里一阵闹腾,自然便有人慌慌张张地来报与主子知晓,可是等她们衣衫不整地来到了安清悠住处之时,却赫然发现了一桩诡异万分的事情。 大小姐居然没在房里!人呢? ------------ 第八十九章 倾覆之夜 “给嬷嬷您添麻烦了!今日之事实在是太过紧急,不过借嬷嬷的屋子一用,明日此时之前,一切定当回复原状,还望嬷嬷海涵!” 安清悠面带歉意地说着话,彭嬷嬷的屋子里,眼下正大包小包地堆放了一大堆的东西,尽是安清悠带着落香成香二人刚刚转移出来的贵重调香材料。 此时此刻,彭嬷嬷这位在宫里亲历了一辈子大风浪的老嬷嬷正微闭着眼静坐在窗边,不知在思考些什么,良久才慢慢地说道: “你与夫人这般关系,便有争斗亦是难免,发展到如今这等局面也算是早晚之事,只是这事情来得却比我预想中的更早。这些东西我便帮你守着自是可保无忧,不过只限于今晚,明日白天该搬到哪里便搬到哪里。我终究是一个外人,你与夫人相争那边成也罢、败也罢,我这老婆子却是不便cha手的。” 安清悠站起来深福了一礼,彭嬷嬷能这般做,在她一个外人的立场上来说已是最大的限度。却见彭嬷嬷悠悠地道: “只是你都想好了,此时便要做倾覆之决了?夫人毕竟掌家十余年,府中根基到底还是有的,诸事可是已有把握?” 安清悠眉头微皱,半晌才轻声说道: “把握充其量只有一半,只是换了嬷嬷在我这此时此刻,又当如何?” 彭嬷嬷嘿了一声,陡然双眼一睁,眼神中竟是精光四射,那一双看似昏花的老眼,此刻竟是让人不敢bi视! 安清悠微微一笑,带着青儿等人转身而出。彭嬷嬷望着她的背影沉吟良久,终是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若是这般场面都应付不来,我又怎么能指望她将来能够成为那个……” 彭嬷嬷又一次陷入了沉思之时,安清悠已经快步回到了自己院子里,挺直了腰板高声下令道: “把所有人都给我召集起来,关了院子的门,点灯火,掌明子!” 两个刚刚从柴堆里翻检出来的大木箱子被扔在了众人面前。 此时此刻,大小姐院子里无论是婆子仆妇,丫鬟下人,全都集中起来齐刷刷的跪着。偶有人拿眼偷瞧一下那两个破破烂烂的木箱子,自个儿暗地里却是胆颤心惊。 安清悠的表情比冰山还冷,说出的话来更是带了满满的煞气: “大伙儿把话挑明了吧,之前厨房冒烟,材料被污,都是咱们这院子里有人刻意做出来的事情。真没人知道么?就这么个小小院子,怕是你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知道了点风声吧!我给了你们两次机会,不是胡说八道把我往歪道上引便是集体沉默跟我玩毫无头绪!我给了你们两次机会,可是你们藏着、隐着,躲着、骗着,行!今儿我也不问了!” 安清悠说到此,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划过,口气更重一分: “天亮之前,再没有人吐露实情的话,所有人便一同挨罚,死契的下人狠打四十板子,活契的下人则全家都赶出安府,一个不留!” 安清悠这话一出,下面跪着的众人各个脸上变色。 尤其是那些死契的下人,这大小姐可是向彭嬷嬷学过那些宫里拾掇人的手段的,再她面前耍花枪的可能xing几乎没有。 若是真下了狠手莫说四十板子,便是二十板子也足够打得人骨断筋折、甚至打死的都不在少数。 不过也更有人心里存着侥幸,心道:哪里就有那么容易把整个院子的人都罚了? 这大小姐说得吓人,到头来未必便又不是法不责众了。真把整个院子的人都拾掇了,她自己却又有谁来服侍伺候!莫不是吓唬人罢?再想想之前那一次的集体沉默,当下却是咬牙硬挺着不说话。 场面勉勉强强地维持了个沉默,却见安清悠轻走几步,走到那落香身边却是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似有意似无意间地淡淡说道: “落香,这几ri你做事手脚倒是利落得紧啊!你那三姑奶最近身体如何?看不出她年纪虽然老了这精神头却是够用,这几次的事情,也有不少她的主意策划在里面吧?” 这几句话说得平平淡淡,场中众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几个仆妇婆子登时就傻了。 落香脸色瞬时间便变得如死灰一般,原本跪得笔挺的双腿陡然间仿佛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大小姐怎么知道的?她来这院子里不过几日,除却夫人之外,再无他人知晓自己与柳妈妈的关系,顶多知道柳妈妈对她略有呵护罢了,却不知是亲属关系! 大小姐居然知道了? 安清悠冷冷一笑,正待再要说话,忽见那落香猛然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充满了血丝。 一股莫名其妙的危险感迎面而来,那双眼睛让安清悠想起了在来院子的路上看到的一只饿疯了的老鼠。 下一刻,落香猛然间暴起,拼命的向安清悠扑来—— “我左右是一个死定了的,能有个身份娇贵的大小姐陪葬,也够本啦……” 发生了这种事情,依着安府的家法规矩断然要将落香一顿板子打死了事,甚至便是站在徐氏角度,亦是不大可能让落香活下来。恐惧和绝望有时候能够让人便得崩溃,但同样能够让人变得疯狂。 落香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枝尖头上十分锋利的簪子,灯火冉冉之下一闪一闪地冒着寒光! 安清悠急往后退,却终究有些晚了,哧的一声那簪子划破了她的袖子,一条殷红色的血痕在洁白如玉的手臂上面触目惊心。 便在此时,便听青儿惊叫了一声小姐,接着“噗通”连声,几个人一连串地倒在了地上。 众人惊魂未定之下拿眼看去,却见是青儿扑上去拼命抓住了落香那只拿着簪子的手臂,另有一人却是从下面抱住了落香的腿,用力拉扯之下落香站立不稳,几人却是一连串地摔倒在了地上。 只是谁也未曾想到,抱住落香双腿之人居然便是那方婆子。 方婆子此时却是顾不得别人怎么看她,杀猪一般地放开了喉咙大叫道: “落香这jian人行凶啦,快来帮忙啊!所有的坏事都是她一个人做的,赶紧把她拿下啊……” 方婆子这么一叫,登时便有人醒悟了过来,尤其是那些并非徐氏安cha之人,这事情她们本就没多少牵连,顶多是隐瞒不报自己看到听到的一些线索而已。 再听方婆子言语之中大有把事情全推到落香身上之意,哪里还有听不明白的? “你落香给夫人出死力对大小姐下狠手,又与我们何干?如今竟无端端地受这份牵连!这时候若不替大小姐立些功劳,只怕是日后再没有机会了!” 人性有时候就是这般微妙,这等念头在不止一个人心中泛起,先前对徐氏的惧怕,此时竟然尽数转化成了对这落香的怨念。登时便有几个仆妇向着落香扑了上去。 女人动起手来虽是不像男人那般有力气,却更有一番混乱场面,这时候当真是拳脚并用手爪齐舞,摸爬滚打、抓咬撕拧、大嘴巴子甚至拿牙咬十八班武艺全都用上了。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落香到底是被制服,四肢都被人用吃奶的力气地按在了当地,另有一个胖大妇人蹦起来一屁股坐在了她的头上,莫说是动弹,便是说话都说不出来了。 安清悠接过成香递过来的一条干净丝巾简单包扎了一下手臂,说话的语气已是冷得犹如万年寒冰,更不带半点感qs彩: “绑了!扔在柴房里好生看着,不许她和任何人接触!” 扭过头,安清悠冷冷的注视着其余人等,那几个徐氏掺进院子里来的仆妇婆子已有人开始吓得瑟瑟发抖。 “这……这府邸里还是夫人掌家,闹出这么大事情,是不是还是要禀告夫人一声?便是要尽数淸了这院子,那也得夫人做个决定,大小姐怎能任意……” 猛的一声叫喊,还有人在绝望中做着最后的挣扎,此刻徐氏已是她们唯一的指望。 “掌嘴!” 安清悠只说了两个字。 成香走上前去,对着那叫喊的婆子抬手便是一记大巴掌扇到了脸上。成香虽是文人之家出身,但从小吃苦耐劳,什么苦活累活都做过,这手上的力气当真不小。 叫喊声戛然而止。 “继续打!不用停!若是成香你的手打疼了便换竹片,竹片打裂了便换木板,木板打碎了便换瓦片!直到有人开始说实话为止!” 安清悠让人搬过一把椅子,便这么坐在院子里,向着那几个徐氏掺进院子里的人悠悠地道: “诸位,你们是说呢?说呢?还是说呢?” “大小姐,奴婢什么都说,只求大小姐饶了奴婢一条狗命啊,这都是夫人那边……” 挨打的没挨打的,终于有人撑不住了,开始往外吐露实情…… 安清悠这院子里折腾了大半夜,期间人声纷扰,难免便不惊动了府中旁人。 这一夜柳妈妈倒是早安排了值夜的小丫鬟守着,有什么动静即刻便来回报。只是到了这天色发白之时负责观察动静的小丫鬟来了,说得却是不甚清楚: “大小姐的院子从后半夜就一直有灯光透出,可是那院子却是门户紧闭,我们不敢离得太近,只能远远地观望着,倒是时不时地便有一阵哭闹声音传出,里面的情况实在是弄不清楚,倒是有时候隐隐听着有叫唤夫人的声音传出……” “夫人?!” ------------ 第九十章 誓不低头 柳妈妈听了此丫鬟的话登时脸上变了颜色,抬手给了那小丫鬟一个耳光: “怎么会有人喊夫人?如此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说?” 小丫鬟捂着脸不敢言语,柳妈妈却是颇有心惊肉跳之感,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到大小姐的院子旁边先看个究竟再说。 此时天色已露出了鱼肚白,太阳初升露出一条橙色的光芒,花草树木仍在沉睡当中,只露出微微清香。 恬淡之时,柳妈妈却一路疾行来到了安清悠的院子门前,却见那院门是早已经开了。 安清悠便在那院子门口,见柳妈妈一副急匆匆奔来的模样,微微一笑道: “柳妈妈起得到是真早,这鸡还没打鸣,您便在这院子里四处散步么?” 柳妈妈登时便微感不妙,只是这猛然间双方照了面,便是想回避却也来不及了,当下强笑着说道: “大小姐这可是笑话老奴了,老奴这年纪大了,睡觉不比那少年人熟实稳当,每到清晨便早早的醒了。与其在自己屋子里呆着,倒不如四下里走走,老胳膊老腿的不活动一下怕要生锈,顺便帮着夫人检视一下这府中各处可有什么不妥的不是?” 安清悠幽幽地叹了口气,脸上却是露出了几分疲惫之色,面带愁容地说道: “柳妈妈还真是勤于府内的公务了。若说不妥,我这院子里可是有一处大大的不妥。昨儿个晚上不知怎地竟跑出来了好多老鼠,满院子地乱嗑乱咬,折腾得我是一宿都没睡好!实在是受不了了,我正要去找夫人来加派些人手,却不意撞上了柳妈妈。既是如此的凑巧,便请柳妈妈来院子里看看,一会儿也好替我在夫人面前回禀个?” 柳妈妈半信半疑,可大小姐既有这话发了出来,也只能随着安清悠进了院子,只是这一路上,柳妈妈走来却越走越是觉得不对劲儿,那些徐氏掺进院子里的婆子仆妇怎么一个都不见? 柳妈妈心下觉得异样,眼珠儿一转,便拿言语试探着安清悠道: “对了,夫人那边最近有几件事情也是人手不够忙不过来,昨儿还吩咐老奴来着,也想找大小姐借两个人手……” “哎?事儿怎么都赶到一块儿了?夫人也缺人手?那没法子了,还是先紧着夫人那边吧!”安清悠头也不回的淡淡应着话: “我这院子里有个丫鬟叫落香的,平时里倒也精明能干,便把她借调到夫人那处去如何?” “那敢情好……”柳妈妈随口答了一半儿,登时便知道自己这话大大地不妥。 却见安清悠转过身来,盯着她面无表情地冷笑道: “便是叫你三姑奶的那一个?” 这一下直把柳妈妈惊得魂飞天外,第一反应便是转身就跑。 这柳妈妈的脑子实在是不慢,眼前的形势分明是大小姐已经十足控制了院子,便要将她捏圆搓扁又能如何?唯有赶紧去到夫人那里才是唯一的逃路。 就算此刻在大小姐面前撕破了脸,也不过就是一个缺了礼数规矩的罪名,便是掌嘴挨罚,也好过眼下就被大小姐给办了。 只是这柳妈妈刚刚转过身来,却是一盆闪着红呼呼的液体迎面浇了她个一头一脸,霎时间双眼剧痛无比,疼的再也张不开眼了。 “你这老jian婆子,这时候还想跑?” 方婆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那柳妈妈的身后,端着一盆辣椒水便向她泼了过去。 昨日她向安清悠告发了大把事,自知以后再无退路,这一回若是搞不出个倾覆来,徐氏腾出手来第一个要一顿板子打死的就是她! 更何况方婆子平日里最为羡慕嫉妒恨的便是这柳妈妈,此时此刻绝对是出了死力,领着一个粗壮的仆妇三下五除二便将柳妈妈捆翻在地,嘴里还塞上了一条特地拣出来多日没洗的臭抹布。 不过便是这当口,她却也没忘了要讨安清悠的好,一脸媚笑着说道: “大小姐可真是神机妙算女神仙,您怎知这柳老婆子会来咱们院子里?这可是那边的头号干将了!” 安清悠却是摇了摇头并未答话,自己只想设套诱捕刺探之人消息,没料想竟抓了柳妈妈这等大尾鱼2c难道是徐氏之前缺德事做得太多,竟连老天都不帮她? “带这老奴去洗干净了眼睛,咱们先弄点吃食,省的一会儿没了早餐可用!”安清悠忽然说了一句似乎毫无相关的话。 “吃饭?!”方婆子不明所以。 太阳渐渐地升至空中,天色终于从夜晚变成了早晨,安府长房的前院之中,徐氏正和老爷安德佑一起用着早餐说着话。 “老爷,眼看着老太爷大寿将近,妾身琢磨着大小姐本是迟早要出嫁管家,倒有点这一次让她来历练一番的念头。只是没想到大小姐那边也太……” “唉!怎么就连个自己的小小院子也管不好呢!厨房失了火不说,那日四房夫人送来的调香备料又弄得一塌糊涂,我这正寻思着怎么跟四房夫人交待呢,今儿早上又说院子里闹了鼠患!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徐氏倒是得知了柳妈妈前去安清悠院子查探的消息,却没放在心上。那里此刻只怕闹得地覆天翻了一般,有柳妈妈在那里盯着,刚是可以叫大小姐抽不出身来。此刻自己和老爷数说什么,更是越发地踏踏实实了。 “嗯?有这等事!你且细细说来!”安德佑眉头一皱,这几日安清悠的院子里的确出了不少事,连着他也颇为生气上火。看着好好的女儿,怎么越要用她的时候越出差错呢? 眼见着安德佑上了火,徐氏忍不住心中一喜,正要再好好分说一般安清悠的不是,却听门口一声话语响起: “女儿那院子里的确是鼠辈横行,夫人,您真是煞费苦心啊!” 徐氏愕然抬头,只见安清悠面沉如水,站在门口的阳光里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进来…… ------------ 第九十一章 对峙 “女儿清悠见过父亲,见过夫人,父亲福安!” 安清悠行礼的姿势一如既往的娴熟优雅,只是左臂上刻意挽起了袖子,那一处白色绸子包起来伤口和之上渗出的殷红血迹,看上去竟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怎地……怎地搞得如此模样?” 安德佑狠狠吃了一惊,眼前这般光景,若是再看不出来发生了事情那就是傻子,可是变起仓促之间,又该从哪里问起? 安清悠神色不改,却没有正面回答安德佑吃惊中的提问,径自向安德佑又行了一礼道: “父亲,女儿日前曾对父亲承诺,院子里那厨房起火之事定在十日内查清,如今十日之限未至,这事情女儿却已查得水落石出了。” 安德佑急忙道: “嗐!这时候还说什么查清起火的事情,你那手臂是怎么弄的?今日……今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安清悠格外沉静,缓缓回道: “父亲莫急,这几件事情说穿了其实便是一件事情,且听女儿细细道来!” “便在那一场火灾之前,女儿院子里新进了几个丫鬟。其中有一个叫落香的,却原本是夫人娘家在城北的某处庄子里的家生奴才,还是夫人身边柳妈妈的本家侄孙女。夫人倒真是不小气,买丫鬟的时候就这么把那落香放进了咱们安府,放进了女儿的院子,当真是对女儿关心备至了!” 这一番话说得平平淡淡,那边徐氏却猛然间身子晃了一晃,瞬时间脸色变得惨白。 安清悠面上沉静得不带半点儿的脸色变化,两束目光却是如两把锥子一般直直地盯住了徐氏的眼睛,直似要看到徐氏的心里一般。淡淡地道: “那落香该叫柳妈妈三姑奶的吧!夫人,这接下来的事情……是您说?还是我说?” 徐氏苍白着脸,却是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好容易定下了神,待要说些什么圆场分辨的话语时,却听安德佑沉声道: “夫人平日里说得已是不少了,这一次……悠儿还是你说吧!” 安德佑毕竟是在宦海里沉浮了多年之人,养气功夫到底还是有几分的。 此刻安清悠和徐氏之间这几句话说得仿佛离题万里,他却反倒没有了先前的吃惊和急躁。 对于徐氏的为人,安德佑平日里虽然口中不说,但这么多年夫妻下来又哪里是真不明白的? 单是那逢事先加三分的xing子,便足够料想到会有水份了。 安清悠平日里极少惹事,一举一动却是无不守着规矩。此刻看她两眼通红的疲惫神色,又是身上有伤的来到自己面前,又哪能不让安德佑动了想听她说说的心思! 当下安德佑正襟危坐,沉声道: “悠儿,你慢慢的说,为父有得是时间听着!” 徐氏不禁又惊又怒,可是那些圆场分辨的话语,却被安德佑一句话堵在了喉咙里。 原以为今日一早可以趁着安清悠那边抽不开身之时尽情数落她的不是之处,谁料想事到临头居然尽数反了过来,自己竟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这死妮子那一句你说还是我说,却莫不是以退为进? 是不是以退为进旁人却是再也无从考证,此刻安清悠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女儿也是昨日才得听闻这一次老太爷做寿乃是各房合办,夫人若想做那长房cao持之人,女儿亦是只有支持之意。可惜夫人却未必是这般想法,怕老太爷点了女儿来cao办此事,一轮急攻猛打,几次女儿踩得差点儿陷入了死地!” “那四个丫鬟在夫人的刻意安排之下,本就都是容易出事之人。尤其是那落香,身为夫人的人更是把事情尽往绝里做!先前那厨房所谓的着火,便是她伙同几个夫人派在女儿院子里的仆妇婆子,将些腐草臭油堆在了那厨房之中,火势虽是不大,冒出的黑烟却当真惊人……” “那日给四婶娘调香之时,女儿准备的调香材料却尽数被人毁去,这时间更是拿捏得分毫不差。四婶娘前脚进门,后脚女儿院子里便即出了事,当时若非女儿急智换了调香的路数,只怕那日折了的不单是女儿一个,更是我长房丢人现眼之时!” “至于昨日更是惊悚,那落香竟弄了大批饿疯了的老鼠,将院子里弄得鼠患横行。女儿昨夜终于将这一系列事情查实……可是这落香竟猝起发难,手持利物差点要了女儿性命!夫人,清悠究竟与您又有多大的仇怨,您竟这般的欲置我于死地不成?” 安清悠这边话说得虽慢,却是一字一句,把这些事情讲述得清楚无比。 安德佑越听脸色越是铁青,徐氏那边却再也忍不住了,顾不得什么安德佑先让安清悠讲述的话,大声冷笑道: “今日才知,大小姐居然是这么能讲故事,只可惜这空口白牙,谁又不会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说些什么?你自己连个院子都掌不好,却又与我何干!大小姐今日如此编排于我,到底安得都是什么心!” 徐氏这时候自知事情已难善了,如此局面之下除了咬死不认之外,还是反咬了安清悠一口,说得格外委屈不说,更是作势作态地哭了起来。 安清悠面沉如水,却是对徐氏这些说辞一概不理,径自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纸来,轻轻放到了安德佑的面前道: “此间种种,女儿已调查清楚。孰是孰非,相信父亲自有明断。女儿自幼得父亲教诲,更信这人生天地之间自有正道!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家法惩处! 说罢,便即跪在了安德佑的面前,再也不发一言。 安德佑拿起那卷薄纸,却见上面密密麻麻,皆是与日前发生的几件事情有关人等的供词,手印画押清清楚楚。更兼安清悠从小到大,却从来没有做过那等谎言编排害人之事,心里不由得已是信了一半儿。 安德佑待要说话,却听得徐氏在一旁边哭边嚷道: “这却又是什么劳什子的证据了?我的老爷啊!事情既发生在大小姐的院子里,那些下人亦是归她管的!串通私连也好,花钱收买也罢,甚至是屈打成招未必不能,真若是存心要编排弄事,什么样的东西搞不出来?老爷做了这许多年的官,难道连这样的东西都信么!” 此事着实不小,安德佑生平最恨的,便是有人为了一己之私而不顾整个长房乃至安家的大局。 安清悠所说、所呈若是为真,那徐氏不仅是打压嫡女,更有为私欲而火烧府中房屋,于四房前毁自家人调香之物,至于那群鼠入府之事更是可恨,老鼠这东西易入难杀,假以时日莫说安清悠那一个院子,便是全府闹起了鼠患,都尚未可知。 甚至说那落香还刺伤了女儿,这究竟是落香被擒之事的亡命疯狂,还是背后亦有徐氏的影子?安德佑此时无从判断,但事情实在太过超乎想象,此时反倒有些凭自添疑起来。 可是若真的像徐氏所说那样,安清悠管院无方,编排构陷,协私怨作假陷害掌院夫人,那亦是罪无可赦之事。 安德佑本就是个缺乏谋断的xing子,此刻越想越是觉得委实难以理清。心下烦躁之际,忍不住便将安清悠所呈上来的诸人口供又看了一遍,没想到这一看,却当真看出了毛病来。 “夫人,悠儿说那放火又刺伤了她的落香本是你母家在城北郊外的庄子里的家生奴才,可有此事?” 安德佑忽地突兀一问。 “这都是大小姐胡乱编排!这几个丫鬟不过是妾身从人牙子手中偶尔买来,哪里和妾身又有半分干系!” 徐氏心里打定了主意,不管安清悠说些什么,自己只管咬死了一推六二五的统统不认。几番对话下来早已形成了习惯,安德佑这么突然之间劈头一问,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推脱开去。 安德佑点点头,似是随意地道: “我想也是,你那娘家向来便在城南郊外,何时又在城北置了庄子?此中想来必有蹊跷!” 徐氏的心里冷然打了个突,猛地意识到自己之前答话的不妥之处来,可是在这等局面下话已出口,再改却是难了。当下唯有把形势往自己有利的方面引,哭哭啼啼地说道: “老爷明鉴啊,这分明就是大小姐故意诬陷妾身的明证,这大小姐似善实奸,心肠却忒地歹毒……” 徐氏心里起了急,连哭带闹的再不给旁人说话的机会,只盼将这局势一竿子敲定。可是她想如此,安清悠却哪能如她的愿!当下大声叫道: “父亲明鉴,那沉香究竟从何而来,便请父亲派人向那庄子一查便知!” 谎言就是谎言,纵是施放谎言之人已经掩饰住了一万个的漏洞,却总会还有一万零一个的漏洞在连施谎者自己最不注意的时候悄然崩溃。安德佑到底也算做了二十几年的官,还不至于昏庸至此,见夫人女儿一个哭一个叫,当下终是皱着眉头沉声道: “都别再闹了!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成!孰真孰假派人一查便知,都给我安静些!” 这话一出,安清悠登时心中大定。徐氏那边的哭声却是越发地大了。 只是连安清悠也不知道的是,趴在桌子上掩面而哭的徐氏,此刻那一张徐娘半老的脸面竟是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加惨白。 ------------ 第九十二章 好大一块泥 这些田庄有无之事,其实比安清悠所想的更加好查。 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古时这等农业社会最重的便是土地。 尤其是那成了形的上好田庄,一买一卖之间权益归属不仅是凭着一纸田契,当地的地保、村正、官府等等各处一级一级的均须详细记载。 此刻大梁国国势正盛,这等制度犹自执行得极为严格。 安德佑虽不是什么实缺大官,但是安老太爷尚自在位,安家之名犹存。真要想查这等事时,不过是派人带了一张帖子去了管辖此事的官府之处一查存档便知,甚至连城都不用出。 事体兹大,安德佑也不敢太过大意,亲自选了两个追随自己多年,在徐氏和安清悠两边都没什么瓜葛忠心亲随去办了此事。 人派出去已经过了三个多时辰,眼看着太阳从初升变成了正午,问话的场所也从饭厅变成了安德佑的书房。可是涉事诸人却都是一副沉默的样子,书房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难受。 安清悠依旧是那副规规矩矩坐着的模样,便如平日里一般更无异态。 徐氏早已不哭了,只是这额头上却不知何时渗出了一层细密密的汗珠,可是她又不敢去擦。 除了徐氏自己,没人知道她那双缩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得有多厉害。 安德佑手里拿着一本书,强作镇定地看着,却是半天都没翻一页。 今日之事让他觉得烦心无比,胸口又有些上不来气,偶尔低头嗅一嗅手边香囊,那股清香之气便让着胸口的抑闷好了许多。 可是每次一闻这香囊却又想起安清悠,万一真是这女儿诬陷夫人,那又当如何? “老爷,派出去调查之人回来了!”门外忽然来了下人禀报。 安德佑忽然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不管孰是孰非,总算是有了个结果。当下急道: “快叫他们到我书房里回话。” 书房门口侍候的下人急匆匆地去带人,却听得身后“噗通”一声,一个女人带着哭声高叫道: “老爷,不用查了,都是妾身的错!妾身心胸狭隘生怕大小姐抢了那给老太爷做寿的差事,刻意派了人去她院子里搞事。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不是,求老爷宽宏开恩啊……” 奉命去带人的下人身上登时就是一个哆嗦,这声音怎么好像是夫人?不过这等事情可不敢乱听,借着带人之由头急匆匆地走远了。 安德佑的书房里,徐氏已经哭瘫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道: “老爷不用查了,妾身招认,妾身什么都招认。都是这容不得人的小心眼害了妾身,眼看着大小姐讨了老太爷的喜,心里又是嫉妒又是担心老太爷点了大小姐去cao持那做寿之事,这便鬼了迷心窍……” 徐氏不停地说着自己的不是,安德佑的脸色则是越来越差,便在此时那派出去查田庄之人也到了书房之中。 “给老爷请安,小的奉老爷之命去查那田庄存档的名字,现已查清,特来向老爷回话!” “还有什么可回话的,该说的夫人都已经说了!” 安德佑铁青着脸一甩袖子,正要斥退出去清查之人,却见那人面露古怪之色,有些迟疑的道: “夫人这边已经招了?那小的们还要不要继续查别的?” 这派出去查档之人名叫安七,乃安德佑年轻之时便跟着他做书童的,为人精明能干又深得安德佑信任。整个安府里也只有他才敢跟安德佑如此说话。 安德佑狠狠地一挥手道: “还有什么可查的!不都是明摆着……嗯?你说查别的是什么意思?” 那安七脸上的古怪之色更甚,却是含含糊糊地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道: “这是小的所抄到的城北田庄底挡,老爷一看便知。” 这底档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却见安德佑猛地一愣,随即这位堂堂的礼部六品官员,安家的长房老爷居然克制不住地指着徐氏骂出了脏话: “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混账jian人,你……你居然吃里扒外?” 原来所谓徐氏城外的那处庄子,本乃是安家长房所有。 徐氏十几年前做了夫人之后,却是暗地里使了些手段,不声不响地将这处庄子划了出去。 名义上是徐氏娘家所有,其实却是由徐氏控制了,那庄子里的所有收入,更是不声不响地尽数进了徐氏的私房。 安德佑虽是常年不问家务,可是自家究竟有几处产业却还算是知道的。这底档上田产地址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一看之下又如何能够不怒! 这事情一闹出来,便连安清悠也吃惊不已,自己当初建议去查那田庄,不过是和徐氏战到最为危机紧要之时的求证应对之举。谁料想竟惹出一桩十几年前的旧案来? 虽说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可是这泥也带的太大了一点!看看瘫在地下犹如一滩烂泥一般的徐氏,心中不禁暗叹:拿了那不该拿的总是要还,古人诚不欺我。 “你……你这个混账jian人,我安家哪里有半点对不起你,平日里和你说三从四德都说到狗肚子里了!进了我安家的门,却又尽想着往自己的那点小算计,我说这庄子的收成怎么一年比一年少!你……你……你……” 安德佑连说了三个你字,只觉得一股子怨怒之气简直要将胸都气炸了。忽然间眼前发黑,脑子里一阵眩晕袭来,身体却再也站立不稳,往后一仰登时便倒。 “老爷!” “老爷昏倒啦!” “老爷!老爷您醒醒!” 屋子里登时乱作了一团,倒是那安七手疾眼快,一把便扶住了正要摔倒的安德佑。可是便凭他连掐人中带叫喊,安德佑却就是不醒。 “都闪开,让我来!” 一个清冷的女声骤然响起,虽在纷扰之中却依旧让人听得无比清楚,正是大小姐安清悠。 此刻场面上实在是乱得不堪,如今这老爷晕了、夫人出事了,眼下倒是以安清悠的身份为尊。 安清悠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规矩,几下扒拉开围着安德佑的人扑到面前,一伸手间却是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软布袋来。 这软布袋一打开来,众人却都不禁微微一怔,如此的布袋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只见里面横纵交错,进是拿硬布缝出了无数的小格子来。 里面林林总总花花绿绿,装的各色小香囊小香瓶怕不是有百种之多。 只是无论是谁,这当口却也顾不上瞧这新鲜。眼看着安德佑的脸色已经发紫,安清悠手脚飞快地从那布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瓶来,狠狠拔开了盖子。 屋内众人不管是谁,登时闻到了一股浓重倒了极点的香气。可是这股子香气却没有像那些其他香气般的让人觉得好闻,反倒是给人一种强烈的刺鼻之感,闻之不但半点舒适之感也无,而且是呛人无比。 更有人狠狠打了两个喷嚏,身上却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旁边之人尚且如此,那瓷瓶之中的香气刺激之烈更加可想而知。安清悠把那瓷瓶放在安德佑鼻下熏了一熏,却见安德佑的鼻际猛地一记应激式式抽搐,喷嚏咳嗽齐至,尤其是几下剧烈的咳嗽,却是猛地咳出一口老痰来。 这一番折腾,安德佑总算是悠悠醒转了过来,安清悠在那里忙着替父亲抚胸拍背,周围的一干下人们却都有些看直了眼,这香居然还能这么用?! 此时说来毫不稀奇,中国自古的传统医学中便有香料之法,不少古籍中亦有某些香料可意刺激昏迷之人醒来的记载。 像那著名的“还魂香”一词,最早便不是出于鬼怪神话而是出于古代医典之中。时至今日,间歇xing昏厥症患者而又不愿闻那氨气臭烘烘味道的,便有人愿意多花些钱去购买香味类刺激物,以现代医药水平,却更是强那古代香料百倍了。 安清悠身为另一个时空穿越过去的高级专业调香师,对此道亦是曾涉猎不少。 之前为防不时之需,更是早就调制了不少此类应急香物,按照前世记忆中的储物格的样子缝了个小小布袋随身带着,平日里虽是不肯轻易显露,但此等生死关头拿出来应急,竟是一击而成! 安德佑本就有些心肺系统不好的老毛病,此时急怒攻心,喉咙里一口痰转不过来晕了过去,等痰咳出来了却是好了许多,喘息一阵又能说了话。只是抬眼一看那徐氏,这第一句话却是: “来人,给老爷我笔墨……笔墨伺候!” 事情闹成这个样子,谁又敢再慢半分,当下便有下人战战兢兢却又飞快地拿来了笔墨纸砚。 只是安德佑此刻半卧半坐在地上,欲要起身,双腿却是软软的不知如何使不上力气,手臂上却更是酸麻无比,莫说写字,便是抬手抓笔也做不到。 这原是窒息久了身体麻痹症状,却只能靠着时间慢慢地缓和。不过安德佑却不肯等,径自对着身边给他抚胸拍背的安清悠道: “悠儿,你替为父执笔,这便写……写……写……” “写什么父亲?”安清悠心里升起一种异样之感。 “写休书!” ------------ 第九十三章 一纸休书实难下 “写休书!” 这一句话,简直就好比九天火直落八荒,直把安德佑房子里的众人全都骇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次徐氏连着新账带着老账都被翻了出来,落个重重的惩处自是少不了的,可谁也没想到,安德佑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休妻。 “老爷!妾身知道错了,您怎么打怎么罚都行,便是将妾身活活打死都好,可万万莫要如此啊!” 徐氏听得休书两个字,原本瘫软在那里的徐氏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哭喊着扑到了安德佑的身前,苦苦哀求着。 安德佑一把将其甩开,叫嚷道: “不休了你……不休了你还留着你祸害我安家么!我……我长房的田庄土地被你侵吞,连悠儿这么个善良孩子你都不放过,那个……那个什么落香刺伤了悠儿,不也是你的主意?钱财土地你也要,我安家骨肉的性命你也要!你……还留你作甚!” 安德佑红着眼睛喘着粗气,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话,犹自不肯轻饶了徐氏。 只是那徐氏一听得这话,却是哭嚷着叫道: “没有啊老爷,大小姐那边我只是让人去搞事,可真没想有人去要大小姐的性命啊老爷……” 安德佑哪里肯信,只要休妻,这一番纠结之下,却是急坏了旁边看着的安七。 这安七父辈便是跟着安老太爷做事的死契亲随,到了他这一辈又是从小给安德佑做着书童长大的,对这安家却是再忠心不过。 此刻见安德佑夫妇一个是连气带病,一个是连吓带哭,两人是红着眼睛,脸色亦是一种诡异的潮红,显是都已半疯之状,心知如此下去必要出大事的。可是安德佑和徐氏这般光景,又有哪一个敢上去拉劝?一时之间只急得满头冒汗。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在一边说道: “你们这帮没眼力价儿的东西,老爷这晕过去刚刚醒来身体无力,怎么还让他在地上凉着,还不赶紧把老爷扶到软椅上去?” 安七抬头一看,只见说这话的人不是大小姐安清悠又是谁来?此刻这位大小姐话里骂着屋里的下人,一双眼睛却是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安七! 安七本是精明之人,此刻对安清悠传递过来的意思却是反应了过来,连忙指挥着下人说道 “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大小姐都骂了!还不赶紧去扶老爷?” 众人如梦方醒,连忙七手八脚地将安德佑扶到了软椅之上。便这么一动手间,却将安德佑和徐氏各自分了开来。 安清悠又张罗着指挥众人给安德佑喂了些热茶下去,如此再一耽搁,安德佑和徐氏更是没法搭上了话,那事态也没进一步升级,两人各自喘息回气一阵儿,那脸上诡异的红潮却都渐渐退了。 安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知道最坏的局面到底是没有出现。却见安清悠转过身来对他说道: “家里出了事,这些在老爷书房里伺候的却如此驽钝,便是我这做女儿的也看不下去了,回头定是要好好拾掇一番的。安七叔,麻烦你把这些伺候的下人尽数带了下去,却是一个也不许乱走了。更不许旁人和他们接触,回头老爷身体舒坦些了,再做定夺!” 安七微微一怔,随即醒悟过来了大小姐这是要消息。 家里出了这般事,若是传了出去不说是长房,便是整个安家也是难免不成为别人的笑柄。 此刻见闻之人一个也没走散,却是消息的最佳时机。知道这当口的时机稍纵即逝,当下更不迟疑,将书房内外的一干仆人尽数调到了另一干屋子里,派了两个亲信家丁牢牢守住了。 如此一番调遣,局面彻底得到了控制。 安七自知涉事已深,就算想避嫌也避无可避,又担心老爷安德佑再出什么意外,却是孤身一人留在书房之中。 此刻他的心中对安清悠却是大为佩服,这位大小姐虽说没打过几回照面,可是处变不惊,章法不乱,杀伐决断之处便是一般男子也远远不及。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小女子,委实是真够了不起的了。 刚才还纷杂嘈乱的书房,转瞬便安静了下来,只有安德佑、徐氏、安清悠和安七四人在场。 静默良久,忽见安清悠“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安德佑的软榻之前: “父亲,这休书之事,女儿实在不敢奉笔。还有夫人刚才有一件事说得倒是不差,那落香行刺女儿确是被擒之事狗急跳墙,却并非是夫人事先策划,一处归一处,女儿自是不敢妄言!” 若是旁人说了这话,安德佑此时少不得又是要一番大发雷霆,可是安清悠本身便是这一系列与徐氏相关的事件里最大的苦主,又是刚刚救了安德佑一命,骤然说出此话来,却是一时之间让安德佑愣住了。 安德佑这边是发愣,徐氏那边直接就是傻了。 这休妻之事古已有之,虽说是妻子犯了七出之律便可休妻,可是这事情又哪里是那么简单? 好比此次徐氏之事,若是真细究起来便是连犯七出之中的妒忌、窃盗、多言离亲这几条。若是真被休回母族,按大梁国的朝廷律法更要明示乡里,由贞洁烈妇轮番唾骂的。 母族的男子族长更是可以一言而决其生死,所以当时的已嫁女子多有宁肯自尽也不愿被休回母族之事。 而徐氏的情况更甚于此,别看她在安家做夫人时风光无限,母族亲眷中却尽有逢高踩低只认利益之辈,若被休回娘家登时便成了一块任人宰割的大肥肉,到时候际遇之惨,却是比死还不如了。 便在刚才安德佑要写休书之时,徐氏实是真的已动了寻死的念头。 可是让她死也想不到的是,此情此景之下,能出来为她说话的人居然是安清悠! 安德佑还在那里兀自发愣,安清悠的后话早已接上: “父亲明鉴,夫人这几件事情上确有罪过之处。可是父亲可曾想过,若是您真的休了夫人,旁人又会看我安家长房?子良、子墨那两位弟弟,却又如何自处?咱们这长房,那可就是彻底垮了啊!” 被休妻的女子之惨不用多说,可是对于休妻的男子一方来说,也是同样颇有棘手之处。 你的妻室犯了七出之规要休了妻,可你这做男人的连个老婆都管不好,又哪里是什么光彩的事? 一个家门不靖、治家不严的大帽子那是稳稳扣上,吏部考评之时亦要加上两句“其人无德,才寡能薄,虽治家亦为无方”的评语,在最重正统礼教的大梁朝里,一辈子官场前途基本就算是葬送了! 正因如此,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古代世界之中,大梁国的官员们反倒是婚姻关系最为稳定的一群人,便是有天大的事情往往也是不肯轻易休妻。 而安德佑要想休妻,其所面临的难处还远远不止于此。 按大梁律法,被休之妻所生的子女地位连庶子庶女尚且不如,更没有继承家业和考取功名的权利。 可偏偏安家长房第三代的两个男丁安子良和安子墨都是徐氏所出,若真是将徐氏休了,安家长房登时便成了相对无后的局面,甚至可以说这长房的香火,从此便是断绝了! 也正是如此,安清悠才有了安德佑若是休妻长房就彻底垮了言语。 安德佑刚才连气带昏,脑子根本就是在一种不清楚的状态,此刻被安清悠一阵挪软椅喂茶水地生生转移了注意力,心神反倒沉落回来了许多。 闻得女儿一阵说辞登时得了提醒,一时间对这休妻之事竟是变得难以决断起来。 被提醒到了的不仅仅是安德佑,还有徐氏。 徐氏本来就没像安德佑那样有着心肺病症,更没像安德佑那样曾经昏倒过去,此刻倒是比安德佑更早回过了气来。 耳听得安清悠此言,却是犹如在溺水之人在绝望之中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的一路跪着膝行到了安德佑的软榻之前,一边磕头一边哀告着道: “老爷!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的夫妻似海深。妾身虽然罪无可恕,好歹也侍奉了您这么多年。便是您不看这夫妻情分,也求您看在妾身为您诞下过两个儿子份上,那可是您的亲骨肉啊!可是长房男丁香火啊!妾身求您了,就饶了妾身这一遭吧!老爷!我的老爷!” 说着,徐氏便又要哭将起来。可安清悠最讨厌的便是这徐氏动不动就在那里哭天抹泪,当下瞪了她一眼道: “不许哭!没得惹了父亲心烦!” 这话若在一日之前说,只怕徐氏当时便要摆出夫人发作起来,更要到老爷那里去好好地指摘一番大小姐是如何的不懂规矩不敬尊长。 可是此时此刻安清悠不但是说了,还是当着安德佑的面说了,徐氏却莫名其妙地只是“噎”地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声响,登时便就不哭了。 安德佑本就不是什么有决断的人,此刻牵扯到整个长房的成败生死,更是让他委实难断。兀自在那里沉吟思忖了半天,却是把头转向了安清悠问道: “悠儿,那照你说,这事究竟应该怎么办才好?” ------------ 第九十四章 最长的一日 安清悠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长房若是垮了,对自己也是极大的打击。更何况上辈子做了一世孤儿,这一世好容易有了父亲兄弟,也着实不愿意让这个家便这般的没落了下去。 因此安清悠才站在整个长房的立场上说了些话,这如何处置徐氏这事情却绝对不是自己该轻易cha手的。 安清悠想来想去,还是轻轻摇头道: “回父亲话,此事还须父亲决断,女儿毕竟是晚辈,这等事情实是不便妄言!倒是父亲适才昏了过去,此刻身体四肢上可好了些?要不要稍微动上一动活活血?” 安德佑适才晕去之事呼吸闭塞,此刻缺氧的反应虽在渐渐消退,可是手臂腿脚却犹自地僵硬麻木不已。 此刻虽知安清悠是在刻意转换话题,但知这女儿外柔内刚,她既不肯说,那便当真是不会再说些什么。 安德佑当下苦笑着道: “罢了罢了,为父这腿脚手臂倒还真是酸痛麻木得厉害,到底是年纪大了,昏倒了这么一次,可莫要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说着又狠狠地瞪了徐氏一眼,徐氏哪还敢多说半句,连忙跟着安清悠帮安德佑活动腿脚手臂,按摩活血。 她本是做姨娘的出身,干起这等事情来倒是熟悉无比。此时此刻加倍的细致卖力,说起这一辈子给老爷安德佑的无数次推拿按摩之中,反倒是要数今日这一次体现了她的最高水平了。 这等缺氧麻痹的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安德佑本就没有昏倒多久,又兼安清悠等人救治及时,帮着按摩活动了一阵儿,这手脚倒是慢慢地回复了不少,自觉着身上有了些力气,便向安清悠道: “悠儿,帮为父站起身来,走两步试试!” 安清悠心里倒是一松,安德佑能够说出这等话来,身体当属无恙。毕竟长房还得靠父亲撑着,当下伸手去扶时,却冷不防旁边伸出了一条胳膊隔开了自己,却听徐氏说道: “老爷您当心……慢着点儿……” 这一下却是不由得安清悠不怒,这徐氏还真是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讨好机会,都到这份上了还有别的心思不成?当下看准徐氏那急匆匆站起来要去扶安德佑身子,这脚步却是轻轻往前微微一伸…… 所谓女孩儿家的规矩举止,坐立行走首当其冲。可是这些所练所做,有时候却未必光是用在礼数,用在舒服好看上,有时候放在别的地方使了出来,是能要人命的。 安清悠跟着彭嬷嬷学了这许久的坐立行走举止端庄,此类本领早已经练得熟稔无比。平日里别人看着她走路都觉得几乎看不出动作,便如脚上装上了轮子滑行一般。 在裙子里以极细碎的脚步行走尚且如此自如,此刻上身不动,伸手不缓,下面的裙子里微微下上那么一记脚法,实在是容易到了极点。 徐氏今日跪得久了2c本就是腿酸膝盖痛2c此刻抢着讨好去扶安德佑2c却忽然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2c身子再也站立不住2c登时是直往外跌了出去。 “嘭”的一声,徐氏的额头直接便撞到了安德佑的软椅腿上。那软椅腿本是圆形,倒也没有磕破她的额头,只是这头晕眼花地爬起来之际,却见安德佑和安清悠这两父女皆是一脸古怪地望着她。 原来徐氏在那软椅腿上一撞,这额头上却是撞起了一个大大的鼓包。 她这一天里连哭带闹,脸上的水粉胭脂早就乱成了一团烂泥,此刻额头上又鼓起了一个大包,倒与额头上生了一只独角的样子颇有几分相似,那样子当真是要多怪异有多怪异,要多滑稽有多滑稽了。 倒是安德佑见了徐氏这般狼狈形态,倒觉得心里那份怒火出了不少。再一看看那张又是挂花又是长角的脸,忽然间对于如何处置徐氏之事有了灵感: “夫人最近身体不好,走路之时一不留神摔伤了额头,这般模样却是见不得人的,只能在她自己的院子里疗伤。旁人却是不得打扰,专由她从娘家带来的那些下人伺候也就罢了。无论是夫人还是她的那些下人,统统不得乱出院子!夫人这伤要疗养很久,可是老太爷的做寿之事却是耽误不得,府里的内宅也不能没人管。于是便找到了你,把这掌管府内后宅之事都交代给了你这个身为嫡长女的大小姐,悠儿你看这样如何?” 安德佑在那里神色诡异地看了半天徐氏,忽然就蹦出这么一段话来。 安清悠微微一怔,随即便已反映了过来这是安德佑已经息了那休妻的念头,开始琢磨起对徐氏的处置方式以及向外界的说辞了。 按照安德佑这般说法,徐氏虽然没有被休掉,但是权力被夺,爪牙被和她一起赶到那院子里出不来,如此几与圈禁无异。 安清悠微一思忖,却是又对这个方案进行了小小的补充道: “父亲既这般说了,那便这般办。只是对外却不妨说府中仍由夫人掌事,反正只是个虚名罢了!毕竟像老太爷做寿这等场合夫人若是不出现倒显得我长房少了人,而府里府外的众人见夫人健在却由女儿掌府,难免会起疑心说闲话!” “女儿则以给老太爷cao办过寿为名全权暂代掌事,如此也让府内府外的众人慢慢有个过渡习惯的过程。等过得月余,老太爷寿辰过了,众人也都慢慢对女儿发号施令习惯了,夫人在院子里不出来也就渐渐不是个事儿了,到时候怎么说怎么是……” 安德佑听了这番话语,倒是也觉得更加稳妥,时不时和安清悠商讨两句。 倒是徐氏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虽然早知这大小姐颇有手段算计,可今日才知她这心里竟是如此的滴水不漏。 徐氏心里这叫一个不甘心啊! 几个月前眼前之人还可以任她捏圆搓扁,自己还在终日琢磨着怎么拿安清悠去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做铺路灰垫脚石。谁想到这风水轮流转,如今这场面竟是这大小姐和老爷堂而皇之地研究着怎么拆她的权,关她的人。 她这个名义上仍是长房夫人的却只能在这里看着听着,还不敢插嘴! “那就这么办吧!”安德佑算是最后拍了板,扭头又问向徐氏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不甘心归不甘心,这时候徐氏又哪里还能再有什么蹦跶? 纵是徐氏心里已经把安清悠杀了一万遍,此刻也只能勉强挤出了一丝笑脸咬着牙道: “这都是老爷宽宏,大小姐慈悲……” 一场让安家内宅权力结构彻底颠覆的争斗终于算了有了一个结论。 期间诸般突发之事,无论是作为始作俑者的徐氏、还是作为反击者安清悠来说,都多有意料不到之处。 安清悠凭借着现代人超出古人许多的本领见识终固然是成了最后的赢家,可是那徐氏多年来所做恶事太多,到头来却是亦有栽在了自己手上的成分,却是咎由自取了。 外面的晚霞渐渐布满了天空,这一日时间仿佛过去得飞快,可竟然又是如此的漫长。 安清悠出了安德佑的书房,终于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浑身酸疼。 这一番争斗几乎耗尽了她的精力体力,当时全神贯注地和徐氏全力相争在一线之间,此刻一旦放松下来,那种种劳心费神所带来的身心疲劳却是一起袭来。 “大小姐,关于此事善后之处,不知道大小姐还有什么交代?”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安清悠扭头一看,却是父亲安德佑的头号亲信安七。 事情虽然有了定论,但是要做的事情也是还有不少。 像是下一步徐氏的院子里如何安置,安德佑书房中那些因要消息的下人也要再去好好梳理一番等等,安七本是个做事极为严谨的人,此刻既知大小姐已是后宅里实际上的掌事之人,这番请示却自是不肯少的。 安清悠和这安七谈了几句,见此人精明能干,却是尽数把这些事情交给了他,随即便一刻也不停的走向了自己的院子。 安清悠也有自己的要做的事情。 此刻安清悠那小院子的门口,青儿、成香等人早已望眼欲穿地等了一天,那方婆子居然也跟着屁颠屁颠的守在了这里。 安清悠知道这一次实是凶险,却是刻意未带任何人去。可是这足足等了一天,眼见得日头偏西,几人却是不约而同的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大小姐这一去不知结果如何,这天都快黑了怎么还不见回来,可别是……”成香进院子的时间最浅,在这等官宦大府的生活经验最少,此刻也最为忐忑。 “呸呸呸!说什么呢!大小姐这一去定是大吉大利,定把夫人拉下马来的!”方婆子可是最担心安清悠此去不成的人,这一轮要是败了,她这条老命保得住保不住都要两说。 “瞧你们那担心的样子!叫我说啊,大小姐此时定是已经斗败了夫人,正忙着整个府里的事儿呢!”青儿追随安清悠最久,平日里最火爆脾气的她,此刻居然倒是最淡定的一个,可是那一双长腿不停的交叠来去,这淡定似乎是又有着那么点微妙。 便在此时,落日的夕阳之下,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正静静地走向了院子,速度虽然比平时有些快,却是一如既往地优雅自然。 “小姐!” 三人不约而同地发了一声喊,齐刷刷地向安清悠跑去。只是这临到了近前,却又不约而同的放慢了脚步,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有无数的事情要问,可是这话倒了嘴边,却又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竟不知道从何问起了。 安清悠微微一笑,却是只轻轻地说了两个字: “赢了!” ------------ 第九十五章 如何才能出院子? “赢了!” 这两个字似乎信息量实在太少,却又似乎把什么事情都说尽了。 “我就说嘛,大小姐这般精明聪慧的人,那夫人怎是对手?自然是马到成功……”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居然是方婆子,这方婆子依旧不改那副有事没事先上三句马屁的样子,不过此刻也显得激动异常,这一次她是出了死力的,眼下这一条老命却是到底保住了。 “菩萨保佑,老天爷保佑……小姐没事就好……”成香使劲的拍打着胸口,却是一个劲地谢着满天神佛。小姑娘的想法很真实,小姐好,才是真的好。 原本还一直撑着淡定的青儿却是最后才吭声的,她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这个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大小姐。 这么多年来二人为主为仆,却又更似那曾经共过患难的姐妹。想起昔日被徐氏打压之时的境遇之惨,不觉得恍如隔世,一头扑进了安清悠的怀里,只叫了一声小姐却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流泪着,抽泣着,终于变成了嚎啕大哭。 安清悠默然不语,眼圈也有点微微的发红,这一次终于在改变自己命运的道路上脉出了坚实的一步,只是自己的命运改变了,却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会跟着自己一起改变? 当夜,按照方婆子的意思,便要在院子里好好庆祝一下,这个提议却被安清悠毫不犹豫地给否了。 很多事情成了未必嚷嚷,嚷嚷多了却未必能成。大伙儿高兴一下自是无妨,可若是得意地忘了形,那便往往是祸事之始了。 新的一页虽已揭开,但是如何才能往前走得更好,那却要有个清醒的头脑了。 当夜,安清悠带着几个自己一方的心腹之人,却是弄了些酒菜来到了彭嬷嬷的屋子里。 “嬷嬷!这一杯水酒,是敬嬷嬷平日里对清悠的教诲练训,清悠感腑五内!” 安清悠缓缓地举起一杯淡酒,无比的真心实意。在彭嬷嬷身上自己学到了太多的东西,可以说眼前这位终日不苟言笑的老嬷嬷,正是带着自己真正融入了这古时大府宅院之中的领路人。 “大小姐天赋聪慧,勤奋刻苦又是常人之中所罕见,若是学无所成那才是怪事。我这老妇人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大小姐过誉了。”彭嬷嬷心里虽也是替安清悠高兴,依旧是那么低调沉稳。 不过一口水酒饮了下去,却是微微一怔,这酒极为清淡,正是市面上常见的女子饮用之物,只是这酒中竟然有着淡淡花香,那是从未有尝过之味了。 “彭嬷嬷,这可是我家小姐最新弄出来添香酒,旁人莫说是喝,轻易连闻都不给的……也只有您老才当的大小姐这般敬重!来来来,小的给您再满上!” 方婆子笑语盈盈,今晚是她第一次能够进得这等饭桌,人数虽少,却知是总算进了安清悠身边最近的圈子。那自是心花怒放,频频劝酒之际,却更是不落痕迹地各拍了安清悠和彭嬷嬷一记马屁。 不过彭嬷嬷是何人?那是在宫里都能应付自如的老人精老江湖,不论马屁还是酒水却都晕不了她的头。 当下任由方婆子把酒水斟满,却径自又将今日之事的前后经过细细地问了一遍,反而摇了摇头慢慢地道: “论这精巧的新奇之物,我便是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大小姐这般聪慧之人,不过大小姐此番与夫人相斗之事,未免有些cao之过急了。” 这话一说,在场的几人都把眼光投向了彭嬷嬷,安清悠脸色更是凝重,能够在这等时候居安思危回顾检讨的,那才是真正的老成谋策之人。 却听彭嬷嬷道: “小姐既得了方妈妈报信,已知那落香出身于城外的庄子,却为什么没有对此事多查一步?若是事先知了那田庄之事再行反击,小姐便可更加地退自如,反是少了这许多中间的变故与惊险。甚至这一次并不与夫人在老爷面前硬顶,而是不露声色慢慢地将这田庄的消息散进老爷耳朵里,那夫人又当如何?这一次老爷虽是贬了夫人,可是日后慢慢想来,亦未必不觉得小姐做事太过狠硬,却未是全胜之局了。” 这几句话一说,众人脸上都是有些微微变色。 安清悠心下佩服不已,这才叫小腹黑遇上了老腹黑,更想到亏得彭嬷嬷这一次两不相帮,她若是站在徐氏一边,如今却又如何?暗呼侥幸之余,也便苦笑着说道: “嬷嬷所言极是,清悠受教了。只是当时实是没有更多的耐心了。这一次如若顶不过夫人,岂非永无出头之日?当时时间每过一刻,这变数便多了一分,唯有快刀斩乱麻,虽没有十分的把握,也只能当机立断了。” 彭嬷嬷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小姐既如此说,倒是对自己的应变本领极有自信了。也罢,我刚才如此言语,亦不过是事后慢慢参详方有此论,真要是处在当时那变起兀落之时,也未必能做得更好。大小姐骨子里带了份旁人所不能看透的傲气,便是我也很难看得明白了。” 安清悠微微一笑: “嬷嬷这是骂我不成?这傲气二字清悠却是不敢碰的,人不能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下一步如何掌家,还要嬷嬷多加提点教诲了。” 彭嬷嬷眼中精光一闪,却终是摇了摇头道: “掌家之事纵是能教大小姐千般的道理规矩,这具体事情还要大小姐自己去体会去悟。我在这里只说一点,大小姐不妨想想,明日如何才能出的了院子?” 这话却说得众人皆尽愕然,昔日徐氏当家之时,大小姐尚能出入自如,如今好容易掌了家府内宅,怎么反倒连自己的院子都出不去了? 待要再问,却见彭嬷嬷连尽几杯水酒,自称是醉了。 转过天来,安清悠才知道彭嬷嬷为什么要说自己会出不去院子,因为她这院子门口天刚亮就被安德佑的几个姨娘给堵了。 “大小姐,东侧院的褚姨娘派人又送了许多药材来,这是物件儿单子。那褚姨奶奶现在就在咱们院子外头等着,说是上次和小姐说好了一起琢磨些调香的事情,怎么这么多天倒是没了动静。不知道小姐今日能不能有空,褚姨娘说想过来跟着小姐学学调香。” 成香递过一张礼单,到让安清悠想起这家里有药品路子的褚姨娘来。 好似上一次也是她送了许多药材?再低头看那礼单,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却是好长的一串,不仅东西比上一次多了许多,物品更是贵重了不少。 安清悠正待说话时,却又听青儿来报: “大小姐,那个家里开酒楼陶姨娘求见,现在人已经直接到了院子门口了,说是上次约了小姐一起见面喝酒说话儿,她还是一直记着呢,这一次她特地整备了一桌酒席亲自送过来。还给咱们院子里送来的许多吃用食材!” 青儿比比划划地说着: “光是上好的大米白面就是几十大包,那个上好的火腿,有这么长!那个猪头,有这么大……” 上一次众姨娘也曾给安清悠送过一次礼,不过很快就没了下文,当时大家不过是看安清悠在老太爷面前讨了喜,不论如何先跟大小姐这边打个基础通通人脉。 这一次送礼,那却又是大大地不同,不仅是品质和数量上的量价齐升,而且是人都亲自来了。 安清悠头大无比,这些姨娘们这都是哪儿得的消息? 昨日和父亲定下来由自己掌家之事,今天事情还没宣布,一早就连人带礼都到了自己的院子门口。 当初徐氏掌家之时,这姨娘们送礼自己照单全收。可是如今这礼又哪里是那么好收的? 如此纷纷闹闹地自是瞒不了人,回头有人在府里乱传自己第一天就收了一大堆礼去,这事情才叫说不清楚呢! 安清悠越想越是头疼,可是这伸手不打送礼人,再想想怎么去回了那几个姨娘的送礼,那才叫一个麻烦! 琢磨了半天,安清悠终究还是决定不见为好,随手叫过了方婆子,她去把那些姨娘的礼给谢绝了,更是嘱咐道: “跟人家客气点,如今既是跟了我,便不许仗着我管家对别人耍蛮充横,更不许动歪心思私下收外人的银子!跟着我好好做事,我包你看不上这点小钱,可是若要搞三搞四,那便仔细你这张皮!” 对于这方婆子的xing子安清悠自是早已摸透,此人本就善于取巧溜话各处讨好,用来做着退礼之事却是个最合适的人选,不过打两句却是少不了的。 “大小姐,您就请好儿吧!老奴定给大小姐办得漂漂亮亮的!” 方婆子一听有事要做,连忙点头哈腰地连声称是,只是她走到门口时还没说话,却见安德佑的另一房姨太太吴姨娘刚好也到了。 这吴姨娘家里本是开绸缎庄的,此刻来得虽是最晚,动作却是不甘人后,冲过来一把抓住了方婆子的手笑道: “这可是大小姐身边管院子的方妈妈?我这娘家铺子里新到了一批上好的江南丝缎,听说大小姐这里缺了布料使用,这不赶紧来送了过来?顺便给大小姐请个安。” 饶是方婆子奉承人奉承惯了,此时也不禁目瞪口呆。 大小姐这院子里什么时候少了布料绸缎了? 送礼硬找个由头也就罢了,这姨娘虽然说只能算半个主子的身份,可好歹也是老爷的妻大小姐的长辈,平日里丫鬟婆子们的也得尊称一句姨奶奶,怎么连请安这词儿都用上了? ------------ 第九十六章 三个姨娘一台戏 安德佑身边这几个姨娘,当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那安德佑身边的头号忠仆安七本就是个精明强干之人,他在第一时间便将书房里有份听闻此事之人尽数送到了城外的另一处庄子之中,又是对身边cao持此事手尾之人下了乱说半句立时打死的封口令。 可是要把徐氏并着她那些从娘家带来的奴仆下人尽数赶到院子里圈了起来,这等动静却是瞒不得人的。 几个姨娘先后知晓,立时便找了几件无可无不可宅院之事,让身边的仆妇丫鬟们以禀报为名去徐氏处试探。 可是试探来试探去,安七派去的人却早已封住了徐氏的院子,翻来覆去便是一句话: “夫人生病疗伤,闲杂人等不得打扰入内,有事去找大小姐!没事儿少往这里跑!” 丫鬟们败退而归,这几位姨娘虽不知道到底是有了什么变故,却从这短短一句话里分析出了一条重要信息: “徐氏怕是出事了!按照夫人有恙、长女带行其事的礼法规矩,接下来掌家的很可能便是这大小姐!” 徐氏当权之时,对安德佑其他妻妾的打击压制那是提也就别提了,单看这安府长房之中只有她一人生下子女便可见一般。 如今徐氏出了事情,这几位姨娘却是人人大喜过望,昨夜在各自的院子之中庆祝欢喜,倒是比安清悠这边还兴高采烈了几分。 不过这高兴归高兴,这几位姨娘却是更没忘了另一件事——大小姐要上位了! 这一大早,几个姨娘便纷纷上门送礼。 方婆子本就是个口舌逞利的能说之人,此刻抖擞精神,一边跟几个姨娘谈笑周旋,一边说着送礼的事情。嘴巴上唇来舌往,言语里大战三百回合。 不过正所谓好婆子架不住姨娘多,方婆子便是再是能说会道,终究也比不过门口这姨娘竟是有好几拨不说,那送礼意志还当真坚决,更有各自的仆妇下人助阵。 方婆子直说得口干舌燥头晕眼花嘴唇磨破,好歹才算把这几个姨娘的礼退了回去。 “老天爷啊!这都什么世道啊!人家送礼也就罢了,这不要竟也不要得这么累!还让不让人活了!”方婆子一脸悲壮地想着。 “这理我们不送,多多少少的见大小姐一面说说话儿聊聊天,方妈妈这总可以了吧?” 好容易把礼退了回去,不知道是哪位姨娘又蹦出这么一句,这话却登时得到了其他人的响应。 “不错不错,我这里和大小姐本就说好了要谈谈调香的,如今礼是不送了,这香嘛……该调还是要调的啰!” “我这里还有事情要和大小姐说呢,方妈妈你可别耽误了正事!” 方婆子心里头这叫一个凄凉啊……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几位姨娘礼是收了回去,人却是终归来到了安清悠的屋子里。 “见过大小姐,给大小姐请……” 一进了安清悠的屋子,那吴姨娘登时便是膝盖一曲,却是拿出了一副行礼的做派。 旁边的褚姨娘陶姨娘心里大骂吴姨娘实在无耻。 好歹你也是个老爷的姨娘,如今看这人家上了位紧着巴结,竟是要给做晚辈的大小姐请安行礼,当真是够能把脸拿下来卷在帕子里的。 不过这骂归骂,心里却又有些后悔,怎么便叫这吴姨娘抢了先去? 左右这吴姨娘是二姨太,排名尚在自己之前,她都拉的下脸来,自己又有什么不能。请安行礼便请安行礼,以前在徐氏那边立规矩的时候又不是没有做过? “万万使不得!” 安清悠难得的变了脸色,疾步抢上前去用力在那吴姨娘的手肘处一托,这吴姨娘的一个请安礼便行不下去。安清悠打断了她的说话抢着道: “吴姨娘这是折煞清悠了,您是老爷的姨娘,是咱们长房的二姨奶奶,清悠说到底是个晚辈,哪能当得了这个?您这不是折清悠的寿么!” 虽说姨娘如仆,可这事儿也得看放在什么府里。 自己那位爹安清悠已经了解个透,这几位姨娘更是他的枕边人,怕的就是枕头风,何况她孤身一人,这些姨娘笑脸来见她总不能板着脸给抽回去,否则再出什么事就不一定了! 吴姨娘一脸尴尬,心中却是一松,这一个安礼固是放下了脸皮,其中却也不乏试探成分。 看来这大小姐倒不像当初的徐氏,对待姨娘们倒还是颇为客气的。 只是吴姨娘这边刚做了试探,旁边溜缝接话的却是三姨奶奶褚氏,这褚姨娘笑意盈盈地去向安清悠说话,言语里却是夹枪带棒地朝吴姨娘这边挤兑了过来: “大小姐哪里话来?我那娘家世代行医,我这观人之术却是一看一个准儿的。大小姐这面相瞧着眼清鼻正,口唇天生的嫣然红……谁瞧了都知道是多福多寿之相,有人就是想折您啊,那也是折不去的!” 安清悠听得云里雾里,便说这褚氏有个娘家兄弟在太医院做个小官儿,可是这行医什么时候又和看相有关系了? 刚要说话,那边吴姨娘却已经听出了这褚姨娘的挑拨之意,她身份本就比这褚姨娘略高那么一点儿,此时更是柳眉倒竖地道:“你说谁想折大小姐的寿?” “谁想折谁自己心里知道呀!做都做了,还怕人家说么?”此刻站出来给褚氏帮腔的却是那四姨娘陶氏,这陶姨娘平时里与褚姨娘关系不错,此刻更是想顺水推舟,先在安清悠这边给那吴姨娘下点眼药,当下煽风点火地道: “夫人这边出了……那个伤病,自然是大小姐主事,可是大小姐若要出什么状况,那主事的又该轮到谁?怕是有人肚子里动心思了吧?” 这话却是诛心之言了,安清悠若是也出了状况,自然是该轮到吴姨娘这二姨奶奶。 可是此时吴姨娘面色诡异,只瞧着那陶姨娘冷笑道: “刚才是你在念叨。说大小姐会出什么状况?” 这三位本就都不是省油的灯,如今头上既没了徐氏压着,倒是各有各的打算。 如今安清悠上位之事已是板上钉钉,今天来送礼来说话的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为了在这位弹指间便要掌管整个安家内宅的大小姐面前拉近些关系显出自己的好来? 当然,若是能趁机给其他姨娘下点眼药,那就更是锦上添花,妙不可言了。 安清悠头大无比的看着这三位姨娘掐来掐去,真心地觉得她们实在是太有语言天分,皮里阳秋、含沙射影这是轻的,旁敲侧击、指桑骂槐亦不过是常规武器,偏偏还都时不时地拍上自己两句。 当真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姨娘若是凑在一起,那戏可就唱得更热闹了。 便在此时,忽然间成香来报,说是外面有几个府里最主要的管事婆子消息也算灵通,如今也来了,在院子门外等着求见大小姐。 “不见!”三位姨娘这三位正掐在兴头上,闻言登时大怒,心说我们这些做姨娘的还没和大小姐说上几句,这些做下人做婆子的也想跟着添乱? 不过当着三位姨娘异口同声喊出了这句不见之后,忽然间一起冷场了起来。 这个这个……这里好像不是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儿上啊,这里的主人是…… 是大小姐!是安清悠! 三位姨娘面面相觑,却见安清悠缓缓站起身来苦笑道: “三位姨娘口才真是不错,下面听我说说,如何?” 三个姨娘诚惶诚恐,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安清悠缓缓扫视一下这三人,心道难怪随便有一些小小撩拨,这三人便掐得忘形如此,难怪她们被徐氏压得死死的。当下却是扭头对成香说道: “还有什么想见我的,都一起放进来吧!” 这几个管事婆子所管却是府里最紧要的几处,进得屋来一见安清悠和三位姨娘都在却是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各自说起各自的话来。 说起来安清悠真想见的,倒是这几个要紧之处的管事婆子,如今既要掌家,那家里的各处的虚实情况却是一定要搞个明白的。熟料想这几个管事婆子说起话来,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府里的大事小事,她们倒是只字未提,便在那里称赞大小姐怎么美丽漂亮,怎么知书达理,怎么精明干练。偶尔安清悠提问些各处事宜,却是说了没有两句,又转到了表忠心拍马屁之上,套话废话的满嘴跑。 这就是之前那徐氏所用之人么! 安清悠越听却是耳朵越烦,心里越怒。猛然间重重地冷哼一声道: “都别说了!听我说!” 众人心中都是一凛,瞅这般模样,大小姐是动了气了? 却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位姨娘或是管事婆子说错了话,惹得大小姐这般斯斯文文的人都发起了火来。 “每个人都有份!每天不是勾心斗角便是争宠表忠,难怪长房这些年来却是一年不如一年。” 安清悠这才算真正明白了彭嬷嬷考校自己如何走出院子的深一层意思,要走出的不是这院子,而是真正要走出长房这种暮气沉沉没正事的风气! 看着屋子里的一干人等,安清悠忽然间嘴角画出了一记诡异的微笑。 “诸位!今天难得大家都在,你们为什么来我这里呢?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我也谈一谈个人的几点感受。首先谈谈我们近期、中期、和远期的各项目标,明确目标这是我们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当然,我们仅仅明确目标还是不够的,还要确定我们方针,理清我们的概念,坚定我们的意志,完善我们的手段……” 一屋子姨娘婆子听得目瞪口呆,所有人的表情都传达了同一个意思,大小姐这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安清悠心里冷笑着: “说废话套话,你们这些古人差得远了,先打你们一百杀威棍!让你们也尝尝这个滋味再说。” ------------ 第九十七章 大小姐掌家 “当前我们的主要形势,在内部,是夫人因为伤病不能理事等等这样那样的问题;而在外部,城外的田庄连年歉收,长房的收入年年减少,我们的银钱不容乐观啊诸位! 从大的局势上来说,我们长房目前在安家各房的比较中已经毫无优势可言,历史和现实呼唤我们,要奋起,要努力!我们必须快速提升长房的核心竞争力,挽回过去流失的机会!” “努力地把长房建设好就是我们的核心任务,我们必须紧密团结在以安德佑安大人……也就是咱们家老爷为核心的长房领导周围,同心同德,甘苦与共!要迎难而上,要勇于拼搏!面对重大问题的时候,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要盲目地处理问题,错误地看待问题,随意地轻视问题。我们要认真地对待每个问题,一个问题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诚然,摆在我们面前的还有许多困难,但是我们要有决心,要有信心,要充分树立我们安家长房能够战胜一切暂时xing困难的信念!姨娘们!妈妈们!美好的明天在向我们招手,无限光明的未来终将来到……” 从古至今,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缺乏废话。 而同样,这个世界上从来也都不缺乏说废话的人。 古往今来,各国各地,政坛企业,大事小事,莫不如是。 此刻安清悠稳稳坐在自己的位子之上,手捧一杯热茶,口中话语既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像这等融汇了无数“智慧精华”的废话,便是另一个时空的现代人听来亦是头大无比,又何况这些古人? 一干姨娘和婆子一个个直听得两眼发绿,面孔发麻,这滋味可比真打上一百杀威棍恐怖多了。 安清悠这时候也是气得发了xing,这一说却说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好容易说得告一段落,房中竟是一片死寂,颇有蝗虫过境之后寸草不生的感觉。 良久,方有一个婆子颤抖着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哆哆嗦嗦地称赞道: “大小姐……说得……说得真好!” “好?”安清悠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却是笑眯眯地道: “既然大家觉得好,那我再补充两句……” “啊?”这一次众人却是齐齐的惊呼出声,什么规矩礼数的,此时却也顾不得了。大把怨毒无比目光齐刷刷聚集到了那先前叫好的管事婆子身上,如果目光也能杀人的话,这管事婆子早已经被杀了不知多少次。 不过这管事婆子却是无福消受这些杀人目光了,她直接吓晕了过去,倒是有福享受了一把大小姐的香气刺激产品。 “都什么时候了还尽想着这些溜须拍马的事……” 安清悠厌恶地看了那叫好的管事婆子一眼,脸色骤然转冷,扭头对着那几个各处的管事婆子道: “诸位以为如何?说这些套话废话,你们会讲,我也会讲,讲得还比诸位更有花样!可是这些东西有用么?有意思么?!与其把时间都废在说好话通关系上,还不如扎扎实实做点实事!都散了吧,回去还有事情等着你们去管去做呢!” 一干管事婆子如蒙大赦,登时请安退下作了鸟兽散。 安清悠一转身,却是对着那三位姨娘微笑着道: “三位姨娘见笑了,方才那些话本是对那些下人们说的,可不是冲着三位姨娘。您几位自己也有院子也有下人,自是知道有些东西不管不训那是不行的。这一番用心,想来三位姨娘定是能够理解清悠的苦衷了?” 三个姨娘面上却是一阵红来一阵青,脸色亦是没一个是好看的。 送礼拉关系便是对亲近?未必! 安德佑这几位姨娘,又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如今徐氏出了事,她们既有一夜之间便得到安清悠即将掌家的消息本事算计,又焉能不知安清悠若是还没上任便先收礼的影响?这一番送礼,却当真不全是什么好意。反倒是验看这位大小姐手段成色的主意更多了几分。 吴姨娘进屋那一番作势行礼的略作试探开始,安清悠便急忙来扶来挡,倒让三个姨娘心里都觉得这大小姐果如外界传言一般是个温柔老实的xing子。 此行虽是来刻意交好,却也下意识地便将她看软了几分。 那一番旁若无人的乱掐固是几人顶上了火,也有想彼此间心照不宣想看看安清悠反应之意。但见她并没有什么表示,有些心思还当真活动了起来。 若是这大小姐一直便只有这两下子,那以后几位姨娘说什么做什么,却是另有一番计较了。 谁知到这大小姐接下来一番举措,可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叫人见识了安清悠的手段。 三个姨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大小姐这一番话语固是在管事婆子面前立威,可是自己这几个做姨娘的脸上却怎么就这么热辣辣的,仿佛与刚被人狠狠抽打了一番相似呢? 至于这究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觉得自己反倒被大小姐看破了虚实;还是因为听了两个时辰的报告,被这等跨越时空的大杀器造成重大人身伤害,那就只有她们三个自己才清楚了。 总之是谁疼谁知道! 便在此时,青儿却是从外面走了进来禀报道: “小姐,老爷派人传了话过来,说让小姐一同过去吃饭,还说让小姐张罗着在前厅cao持一番,这顿饭阖府的上下人等一起吃呢!” 三位姨娘的眼睛上登时便放出了一样的神采,阖府上下一起? 安清悠轻轻点了点头,这顿饭看来便是自己做的第一件事了。向外走了两步,却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着那家里开酒楼的陶姨娘说道: “陶姨娘,您送到我院子外面的东西清悠虽是不敢收,但是今日既是这阖府人等一起吃饭,那些大米白面火腿猪头什么的倒也用得上,要不……咱们就把这些东西用了?” 时间慢慢地从早晨走到了中午,安府的前院之中却是聚了不少人,一张张桌子摆了开去,不少菜肴已经上了桌。今日老爷发了话,阖府的上下人等聚在一起吃个饭,他有事要讲。 作为安府长房里人数最多的下人们心里头颇为高兴,这等事情除了逢年过节倒是极为少见,平日里徐氏对于府内的下人们极为苛刻,许多人也就是这般机会时方能吃上一顿好的。 更有人看着那每桌一个的大猪头眼馋不已,此刻虽是主子们还没发话让他们落座,他们在一边却早就摩拳擦掌狠嘬牙花子了。 当然也有有心人发现了不同,夫人那一系的人马怎么一个都没见到? “老爷到——!” 忽然听得有人高声喊道。 下人们赶紧肃容静立,把那流到了嘴边的口水暗暗咽回了肚里,却见安德佑在安清悠的搀扶下腿脚有些发颤地慢慢走了出来,依旧是照着往日的习惯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才慢慢地道: “今日招大家来,却是说一件事。夫人前日不小心摔伤了头,引得旧病复发。往后要在院子里修养很长一段日子,这伤病最怕有人打扰,养病期间府中上下人等就莫要到夫人院子里打扰了。礼制有云:‘正妻有碍,长女暂带其事’。以后这府里内宅大大小小的事情便由大小姐暂摄,所谓古人尝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今老太爷做寿之事将至……” 安德佑板着一张脸,又是一番既臭又长的训话,书曰古人云地说了不少。 院子里的一干下人们听得云里雾里,不过有一件事倒是人人都听明白了,夫人要养伤养病不能被打扰,眼下又要替老太爷做寿之事,于是府里暂由大小姐掌家主事。 这件事情一宣布出来,众人表情各异,有那消息灵通的心道果然如此,有那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亦有人心里对于夫人掌家还是大小姐掌家漠然而对。 这是主子们的事情,在谁手底下干都是干,有功夫琢磨琢磨一会儿开饭之时一筷子直奔猪头而去方是正理。 安德佑磨磨叨叨地讲了一堆,无外乎是大小姐年纪不大第一次掌家,大家要勤勉做事要守规矩不许捣乱云云。 他昨日刚晕过去一次,此刻身体还有些发虚,讲了一阵自己也觉疲劳,便扭头对安清悠道: “悠儿,今日开始便是由你掌家,阖府之人都在这里,你也来说两句吧!” 安德佑安老爷这话一说,下面倒是颇有些人脸上登时变成了惨白颜色。 不是吧?大小姐又要讲? 安清悠面沉如水,却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先扶着安德佑在首桌首席上坐好,这才款款走到众人之前,慢慢地道: “承蒙父亲信任,打今儿起,便由我掌管府中内宅的大小事宜。各位也都不是第一天进府里的人,在这儿我只讲三件事……” “完了……还三件事?难道这午饭要变成晚饭不成?”下面有人的腿脚已经打颤了…… ------------ 第九十八章 阖府饭与夫人院 “第一,做事勤勉卖力的,必赏!” “第二,不把心思放在做事上的,必罚!” “第三……这饭菜都要凉了,清悠可不能第一天视事便教大家吃了一肚子冷饭去,大家赶紧进桌动筷子吧!完了!” 安清悠清清楚楚地说了这么几句话,下面先是静默了两秒,随即不少人都反应过来大小姐这话已讲完,往下便是动筷子的时候。猛地爆发出了一阵欢呼,直奔猪头而去。 那几个早上在安清悠屋子里狠狠听了一通报告的管事婆子大眼瞪小眼,又一次闹了个目瞪口呆。 嘴巴长大了半天,终是有人看看自己与那大小姐身边管院子的方婆子恰好一桌,试探着问道: “大小姐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方婆子一脸困惑地抬头,却是愕然道: “我家小姐说话一向简单明了啊!怎么了?” 那几个管事婆子一脸讪笑地收了话,方婆子却狠狠咬了一口猪头肉在心中兀自冷笑,这才哪到哪?大小姐那等收放自如的功夫,你们几个还有的是时间慢慢见识呢! 下面的桌子上欢呼吃肉,首桌的老爷安德佑看着这般样子却是心中一动,安清悠今日第一次掌家,三两句话间却是人人高兴,这么多年来自己倒是未曾留意过她还有这般本事。 难道自己这女儿天生便是一个掌家做事的料子?若是真是这般,那边老太爷做寿之事,自己倒是可以多点期待了。 这一顿饭不少人吃得满嘴流油,众人回味着猪头白米饭的香气散了之时,安清悠也算是新人上任开始行使掌家之权。只是这长房府里却是另有一处,冷冷清清,愁云密布。 这里便是徐氏的院子。 “夫人……老奴还以为再也……再也见不到你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一把抱住了徐氏,哭得是稀里哗啦,正是刚刚被安清悠放出来的柳妈妈。 徐氏出事之后,那落香被安德佑盛怒之中下了死令,命人一顿板子活活打死。 徐氏虽仍是保留了夫人之名,却是形若圈禁。按照安德佑的本意,这柳妈妈本也是要一起打死的,只是见她年纪太大动了不忍之心,这才留了她一条命来。 不过这柳妈妈板子虽逃,活罪却是难免,落在了平时对她最为记恨的方婆子手里,哪又能有什么好? 这一天一夜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此刻见了徐氏,却是只剩下哭的份了。 徐氏和柳妈妈抱头痛哭了一番,好容易收了眼泪,两人自是对安清悠异口同声地恶骂不已,诸般怨毒的诅咒也不知道说了多少。 徐氏又怨自己命苦运气差,收拾安清悠时居然扯出了城外田庄的事情来,如今掌家之权被夺,人也被管在了院子里面,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翻身了。 柳妈妈亦是恶骂诅咒半天安清悠,不过听徐氏再那里自怨自艾,却是给徐氏打气道: “夫人莫慌,这一次虽然让那小妮子上了位,但是咱们人还在,夫人的名分还在,未必就是在这院子里永无出头之日!” “这话怎么说?”徐氏陡然间眼睛一亮。 柳妈妈狠狠地道: “大小姐眼下不久便要去选秀,万一被选中了却又如何?就算是老太爷说了话选秀无所谓,她到底是要嫁人的,掌家也终有离去的一日,更何况二少爷和四少爷是咱们长房下一代仅有的两个男丁,二少爷算起来更是将来要继承家业的长子。他们可都是夫人您生的,老爷便是冲着这两个儿子,又岂能把夫人您关一辈子?将来时间久了事情淡了,说不定哪天老爷记起了夫妻情分,夫人您就又东山再起了!” 徐氏不由得看到了一丝希望,说话也不像之前那么纵是自怨自艾了。却听柳妈妈又是咬牙发狠地道: “这一次就算那大小姐上了位,可是夫人您别忘了,现在府里是个什么情况?一年不如一年的形势,持续不断的亏空!这家又哪里是那么好当的?这大小姐说到底还是在府里长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算她是天生聪明,又能有多少掌家的经验?哼!这家她能当得住多久,那还是个未知之数呢!” 徐氏登时大喜,这府里的情况没人比她更加清楚。长房如今日趋没落,架子虽然还在端着,可是就如一座年久失修的破房子一样,外面看上去虽然像模像样,真住进去才发现,到处都是窟窿! “好!好!好!这些事情就让那死妮子头疼去吧,我就当在这院子里疗养,等着看你如何的焦头烂额!”徐氏连说了三个好字,末了更是咬着牙怨毒无比地加上了一句: “等着看你怎么死!” 徐氏这边正咬牙切齿地想像着安清悠掌家不成的狼狈样子,忽听得有人来报,说是二公子安子良来探望了。 徐氏一听更是乐了,这可真是说谁谁就到,一连声地催促着:“领进来、领进来赶紧领进来!” 如今徐氏这院子里虽是封了起来,更多的却是盯着徐氏及其他那些从家里带来的娘家下人不许外出,安子良本就是长房里的长子少爷,徐氏又是他的亲娘,这等探望任谁都是没法拦着。 两人见了面徐氏自是高兴,安子良拿眼一看,只见这徐氏头上裹了厚厚的白色丝布,虽是绕着脑袋缠了一圈又一圈,却依稀看得出额头上上的肿胀之处。此时此刻却是难得地正经一把,规规矩矩地给徐氏请了安。 “儿子给母亲请安,听说母亲生了些伤病,特来探望!” 徐氏这叫一个高兴啊,等到安子良行礼请安了站起,却是一把将他拉了过来,指指点点地对着那柳妈妈道: “瞧见没有?这到底谁的儿子知道向着谁,这时候就看出来谁是亲生的了不是?我就说嘛!左右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便是别人不来,我这儿子还能不来看我?” 柳妈妈亦是跟着高兴,这里顺着徐氏的话头道: “那还能错得了?二少爷自然是跟夫人亲的,那可是夫人的好儿子!” 柳妈妈高兴了两句,徐氏立时便拉着安子良一起坐下,还没等安子良开口,这边先是一个人哭开了: “我的儿啊,你是不知道啊,你娘这一次受了大委屈了!那个遭天杀的妮子……就是咱们府里那个死了亲娘的大小姐,这可着实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你瞧她生就一副短命尅家的相,她那亲娘死得早,十有八九便是被她勊死的不是?如今这恶毒的妮子想当掌家,却是在你娘背后使坏下刀子,害的娘连个院子都出不去啊……” 徐氏见了儿子,登时便是一通乱七八糟的哭诉,可是七绕八绕地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安子良听得云里雾里,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 “大姐是怎么给娘使坏了?“ “那小jian人你还叫她大姐?还能怎么使坏?还不是那庄……”徐氏刚要说出城外的庄子之事,一瞥眼见却见到安子良此番还带了一个亲随在侧,这半句话却是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猛着给安子良打眼色让他把人支开。 可是安子良这位二少爷要说憨,那还真是憨得有水平。 徐氏这眼色打得眼皮子都快翻过来了,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安子良再看两下,却是猛然说道: “娘你这眼睛却是怎么了?莫不是有风进了沙子?要不要儿子给你吹吹?” 徐氏是既无语又气结,冲着安子良干瞪了半天眼,到底是败下了阵来。气鼓鼓地道: “总之你就记得那死妮子不是东西,都是她坏她不好,她害得母亲丢了掌家的位子,害的母亲出不了院子,明白了没有?” 安子良二二呼呼地点了点头,徐氏心里这个气,干脆也不搞那些花头了,径自说着我与二公子有事要单独讲把亲随轰出了屋子,这才又道: “母亲虽然出不了院子,但也不能让那妮子好过了!你给我听好了,你出去之后,却是要……” 徐氏这心里盘算着,既是儿子可以出入,这倒是一条路子。自己在院子里虽然出不去,但是遥控儿子给安清悠添些手尾倒是不妨。嘴上正说着话,却冷不防安子良插进来一句道: “母亲,儿子此来除了看望母亲,还有一桩事由,日前有批北胡的商人来了京城,却是带了好多北胡特产红枫石的大块整料,儿子也想在院子里弄上几块垒个假山……” 徐氏一怔:“你说什么?” 安子良挠了挠头,却是有些扭扭捏捏地说道: “最近有一批北胡特红枫石的大料到了京城,儿子的不少朋友都买了,摆在屋里院子里当真是别有一番异域风情。娘您是知道的,儿子平时就爱在院子里弄些花草石头,这别人都有了我没有,也太没面子了不是?只是那红枫石本就名贵,那大块的整料更是难得……” 徐氏这才回过味来,就自己这位宝贝儿子,通常只有两种情况下会规规矩矩一本正经,第一种情况自然是老爷安德佑考校功课的时候,这第二种情况—— 便是来她这里要钱! ------------ 第九十九章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啪”的一声,徐氏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安子良的脸上。 “夫人!夫人息怒啊!”柳妈妈拼命一般地扑上来拉住了蓝氏的手, “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我如今都被人关在院子里了,你这脑子里还只想着你那些花草石头,还只想着要钱!” 安子良一副委屈的样子捂着脸,却是兀自在那里嘟嘟囔囔地道: “不给钱便不给钱嘛……打人作甚……” 徐氏几乎是真的被气出了病来,指着安子良对柳妈妈道: “你听听!你听听,这混账孩子这脑子里都想的是什么?我……我打死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说话又要动手,柳妈妈拼死拉住,口中高呼着: “夫人息怒,二少爷不过是一时糊涂,莫要动手,莫要动手啊!” 眼下这时候,徐氏这边当真是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徐氏心里又气又急,原本还指望着这儿子能够出面再和安清悠斗上一斗,谁知这儿子来了倒是来了,却是个来要钱的。自己刚才还等着看安清悠掌家缺钱的笑话,谁知这笑话转眼竟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柳妈妈好容易拦住了徐氏动手冲动,可徐氏犹自是余怒未消,指着安子良的鼻子尖骂道: “你这个不争气的糊涂东西!现在是那个死妮子掌家,便说是你想弄院子买石头,也该找你那个死了亲娘的大姐要去!我……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脑子的东西,真不知道你这满脑子装得都是浆糊不成?” 徐氏这里气的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却见这安子良安二少爷猛地一拍大腿道: “对啊!这眼下是大姐掌家,我要弄院子买石头,这事该去找大姐啊!怎么找上了母亲?母亲莫怪,儿子这是以前找您要钱要习惯了一时糊涂,我这就找大姐要银子去!” 徐氏本待再骂,可是那安子良这时候溜得竟是出奇的快,徐氏那支指着安子良鼻子尖的手指刚刚举起,眼前却已经没了人影。 “这……这小王八蛋真是我生的?” 徐氏看了看自己那只悬空的手,又看了看柳妈妈,终于忍不住暴了一句粗口。 “那个小……这个……二少爷当然是夫人的儿子,不过夫人也不用气,二少爷这平日里的情形……那个您也知道。他这般样子的人去找大小姐要钱,大小姐那边却又该是如何?” “对啊!这小王八蛋去找那死妮子要钱,这才够她好好喝一壶的!”徐氏登时转怒为喜,两只眼睛一闪一闪的冒着贼光,忍不住又爆了一句粗口。 柳妈妈在一旁却是额头上冷汗直冒,这二少爷当然是夫人生的,可是这“小王八蛋”四个字谁骂二公子都行,唯独是夫人骂不得。 眼下夫人气发了xing,粗口是左一句右一句地冒了出来,那几个字本就容易说得顺口……可不要说成了习惯才好,自己要不要提醒一二? “啊嚏!”安子良吊儿郎当地走在去向安清悠要钱的路上,忽然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这虽说是过了立秋,可是这天可还没凉啊!怎么会打喷嚏?莫不是谁在念叨本公子?”安子良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喷嚏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挠了挠脑袋自言自语地道。 “莫不是夫人在念叨二少爷您?”旁边的亲随一脸谄笑地上来凑趣地道: “看来夫人在那院子里,倒是想念二少爷的紧哪!” “唔唔……”安子良含糊不清的哼哼两声。 徐氏出事之后,安府长房的人员变动不少,安子良原本的亲随被调去了安德佑书房听差,这亲随却是安七从府外的庄子新近调来的。 此刻他见安子良不置可否,还以为自己说中了安子良的心事,当下打蛇随棍上的说道: “看今日夫人这样子,倒好像不是在养病而是另有隐情!难道真是大小姐使了什么手脚才把夫人bi到了院子里?啧啧啧,还有这这老爷也是,说到底这长房将来还不是少爷您继承家业?便是夫人有什么错处,也得想想那夫人是少爷您的亲娘啊……” 安子良默然不语。 从来这做亲随跟班之类的差事,最重要的便是猜中主子心思。 主子高兴的时候要跟着主子一起高兴,主子骂娘的时候先替主子连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一起问候了。 事事想在前头办在前头,那自然是前途远大,更易成为主子的心腹。这亲随本是个聪明人,见安子良默然,更觉自己猜中了安子良的心思,待要再往深里说上几句,却见安子良突兀之极地蹦出来一句: “弄死你信吗?” 那亲随闻言一愣,却是下意识的愕然道:“少爷您说什么?” “我说——弄——死——你——信——吗?” 安子良一字一句地说着,那亲随登时就变了脸色,却见安子良看着他冷冷地道: “夫人如何,大小姐如何,甚至说老爷又如何的事情,也是你这奴才敢打听敢说的?今日去夫人院子里看了什么,听了什么,若是再有半分传了出来,不论是不是你说的,少爷我都会第一时间弄死你!信吗?” 那亲随惊恐地看着安子良拼命地点头,却见这位一身肥肉的二少爷依旧是那副憨憨的样子,掰着手指头算道: “你说那红枫石的怎么却要那么贵呢!单是拳头这么大的一块便要几十文钱,花盆这么大的就要半两银子,少爷我要是想在院子里堆个假山,哪怕只是小小的弄上一个,再加上人工,怎么着也得一百……不!得要二百……不!得要二百五十两银子你说够不够?唉!连这么个东西都鼓捣不明白,你说少爷我是不是很笨?” 那亲随立刻从点头变成了摇头,大声说道: “不不不!少爷不笨,少爷心有玲珑胸有城府,精明强干耳达目通,一身的智慧万中无一,绝对的不笨……” 这亲随本是个能说会道的,刚刚动错了脑子让安子良吓得连裤子都快尿了! 此刻有了一个拍马屁的机会却是拼命的往回找补,赞美之词说得是又快又疾,犹如一长串爆竹一样清脆无比。 “连你这样能说会道的聪明人都说我不笨,看来少爷我是真不笨了!”安子良仿佛很享受的样子笑眯眯地看着那亲随,良久才叹了口气,极为认真地说道: “少爷我这叫不着调!” 安府长房,安清悠的院子。 掌家掌家,掌得便是一个家中大大小小的各类事务,可连安清悠自己也没想到的是,这个家的真实情况,竟是远远地出乎了她的意料。 “什么?府里已经连着六年入不敷出了?” 手里捧着账本,安清悠大吃一惊地说道。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啊!”负责管账的婆子苦笑着说道: “大小姐您之前或许不知,咱们长房比不得其他几房。老爷本是个不懂……那个做人规矩不喜转圜之人,平日里虽是做官,可是却不像别人都有些捞钱的手段,便靠那朝廷的几两俸禄又有多少?除此之外便是靠城外几个庄子的田租撑着,可是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一百多口子人,哪里又是不需要钱的?老爷官场上那些往来应酬更是花钱……” 安德佑的官位本来便是个礼部的散官,比不得人家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偏偏这安德佑又是自命清高风骨之人,虽然偶尔也有些灰色收入,但是总体来说还算清廉。 只是他动不动便诗曰子云的把什么“君子不谈钱”之类的言语挂在嘴边,上司固然不喜,同僚亦是嫌他又臭又硬,这么多年来肥差却是不曾做过半个。那点子家底却是远远比不得其它几房了。 “唉!别家做官都是挣钱,倒是咱家越做官越往里面贴补……” 那婆子絮絮叨叨地说着,冷不防却是被安清悠在一边冷冷地道: “照你这说法,是嫌咱们家老爷没有做个贪官了?” 那婆子登时吓得变了脸色,跪下骇然道: “大小姐,老奴可没有半点这个意思,您知道,府里这般模样,老奴也是着急……” 旁边另一个婆子也是连忙帮着打圆场,递过来一张单子道: “就是就是,大小姐我们这也是替老爷着急,替府里着急,替大小姐您着急不是?如今这账上本就没多少银子,可是您瞧,眼下还有一堆事情要花钱,真是叫人为难了……” 安清悠接过那单子一看,只见上面林林总总,列了怕不有十七八项之多。 什么入秋后要买冬储的粮菜之物等着花钱,老爷的书房需要修缮等着花钱,还有安家的四少爷安子墨今年八岁,已到了练学问的年纪,老爷安德佑痛感安子良读书不成,下令重金礼聘名师又是一笔银子等等。 “还有今儿老爷说的老太爷做寿之事,这虽是各家齐办,摊到咱们头上那一份估计也少不了,小姐您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安清悠只觉得一个头变成两个大,这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回头再看看那府里账上,银子可也就是那么多。 阖府上下还有百十口子人等着吃穿用度呐! 便在此时,忽然一个憨憨的男声遥遥响起,便是隔着这院子屋子两道门都能听到。 “大姐!大姐!在不在啊!弟弟又来找你帮忙啦!” ------------ 第一百章 背书给钱 安子良的大嗓门离着老远便能听见,他也不等人通报,就这么一边叫着一边往里大大咧咧的走着。 等到了安清悠屋子里却也不用人招呼,径自拎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笑嘻嘻地道: “大姐!忙不忙啊?弟弟又来找你帮忙啦!” 安清悠微微一笑,却是径自放下了手中账本道: “二弟这又是要做什么?是又要大姐给你调个新香,还是又因为功课不好被父亲骂了让大姐给你出主意?” 安子良难得地露出了些严肃神色,坐在那里却是一本正经地道: “都不是,中午咱们阖府吃饭的时候父亲不是说了嘛,母亲那边伤病需要疗养,打今儿起大姐你掌家了嘛!弟弟本来吃饱喝足已经回了自己院子,可是回去坐定了一想,大姐平日里这么照顾我,如今这大姐掌了家怎么着也是个喜事儿啊,不过来贺喜怎么行?这不紧着忙着,又来给大姐贺喜了也!” 旁边两个管账婆子面色诡异地看着安子良,心说这二少爷还真是够可以的,夫人那边是假伤病了也好还是真出事也罢,却没听说二少爷过去探望,怎么着里巴巴地倒赶着给大小姐贺起喜来了? 安清悠对这弟弟倒是看得颇为明白,知道这可不是他平常的做派,只怕是又有了什么其他事情,当下叹了口气道: “大姐这是个操心的差事,又哪里谈得上是什么贺喜不贺喜?不过二弟既有这份心意,大姐却是领了二弟的情了。” 说完这话,安清悠却是再不往下言语了,就在那里等着安子良说话。 姐弟两人相对无言。 说起这静坐比规矩的功夫,安子良比起安清悠来却是远远不及了。 安子良就这么小眼瞪大眼地和安清悠对视了一阵儿,到底还是率先漏了气,下一句迅速地恢复了那不着调的本色: “大姐,京城里有批北胡的商人弄来了红枫石,那可是罕见的整料大料!大姐你是知道的,弟弟我这不是一直想在院子里弄个假山么……” 安清悠忍不住苦笑,刚还在为了银子发愁,如今这要银子的倒找上门来了。当下也不客气,直接打断了安子良的话道: “要多少?” 安子良登时脸有喜色,墨墨迹迹地伸出三个手指头,小眼睛眨巴眨巴想想不对,又把一只手指头屈起来了一半儿。 “三百两?” 安清悠登时皱起了眉头,以长房现在的情况,三百两可真不是个小数,真要让安子良拿去买石头造假山修院子,那可真是无端端地多了一笔开销。 却见安子良大义凛然地站起了身来道: “大姐哪里话来,弟弟虽然书读的没那么多,可是也知府中银钱来之不易。不过是修个小小假山罢了,哪里用得到三百两银子?大姐没见弟弟最后又屈起了半个指头么?” 安清悠随手端起了一杯清茶,皱着眉头道:“那到底是多少?” “二百五!”安子良挺胸凸肚,中气十足地说道:“弟弟我就要二百五!” 安清悠一口茶刚饮到一半儿,听得这句正气凛然的“弟弟我就要二百五”却是差点都喷了出来。 却见安子良兀自在那里央求着地道: “好姐姐,您就帮弟弟一把吧!我那些朋友们好多人都买了,弟弟我若是不弄个比他们大的,那让我把面子往哪搁啊?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绝对保证多一文不要,说是二百五就是二百五!” 安清悠瞧着他那一副憨样却是忍俊不禁,一口茶水到底呛着了。只是这轻咳了几下,倒忽然想起了一桩事来。 “罢了罢了!到底是总是血浓于水两姐弟,姐姐我不照顾着你,却又照顾着谁来?这买石头造假山的银子,姐姐我答应你了!” 安子良登时大喜,没口子的连声道: “我就知道大姐是最疼我的了!没得说!只要大姐许了我这买石头造假山的银子,但有什么能够用得到弟弟的事情,二弟我是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安清悠却是摇了摇头道: “水里火里什么的倒是不用,只是这大姐最近也遇上了一桩难事,这桩事情棘手无比,却是只有二弟你才能做成了的……” 安子良正在兴头上,听了这话却是立马把胸口一拍大叫道: “大姐哪里话来?到底总是血浓于水两姐弟,便是没有这银子的事情,弟弟我又焉能不帮着大姐?莫说是一件事情,便是十件一百件弟弟也给大姐办了!到底是什么事?难道是外面有谁欺负了大姐不成?弟弟这便招呼我那帮朋友,杀他个干——干——净啊净!” 话说到最后,安子良连戏文里的唱腔念白都嚷嚷了出来,只是这架势摆的十足之后却又觉得不对,大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便是偶有外出,去的不是官宦家的宴请便是女眷们的聚会,那群吆五喝六的狐朋狗友们却是用之不上。 安子良眼珠子转了一转,却又想起一个人来,凑近安清悠神神秘秘地低声道: “到底是什么事?莫不是大姐想让我从中牵线联系沈兄吧?姐姐放心,弟弟我这口风严得紧,你们有什么飞鸿传书的……” “飞你个大头鬼!” 安清悠没好气的冲着安子良翻了一个白眼,真不知道这不着调的弟弟怎么老把自己和那沈小男人联系在一起。一挥手叫过了成香道: “成香,去把我床头那本书拿来,便是那本有蓝线缝装着的!” “书?” 安子良一听这书字,心里登时便是咯噔一下。 没多大一会儿工夫,成香把那书拿来,安子良偷偷瞧去之时,却是连眼都直了,那蓝线缝装着的书册封面上却是写着两个无数文人士子都熟悉无比的大字: ——《论语》! “大、大姐,好端端地拿本论语出来作甚?”心惊胆战地看着那本论语,一向神鬼不敬的安二公子此刻却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这可不就是大姐要请二弟帮忙的事情么!” 安清悠微微笑着说道: “下个月初六就是老太爷的大寿,二弟前几日不也是被父亲抓去读书了么?如今既是我掌家,这老太爷大寿之事也是我代表咱们长房去办,到时候老太爷必是要考察我们这些晚辈学问的,二弟若是肚子里没些货色,姐姐这主事之人可是头一个要落一身不是的。这事除了弟弟还有谁能帮得上忙?” “难……难道是让我背书?”安子良脸都绿了。 “正是要你背书!” 安清悠把那本线装书在手上晃啊晃的,悠悠地道: “说起这学问来,咱们家老太爷那便是治论语的大家!这论语共有二十篇四百九十二章。在老太爷寿辰之前二弟你每背下来一章,姐姐我便给你十两买石头、修假山的银子,古人说半部论语治天下,弟弟若是能背下来一半儿,估计这二百五十两银子也就马马虎虎了。” 安子良看看安清悠,又看看安清悠手上那本论语,却是哭丧着脸道: “大姐!您让弟弟我干什么都行,就是这四书五经……弟弟我一碰之下便是头昏眼花,天旋地转,但是看书读书都觉得脑袋大得像车轮,如今还要我背书……,您这不是……这不是要弟弟我的命么!” “大姐不让你背,父亲也要你背,左右都是要背书,大姐不过是给你点动力而已,说是帮大姐,其实也是帮你自己不是?” 安清悠见他仍是一脸耍赖,脸色一下子耷拉了下来: “我说弟弟,你这石头还要不要买了?假山还要不要修了?” “要,这石头假山就是我的命啊……” “那就背书!背一章十两银子” “可是……可是背书也是要我的命啊……我不背书!” “不背书就没有买石头的银子!这银子你还要不要了?” “要!石头就是命根子!” “那就去背书。” “不……” 安清悠气极反笑,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的某个动漫人物。 这安子良哭丧着脸,一提银子就要,一提背书就不,倒是生生把这话说成了车轱辘转圈话。似这等坐地打混子的招数,当真也只有这二弟能够使得出来了。 不过这等事若是也能被难住,那安清悠也就不是安清悠了,“啪”的一声,账本被拍在了安子良的面前。 “账本在这里,二弟你自己看!” “看什么?”安子良本能地感觉形势不妙。 “今年上半年的时候,二弟引入诸多江南花草,像这万丈腾吊空兰等等前后九十八株,足足花了三百二十两;去年冬天之时,二弟在院子里堆土坡造亭子栽花植树,亦是花了五百一十两,还有那更早些时候,挖池塘、栽荷花、还有修那九曲十八弯的雕工回廊,花费更是超过了足足六百两……一笔一笔,账上记得清清楚楚,大姐可说得有错?” “错是没错,可是这和我这次买石头造假山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 安清悠双手交叉地盘在胸前,以一个很舒服的姿势靠在了自己的椅子上,脸上似笑非笑地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二弟的月例银子不过十二两而已,对不对?” ------------ 第一百零一章 半部论语治天下 安清悠随手拨弄了几下算盘珠子,却是笑mimi地对着安子良说道: “真按着规矩,除了一干吃穿用度房屋修缮下人工钱,各院子的其他挑费便由各人自己掏腰包,可是若真按这么算的话,二弟最近五六年来所花费在修院子买花草垒石头的钱就超过两千两,账上记得分明,这用的可都是府里公中的银子。不背书可以,买石头造假山自然是不用想了,先把这些银子还来!” 安子良听得瞠目结舌,原本是自己来找大姐要银子,怎么绕来绕去,却变成了大姐找自己来讨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却听安清悠又在那里噼噼啪啪打着算盘说道: “还有二弟你请朋友在府里办赏灯会的银子,还有二弟买那些古玩字画的银子,还有二弟在外面摆排场办酒宴的银子……这些银子按规矩可都该是二弟自己掏腰包啊,怎么反倒都成了公中的花销?唉!就算是从这个月开始扣二弟的月例银子抵账,那也得扣到——五十年后?也不知父亲知道不知道这些事……” “大姐莫说了莫说了!”安子良哀告道: “再说弟弟我就要去当铺卖裤子了!” “那就背书去!只是现如今这行情却是涨了,只背半部论语可不够,要背就背下来那通篇整部的!只要书背得好,不但前账一笔勾销,这次的石头假山大姐也让你照造不误!可若是不背……” 安清悠把脸一板,冷冷地说道: “那便还钱,从这个月开始你的月例银子没了!” “啊?这这这通篇整部的?!”安子良哭丧着脸哀嚎道: “大姐刚才不是说半部论语治天下,只背半部就行了么?” “唉,大姐原本还有个弄银子的法子想教你,这法子若是成了,莫说是一座红枫石的假山,便是多造几座也不算什么!可是没想到二弟你居然还跟大姐讲价钱?” 安清悠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招呼成香道: “成香,我床头还有一部《中庸》和一部《大学》,也给我拿来,看来这行情又要涨了……” “别介啊,别介啊大姐!”安子良手忙脚乱的拦住。安家的老太爷安瀚池以治《论语》而名振天下,安德佑平时抓安子良背书,也多以这论语为主,便是安子良再怎么不爱读书,这论语好歹也在戒尺的威慑下背过一些,若要再加上一部《中庸》一部《大学》,那才是要了亲命了。 “大姐真有弄银子的法子?真的多造几座红枫石的假山也不算什么?”安子良苦着脸问道。 “真是的!大姐答应你的事情,哪一样没做到?告诉过你的法子,哪一次不好使过?居然连大姐都不信!”安清悠故作怒态道:“成香,还也一部《孟子》也在我床头,都给我一并拿来……” “我信我信,我要是不信大姐,我就是这个!”安子良手上比划了一下某种长着硬壳行动极慢的生物,却是狠狠一咬牙: “不就是背书么!左右是个死,还不如搏它一博!不就是个《论语》么……我安二少爷和它拼了!” 安清悠轻轻一笑:“二弟这可是自愿的?成交?” “成交!” “成交什么啊?小小年纪不习圣人之道,竟学那些遭人瞧不起的商贾之事作甚?”忽听得门外一个略有些苍老的男子声音传来,竟是老爷安德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门口。 “见过老爷(父亲),老爷福安……” 屋子里的一干人等慌忙行礼请安,却见安德佑由安七扶着,面色不豫地走进了屋子,他刚在门口模模糊糊地听了“成交”二字,不由得便是眉头一皱。 进屋来又见安子良也在此处,更觉这不着调的儿子定没有什么正经事,登时心情不畅起来。 安清悠见状,连忙打了个马虎眼遮掩过去道: “没什么事,女儿不过是在说些府中采买之事,说到哪一家供货的商人给的价低,便与哪家成交……“ “切!这帮一身铜臭味的商人,都是一群眼睛里只有银子铜钱的逐利小人!”安德佑脸上闪过一丝鄙视和轻蔑的神色,却又扭头对着安子良问道: “你大姐是在这里忙府里的家事,你又来这里做什么啊?” “父亲!我要读书!”安子良说出来的话石破天惊! “什么什么?”安德佑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这不着调的儿子平日里追着打着他读书尚且偷懒,抓着他读书终日开溜,今日居然是自己主动说要读书? “父亲,儿子要读书!”安子良肥躯一震,猛然间高举着论语大吼一声: “儿子要背论语!儿子要背整部的论语!” 安德佑只觉得一股磅礴气势扑面而来…… 这连论语都高举在手了,难道是天降福音,圣人之言忽然就感悟了儿子的心灵? 正觉得这幸福来得太快太突然之际,忽听安子良在那里红着眼睛说道: “不背不行啊,过去这几年儿子欠账太多,大姐这里都一笔笔的记着呢,若是再不背书,以后连月……” “若是再不背书,以后连二弟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了!二弟这是长大了明白了事理了父亲,自知过去几年荒废的光阴太多,要在以后发愤图强,刻苦攻读《论语》,是不是啊弟弟?要把那过去的欠账补上!” 眼看着安子良便要说漏了嘴,安清悠赶紧把话抢了过来,却在“欠账”二字上刻意加重了语气。这边安子良肚子里倒是有话,可是这无论是过去徐氏用了公中的银子弄花草修院子,还是这次自己想买石头造假山,哪一样又能在安德佑面前提及? 憋了半天憋得满脸通红,安子良却还是只能照着安清悠的话头无限悲愤地说道: “没错!儿子自知过去几年荒废的光阴太多,要在以后发愤图强,刻苦攻读论语!以前的欠账……以前的欠账把《论语》读好就没有了!读好了《论语》还能有许多好处……有银子,有石头,有好几座假山……” 安子良这番话说得杂七杂八,安德佑也不禁有些觉得古怪,但一想这儿子平时颠三倒四的不着调惯了,此刻既说要读书,总还是应该给些鼓励才是,当下点了点头道: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只要把书读好了有了功名,什么银子之类的倒是小事。你既如此看重这论语,那便不要停留在口头上,当须日夜苦读不辍才是!你祖父他老人家便是以治论语而名闻朝野,古人云:半部论语治天下……” 这句半部论语治天下说到一半儿,安子良忽然激动无比地说道: “半部啊,大姐你听到了没有,是半部啊!” 安清悠微微一笑,心说这弟弟到了这时候还想讨价还价,正要说话,却见安德佑又犯了那掉书袋的老毛病,摇头晃脑地道: “不错!这《论语》一书博大精深,真要研习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便是半部论语而治天下又有何不可?不过我儿读书之时却不能以偏概全,不但这论语要整篇整部的融会贯通,还有那《中庸》、《大学》、《孟子》、《礼记》、《尚书》、《春秋》……四书五经不能漏了一个!嗯,若是有暇,这历代大儒的注解文章也要多学一学嘛!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圣人尚且如此……” 安德佑兀自在那里诗曰子云地大掉书袋,安子良这脸却早已经变了颜色,不等安德佑再说下去,却是大叫一声道: “父亲莫要再说了!这时间不等人啊!老太爷寿辰可就快到了,儿子……儿子先行告退背书去了!” 说着也不等安德佑再行发话,逃也似地低头狂奔出了安清悠的屋子,安德佑正发愣间,只听外面的安子良的声音遥遥传来: “大姐,弟弟我跟着《论语》拼命去了,我若是读书读死在了桌前,大姐定要给我的坟前立上一座假山,要用西域的红枫石,大块的,整料……” 胡言乱语之间,人却早已经去得远了。 屋子里的一干人等面面相觑,好半天安德佑才对着安清悠道: “老太爷的寿辰和你弟弟读书有什么关系?他……他没事吧?” 安清悠抿嘴一笑道: “弟弟身子健康得很,当然是一点事儿也没有的,父亲可是忘了老太爷寿辰之时向来是要考校晚辈学问的,前两天您不也是抓着弟弟去背书来着?弟弟他不过是急着把书早点背好,早点让父亲放心而已……” 安德佑微微点了点头,心想这儿子平日里多少个先生教都没教好,难不成是女儿说了什么,倒让他自己知道念书了起来? 当下看安清悠却是越看越觉得这女儿贤惠懂事,让悠儿掌家的一步虽是事出突然的应变之举,可如今看来,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安德佑想至此时便道: “你能说得你弟弟读书,这才是持家的正道!至于过寿之事,刚刚老太爷派人传了话过来,说是各房若是定了这cao持做寿的主事之人,那便明日都到府上去让老太爷见见,他老人家若是觉得差不多,那便定下来了!” ------------ 第一百零二章 老太爷府 说起这各房聚商过寿的事情,那可是安清悠第一次代表长房出面与各房接洽。 这里面又有老太爷的事情,安德佑到底是心里有些不放心,此次亲至便是要给安清悠提点嘱咐几句。 “往年老太爷做寿向来是各房抢着办。哪一房办成了,哪一房自然是受到老太爷的喜爱便多些,老太爷给哪一房的支持也便大些。像你那四叔父之所以能坐上户部盐运司的主事之位,便和四房连着三年把老太爷的寿宴抢到了手里有点关系,说起这老太爷的人脉来……嘿嘿!” 安德佑嘿了一声,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又似像是对安老太爷的某些做法颇有些怨言的样子。不过他终究还是没把这等事情往深里说,径自出了一会儿神,这才向安清悠说道: “今年老太爷突发奇想的说这寿宴要变成各房合办,大家当面锣对面鼓想必是更有一番较劲儿,说起来你一个晚辈,又是从来没有这等cao持寿宴的经验,为父倒是真有些担心了。 安清悠暗暗吃惊,却没想到这老太爷的一个寿宴竟然还有这等干系,又仔细地想了一想,这才向着安德佑回道: “父亲但请放心,合办有合办的好处。女儿料得各房cao持之人十有八九便是各房的几位夫人,我虽是第一次碰上此等事情,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谨谨慎慎地把咱们长房该做的事情做到了位,作为晚辈也就够了。” 安德佑一想亦是如此,这女儿平日里素来稳重谨慎,老太爷寿宴上纵是出不了彩,这守得妥妥当当不出纰漏却是九成可行。 别人都是正经八百的夫人长辈,唯独自己家是女儿这晚辈出面,只要能拼个平手,在老太爷那里就算是赢了。 “为父也不求你闪耀出彩,但求你能平稳得心。” “女儿知道了……” 转过天来,安清悠早早地便坐车来到了老太爷府上。 只见这府邸占地虽大,房子的装修补衬却是略显陈旧,有一些地方甚至看上去有些破破烂烂的样子,心里却是有些啧啧称奇了。 这却是安清悠对于大梁官场的潜规则有所不熟悉之故。 老太爷安瀚池做的位子是左都御史,虽然位高权重,却是个专替皇帝查验百官,弹劾奸恶不忠贪赃枉法等等诸般犯事官员的位子,若要是把府邸弄得富丽堂皇,只怕第一个要被弹劾的就是自己了。 进得这老太爷府,所见所闻却是又有一番不同,各处房屋旧是旧了点儿,却是收拾得整齐规矩,尤其是那一个后花园,虽只是弄了些普通的花草亭子,不像二弟安子良那般花银子的堆砌,可是布置的错落雅致,自有一番清新脱俗的意境。 安清悠心下不禁佩服这老太爷好生会享受,可等着到了一个池塘边上的花厅之中,却又忍不住吃了一惊。 原本以为自己这天一亮就出门已算是早的,没料想这花厅之中竟是二、三、四房的夫人齐至,倒显得自己来的晚了。 “孙女清悠见过祖父老太爷,老太爷福安!” 安清悠连忙的一个福礼行了下去,安老太爷对此倒是不以为忤,乐呵呵地笑着道: “咦?小清悠?有趣,有趣!这一次爷爷要做寿,难不成长房那边倒是你这做孙女的做主事人给爷爷cao办不成?” 安清悠规规矩矩地答道: “回祖父大人的话,这一次祖父做寿,长房这边正是孙女来cao持这事,孙女才疏学浅又没经验,若是有哪些办得到遇不到的,还请老太爷看在孙女是小辈的份上,多多海涵一二。” 当下又去向各房夫人见了礼。 二夫人客客气气,三夫人与安清悠生母曾是姐妹,徐氏不来改成安清悠,她自当高兴,可等到了四房夫人蓝氏那里,这给老太爷做寿本是四房的强项,此番合办更是立意要压其他几房一头的。 受了安清悠一个行礼时脸上带着笑,蓝氏嘴里却是带着三分刺意道: “大侄女倒是越发的长进了,如今眼瞅着竟是能独当一面!大老爷还真是肯给晚辈机会,老太爷做寿这么大的事情,也肯拿出来让大侄女出来试手?倒真是让我这做婶娘的佩服不已了。” 这话听着亲热,可是话里话外既批了安清悠没经验,又暗指长房老太爷做寿之事太过托大。 还好安清悠本就对蓝氏的为人早有准备,知道以此刻自己的身份,说些什么反倒应了蓝氏那没经验沉不住气的话,当下微微一笑,却是并不言语。 倒是旁边坐着的三房夫人赵氏本是个xing子直的,三房又与长房素来交好,此刻听着蓝氏挤兑安清悠不乐意了。在一边笑着说道: “大侄女一直以来就是个沉稳知礼的,又素来聪明懂事。眼瞅着孩子们都大了,也该给她们些历练的机会。我就是没这么个乖巧女儿,若是有啊,这次定也让她来给三房cao持cao持呢!” 蓝氏听得这话嘴角一撇,正待再说几句刺儿的,忽听老太爷安瀚池笑呵呵地说道: “小清悠,香囊带了没有?爷爷可是惦记你那新做的香囊惦记许久了。我那几个老友可真是贪心,上次给了他们几个还不够,居然厚着脸皮还想再蹭几个去?回头寿宴上的时候啊,爷爷就拿着香囊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有人问我就拉过你来说是孙女儿做的,可是就不给他们!哈哈!我这孙女儿一亮出来,那还真是拿得出手上得了场面!” 安老太爷在这里似是跑题一般的自说自话,蓝氏那里却立刻把要继续添刺儿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老太爷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拿得出手上得了场面这话里有意思啊?难道说老太爷一直觉得那长房夫人徐氏是做姨娘的出身拿不出手? 还是老太爷之前就有让安清悠代表长房cao持做寿的心思? 安清悠却是连称不敢,又进上了新近做成的香囊。 老太爷拿在手里把玩几下,悠哉悠哉地道: “那就这么办吧!这次你们三个做媳妇的一个做孙女儿的好好商量商量,看看这事到底怎么办!小清悠,你是第一次加入,爷爷可想看看有什么新人新气象哦!” 众人点头称是,安老太爷施然回了自己的屋子,却是留下一干人等在这里商议。 倒是蓝氏见安老太爷又一次提到了安清悠,心里不禁暗暗警惕,这长房的大小姐难道在老太爷面前竟是受宠如斯? 蓝氏原本早就对安清悠留上了心,这时候更是提防。众人坐下商议,她却是冷不丁劈头问向安清悠道: “我还当今儿个会是长房夫人来,却不意是大侄女到此,难不成是长房的内宅里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安清悠却是不吃她这套抽冷子问话的招数,稳稳当当地回道: “四婶娘有心了,夫人最近身子偶有小疾需要静养,父亲又对侄女颇为提携,知道三位婶娘都是cao持事情的能手,让侄女跟着来学习历练一番,还望几位婶娘多多指点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又颇为客气,几个婶娘都道好说好说。 蓝氏心中狐疑,可见安清悠有了提防,却知道这位大侄女不同于徐氏那般好对付,便是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眼珠儿一转却是笑着道: “没事没事,你年纪既小又是晚辈,缺些阅历经验也是必然的,总之婶娘们说些什么交代些什么,你跟在后面学着做着便是。有婶娘们在这,还能让你吃了亏去?” 蓝氏这算盘打得蛮响,这事要真按她这么说的,安清悠立马便是一个跟在几个婶娘后面打杂的小跑腿,便是做得再好,这长房也是比其他几房矮了一头,不声不响地便被压了下去。 只是安清悠又如何能听不出来着话里的门道? 虽是打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主意来的,可是终不能让长房在自己手里就变成了跑腿打杂,坐那里摇了摇头道: “如能这样当然最好,可四婶娘您刚才也听见了,老太爷那边让我搞些推陈出新的事情出来,这又该如何是好?” 蓝氏碰了个软钉子,她自然是不会去帮安清悠出主意想办法的,盘算了一下又撇开了话题,说道: “既是各府合办,咱们便商量商量怎么办,要我说啊,我们四房这边京城里倒是有不少人手,这采买购办和邀请宾客的两项,就由我们四房办了怎样?” 这寿宴之事,最重要的便是这采买购办和邀请宾客。前者自不用提,谁拿住了钱袋子谁便掌握了主动权,后者却是更为重要,这既是给老太爷做寿,出去请人发得亦是老太爷的帖子,以安瀚池贵身为左都御史的地位,谁又不卖个面子?这却是打着老太爷的旗号去拉自家的人脉了。 “这个……都知这两件事重,都压在四房身上,怕是不妥吧?” 说话的竟是二房的夫人刘氏。 二老爷安德经是个一门心思读书之人,学问倒是当得,如今也是贵为翰林院的翰林,就是人有些读书读成了书呆子。 可是这二老爷有些书呆,二房夫人却是个精细人,别看平日里二房不言不语的,可是偶一提出什么意见来,却还真没有人能够小看。 ------------ 第一百零三章 一团乱麻 “要我说,这采买之事由我们二房担了,出去邀请宾朋之事则不妨由三房来做,四弟妹你看如何?” 二夫人刘氏不但不傻,而且精明的很。 过去的几次老太爷做寿多由四房抢了去,四房已是得了不少好处。如今虽是合办,可若是四房再将这最重的两项抢了去,那又与四房来办何异? 其他几房倒成了陪衬,还不如一家独办呢! 看看代表长房的安清悠年纪还小,又便又把三房推了出来,这两项谁做都行,就是四房不可! 蓝氏自是不肯,她这一次本是志在必得,当下酸溜溜地道: “二嫂这片好心,弟妹我是心领了。只是有一事不明,咱们老太爷何等样人,既是做寿,这吃的穿的使的用的,无一不是要用上品,二房那边采办这些东西谁来供货?要不要咱们一起琢磨琢磨?” 这话却是有些打二房的脸了,二老爷安德经是个翰林,清贵是清贵了,可是这家里的银子莫说比之四房,便是比起这两年日趋没落的长房还略有不如。 那些高档货平时家里既是用得少,对于这些京城里采买的商户联系就更少,真要问那闽浙的金鳞黄唇鱼哪一种才叫上品,江南的十字金针绣又有什么讲究,二夫人还真不一定答得上来。 不过这二房过得苦、三房可不苦。 三老爷安德成虽不似四老爷那般有着盐运司的肥缺儿,家里银子可也从没缺过。 想当年三老爷外放过一任学道的实缺儿,如今又是刑部议讼司的正印堂官,那品级比四老爷安德峰还高了一档。 三夫人赵氏早对蓝氏颇多不满,此刻见她拿银子压人,心里更是不忿,当下拔刀相助道: “四弟妹可是嫌二嫂平日里这高档物件用得少了?也罢!这采买之事我来当了如何?二老爷那边别的如何不敢说,那学问可是响当当的,平日里交往的更有不少高人雅士、当世大儒,这般宗师巨匠若能在老太爷寿诞之日请了来,那才叫咱们安家真正有面子!老太爷想必也会高兴得很!四弟妹若是没有异议,咱们就这般定了?” 蓝氏哪里肯依,这下自然又是另找说辞。 三位夫人你一言我一语,这个说我们这房的人脉广,那个说我们这房银子多,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之下,这话里话外的却渐渐有了火药味,逐渐演变成唇枪舌战了。 安清悠在一边看着听着,到了这时她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做大家族,什么叫做各房夫人之间的明争暗斗。 老太爷的一个寿宴,里面竟有如此多的内涵道道,更涉及到了各房的利益纷争。眼看着三位夫人各摆优势各说自家的好话,合办尚且如此,还不知道当初抢着办的时候又争成了什么样子呢! “三位婶娘,侄女有一言,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安清悠忽然轻轻地说道。 “讲!”三位夫人谁都说服不了谁,此刻安清悠一说有话要说,却是异口同声地说了个讲字。 “咱们安家各房各有长处。好比那四婶娘在采买之事上经验丰富,倒不如由她请那供货的商家过来,咱们一同品评一番。好比咱们要买丝绸,不妨约上四五家做丝绸的商人带着样品过来,咱们四房一同品评。哪家的货好价便宜,咱们便买哪一家,所需的银子四房公摊,不知三位婶娘以为如何……” 安清悠所言本是另一个时空里常见的统一招标集中供货的法子,后世虽是颇为常见,但在这时说起来却是甚为新奇。众人微一琢磨,便想到这其中的诸多好处来。 三夫人赵氏率先赞同,可是蓝氏却又不依,心想这若是一同品评,那大房和三房从来走得近,二房看来也不愿自己得了彩头,到时候三方对一方,哪里还有自己说话的份?当下却是又另找说辞只是不肯。 眼看着三房四房又要吵了起来,那二夫人刘氏却又出来摆平衡和稀泥,两边安抚着道: “大侄女这法子虽然新奇,但是咱们之前却都没这么使过,要不回去仔细想想,又或是找几家供货的商户在自家府里买东西时试试,改日再行定夺如何?” 几位夫人也的确是吵得累了,这一番的互不相让,到底还是依了二夫人这“改日再议”说法。安清悠却是又多看了那二夫人刘氏一眼,却见她虽是两边安抚,眼神中却是有些闪烁不定,心知这也是个有算计的。 虽不愿四房将这做寿之事主导了去,这番和稀泥的用意却未必就是一心要当和事老。估计着是从自己那一同品评的法子里又想到了什么,此刻正在琢磨着如何凸显二房呢。 这一番商议终究是以不了了之而告终。 众人各回各家之际,安清悠却是有些意味索然,心道果然是家业越大人情越凉,虽是一家子亲戚,可是莫说团结,一个老太爷做寿,都快让人打破头了。 四房的掌事人聚在一起谈了一个上午,却只谈出了一个“改日再议”的结果来。 当真是一团乱麻! 不过这等局面却不是自己一个小小晚辈女子所能改变的,安清悠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看天色已近中午,转身上了马车,径自奔着自家府邸而来。 只是行到离家近了,却见安七带着几个家丁正在附近转悠,有的守在门口,有的却在街角观望,似是在寻觅着什么。 安清悠心下疑惑,连忙叫车夫停了车,掀起帘子来向那安七问道: “七叔,这是怎么了?可是家里出了事?” 安七自是识得大小姐的车马,如今安清悠的身份已是不同往日,却是先行了个礼,这才笑着说道: “回大小姐话,府里倒是没出什么事。只是大小姐莫不是忘了?今日乃是科举发榜之日,在咱们府里借助的沈公子这次可是参加的大比!小姐一早便去了老太爷府上,老爷却是命我带着几个人,守在街面上等着报子来报喜报呢!” 安清悠“啊”了一声,心道自己满脑子的如何给老太爷做寿,如何应付那几房的夫人,怎么却把这件大事给忘了? 当下急匆匆地赶着进了自家府里,径自叫过了几个管事的婆子道: “摆酒!抓紧时间备出一桌上好的席面!” ------------ 第一百零四章 放榜之日 大梁国的科举制度,倒和另一个时空里古代中国科举极为类似。 经过县、府、院、乡等层层选拔先考童生、考秀才再考举人等等。 若是中了举人,那便有资格做官,中举之人亦是会被人尊称一句“老爷”了。 不过这时候的“举人老爷”更多只是一种泛称,就像那田间的地主老财也可以被人称作老爷一样。 若非年纪已经很大并且娶妻生子,或是以举人出身担任了有品级的官职,一般人多半不肯接受这类称呼。好比沈云衣这等自重身份的年轻举子,若是自称“老爷”登时便会被许多人笑掉大牙,将他鄙视不已。 最后的大考由皇帝亲自出题,以成绩高低分为“三甲”: 一甲赐“进士及第”只取三名,第一名状元,第二名榜眼,第三名探花;二甲赐“进士出身”若干名,第一名通称传胪;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若干名。 大考之后七天,便是那发榜之日。 只是这发榜却是个统称,像那三甲的“同进士出身”却是没人给报喜的,应试的举子们需要自己去贡院门口看那贴出来的皇榜,也就是俗称的“看榜”。 到了“进士出身”这二甲,那便是有人给报喜,便如另一个时空影视剧中经常表演的,一个书生坐在客栈,外面忽然有人来报,“某某老爷可在此处?恭喜老爷得中某某科二甲第多少名。” 那报信的官差俗称“报子”,只有经过报子报过的,按照读书人的讲究才算真正当得起“老爷”二字。 至于那一甲的待遇却又更是不同,大梁国为了显示对文人的尊重,这报子却是要从出了贡院便开始高喊“某某老爷高福贵中一甲第三名”、某某老爷蒙恩高中一甲头名”等等,一路高叫着奔到举子事先留居的下榻之处,闹得满城皆知。 一甲的头三名状元、榜眼、探花还要披红挂彩,骑着御赐的骏马在皇宫门前走过享受众人的欢呼,这就是所谓的“打马御街前”了。 只是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古代可没有电话手机这等快捷便利的通讯方式,若是某人中了一甲,报子举着喜报一路飞奔高叫,好容易到了举子登记的下榻之处此人却因故外出,那却让朝廷是如何的尴尬? 所以聪明的朝廷官员们自然做了心照不宣的变通,报子出了贡院,却是要到那得中功名的举子居所附近,确定此人的确在了,这才高举着喜报一路高喊着过来,省得扑上一场空。 而另一方面,这一甲又哪里是那么好中的? 光是四书五经读得好八股文章做得还不行,什么才高八斗的落魄穷书生一朝得中状元郎那是戏文里才有的故事,这种人顶多中个二甲进士。 真要能中一甲的,那要有钱能参加诗词文会扩圈子传文名,还要有关系拜名士求老师,更要有背景能在主考大人甚至是陛下那里挂得上号,能认得你的字迹那是最佳。 如此种种,才能做成个状元公探花郎之类! 不过好在如此种种因素凑在一起,能够得中一甲前三名的自然是非富即贵的世家子弟。 既是世家子弟,家里面人手自然也就是不缺的。 发榜之日往往便是派了家丁下人守在贡院门口,有报子出来便凑上去问上个一句半句,若是自家子弟中了,自家街面上自然便有家丁下人站好了位置。 等报子倒了街口,一边放着鞭炮一边陪着报子一步步喊将过来,越往家门口呼喊的人越多,倒最后一大群人齐声呐喊气势惊人,既有里子又有面子。这也就是俗称的“喜街”了。 安家对于沈云衣此次大考得中极有信心,鞭炮红纸之类的物事早在许多日前前便准备得一应俱全,此刻安清悠回得府来眼看得已近中午,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招呼下人们摆上庆功的喜宴。 酒席摆上,沈云衣虽然再三推辞,但自然是做了首位,长房老爷安德佑亲自在主位相陪。安子良、安青云、安子墨等一干晚辈下首相陪,安清悠如今掌了家,却是打横落座。 安德佑乐呵呵地对沈云衣道: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今日是贤侄大喜之日,想来那功名之事,必逃不过贤侄的掌心。若是得中一甲,怕是以后老夫见到贤侄也要礼敬三分了。” 大梁国的文官最重出身,这大举三年一次,一甲功名更是高人一等。 便如当今皇帝陛下在位三十几年,博得一甲的亦不过百余人之数,倒有大半后来坐上尚书督抚等重要位子,出将入相成了内阁大学士的亦是大有人在。 安德佑是二甲进士出身,这话却既有谦逊之意,又是对沈云衣的祝福之言了。 沈云衣连称不敢,急急站起身来自谦着说道: “天下聪明才智之士甚多,功名之事皆有朝廷恩典,雷霆雨露亦是陛下天恩,若能得中功名已是万幸,又岂敢妄想那一甲之位?承蒙伯父吉言,这里向大老爷薄敬水酒一杯,晚辈先干为敬了!” 沈云衣这话本是自谦之词的场面话,只是众人吃得一杯水酒,下首坐着的安青云却是抢着说道: “沈家哥哥也太小心了,你学问当然是最好的!家世背景又是更不用说,沈家老太爷那可是实打实的一方督抚,进一甲有什么了不起?说不定还能中个状元呢!” 安青云这里抢着在沈云衣面前说好话,只是这水平实在太差,这话说得倒像是沈云衣靠着长辈余荫才中功名一样。 沈云衣面子上略显尴尬,安德佑也是眉头一皱颇为不喜,便指点着几个儿女说道: “你们也都一天比一天长大了,平日里时候少搞些不着调的事情,多学学人家沈家公子,没事多读读书才是正道,尤其是你子良……子良!” 安德佑在这里对着儿女们训话,点到安子良时,却见这二儿子低着头不知在那里偷看着些什么,嘴里犹自小声地嘟嘟囔囔,虽听不清他到底在念叨些什么,但如此场合下居然当众做出此等举动,又怎么叫安德佑怒气勃发! “子良!你也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了,怎么还是这么不务正业!站起来!” 安子良墨墨迹迹地起身,脸上一副迷茫的表情,似乎对安德佑刚才所说的话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只手放在桌子底下,犹自在藏着些什么。 安德佑脸上的阴郁之色更浓,一声沉喝道: “手里拿着什么?拿出来——拿出来!” 安子良扭扭捏捏地把手中之物拿出,安德佑刚要喝骂,却见那书的封皮之上清晰无比的露出两个大字—— 论语 一桌子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居然在眼前发生了。 二公子居然在这个时候还在苦读论语? 这不是比老母猪会爬树还要稀奇的事? 沈云衣也是一惊,适时的出来打圆场,端着酒杯说道: “安贤弟本就天资聪颖,之前不过是少年人爱玩之心太重。如今既知用功,却是专注至斯,便是晚辈看了也是自愧不如实在汗颜,这实乃安家之福,伯父之福,晚辈在这里恭喜伯父了!” 安清悠也是笑道: “是啊父亲,二弟知道读书是好事,您应该高兴才是。我听人说这男孩子多有小时候玩心重的,怎么让他念书也念不进去,可是长到一定岁数一旦开了窍,那可是读书用功得紧!短短时日内便突飞猛进也是常有的,说不定今日二弟沾了沈兄得中功名的喜气,它日咱们长房也能又多一位金榜题名之士呢!” 说起来安德佑最大的一块心病,便是儿子读书之事,此刻见安子良居然真到了手不释卷的程度,不由得老怀大慰。 不过身为父亲有些场面话该说的还是要说,故而安德佑微微点头道: “既读圣人之言,当知做事也要分场合有分寸。今日沈兄大喜的日子,你这般样子却是有些失礼了,坐下吧!” 安子良唯唯诺诺地应了,可是转眼又把安德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坐在那里低头看着论语继续小声嘟囔。 安德佑说归说,见儿子如此一脑袋钻到论语里,什么失礼不失礼的也只当没看见,只是眼光一扫之间,却免不了多看了安清悠一眼,心道原想着那不着调的儿子说要读书不过是一是之言,这女儿倒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他用功用到这个份上? 安德佑心下高兴,与旁边坐着的沈云衣更是谈笑风生起来。倒是安清悠微微一笑,安子良此刻正坐在自己身边,那小声嘟囔得是什么父亲离远了不知道,自己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安子良念叨得是: “子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嗯!既往不咎……银子啊!” “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银子啊!”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银子银子银子啊!” ------------ 第一百零五章 功名还是粪土 这一席饭桌之上谈笑风生,期间更有安子良读论语以助兴,大家自是吃得其乐融融。 酒过一巡,沈云衣却是抬头看了看太阳,不经意间轻声叹了一口气道: “正午了,那三榜的同进士该是已经放榜了吧……” 这话说得虽轻,饭桌上却人人听得真切。 倒是安清悠见那沈云衣面上不安之色一闪而过,嘴角几不可查地轻轻一撇,心道这沈小男人果然真是小男人,刚才还是一副故作沉稳的样子,如今到了放榜之时,却又有些沉不住气了。 按大梁礼制,这大举的放榜之时却是考试之后的第七天正午,选在太阳升得最高之时放榜,乃取烈日当空国势正盛之意。 只是这放榜却是倒着来的,最先放榜的却是三甲同进士,也就是大举之中最末的一批。 皇榜贴出一个时辰之后,这才轮到二甲进士出身的报子们一个个的出来报喜,至于那一甲的三人,却是最后的压轴大戏,还要早得很了。 安德佑是过来人,知道这读书人从小到大等得便是今日,却是温言安慰道: “贤侄莫要心焦,现在放榜的不过是三榜同进士,以贤侄的才学家世,想来必不会落到那三榜之列的。贤侄年纪轻轻,此时亦能如此的谈笑风生,养气功夫已是不错了,想当年老夫放榜之日,那可是坐立不安,心里好似千万只蚂蚁在爬啊。哈哈哈哈!” 沈云衣一脸的苦笑,自是连称自己养气功夫不够,倒叫伯父见笑了云云。 大举之比,比得是才智,是学问,亦是家世背景名声人脉。 天下能人甚多,其中有甚变数又有谁能说得准?安府一干人等虽是口中给沈云衣说着吉祥话,可私下里也是不敢掉以轻心,自是早就安排了下人在贡院门口守着。过不多时,那看三榜的下人却是飞奔而回,行礼禀报道: “老爷,那三榜已放。小人看得真切,其中并无沈公子的大名!” 安德佑呵呵一笑,对着沈云衣说道: “我说贤侄必不至落到三甲去吧?且等着瞧,说不定那过不多时,报子便要上门了!” 沈云衣点了点头,他对自家的情况亦是有数的,那一甲三人是今上钦定,成与不成的乃是龙意圣裁强求不得,若说中个二甲之位,那还是颇有把握的了。 只是这一等又是一个多时辰,倒没有人上门来报喜,偶有一个报子路过街口,安七过去搭话询问,却是路过。 不一会儿贡院门口的下人回来,却言道这二榜的进士里又是没有沈公子。 沈云衣微微有些坐不住了,安德佑也是眉头微皱,却还是笑着安慰道: “贤侄不必担心,依贤侄的才学人品,那自是万里挑一之选,沈家的家世更是不用提,此次又有我安家鼎力相助,眼看着这次却莫不是中了个一甲?自古好事多磨,既是那大喜事,自然来得都是晚的!” 沈云衣连声称是,脸上却是勉强地笑了笑。 此次沈家已是准备了许久,更得安家等京城之中的几个重臣世家相助,若是进了一甲倒也颇有可能。只是这大举之事从来难料,有才有钱有家世背景的大热门之人最后却闹了个名落孙山,以前也是绝不少见。 此刻可说是沈云衣从小到大最为紧张忐忑之时,一会儿觉得自己必是中了一甲,十年寒窗一朝扬眉吐气便在今日,一会儿却又担心着会不会名落孙山爆出个大冷,那可是无颜回家面对江东父老了! 时间便在这等猜想与忐忑之中慢慢过去,孰料这一等居然又等了将近两个时辰,眼看着天都慢慢地有些擦黑了,却仍是没有报子前来报喜。 此时便是长房老爷安德佑也是坐不住了,按惯例这二甲报子出尽之后半个时辰,一甲的报子也就该出了贡院了。那一甲不过三人,断无两个时辰都没音信的道理! 这一桌庆功宴上的菜品早就换了几茬,原本定了沈云衣得中之后除了鼓乐鞭炮之外,今晚更要好好地的饮酒唱戏热闹一番。 可是如今这莫说这饮酒唱戏,便是一边站着的吹鼓手等了一天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来,更有人开始了窃窃私语,说道莫是这大冷落到了咱们这,沈公子竟是没中? 沈云衣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放榜的规矩他早已经熟的不能再熟,可是直到现在连个报子的人影都没见,这说明什么? 安德佑瞧着不忍,终是温言安慰道: “贤侄莫要心急,那贡院外盯着的家仆还没回来,许是这一期头甲只榜放得晚,那报子出来的慢了?” 这话虽是安慰,可连安德佑自己都不怎么信,又这般地等了一个时辰,那天却已经完全黑了。 沈云衣一脸惨白,忽然间拿过一杯水酒狠狠地灌了下去,起身对着安德佑道: “伯父莫要等了,这次大举晚辈却是……却是……” 话说到一半,沈云衣却无论如何再也说不下去,安府又不是什么偏僻地方,都这般时候还不见喜报,这结果还用得着问?那大冷果然是出在了自己身上! “贤侄你可要放宽心些!这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老夫当年也不是第一次大举便中了进士的……三年之后咱们重整旗鼓!下一次大比你还住在老夫这里,咱们一起看放榜……” 安德佑亦是有过落榜经历,知道这是个什么滋味,此刻嘴里虽然说这长者安慰晚辈的话语,心下却也不禁黯然。 “下次?还有下次吗?这一科如此准备都没有中,晚辈真不知道怎么回去见那江东父老……” 沈云衣惨然一笑,却是猛地从桌子上一把将那酒壶抄了起来,酒盅也不用了,竟将那酒壶的盖子往旁边一拨,“咕咚咕咚”对着宽口狂饮起来,酒水顺着嘴角不停滴流到他的衣襟上,只弄得到处都是。 “这一次多蒙伯父照顾,只是如今名落孙山,实是无颜……无颜再见伯父和老太爷,我这就收拾一下,连夜回江南去了……”沈云衣的声音里已带上了几分哽咽,强自撑着给安德佑拱了拱手,跌跌撞撞地便向自己的房中走去。 安德佑欲要想劝,可不知说什么才好。便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女子高叫一声道: “沈小男人!你给我站住!” 沈云衣抬头一瞧,却是长房的大小姐安清悠拦在了自己身前,不由得惨笑道: “大小姐有话要说?是了!沈某昔日对大小姐多有得罪之处,今日一败涂地,大小姐若有什么恨的怨的,倒不妨一并……嘿嘿!漠视功名如粪土?考的中是功名,考不中便是粪土……” “啪”的一声,一记清脆的耳光抽在了沈云衣脸上! “悠儿!”安德佑见这女儿居然跟沈云衣动了手,不禁惊呼出声。 却见安清悠打了这一巴掌还不够,兀自在那里指着沈云衣骂道: “沈云衣啊沈云衣,我本当你虽是个气量狭小的小男人,但总算还有几分才华,谁料想一朝不中,就失魂落魄到了这般模样。男子汉大丈夫,自当百折不挠,越挫越奋!便像我这二弟……” 说着,安清悠拿手朝安子良一指: “从小到大因为不着调没学问,不知遭多少人取笑捉弄——你不是也捉弄过他么?可是如今还不是知道了读书!” 安子良在那里兀自迷迷糊糊地和论语较劲,忽然听得提到了自己,却是猛然间一个抬头道: “大姐?叫我啥事?我已经在背书了……” “没你的事!一边儿读书去!”安清悠扭头一瞪眼,安子良登时哦了一声赶紧低头。却见安清悠转回头对着沈云衣接着骂道: “天下之大,聪明才智者不知凡几,便是一科不中又能怎样?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沈小男人,你若真是还有半分血xing,便给我回到座位上去坐好,今天该喝酒喝酒,该听戏听戏!明天踏踏实实地上路回家,三年后再搏个名闻天下,还算你有几分气魄!” 沈云衣自幼一帆风顺,无论童生秀才举人,一层层考了上来皆是头名得中。 孰料最后这最关键的一试反而暴了个大冷,受的刺激过重才失魂落魄到了这般模样。 此刻被安清悠一个嘴巴一抽,反而清醒了过来。愣愣地看了安清悠三秒钟,忽然间一揖到底,再起身时竟是一脸肃容。 “承蒙大小姐金玉之言,沈某这里受教了!他日定当再鼓余勇,卷土重来!” 说罢,沈云衣又向着安德佑行了个礼道: “三年之后,晚辈若是再来伯父府上借住叨扰,不知可否当得?” “当得当得,有什么当不得?”安德佑连声道,他在礼部为官多年,大冷之下出事的举子可是见过不止一个两个,眼看着沈云衣这般模样实在有些吓人,直到此时才算松了一口气。 “点炮!奏乐唱戏!”安清悠大声下令道: “咱们开开心心地应考,便是落榜了也不要那半点愁云!小女子在这里恭祝沈公子三年之后马到成功,金榜题名!” “多谢小姐吉言!”沈云衣又是深施一礼,待要再说话,忽然见那二公子安子良从论语里猛地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道: “怎么有鞭炮声?咱们家的鞭炮好像还没点上吧?” 众人一怔,齐齐扭头看去,只见安清悠这令虽是下了,那鞭炮却刚挂在竹竿上挑起,此刻还真是尚未点燃? 一阵隐隐约约的鞭炮声从街角传来,于此相伴的还有越来越多人的呼喊之声: “——恭祝杭州府沈氏老爷讳字云衣,高中辛卯科金榜一甲!” ------------ 第一百零六章 今年科举有点儿怪 “大喜!大喜!沈公子……不!沈老爷大喜啊!” 安七一脸激动地跑了进来,口里兀自高叫着:“中了中了!沈老爷中了!是一甲!是一甲啊!” 便在此时,安府挑起来鞭炮“噼噼啪啪”地响起,好似事先演练了许久,偏挑这一刻燃放一般。 安府的院子里登时便如一锅沸水被扔进了一块石头一样,瞬间变得热闹无比,众人叫好的叫好,大笑的大笑,之前的压抑气氛此刻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沈云衣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身力气都在瞬时间被抽空了一般,自己没有名落孙山?自己中了头甲! 安德佑到底是过来人,此刻倒是比其他人镇静得多上了几分。 只是纵使他为官多年,这天都黑了才见喜报之事却亦是觉得太过稀奇,当下叫过安七来细细问道: “你可曾看清楚问清楚了?真的是一甲的喜报?真的是沈贤侄中了?” 安七肯定地答道: “回老爷话,的确是送喜报的报子,一身差役的官服还挂着贡院的腰牌,造不得假的!小的在街口细细问了,中头甲的的确是咱们府里这位沈家公……那个老爷!错不了!” 安德佑这才放下了心,向着沈云衣笑道: “如此恭喜贤侄了,看来明日倒是不用回你那江南老家,要上金殿见皇上奏对喽!” 得知沈云衣得中,安德佑自是心情大好,眼前一派喜庆不说,长房只怕是又得一强有力的臂助。一惯严肃刻板如大老爷安德佑者,此刻也忍不住开起了玩笑来。 安德佑这一提,沈云衣才从某种恍惚中惊醒了过来,连忙走到安德佑面前深施一礼道: “承蒙伯父这些日子来多加照顾,晚辈铭感五内,他日若是能有效力之时,定当涌泉相报。晚辈在此谢过伯父了!” 这却是说要报恩的话了。此次安家相助沈家,明里暗里的出力不少。此亦是题中应有之意。只是沈云衣在话语最后又刻意谢了安德佑一次,却是对长房另外加重了。 安德佑自是心里更加的高兴,连说小事一桩无妨无妨。却见沈云衣又是走到了安清悠面前,略一迟疑,亦是拱了拱手道: “亦是多谢大小姐了,今日提点之恩,沈某没齿难忘。” 这话说得倒是诚心实意,那一巴掌抽醒了沈云衣,亦是让他更加成熟了不少。 大悲大喜里走得一个轮回,此刻倒更是让他颇有些知止有定的气度了。 安清悠却是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道: “谢我什么,我可没在你读书之时出什么力。倒是那一巴掌我可是轮圆了打的,以后你做了大官,莫要报复于我才好!” 众人一起大笑,回想那刚刚发生的一幕,竟皆是有恍如隔世之感。安德佑更是捧腹笑骂道: “好悠儿!那两句‘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知当真豪气。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感!只是不知道你这一巴掌打下去,揍得是一位状元公呢,还是一位探花郎?” 一甲前三名转日还要上金殿奏对,由皇帝陛下亲自考校,这才定下状元、榜眼、探花的座次。 沈云衣自嘲地笑了笑,随手一摸却摸到了袖里的一个香囊,正是当初进考场之前安清悠所赠,触手生温之际,却又多看了眼前这高高挑挑的安家大小姐一眼,心道: “谁说你没出力?” 众人正喜悦间,忽然见那安七神色古怪的继续禀报道: “不过这一次的一甲报子却与往年有些不同,乃是骑着快马来的,想是便因如此,来得倒比咱们家守在贡院门口的家丁更早。身后还远远地跟了些人,其中有一位穿得与旁人不一样,小的仔细瞧着,倒像是……倒像是宫里出来的公公!” 这事却是有些怪了,莫说沈云衣,便是安德佑都觉得有些愕然。 官场惯例,这一甲的报子出了贡院的门,定要慢慢行走,容得那贡院门口打探消息家人回去报信。不但是让得中之人呆在家中早作准备,待得喜街之时更可从容整齐,弄得热热闹闹人尽皆知,这才显得皇恩浩荡。哪里有骑着快马报喜的? 天黑才出一甲喜报已是罕见的异数,如今居然还快马报喜?后面还跟着太监? 按大梁祖制,只要是天一黑,太监可是未奉旨不可出宫的,难道是皇帝陛下有了什么旨意不成? 安德佑和沈云衣对视一眼,两人心中同时泛起了一个念头。 “今年的科举有点儿怪啊!” 过不多时,那举着喜报的报子果然到了安家门口,一进门便放开了喉咙大叫道: “——恭祝杭州府沈氏老爷讳字云衣,高中辛卯科金榜一甲!” 这放榜报喜之事再怪,真到了接喜报的时候那份喜悦还是挡不住的。沈云衣自然是早有准备,从袖袋里摸出一张足有二十两的银票递了过去,微笑着说道: “有劳这位差官了,却不知沈某得中了一榜第几名?” 大梁国这一甲报喜之时,贡院的差官衙役们倒是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喜街进门之时只报一甲,却不说是得了第几。待那得中之人给了喜报赏钱再问第二次时,那才把名次报了出来,却是又能再领一次喜钱,俗称“二道赏”。 反正这些得中一甲之人不是豪门旺族便是世家子弟,手边自是少不了银钱。得中之人心情大佳,亦是不会出手小气,时间久了倒成了某种庆祝仪式一般。 当然也有那不给二道赏的另类之人,差役们也是没辙,这等能中一甲的老爷们他们自是惹不起的,也只有捏着鼻子当晦气认了。 沈云衣今天倒是不准备寻这差官晦气,另有一张银票已在手里捏着了。那差役接过第一张银票高叫了一声谢老爷恩赏,接下来却是一脸尴尬之色,憋了半天才道: “回沈老爷话,这个名次小人……小人实是不知……” 沈云衣也没在意,还道这乃是差役们讨赏钱的新花样,随手又多加了一张银票出来晃了一晃,这才笑道: “这位差官,现在你可以说了吧?沈某到底是考了一甲第几?” 却见那差官一脸的苦笑,连连打躬作揖着说道: “回沈老爷话,这赏钱小的可是不敢领,因为这沈老爷的名次,小的真是……真是不知道啊!” ------------ 第一百零七章 突如其来的口谕 沈云衣这才发现那差官真是不知,连忙接过那喜报来一看,却见那大红喜报上金字写着: “大梁正朔寿光三十八年,江浙杭州府举子沈云衣,合议定论,评为辛卯科会试一甲。” 这“寿光”便是当今大梁皇帝陛下的年号,至今已是在位三十八年了,辛卯科便是沈云衣这一科称呼,比这一科再晚得中会试的之人便是名气再大,见了沈云衣少不得也要尊称一声年兄。 可是这连红喜报上都没有写着第几名,只是含糊其辞的写了个会试一甲,却是从未有过之事。 沈云衣看得莫名其妙,伸手把喜报递给了站在一旁的安德佑道: “伯父您看,这个……这个当真是奇哉怪也!” 饶是安德佑在礼部做了这么多年官,这张喜报看得也是稀里糊涂,说是写喜报的人一时疏忽忘了?不肯能啊!科举会试那是什么?那是朝廷取士国之重典,谁敢犯这份糊涂立马便是一个扰乱朝纲目无王法的罪名,那是要掉脑袋的! 沈云衣和安德佑两人看得大眼瞪小眼,须知这会试之后虽有殿试,由皇帝御笔亲点这状元榜眼探花的座次,可是这会试亦是有名次的,谁是第一谁是第二,亦是那殿试之时点士排座次的重要依据之一。 当今皇上优待士人,历年来谁中了会试第一,往往便是状元及第的坯子。可如今这喜报之上并无名次,难道却是陛下又有别的意思,也学那大臣们递上去的折子一般来了个留中不发? 当今大梁的皇帝陛下三十岁登基,便是从那一众皇子之中血淋淋地争得了那帝位。 如今在位三十八年,御下之道更是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可说是帝王权谋之术天下无双。两人虽有疑惑,当着众人面前却是半点不敢再说,对视了一眼,沈云衣到底还是把二道赏的银票塞给了那报子,那差役正在千恩万谢,却听一声尖锐的咳嗽骤然响起。 “这位可是新科的一甲贵人沈云衣沈大人?咱家是宫中司礼监副事田令昌,这厢给沈大人道喜了!” 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从黑暗中缓步走了出来,瞧那身着打扮,还真是那宫中出来的太监。 只是安清悠原本站在沈云衣身后的众人之中,见了此人倒不禁微微一怔,这太监的长相却不陌生,当初蓝氏领着自己去给王侍郎家的老母贺寿,寿宴之上替皇上传旨封了王老夫人诰命的便是此人。 这司礼监和礼部平日里倒是有些往来,安德佑对这位田令昌田公公虽未曾谋面,倒亦是听说过宫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当下抱了抱拳道: “在下礼部安德佑,久仰公公大名,却不知公公光临寒舍,又是有何贵干?” 那田公公倒是个谁都不得罪的笑脸样子,亦是抱拳回了一礼,这才笑吟吟地道: “可是左都御史安老大人的长子?咱家这厢有礼了!安大人您既是礼部的官儿,自然知道咱们这些做内侍的天一黑便是非奉旨不得出宫,如今既是这时辰来到了您老府上,当然便是奉了旨意的。咱们闲话少叙,这就把正事儿办了吧。沈大人——皇上口谕!” 沈云衣慌忙要行礼跪下听口谕,那田公公却是笑着拦道: “沈大人不必多礼,临来的时候皇上说了,这口谕一不用问圣安二不用行礼下跪,就当是皇上没在一甲的几位大人喜报上写名次的补偿,您找把椅子坐着听就行,皇上他老人家给几位赐坐!” 沈云衣微微一怔,他出身世家,从小也见过些父辈祖辈领旨领口谕的场面,既是这坐着听口谕,皇上又说了是补偿,那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却见田公公面南背北,双手朝天一拱道: “皇上口谕:一甲的三位爱卿,汝等都是我大梁的栋梁之才,此次会试汝等的名次自是有的。君臣奏对亦不用等到明日,几位爱卿不妨即刻进宫一趟,陪朕聊上几句,众卿意下如何?” 沈云衣越听越奇,心想这名次不发也就罢了,总是出不了三甲去。可连金殿奏对竟也从明天改到了今晚,却又是什么道理? 皇上虽是商量的口气,但召人进宫,还是即刻进宫,哪个又敢不从? 沈云衣高呼了一声臣沈云衣恭领圣谕,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正要跟着田公公走,可是一看身上,却不由得一脸的苦笑。 原来刚才自以为落榜之时形若癫狂的喝酒,一壶酒倒是有半壶都落在了身上。此刻风一吹虽已干了一些,但是酒渍犹在,一身酒气的去见皇上又成什么体统?当下苦笑着道: “田公公稍等,在下这便去沐浴更衣,一时三刻之间便和公公进宫面圣!” 田公公却是伸手作势一拦,口中急急说道: “别介!临来的时候皇上可一再交代,见到几位大人时是什么样,大人们去见皇上就得是什么样。一不许沐浴更衣、二不可更换穿戴、三不能梳头理发,就得这么原汁原味儿的去见皇上!我说沈大人,您可别难为我们这些传旨办差的,这就跟咱家进宫去吧!” 沈云衣长大了嘴说不出话来,皇上这般做又是为什么? 自己以为被爆了大冷,估计一甲的另两位也好不到哪去,偏偏还来个原汁原味。难道陛下他老人家口味奇特,就爱看这臣子的狼狈相不成? 这时候却看出岁数和经验的差距了,长房老爷安德佑走过来拉着田公公的手道: “陛下既是这般说了,沈贤侄又哪敢不这么做呢!只是田公公传谕辛苦,今天又是沈贤侄大喜的日子,何不喝一杯水酒再走,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手上轻轻一抖,一块随身携带的古玉却是从安德佑的手里转进了田公公的掌中。只见那田公公皱了皱眉,却终是点头道:“得!今儿咱家也沾沾沈大人的喜气儿!不过咱可说好了!就一杯!安大人,您请……” 沈云衣微微苦笑,安伯父这是在帮自己争取时间找变数,这等作态又哪里看不出来。可是连沐浴更衣换穿戴都不许,便是拖延了小小一点时间,如今却又有什么法子? 便在此时,一个极为突兀的女子声音却在沈云衣耳后低声响起: “别说话,别回头,就这么没事儿一样呆着!” ------------ 第一百零八章 金殿奏对 这声音沈云衣却是熟悉无比,不是安家的长房大小姐安清悠又是谁来? 正自心中一动之间,忽然觉得脖颈之处几不可查的一凉,有人把某些液体悄无声息地弄到了自己身上。 同样一个人,身体各处的味道却也有着微妙的不同。 真正的用香高手,却是可以根据这些微妙的差别选用多种不同的香物来调试这些微小的味道。 所以在另一个时空之中,某些顶级客户量身调香之时却往往不是把香水放在瓶子里去均匀喷洒,而是将诸多香料液体一字排开,由高水平的调香师用指甲背面蘸上各种原料,在身上该放香料的地方快捷无比的轻轻一弹…… 这才是真正的素手调香! 安清悠本就是极为专业的高级调香师,前世之时,这素手调香的功夫便已练得颇为精到,此刻虽是变起仓促时间紧迫,但要压制沈云衣身上的些许酒气,却已尽是足够了。 这素手调香讲究的便是快、稳、准,更要带着几分优雅。 安清悠就那么随随便便地站在沈云衣身胖,双肩半点不带半点晃动,暗地里却是出手如风! 一只手藏在沈云衣身后夹着四个装有香液的细小瓷瓶,另一只手却是犹如弹琴鼓瑟一般飞快的弹动着,偶一伸指入瓶站上写香液,下一秒便都弹到了沈云衣的身上。 不过转瞬之间,香液便在悄无声息被弹到了该落的地方,一时间沈云衣虽仍有那么一块酒渍落在衣服上,可是整个人却是酒气尽去,清新如斯。 “好酒!可惜不能多饮!”田公公那边和安德佑对饮了一杯,忽然做了个嗅鼻状,对着安德佑笑吟吟地道: “安大人,您这府上有高人哪!” 在宫里头做太监,首要的就是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平时跟着随侍之时固然要能观察到主子们言笑之间的一些细微变化,周围人的一举一动亦是要观察留心。 而那礼规司名称里有个“规”字,不光是帮皇家掌礼传话,更是练规矩习行走的所在。 田公公能在礼规司做到副事之位,这手功夫早就练得纯熟无比,安清悠那边虽已极力掩饰,可终究逃不过他这双眼睛去。 安德佑微微一笑,知道这田公公收了自己的古玉,此刻倒也不会太过为难,当下索性指了指安清悠笑着说道: “小女的一点微末手艺,倒是让公公见笑了。” 那田公公上下打量了安清悠几眼,却是忽然说道: “安大人的令嫒,可是闺名叫做清悠的那个?” 这话一说,不但安德佑,便连安清悠也是心里大奇。 这田公公与安家素来没什么交往,怎么连自己的闺名都知道的这么清楚? 安德佑答了声是,那田公公却只是点了点头,再不肯往下说了。径自对着沈云衣道: “沈大人,这口谕也接了酒也喝了,这便随咱家回宫复命去吧!” 沈云衣应了一声,一行人等起身便走,只是没人知道,那田公公肚子里却另有一番算计。 “这安家的大小姐倒还真不简单,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便能找出应对酒气的香物,那手弹香液的功夫更是咱家在宫里也没见过。当初选秀报名之时她的画像进了宫,倒是不少人都说好的。只是后来忽然风传她得了疫病卧床不起,浑身都是大血疹子,这才不被娘娘贵人们看好。可是今儿一见,别说什么大血疹子,便是个红点儿也没有!活生生一个大美人儿啊……” 田公公肚皮里打着算计,脚下却是半点不敢耽搁,带着沈云衣等人进了宫,便直奔着北书房而来。 等到了北书房外,三甲之中的另外两位也到了。 三人对视一眼,却都是相对苦笑,那两位身上比沈云衣还自不如,一个是满面灰尘烟火色,就好像刚从灰坑里爬出来一般,另一个却是一身上下到处都是泥点子,也不知道是上哪打滚去了。 没等多久,一个太监却是从北书房里走了出来,手中拂尘一摆,对着三人高声叫道: “圣上有旨,选新科一甲三人入北书房奏对——” “臣遵旨!” 三人齐声应了答,进得北书房来,却见这位大梁国的最高统治者寿光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此刻仿佛正在微微地闭目养神,两道长长的白眉毛垂了下来,忽明忽暗的烛火之下,却是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臣张文浩——” “臣沈云衣——” “臣郭鹏——” “叩见吾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云衣等三人不敢多看,连忙跪倒向着寿光皇帝行了大礼参拜,这三人都是世家子弟,此刻一个大礼行了下去,倒是规规矩矩,滴水不漏。 寿光皇帝慢慢睁开了眼,见了三人的狼狈模样却是微微一笑,慢慢地道: “三位爱卿平身,今日本是三位爱卿大喜的日子,朕扣了三位的名次不发,又将三位这么晚叫到了宫里来,实在是有些不通人情了吧?” 皇帝这是客气,三人却哪里敢有半点拿大,连忙又纷纷跪下叩头道: “微臣惶恐……” “起来起来,朕这事做得的确有些过分,又有什么说不得?三位爱卿再这么说套话,倒让朕不高兴了!”寿光皇帝又是微微一笑,这才继续道: “金殿奏对本是明日之事,只是朕一时心血来潮,却是将此事挪到了今晚。三位爱卿听好,你们谁是状元,谁又是榜眼、探花,朕可要出题了!” 三人同时心中一凛,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论皇上为什么把金殿奏对挪到了今晚,这殿试之事,却定要全力以赴了。 却见寿光皇帝轻轻拍了下身边的扶手,却也不知是对谁道: “这题目虽是朕拟的,主意却是你出的!你的赌约胜了,出来吧!” 寿光皇帝话毕,一个年轻人骤然从帘子后面的阴暗处闪身而出。 沈云衣拿眼看去,眼前之人却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 此人在京城圈子里乃至整个大梁国中都争议极大,有人当他是英雄,有人视他为离经叛道之辈,更有人高呼应该砍了他的脑袋。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子,寿光皇帝御赐改名的天子门生萧羽萧洛辰! 萧洛辰此人交游极广,如今一甲这三人倒是都和他打过照面。 只是见此人出来,三人却不禁一起皱眉,这萧落辰人称京城里天字第一号的混世魔王,自诩“天子门生不读书”的,这殿试乃是科举取士的一部分,却找这等人物出来作甚? 众人正疑惑间,忽听得那龙椅之上的寿光皇帝慢慢地道: “此次奏对,不论结果如何。还望汝等三人守口如瓶,若是谁有半个字漏了出去,朕立时便夺了他的功名,诛了他的九族!” 皇帝忽然放下了这等重话,三人登时心中一震。 倒是那萧落辰望着三人的身上一副狼狈模样,嘴角慢慢划出一记诡异无比的笑容,却又上前两步,向着三人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道: “此次发榜报喜之事,全是萧某的主意,此等孟浪胡闹之举,实属无礼之至。这里先向三位大人赔罪则个!它日三位大人若有责罚,在下无有不遵!” 三人见状又是微微一怔,都说这萧洛辰行事狂妄悖逆,可是今日一见,好像也没那么狂啊? ------------ 第一百零九章 榜眼 太阳慢慢地升起,天已大亮。 安家的长房老爷安德佑带着些疲惫的神色,慢慢伸了个懒腰,浑身上下颇有些酸痛之意。 昨夜沈云衣被召进宫去奏对至今未归,安德佑亦是同样一整夜没有睡好。 “老爷!榜眼!是榜眼!外面贴出了皇榜,上面写着沈公子此次会试合议的成绩本是第二名,沈公子被皇上钦点了榜眼!” 安七一溜小跑的前来禀报,虽然他又犯了一次没把沈公子称为沈老爷的错误,安德佑的心里却终是松了一口气。 沈云衣会试合议既是第二名,皇上钦点的又是殿试座次第二的榜眼,此乃往届惯例。 陛下既是如此处理,此事当无大碍了…… 沈家不仅仅是长房乃至安家的世交,更是官场上的一大臂助。 安德佑昨夜辗转反侧想到了各种可能,从陛下为什么扣了一甲的名次不发到官场之中会有什么变数,甚至连沈云衣此科白考一场这种最坏的可能都想了,眼下一颗心总算放在了肚子里。 无论如何,只要功名没出问题就好! 拿起安清悠所进的醒脑香囊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安德佑点了点头说道: “既是点中了榜眼便好,那沈贤侄此刻又在何处?” 安七回道: “应是还在宫里,一会儿想是便应该走马御街了。看那皇榜上说,陛下对本次奏对甚是满意,不仅赏了金珠玉带,还特赐一甲三人宫内留宿,这一次的走马御街也给了特别的恩典,三位新晋大人从宫里正门走出来呢!” 安德佑的手又是一抖,原本自己还曾想过陛下对这一次科举是不是有什么看法,沈云衣的仕途会不会因此而受影响。 可是这金珠玉带、恩赐留宿,连走马御街都是从宫里正门走出来的,这是多大的荣耀?多大的恩典? 天威难测啊! 安德佑在房中琢磨着圣意的时候,安清悠却一早就被安子良请到了院子里,回廊亭下,二人倒是刚刚泡上了一壶热茶。 那些什么君臣官场、朝廷功名之事本就不是这姐弟二人所能cha手的,此刻安清悠边听着安子良说话,边偶尔走神地想想老太爷寿宴之事;而安子良则满脑子都是在琢磨着怎么跟安清悠手里的那本论语较劲儿,好早日完成自己买石头修假山的重大工程。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安子良一字一句地背着论语,只是这模样却不像是一般的读书人提起圣人之言时的摇头晃脑,而是两眼通红双拳紧握,一脸的狰狞仇视之色倒似那孔圣人与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般。 能把论语背得如此不共戴天的,整个大梁国里怕是也挑不出第二号来了。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又是一篇!银子啊!” 安子良几乎是咆哮着吼出了《论语?为政第二》的最后两句,腿上却是爆发出了与他这肥胖身体极不相称的爆发力,一蹦老高,手闪电般地便伸到了安清悠的面前。 “银子银子,大姐赶紧给银子!这一篇尽是些晦涩蹩脚的句子,弟弟我可是昨夜一宿没睡啊!” 安清悠“扑哧”一笑,看来这弟弟不但不笨,相反还聪明得很,短短两天的时间,一部论语已经被他背下来三分之一,银子亦是挣了一百多两。此刻却是笑着道: “你这背书进境倒快,只是大姐又哪里会随身带着这许多现银?等下给你批个条子,自己到账上去取吧!” 写了条子,安子良自是当宝贝一样珍而重之的妥帖收好,却是苦笑着道: “进度不快不行啊!那红枫石本就是北胡才有之物,这短短两天,已经有几块弟弟我原本相中了整块大料被人买走了!若是买不到石头造不得假山,还不知道要被我那帮兄弟怎么嘲笑呢……” 安清悠不禁晒然,这弟弟从小就不着调,如今好容易做了点看上去走正道的事情,却居然还是为了一个更不着调的目标。 却不知父亲知道这十几年没能灌进儿子脑子里的《论语》却被二百五十两银子搞定之时是何感想?万恶的银子啊,连圣人也不是它的对手! 安子良收好了条子,不知怎地脸上却换上了一副神秘兮兮的诡异表情,贴过来嘀嘀咕咕地道: “大姐,这时辰估计沈兄也该走马御街了吧?你真不去凑这个热闹?” 看着安子良那副无比暧昧外加一点jian兮兮的样子,安清悠很有想一巴掌抽在这张肥脸上的冲动。 自己昨晚前后帮了沈云衣两次,一次是怕他精神崩溃之下出了什么意外,另一次则是抱着左右都是府里相识的人,能帮一把帮一把的念头,就似上辈子在孤儿院里经常帮着其他孩子一样。 除此之外她实在是无半点别的念想,自己对沈云衣一点儿来电的感觉都没有,怎么就许多人就偏偏把事情往这上扯呢? “我说二弟,我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行不行?你大姐便是要嫁,也不会嫁那沈小男人好不好?以后你要是再拿这种事情烦我,那《中庸》、大学、《孟子》、《礼记》……” “别别别,我不乱说了还不行么?”安子良吓得连忙双手连摆。便在此时,却听丫鬟来报:三房夫人赵氏请大小姐过去商议给老太爷做寿之事,安清悠用《论语》在安子良头上轻轻打了一记,这便赶着走了。 “我这大姐,还真是……”安子良遥遥望着安清悠远去的背景,脸上却是带了一丝无奈的笑容,低头在那里一个人小声嘀咕道:“想嫁谁能由得大姐你自己做主么!我扛了十几年,到头来还不是要读这四书五经?且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过几日老太爷的大寿cao办得好,大姐你还有选秀啊……” 咕哝几句,安子良到底还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又低下头开始跟那论语较劲: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银子啊银子!”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银子啊银子!” 没读几句,一个古怪的念头忽然划过了安子良的脑海,当初圣人在世的时候好像是没有科举的吧? 如今若是那孔孟二位圣人复生来考科举写八股,却不知道能得第几名? ------------ 第一百一十章 联手 “侄女见过三婶娘,三婶娘安!” 安清悠慢慢地给三夫人赵氏行了一个礼,做了些许日子的掌家,身上却不知不觉地有了些为上位者的气质,结合她原本跟着彭嬷嬷苦练而成的清雅风格,反让人觉得多了几分贵态。 “快坐快坐,你这孩子啊,婶娘不叫你也不来!没事儿就不能过来找婶娘说说话儿?” 赵氏平时里本就对安清悠最是喜欢,此刻嘴上虽然说着埋怨的话,手上却是忙着不停把安清悠拉到了自己的身边,桌子上那零食果子亦是早就摆得满满当当的了。 “早就想来!可是婶娘您也知道,我们府里那边夫人有了伤病,如今却是由我暂代掌家。侄女在这些事情上又没什么经验,如今却是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当真是小心翼翼地如履薄冰了!” “还真是你这孩子掌家了?那敢情好!最好是那人多病上几年才好!”赵氏对于长房的家里事倒是略知一二的,对徐氏打压安清悠早看着不爽,此刻见了安清悠掌家心里倒也高兴,最起码不用受内宅里的闲气了。 可赵氏如此笑呵呵的说着徐氏多病几年,安清悠倒是笑了,这位三婶娘是个直xing子,还真不会藏着话,如若寻常的妇人,恐怕只会在心里头骂,怎么会如她这样笑呵呵的骂? 两人说了几句亲热话儿,赵氏却是问道: “关于这老太爷的寿宴,大侄女又有何想法?” 这本是此次见面的正题,亦是安清悠连日来思忖之事,当下便道: “一直想请教三婶娘,上次侄女所提的合议采购之事,不知道三婶娘有什么看法?” 赵氏却是摇了摇头道: “这法子初听起来不错,当时我亦是赞了好了的,可是回来之后细细想来却是不妥。既是合议,那各房便都有说话的份儿,四房此次志在必得,必是要挑其他几家找来商户供货的毛病。这天下十全十美的东西本就难寻,四夫人又是个见过世面的,真要挑毛病,这又哪里是挑不出来的?她挑了咱们的毛病,咱们也必会挑她的,到时候挑来挑去,只怕这心力都花在彼此相争上,那老太爷的寿宴还怎么办?” 安清悠听得心悦诚服,自己光想到了那合议采购的的好处,却不曾想到这古代的大家族不同于现代,未必是另一个时空的法子拿来什么便都好使。 眼前这位三婶娘掌家的经验远非自己可比,心里更是处处以把老太爷的寿宴办好了为先,为人甚是持正。 心里除了亲密,安清悠不觉对这三婶娘的敬意又多了一分。当下便道: “有劳三婶娘提点,侄女年少无知,险些酿成了大错。多谢三婶娘教训了!” “嗐!你不过是经验少些,经得事少些罢了。真论聪明智慧,我这双眼睛可是看不错,你这丫头却是个有主意的!要不哪能连老太爷都有了让你进来cao持的心思?来来来,过往那些年的寿宴如何做,婶娘好好说给你听! 三夫人本就是个直爽的xing子,三房这些年亦是抢到过几次寿宴cao办之事,这时候赵氏也不藏私,尽将历年来寿宴流程之中何处拿住了便容易掌握全局,何处吃力不讨好,何处做起来虽是繁琐、却容易讨老太爷的喜这种种流程关节要务讲述得极为详尽。 安清悠知道这都是经验之谈,一一记下用心体会,时不时cha话细问两句,亦是受益匪浅。 “好了,婶娘所知就是这么多!倒是你这孩子听了半天,如今可有什么好主意?”三夫人赵氏一口气说完,却是笑眯眯地看着安清悠问道。 这却有几分考较之意了,安清悠细细思忖了一阵儿,这才慢慢地言道: “依婶娘所讲,上一次大家争论不休的采买购办和邀请宾客这两件事自是重中之重,侄女想推举三婶娘担当这采买购办的重任,不知道婶娘以为如何?” 攥住了钱袋子就是攥住了主动权,三房本就颇为富庶,赵氏的眼界人面亦是不比蓝氏差,这采买购办之任自是可做得。只是那四房家境更富,又岂能轻易放手? 三夫人赵氏细细想了一阵儿,却是皱眉道: “我若是来做着采买购办之事自是不会出岔子,但是四夫人定是不肯,二房那边态度亦是有些含糊,若是四夫人私下向二嫂许了什么好处,那可是一半儿对一半儿,四房银子又多,这事还真不一定拿得下来。” “私下许什么好处都没用!”安清悠语出惊人,“若是我们力推二叔和二婶娘做寿宴当天的司礼主事,那又当如何?” 这话一说,三夫人登时眼睛一亮,不由得击节叫好起来。 所谓寿宴当天的司礼主事,有点类似于今天红白喜事上的主持人,但放在这古代大族之中,分量却远比另一个时空的寿宴主持人更重了许多。 好比安瀚池这等德高望重的老臣做寿,自己却是不能轻易离了寿星座位的,什么念寿词、陪宾客等等场面中事,通常都是由一个儿子携妻共同完成,甚至是皇帝赐了恩赏或是福寿字之类的东西,往往也会优待老臣,让寿星不用行礼而又儿子代父接旨。 说白了,就是在寿宴当天代表安老太爷乃至整个安家出头之人,那二房老爷安德经虽是读书读成了个书呆子,但正是因圣人墨水在肚子里存得多了,对这等讲究礼节之事看得比命还重要。 二房多年来在抢老太爷寿宴的争夺上是最惨的一个,此次若是有了做司礼主事的机会,那是无论如何不肯放过的。 若是四夫人蓝氏私下许给二房什么好处,无论是官宦人脉、还是银钱田地,二老爷面对这等事时却是个绝对有骨气的脾气,只怕要高喊着“尔等焉敢辱我气节”之类的话,不把四夫人打出去才怪。 这寿宴里最重要的关节除了采买购办和广邀宾朋,排位第三的便是这司礼主事之位,要光鲜有光鲜,要面子有面子,更是极易讨得老太爷的喜去。长房联手三房放下了重重一个筹码,不愁二房不就范。 三夫人叫了几声好,安清悠却又笑道: “只是那和二叔二婶娘相谈之时却要加些小心,若要弄得好似前去交易一般,只怕是反倒不美!” “你这个小鬼头,想要长辈出马明说便是,还在这里打什么哑谜?”三夫人指点着安清悠笑骂道: “放心,二老爷的xing子你三婶娘清楚得很,到时候我叫上你三叔同去,却是不谈什么分配交换,只说和大房一起推举二哥!就他那个又臭又硬的脾气,不催着二夫人搞个投桃报李、礼尚往来的事情那才叫怪了,说不定啊,不多支持咱们几次他还不好意思呢!” 安清悠微微一笑,这三婶娘虽是个直脾气,可关键事情上却是心细如发的毫不含糊,一说便说到了点子上。 却听三夫人又是说道: “这采买购办和司礼主事都有了人选,那四夫人必然死抢这邀请宾客的位子,我和二夫人都有了差事,剩下的却只是那些吃力不讨好的打杂之事,那四房人脉又广,若要你去与她争……唉!孩子这可真是难为你了!” “那日各房商议老太爷做寿之时虽是没有定论,但是三婶娘有句话说得好,侄女亦是老太爷亲自定下的人选,遇事同样是该有份参与的。四婶娘做得,凭什么侄女便做不得?为了父亲和长房,说不得也要争上一争了!” 这话自安清悠口中说出来,却当真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了,便连三夫人赵氏也不禁脸上变色,惊呼道: “大侄女你真要争?” “争什么啊?”门口处忽然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却是三老爷安德成外出回来了。 刚回家门便听得下人说长房的大小姐来了,正在与夫人说话,便也过来看看,不意却正碰上这个话题。 既已定下了长房三房联手之事,三夫人赵氏也不隐瞒,径自将之前的事情通盘向三老爷说了。 三老爷安德成亦是对安清悠提议请二房来做司礼主事的主意赞不绝口,只是听到三夫人说安清悠要和蓝氏争那外邀宾客之事,却也不禁眉头大皱起来。 说起这外邀宾客之事,整个寿宴里利益最大的是它,风险最高的也是它,简直就是一把双刃剑。 说它利益最大,是因为既是给老太爷做寿,出去自然是打得老太爷的旗号,左都御史安老大人的寿宴,哪个又能不卖几分面子?期间拓广人脉,结交关系,自是对官场仕途之上有着极大的好处,自是远非银钱之类的物事可比了。 说它风险最大,却亦是因为如此,你一张老太爷的寿柬递了过去,人家转眼一句抱歉没空退了回来,那丢得可不是某一房的脸,而是老太爷面子,整个安家的面子! 甚至可以说,这递请柬邀宾朋的事都不是女人们能够独立完成的事情,而是各房的老爷们亲自出马才显得对对方的重视和礼数。 当然那些肯定会不来寿宴却又不能不发请柬的地方,老爷们自然是不会去的,顶多派个管家象征xing的邀请意思一下。而在这之前哪家由老爷亲自上门,哪家由管家走个过场,哪家连人也不用派,那就全看女眷之间事先私底下沟通的功夫了。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合纵连横 “大侄女这份心思自然是好的,可是你年纪太小,自幼又是长在府中。虽是有过几次外出交往的经验,可是和那四弟妹比起来……三叔父说句泼冷水的,便是争到了这外请宾客差事怕也未必能做得下,到时候徒惹老太爷不满,对大哥也是不好。此事不妥!不妥!” 三老爷安德成皱着眉头,安清悠要和蓝氏争外联之位?这事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些不靠谱,当下大摇其头。 可是对于安清悠来说,不仅仅是因为长房的利益,对于她自己来说最看重的亦是此事,这时候又怎么可能退? 自从穿越之后,有一件事便如一把利剑一样高高地悬在了安清悠的头上,那就是古代的女子和现代的女子,要面对两种完全不同的身份和环境。 现代的女子便再是如何悲惨,还有一些最起码的自由和人身权利,尤其是这婚嫁之事,古代女子比之现代女子简直是悲惨之极。 自己没有权利自由恋爱找老公不说,一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定了个混账男人,那一辈子也就毁了。 想争取点自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门都得坐车没事不能掀帘子啊有木有! 想和男人对着干?未嫁从父已嫁从夫、夫死从子,三从四德在那里摆着啊有木有! 做生育机器还得积极主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生女孩儿都不行都不算是传了香火啊有木有! 不许老公找小三?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寻常事,不但不能不让找,还要帮着老公把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娶回家来,否则就是妒妇啊有木有! 更别说什么反抗什么离婚之类的事情了,连这个机会都不给,给你了也只是男人一纸休书把女人轰回娘家,从此后成为家族中最没地位、最被人踩、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弃妇! 这个生不如死的下场连“有木有”都不用喊了,圆的有井、方的能吞金、短的用剪刀、长的挂三尺白绫子,还不如自己先把自己给趁早结束了干净。 每每想到此类种种,安清悠就不寒而悚,好容易死了一次活了一次赶上穿越,又怎么能就这么活一生? 虽然说已经把礼法规矩练到了信手拈来的地步,可更是没有人知道,安清悠骨子里那种渴望自由渴望掌握自己命运的愿望有多么强烈。 可是如今自己的境遇却是比一般女子还麻烦,父亲安德佑虽说要给自己寻一门好亲事,可是这究竟怎么才能算是好亲事谁又能说得准? 更别说还有那选秀,纵是是老太爷说过选得上虽好选不上亦是无妨,但是这选秀之事中间的变数怕是连老太爷也难以预料。 真是皇家指婚,要把自己指给那个痨病鬼的皇子,或是某个二混子的男人,安家真的会为自己这么个弱女子和皇家去争么? 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之所以要争那掌家之位,固是那徐氏要把自己往死里整,又何尝不是希望更好地掌握自己的命运! 那深府宅院就像一把锁,把自己牢牢地锁在了某个固定的轨迹中,而这次老太爷做寿则是一次天大的机会,能够让自己最为名正言顺地走出那两扇铁门,去寻找自己想要的那些东西。 纵使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对于女人的束缚,最起码,能让自己决定自己这一生的归宿究竟在那里吧! “这外联之位我一定要拿到!” 安清悠在心里狠狠地给自己打着气,脸上却是平静异常,径自对着三老爷三夫人道: “三叔父所说的道理侄女都懂,侄女虽然年少,但如今既是暂代了这掌家之事,这事便是再难也需替长房争上一争!否则又有何脸面去见父亲?至于我有没有能力为老太爷坐好这寿宴联络之事,还请三叔父、三婶娘给清悠三天时间,三日之内清悠若是证明不了此中本领,以后绝不再争,还求三叔父三婶娘成全。”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便连三老爷三夫人也不禁悚然动容。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小女子,能为了自家的长房去和那交际场里滚出来的四夫人相争,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却是不约而同地点点头,那三老爷安德成便道: “即使如此,那便以三日为限,三日之后侄女若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此事便再也休提。总之我长房三房两家联手,终不能叫大侄女你吃了亏去,大不了你来做着采买的差事,那外联的位子,便让你三婶娘去和四弟妹争!” 这话说得豪迈,三老爷能讲到这个份上,实已是推心置腹的盛情之意了。 虽说仍有些不看好安清悠去做宾客邀请的外联之事,可是这回护之意深重,安清悠心里却是着实的感动。 三夫人赵氏却是心疼安清悠,抢着说道: “你这孩子岁数小经历少,又是刚暂代了掌家的位子,家里只怕亦是有些手脚要忙。左右只是三日,若是有什么婶娘能够帮上你的,跟婶娘但说无妨!” 安清悠见三夫人对自己甚是关爱,亦知此时亟需助力,当下也不作态,径自对三夫人说道: “说起来还真有一事要求三婶娘帮忙,侄女暂代掌家之事,还请三婶娘在各府的女眷圈子里帮侄女放个风声出去。越快越好!” 三夫人赵氏虽不像蓝氏那般终日打滚于交际圈子里,但是手面上的渠道人脉亦是不少,当下便点头道: “这事倒是不难,还有什么?” 安清悠却是展颜一笑,少女的俏皮之态尽显,笑嘻嘻地说道:“没了!” 三夫人诧异道:“没了?” 安清悠点点头,却是正色道: “没了!三婶娘已经帮了侄女许多,若是事事都靠三婶娘援手,侄女又如何能够成长得起来!今日天色已是不早,府里还有不少事情等着侄女去做,就不打扰三叔父三婶娘了……” 眼见得安清悠要走,三夫人赵氏自是挽留不提。只是这挽留不住,夫妻二人却是一直送到了府外,眼看着安清悠上了车子,这才罢了。 “这孩子心善,不想给你我多添麻烦!”三老爷安德成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忽然悠悠地说了这么一句。 “像她娘!当年赵家姐姐也是这么心善、规矩、既聪慧又有担当!咱们俩当年的婚事,亦不是赵家姐姐从中撮合的么!”三夫人想起了亡故的密友,心里又有些感慨。 “我怎么觉着有点像老太爷呢?不论这外联之事争得到争不到,单是那推举二房掌礼之事便足够算得上是亮点,小小年纪便有这等合纵连横的手段……唉!可惜是个女孩儿,否则大哥那一房便算真正有了……” “女孩儿又怎地?”三夫人却是不干了,不光是打断了话,还用手指捅了捅三老爷的额头道: “我那赵家姐姐生出来的闺女,人又能差到哪去?眼瞅着过了老太爷的大寿便是选秀,指不定做了哪个皇子的王妃去也不是不可能。等她那大富大贵之日,说不定你这个当叔父的啊,有一天还要求着我那侄女呢!” 三房这夫妇之间感情极好,那三老爷安德成知道妻子是个直爽泼辣的xing子,闻言也不着恼,径自在三夫人赵氏耳边呢声调笑道: “好好好,是你侄女,可也是我侄女啊!可是见人家的闺女生得好,自己也想要一个?” 三夫人赵氏闻言脸上一红,竟是犹自露出了几分熟女才有的风情,冲着三老爷啐道: “你个不正经的,都老夫老妻了,还提这等事情……” “老夫老妻又怎么了,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焉!古人都说得,我又有什么说不得?”三老爷安德成却是最喜这般地捉弄妻子,犹自在那里低声嬉笑道: “莫不是怕自己年龄大了,生不出来了吧?” 三夫人登时大怒,一把抓住了三老爷的脖领子就往院子里拽,口中怒气勃发地念叨着: “谁生不出来?便让你看看我到底是生得出来还是生不出来!走走走,这便回我的院子,咱们生闺女去……” 三老爷在外面虽以硬气刚正出名,此刻却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相反地还赶紧在那里求饶: “慢点儿啊!慢点儿啊夫人!你瞧瞧这还有下人们看着呢……成何体统……再这么下去夫人你生得出来,我可是生不出来了……” 这等场面在三房府里已是闹了快二十年,下人们偶尔见到,赶紧转过身去装着没见到,只是这忍俊不禁之余却也暗暗羡慕,都说这家业越大情越薄凉,可是自家这对老爷夫人的感情如此之好,当真是羡煞旁人了。 无论男人女人,其实心里面都盼着有一个归宿,家就是这个永恒的归宿。 三老爷三夫人有了归宿忙着生闺女,安清悠的归宿却又在哪儿呢? 安清悠不知道,她也不愿在此时多想,因为她如今没有心思想这等事情,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崛起!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又见请柬满天飞 此一时,彼一时。 当初斗倒了徐氏之时为了平稳过渡,安清悠刻意地压下了自己暂代掌家之事的消息。 如今渐渐坐稳了这掌家位子,亦是为了在cao办老太爷大寿之中多争取些主动,安清悠却是有意地把这个消息放了出去。 从三夫人那方归来回到自家府中,安清悠却也没做停留,径自去了父亲安德佑的书房,把今天和三房商议之事源源本本地向安德佑禀报了一番,便连那三日之约、还有自己通过三婶娘放消息的事情都说了,更没有半点隐瞒。 “……原本女儿也没有这等打算,可四婶娘咄咄bi人,女儿终归是代长房出面,不能没了父亲的脸面,何况三叔父与三婶娘也已出言帮衬,如若做不得,他二人也会对女儿失望,但女儿在此之前还是要问一问父亲的意见,不知是否乃女儿过分了?” 终归是要对付四房,安清悠必须原原本本的将此事告知安德佑,不能有分毫隐瞒。 好歹这是俺家嫡长子,也是自己的父亲,何况如若真的去争外联邀约之事,出面还得是安德佑。 安德佑听了安清悠的话不由得默然许久,终是一声长叹道: “四弟他这几年混得好,可是有些事却做得太过了。只想着一房独大,处处要压其他几房一头。他本是庶出之子,如今翻过了身来,倒是眼睛里只盯着几个兄长,大有不把别人踩下去就不行的架势。唉!只想着让老太爷多在官途上挺他……真当老太爷是看不明白么?都是自家人,何苦什么事都要争个你死我活的?” 这几个月来安德佑身边着实出了不少事,安清悠的崛起,徐氏的倒台,甚至是儿子安子良突如其来的转变,都让安德佑有一种莫名的感触。 事情看得太多、听得太多,终究是不如发生在自己身上让人心有戚戚,如今这许多事情倒是更看开了几分。 安清悠又听父亲哀叹几声,不免轻声道: “亦是四叔父四婶娘欲求太重,这一次若是把心思都放在如何把寿宴办得更好之上,老太爷又怎么会心里没数?只是偏要以一压三,把其他几房变成了陪衬,却难免不让大家都起了敌忾之心了。” 三夫人赵氏已经直白的坦言不能让四房全夺了去,显然这事儿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次次如此,但寻常没有安清悠的事,这一次她既然cha手,就必须要办的漂漂亮亮才行。 安德佑慢慢地点了点头道: “罢了,这件事也没什么可发牢sao的,三弟与我自幼亲密,他那人又是个刚正xing子,既是说了相助于你,那便必然是会鼎力而为,绝没有虚假之言。二弟那边把礼数名声看得比命还重,让他去做司礼主事亦是个好主意。那去各府送贴拜客之事若能争到,为父自然会出面,你尽管放手安排便是。只是要和四弟妹争这等差事……却是辛苦了悠儿你了!” 安德佑这般说,自是表示了对和二三两房联手之事的点头之意,安清悠倒是松了一口气,安德佑能点头才是最关键的,就怕这位父亲嫡长子的优越感太重,自以为不稀罕与众人争强斗争,其实任何好处都捞不着还落个窝囊的名声。 如今算是把他这一关过了,该做的铺垫都已经做好,往下就要看她自己的了。 三房夫人赵氏那边行动效率极高,安清悠走后的当天晚上,她便拉了一批女眷到府中吃茶打牌,听戏闲聊。 这些女眷家里官位未必多高,却都是京城圈子里有名的长舌妇。 这帮女人一见了面,巴不得把近期所知道的事儿原原本本叙出,都不用旁人多问,七嘴八舌一交流,最近城内各府的稀罕事也就只等传向四面八方了。 闲话说完,而赵氏既然请了她们,这些人哪能闲得着? 赵氏含笑敷衍的言语之间,仿佛不经意地便将长房那边夫人伤病、嫡长女暂掌家务之事透了出去。 这等家长里短的八卦消息正是这些传话儿妇人们的最爱,当下七嘴八舌的细问究竟,安家本就是一大族、何况是安家长房的事?谁能不多竖起耳朵来? 而赵氏却又语焉不详,更激起了这些人的好奇之心。 转过天来,安府长房之中一天无事,安清悠则是开始全力制作了不少香囊香液。可是在府门之外的另一个圈子里,这安家长房里夫人伤病、嫡女掌家之事却是流传的飞快,好似春季飞散的柳絮一般,传向四面八方、传向各个府邸、传向众位竖的长长的耳朵之中…… 翌日一早,长房大门刚开不久,却是有外府的下人上门来递帖子,多数乃是来邀安清悠去参加一些女眷之间的应酬聚会。 就这般整整一个上午,此类人等却是来得不少,安清悠案头上的请柬,又一次积了厚厚的一摞子。 烫金面儿的、刺绣面儿、行字刻画面儿的帖子应有尽有,而且都各显花样,着实精美,可这美字推至一旁,真正精的乃是这送帖子的人家了…… 这是官宦女眷圈子里一种不成文的默契。 无论哪家官员的府里内宅换了掌事之人,女眷们彼此之间自是要走动走动,以后万一有事要替自家事先勾兑,见了面多少也还能算个脸熟。 安德佑官位虽然不高,可到底是左都御史安老太爷的膝下长房,如今换了安清悠暂代掌家,发个请柬相邀亦是题中应有之义。 眼下的安清悠已经有了几次参加这等女眷聚会的历练,又得三夫人赵氏悉心提点,对于这京城女眷圈子里的一些情况早不是当初那般两眼一抹黑的菜鸟模样。 此刻见自己这法子果然见效,却是翻起了那一大摞请柬挨个琢磨起来。 左挑右选之下,终于选了一家明日便有聚会的帖子…… 要去的这家女眷府上姓史,这史家老爷便是京城的通判。 官虽不大,虽不过是个正六品的位子,但胜在位置重要。 尤其是这京城的通判,辅佐知府处理政务,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等州府公事,正是实际上的京城地方官二把手不说,对于京城里的风吹草动,朝野消息那是比谁都清楚,正是十足十的地头蛇。 像这等人家府上的会聚宴请,却是京城里的女眷们最喜参加之事,单是人多、消息多这两件事,就足以促成参与的理由了。 安清悠看着那帖子上所写“史家少奶奶孩子周岁”的邀约事由微微一笑,心知这便是自己的目标。 正琢磨着明日参加聚会赴约之事,忽然间青儿来报,说是沈云衣如今刚回了府中,却是在院子外求见大小姐。 “沈小男人?”安清悠微微一怔,这沈小男人在安家长房里住了大半年,却是从未主动和自己有什么联络。 如今刚刚被今上钦点了榜眼,照理说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却又莫名其妙的来自己的院子作甚? 安清悠微一凝神,却是没有将沈云衣请进院子里,而是径自带着青儿与成香两个丫鬟亲自迎出了院门。 沈云衣一袭锦袍白衣,腰间却是系了一条象征着新科一甲榜眼身份的五爪麒麟紫腰带。看着虽然精神,脸上却不知为什么略略有些忐忑之色。 “小女子安氏,见过沈老爷!” 两人见了面,安清悠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却是依着女眷见朝廷官身之人的礼法做的,口中也改了称呼,如今沈云衣既中了榜眼,却是不叫沈公子而是叫沈老爷了。 只是这礼数虽然周全,其中的距离感却未免太大了。 沈云衣耳听她如此称呼,登时便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干干地咳嗽了一声道: “这个……咳咳,安大小姐取笑了,沈某虽然侥幸得中了此次大举,却非那等得志便忘形之人。这老爷老爷的,叫得沈某都觉得自己老了。大小姐就像以前那般叫我便是……或者叫我沈兄也行!” 这话急匆匆地一出口,却连沈云衣自己也登时醒出不对来,哪有催着人家女眷叫自己沈兄的?这岂非似了那等轻浮浪荡子不成? 自己连皇帝陛下这等九五之尊都见了,怎么一见这安大小姐,还是那般一张口就说错了话呢! 安清悠见他这副窘相倒是心里一乐,面上却是装作一副糊涂不明的样子,皱着眉头道: “那……我以前都是怎么叫沈老爷的呢?小女子这记xing不好,眼下却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沈云衣倒不是听不出安清悠有意为难的意思,只是这句问话怎么回答?却着实在心里面挠了头。 叫沈公子?如今自己既有了榜眼之身,这个好像于礼不合; 叫沈云衣?直呼其名好像太不合适了吧; 要不学着她三妹安青云的样子叫自己沈大哥?呸呸呸,这还不如刚才那个沈兄呢。 沈云衣一脸尴尬之色地微微搓着手,心道这小小一个称呼怎么比金殿奏对还难呢?口中却是有些期期艾艾地道: “这……这个……” 安清悠见状到底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却又是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笑着说道: “得啦,不难为你了。说吧沈小男人,来找我有什么事?” 二八年华的少女,本就是笑容最为明媚之时。 沈云衣自进安府以来,却是第一次见到安清悠的这等笑脸,刹那之间只觉得眼前这阳光下的灿烂笑容犹如朝霞映雪,花儿吐艳,当真是美得不可方物,虽知对方正在问话,一时之间却不由得竟是看的痴了。 安清悠眉头大皱,心想这沈小男人不仅是小男人,居然还是个登徒子,自己难得给了他两分好脸色,居然便露出了这等土鳖猪哥像来,当下把脸一沉,冷冷地道: “沈老爷刚中了榜眼,想来必是贵人事忙,今日倒怎生有空暇巴巴地来到了这小女子的院子!不知有何要事?若是无事,小女子还有一干家务要理,倒是还请沈老爷自便了!” 这话一说,那却是形同赶人了…… 沈云衣惊然醒悟,心里却是暗骂道: “沈云衣啊沈云衣,枉你还习圣人教诲多年,还是今科陛下钦点的榜眼。怎么见人家女子生得美貌,却做出这等无礼情薄的举动来?该死!该死!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圣贤书莫不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云衣肚子里狠狠地骂了自己几句,却是再不敢抬头直视安清悠的脸庞,连忙长揖到地,即刻道: “沈某失礼,这里给大小姐赔罪了。自借住安府以来,承蒙老太爷、伯父及大小姐等府中上下人等多加照顾,提点留宿之恩,没齿难忘!如今承蒙圣上恩典,侥幸得中榜眼之位,明日却是已在城内醉仙楼备下了水酒薄肴,相请长房全体诸位,略报肺腑之谢,还望小姐不吝赏光!” 沈云衣文绉绉地说了这好大一通,接下来便是眼巴巴地等着看安清悠是不是点头。 明日之宴虽说是请长房全家,可是他内心深处隐约之间最在意的,却是眼前这位大小姐究竟去还是不去! 【作者题外话】:这一章特意赠送七百字给大家,期望大家支持姜叶! ------------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两种不同的距离 安清悠微感踌躇,沈云衣这一次回宴,说起来倒亦是该去的。 可是明天偏偏是她要去史通判家,当时选帖子便是史家少奶奶给孩子过周岁礼的宴会日子。 而且这件事在自己给老太爷做寿之事上亦是极为重要的一环,时间偏生就这么冲突,实在是让她好生为难。 沈云衣见安清悠有些迟疑的样子,赶紧言道: “沈某目下已经备了下车马,明日一早便来府前接大小姐和长房诸位,此次既有大小姐不吝赏光,必将使此宴蓬荜生辉,沈某亦是感激不尽。” 只可惜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倒显得有些急了,却惹得安清悠略微一皱眉, 虽说上一世并没有什么感情经历,但是安清悠本就是一个心思极其敏锐的人。 在沈云衣这段日子里种种言行做派之间,对他的某些细微想法又焉能是那般的稀里糊涂全无察觉? 若是换了这时代另一家的女子,能得新科榜眼如此力邀,自然是大有面子之事,可是安清悠原本对沈云衣就丝毫没有什么来电的感觉。 再加上骨子里本是个现代人,最烦的便是这有人先给自己定下了须做之事再来讲这等言辞。 安清悠撂下心中腹诽,当下轻轻摇了摇头道: “沈公子这般话倒让小女子着实有些愧不敢当了。原本这回请之事自是应当去,可是清悠已经先接了另一处的帖子,这回宴之事实是是分身乏术。左右这等事情都是诸位老爷的场面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去了凭自添乱,有父亲和我那二弟前往也便是了。还请沈公子多多海涵。 这番话安清悠自是回答得滴水不漏,可是听在沈云衣耳中,却觉得在这等规规矩矩的言语里,两人仿佛在骤然之间隔开了一道鸿沟。 沈云衣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被那种淡淡的距离感冲刷得一干二净。 有心要说话,却总觉得喉头被什么东西堵住……这种莫名其妙的心乱感觉沈云衣并不陌生,便在两天前的那场金殿奏对之中,这种感觉来得远远比此刻更加强烈,更加让人窒息。 “三位新科大人,陛下此次殿试之题便是:‘尽收北胡之地,以何治之?’有请三位大人作答。” 沈云衣的脑海里慢慢浮现起了某个年轻人微笑着说话的模样…… 就在两天前,说出这几句话的人就那样带着一份无可挑剔的彬彬有礼站在皇帝陛下身前,把那轴御笔钦书明黄色绸卷展示给了新科一甲的三人。 那位年轻人的名字叫做萧洛辰,之前和自己……还有眼前这位安家大小姐亦是有过一面之缘…… 那一夜金殿之上,一甲新科的三人均是世家子弟,之前或多或少靠着各自的背景渠道得知了此番科举必有和北胡之事有所关联。 可是此刻闻得这殿试考题,仍是让三人心惊不已。 开疆裂土四夷降伏,这本就是最易让帝王动心之事,史书中因此而为君王歌功颂德之笔亦是如过江之鲫般数不胜数。 朝廷有用兵北胡之心早已经不是秘密,可是这“尽收北胡之地”虽只寥寥几个字,其中的份量却也太重了。 这是万千人头落地的大事,这是……这是灭国之战啊! 如此重要的军国大事,自然当得陛下那句谁传出去就诛谁九族的金口玉言,可是这怎么会作为殿试之题?又怎么会让这自己这等在官场之中全无资历的新人作答? 没有答案。 寿光皇帝统治大梁国数十年,权谋之术号称天下无双,这殿试中的缘由三人想不出来,也不敢去想。 好在能进一甲之人倒不是光有家世背景,按大梁科举惯例,一甲的会试文章那是要传抄天下品评的。 能走到金殿奏对这一步自然须有几分真才实学,三人又都是事先有了准备的,当下索性低着头各写各的文章,当着皇帝陛下的面,自然是笔走龙蛇快如飞。 不过这文章做得再世花团锦簇,亦离不开四书五经中的那些圣人之道。 什么礼法教化,什么仁义王道,万变不离其中。只是三人做题之时萧洛辰就在一边,那副丝毫挑剔不出毛病来的微笑,却是从未变过。 一个人脸上挂着微笑不稀奇,可是如果一副微笑面容在整整大半个夜晚之中如同雕塑一样半点不曾走样,那又是怎样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景? 沈云衣永远也忘不了,就在陛下面无表情地钦点出了状元、榜眼。探花之时,萧洛辰眼神之中那一闪而过的变化。 那是一种不羁的放荡,一种甚至连圣人都有所不屑的挑衅,可是偏偏那副微笑还依旧保持得如春风暖曦,一举一动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那种彬彬有礼而又鸿沟在前的感觉今天竟然又再一次出现。 只是和萧洛辰不同的是,萧洛辰是给人一种犹如天地之隔的那种遥不可及;而眼前这位安家大小姐,却是清秀佳人便在眼前,明明上前一步便触手可及,却终究没法让人迈出这一步去。 这其中种种说来虽然事由颇多,可是此时此刻在沈云衣的脑中不过是一恍惚间而已,可就在沈云衣这一走神的功夫,却听安清悠口中轻声说道: “沈榜眼贵人事忙,若只是此事,小女子便先行告退了。” 话语说完,安清悠袅袅婷婷地行了一个礼,径自向着自己院子走去。 沈云衣自幼家学渊源,读的是四书五经的圣人之言,习的是官场城府的功名之道。 从小循规蹈矩地从未做过半点逾越之举,这一次能够对安清悠这等未婚女子特地相邀,对他来讲已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对方既已拒绝,却又为止奈何? “安……”沈云衣说出了半个安字,可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便停住了口,只见安清悠脚步微微一滞,却终究没有再做停留,向着自己的院子里飘然而去。 沈云衣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就那么看着安清悠一步一步地走远,空自留下了一脸茫然。 人这一辈子,总有许多羁绊拦着我们,许多事情之所以变得纷繁扑朔,是否便在那一线之间? 沈云衣一脸垂头丧气相的向着来时的路走去,那跟着他随身伺候的书童侍墨却同样是一脸的疑惑: “这婚姻大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公子若是真对这沈家大小姐有意,便向咱们沈家的长辈说明了此事又怎么了?直接向安家提亲便是,两家门当户对又是世交,哪里用得着这么费劲儿?”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千金不换肥通判 沈云衣心里如百年老汤般一个劲儿地翻腾的时候,安清悠却远没有那么多想法。 三房那边可还等着,等着看自己是不是真能撑得起此次为老太爷寿宴相请宾朋之事。 之前三房老爷已经说过,若是安清悠扛不起这事情,那便把采买购办的差事让给她来做,让三夫人和蓝氏抢这个差事。 说起来三房这一对叔父婶娘,对自己、对长房可真是没话说。 可越是如此,安清悠就越要把这件事情做成。 有人照顾自然是好的,可是人活着终不能一辈子靠人照顾,只有真的做到了,才对得起那些曾经照顾自己的人。 阳光明媚,白云飘扬,虫啼鸟鸣,又是一天的好清晨,可这一天乃是安清悠答应三房叔婶做出些事情来证明自己能力的最后一天。 一辆京城中官宦人家女眷常见的马车,已经悄然停在了安家长房的府门外。 “去京城通判史大人府上!”安清悠轻轻地吩咐着车夫。 自从安清悠暂代掌家之后,这等外出赴宴之事自然是可以凭着自己的想法一言而决。 只是安清悠对己之律反倒比之前几次的外出赴宴更为规矩,偶有轻挑起帘子来看看一路上这古代帝都之中的风土人情,那帘缝儿亦都比以前开得小了几分。 “这等京城府间的宴聚固然是夫人小姐成堆,倒也不过是比平常大户人家的宴会多些官宦女眷罢了,无外乎人多点儿、规矩多点儿而已。我之前也曾打听过,这位史通判家里却是各色人等都有往来,你倒不用如此的战战兢兢,放松放松便好。” 马车里安清悠带着些许鼓励的微笑,轻轻地说着话。 这一次安清悠到史通判府上的随身丫鬟倒是既没带青儿、也没带成香,带得反倒是那个之前除了发闷干活就只会躲在墙角哭自己命苦的查香。 “是……小姐……” 查香畏畏缩缩地答应了一声,有点儿像一只在风雨天被拣回来瑟瑟发抖的流浪小猫。 查香脸上自然是害怕的成分居多,不过眼神中自然也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渴望——毕竟对于她这样不得不卖身为奴的小姑娘来说,京城通判老爷家的府邸在不久之前还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存在。 “不知道她之前的成长经历究竟发生过什么,居然能把一个人压得如此抑郁畏缩。不过这孩子的本xing倒是不坏,多带着走走场面,未必便是个一无是处的之人……” 看着查香眼神里那份虽然微小还没有完全泯灭的渴求眼神,安清悠微微一笑,眼神里还有希望就好,无论古时现世,十四五岁的孩子往往是遭遇批驳最多,受到鼓励最少的一个群体。 可谁又能说,这些半大孩子一定是不成器的? 天下没有不好用的人,只有用不好的人。 安清悠正思忖间,忽然感觉马车的行进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低声禀道: “大小姐,通判府到了!” 安清悠点了点头,撩开帘子刚要下车,却见史通判府上门口自有一个仆人飞快地跑过来帮着车夫牵马,另有一个迎客婆子早早地便在下车凳上铺了绒垫过来伺候着。 这等下人的动作之快完全令安清悠的随身丫鬟cha不上手不说,那迎客婆子更是笑着问候道: “这位可是安府长房的大小姐?老奴给您请安了……” 安清悠心里微微吃惊,这史通判家里的下人还当真有些门道。 自己自幼生长在深府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之前亦不过是在两次女眷聚会上露过那么一小脸儿,如今这人还没下车,却被史家府上一个普通的迎客婆子叫出了身份? “有劳这位妈妈了!还请前头引路!” 安清悠轻轻地客气了一句,那迎客婆子自是立即福身,谦虚自道: “安大小姐这般说可折杀老奴,安大小姐请。” 安清悠微微点头,便有引路之人带着她往通判府内走。 这一路行来边走边看,史通判府前的前来赴宴的车马人等,居然又是另一份光景。 安清悠的心中也带几分好奇,她自己前两次参加聚会时所见的风格,要么是华贵富丽,要么是典雅精致,而此刻所见所闻,却又与之前大不相同。 这一场周岁礼的聚宴上所来的宾客中固然有京中官宦,可是更有那些士绅商贾、三教九流。 这边唱礼的门迎上一句刚喊得一嗓子某某翰林题字恭贺,下一轮却又见一堆和尚道士联袂而至,却不是来做法事,乃是座上宾朋。 “——那史通判虽然只是个六品,却是京城里极为有名的地头蛇。更何况能够坐上京城通判这个位子的,又焉能没有人罩着?这史家府上的聚宴却……却是别有一番历练。如今他家少奶奶既是给你发了帖子,倒是个机会……” 临来之前,安清悠自是曾和彭嬷嬷私下里对史通判一家详详细细的聊了一通儿,如今这般官宦商贾乃至三教九流混杂在一起的场面倒是穿越之后所仅见,彭嬷嬷当时的诸般评语不禁又悄然浮上了心头。 大梁国这二十九个行省三百零七个府城里,京城的知府是唯一一个正三品的府官,仅仅比官居二品的一省巡抚低了一头。 可是这京城的知府却又是最难做的,天子脚下高官显贵一抓一大把,天上掉块砖头儿没准都能砸中两位达官官轿,就算只是个鸡毛蒜皮的小案子落到头上,你知道原告被告都和谁有沾亲带故? 可是这做通判却又不然,看着是排在知府和府丞的第三把手,可是职任分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靖安治街等等诸事,手中该抓的事情几乎没有一样不是肥缺儿。 碰上那些京城中各有靠山的纠葛难断时,还有一句刀枪不入的护体真言: “知府大人,您看这事怎么办?” 过去三年里这京城知府换了四任,期间不乏有被朝野之争卷得满门抄斩者,倒是这位史通判的位子坐得稳如泰山,正是所谓人言京城之地:“一家杀头苦知府,千金不换肥通判。” 这史通判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背景,自然不是安清悠这么一个小小女子所能深究的。 这等官宦商贾外加三教九流同来给一家聚宴的情况虽然在讲究出身阶层的大梁国中极为罕见,对于女人们来讲却是不能多加掺和。 引路的婆子陪着安清悠到了后院,这里才是女眷们相聚之所。 这后院占地面积本是极大,只是等那引路婆子领着入桌落座之时,安清悠看着那自己的座位却不禁皱起了眉头。 今日既是那史通判家小孩子的周岁礼,后院之所自然是装点得一派喜气,可这酒席的座位却是摆得三六九等泾渭分明。 头几桌自是装饰华丽席面考究,可是自己眼前这座位却排在了最后几席,陈设简陋不说,竟是连那后院的正厅都没进去。 “这位妈妈,您确定我是坐在这儿?”看着桌面上那粗绒的台布和半旧的筷架子,安清悠微微皱眉地问道。 怎么说她安清悠的头上还有个安家长房嫡女的名分,父亲安德佑亦是个礼部堂堂五品官员。 若论品阶比那史通判亦是只高不低,更别说再往上还有个老太爷安瀚池官据左都御史之位,这史通判既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地头蛇,又怎么会把安家之人安排在这般位子上? 那引路婆子连忙陪着笑道: “安大小姐是吧?这小少爷的周岁礼本是鄙府的大事,各方宾朋坐至何处,那是发请柬之时便定好了的。老奴一个小小的引路婆子,又哪里敢给您带错了位子?您是不知道,我们史府上这等家法规矩可严着呢……” 安清悠见那婆子倒是个精干之人,心知这还真不是带错了位置,当下也不为难她一个下人,径自坐了下来。 看看此地的四周,自己倒是属于那种来早了的,周围各席上虽说坐了些人,但空位却是更多,自己这桌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安清悠微微一笑,扭头对着查香道: “查香,人家今儿可是安排我们坐了末席呢!你家小姐今天来可不是想坐这等座儿的,等一下宾客齐至,单看这座次咱们便比人家矮了一头,你说这却又如何是好?” 查香本来就是个没主意的,第一次跟随大小姐上了场面,却又碰见了今儿这等子事?她哪懂得该如何回答安清悠的问题? 一张小脸六神无主般憋得煞白,查香半天才道: “这……这……这是人家主人家都早就已经安排好了的,咱们……咱们也是没法子!唉……这都是命啊!谁让咱们命苦,这都是老天爷……” “老天爷要敬,可是这命苦不苦的却不能都怪他老人家!” 安清悠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查香的话,脸上虽笑,眼睛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查香缓缓地道: “记得你也是识过字的,今儿小姐便教你句话,你坐在哪里不重要,谁安排你坐的也不重要。老天爷他老人家在天上盯着瞧着的,只看你这个人做了什么才是最要紧的——自助者,天恒助之!” “自助者,天恒助之……”查香小声念叨了几句自家小姐的话,抬起头来却依旧是一脸的茫然、麻木和胆怯。 查香畏畏缩缩地对着安清悠道: “小姐,老天爷真在天上盯着我们都做什么吗?我们拼命努力去做点什么,他老人家真的会帮我们?” “你信吗?我可是信的!” 安清悠嫣然一笑,就坐在这一桌铺着旧绒布的排尾席面旁,就在这个不入后院正厅的位子上。 虽是远离了那些专供豪门旺族的大家女眷们所坐的席面锦座,却在阳光的映照下另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精彩。 正如夏花般绚烂! 【作者题外话】:最近的更新有些慢,看到读者们的批评姜叶实在不好意思,但也要跟大家说一声抱歉了,这篇文姜叶讲究质量故而速度实在快不上去了,姜叶的身体不是太好,最近在休养当中,而每个小时也就几百个字,一日一章也是尽力了。存稿在最初已经发布出去,如今只得写一章发一章,还望大家给姜叶一点儿时间,待休养好身体,一定加快更新速度!一定! ------------ 第一百一十五章 老天都帮不了你 “大侄女啊大侄女,你来这史通判府上,为的不就是这里人面够多渠道够广?不过连厅都入不了,你又能去和哪家的女眷交往呢?可惜啊,这一次却不是四婶娘带着你出来赴宴的了!如今你既然做了长房的掌家位子,也就得替长房扛着这份倒霉,谁让老太爷的大寿cao办差事,你挡了四婶娘的路呢?” 便在安清悠和查香说话的时候,史通判府的后院正厅的某间屋子里,一个人正在薄薄的纱帘子后面望着后院里露出得意的微笑。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安家的四房夫人蓝氏。 “安夫人,那位安大小姐怎么说也是你们安家的长房嫡女,给她安排这么一个位置会不会有些不妥?” 说话之人乃是这史通判家的少奶奶甘氏。 安家的四房老爷安德峰本就和这史通判家素有往来,蓝氏亦是史家府上的熟客。今日蓝氏来得比安清悠还早,闲聊时听甘氏说起长房也会有女眷来立时留上了心,一番斡旋使绊子之下,到底是把安清悠安排在了末席。 “无妨无妨,不过是个没怎么出过门的晚辈,来贵府也就是见见世面长长阅历罢了,左右不过是小孩子寻耍子而已……对了,最近京城里的盐价倒是波动得厉害,不知道史大人那边有什么想法没有?” 蓝氏随口笑着便把安清悠这一节轻轻带过,那边甘氏登时便转了念头。 大梁国盐铁之营皆归朝廷,盐利之巨无人不知,这几年史通判弄了不少官盐私贩的勾当,和安家的四老爷安德峰很是有些的往来。 听得蓝氏忽地提起这个话题不禁精神一振,两个女人各自堆起一脸笑,话儿也登时说得无比亲密起来。 至于安清悠……这种官宦小姐京城里多了去了,安清悠是谁? 两人聊了一阵子,私房话儿里却又代表各自府上达成了几件盐利合作之事的意向,蓝氏心里也是越发高兴。心眼里再一转念想起安清悠那副被排在末席的样子,差点当着对方笑出声来: “这史通判府上的宴会固然是人多,可也更是人杂!那些正厅之外的末座之人只怕除了那些没地位的京中小吏便是商贾土豪之流,说不定再加上几个三教九流的女人?啧啧啧啧……大侄女你苦练了规矩礼法这么久,这等人中却又有几个识货的?至于你那最擅长的调香……对于这等妇人而言又岂不是茉莉花喂牛?” 这样你还能做什么呢?这一次,怕是连老天都帮不了你了! 蓝氏心里大感得意之时,安清悠那边却是倍感震撼。 太震撼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来到史通判府上的宾客却是越来越多,安清悠这一桌亦不再是她一个人了,坐了一桌子个小吏商贾土绅之家的女眷后,终于迎来了一位重量级的客人。 “呀?姐儿几个来得早啊!今儿个倒是我来得晚了!” 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震得席上众人的耳朵“嗡嗡”直响,安清悠抬头一看,只见乌云压顶,一副宽阔的肩膀和伟岸的身躯如铁塔般矗立在眼前,阳光下的影子几乎遮住了大半个席面。 那个头足有两米开外,那身板……虎背熊腰对于男人来说是一种强壮的象征,可是女人要生成这般模样,那可就有点让人感觉到外形实在是太过份了。 安清悠瞬间想起了另一个时空中某个曾在某国打过球的华人传奇中锋——连脸都是一样的方形,真心的彪悍啊! “岳大小姐好!” “岳大小姐你来晚啦?” “岳家妹妹,瞧你这一脸的煞气,今儿是不是又去和哪个男子比试拳脚了?” 一时间席间女眷们纷纷招呼着,此人正是京城里金龙镖局总镖头岳震山的长女岳胜男。 这位岳胜男岳大小姐长得是人如其名,模样虽说是太过夸张了点儿,人面儿倒是极熟的。 眼见众人客气的打着招呼,岳胜男当下也不和众人客气,站在那里呵呵笑着厮见了一番,一转眼间却见到安清悠坐在一旁,着实眼生。 “咦?这一位倒是从来没打过照面儿,却不知道是什么府上的姐妹,家里在哪条道上发财?” 岳胜男一屁股坐入席间,虎躯一震之间只听身下那把可怜的椅子“吱吱呀呀”地一阵乱响。 安清悠微微一笑,既然来了史通判府,早对在这里会见到各式人等有了心里准备,可是这位岳小姐的出场还真是让人震撼。 心中惊讶收拢压于心底,安清悠当下敛首道: “我家祖父是左都御史安翰池安老大人,家父安德佑,现为礼部择书郎,和各位姐姐妹妹们见礼了。” 这话一说,桌面上倒是人人瞪大了眼望向了她。 虽然说这一席上不是些城中小吏的家眷、便是商贾土绅人家的女子,可是左都御史安老大人的名头大半人等倒是听过的。 礼部择书郎虽然是个闲职,却也是个五品的官员,单论级别比这史通判还高上一些,怎么这样家族里出来女子如今竟是坐到了这正厅外的末席? 大梁国中最重门第出身,平日里那些名门官宦之家的夫人小姐们见了这些小吏商贾之家出身女子大都是鼻孔朝天,莫说是同坐一席,便是平日里想要互相走动一下都难迈入人家的门。 一时间不少人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包括那身形彪悍的岳胜男。 不过这位孔武有力更胜男子的岳小姐走惯了镖,倒是颇有几分江湖儿女的豪迈之气,这时候一愣之下随即大笑道: “似你这情况却倒少见,嗯……莫不是在家里受了排挤才被长辈发配到我们这等末座?无妨无妨!见面一杯酒,喝了便是有缘的姐妹!我岳胜男先干为敬,来!” 说话间也不客气,抄起酒杯来一仰脖便是“咕咚”一声自顾自地灌了一杯酒下去,嘴里哈的一声嘶气。 岳胜男再瞧对面安清悠时,却见这位安大小姐微微一笑,两根手指捏着酒杯,纱袖轻掩之下轻轻巧巧地饮了一杯下去,举止之间半点声音也无,却是秀气多了。 只是这秀气归秀气,安清悠的举止之间却又不似某些出身深宅的夫人小姐们常见的作态之意。 一杯酒饮罢,手腕微微一斜亮出杯底,倒自有一番落落大方的风范。 此等末席之间原本就没有那些大府大族的女眷们之间那等过份的讲究,一干人等齐声叫好,倒是另有一番场面。 镖局干得是市井江湖中的营生,真论起来比那商贾阶层还要低上几分。 岳胜男本是个豪气xing子,此刻见安清悠这一杯酒水喝得丝毫没有矫揉造作之意,对安清悠更是好感大生。 两人唠上几句,安清悠也不似有些人般一听出身便即低看于她一眼,话儿逐渐聊得竟是越发投机起来。 再一论年纪大小,安清悠居然还年长一个月,岳胜男咧着嘴巴乐呵呵地笑道: “得!敢情还是位姐姐!安家姐姐莫要烦心,打今儿起,若是有什么市井无赖的找您的麻烦,只报了妹妹我的名字便是!谁敢惹我安家姐姐,看我不打他个人仰马翻!” 说完,还提起醋钵大的拳头晃了晃,却又惹得席上众人一阵哄笑: “我说岳家妹子,安大小姐那可是个斯文人,你当像你般整天喊打喊杀的啊!” “没错!人家讲究得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连府门都出不了几次的,哪里又会和什么市井无赖的扯上麻烦?” “就是就是,像那些胡同串子小混混,谁又敢去找安老大人家的麻烦?倒是岳家妹子你啊,多学学安大小姐这副举止做派才是,仔细着将来找个汉子想嫁,人家离着八丈远一闻你身上这股子练武练出来的汗气就吓跑了……” 这一桌尽是些小门小户之人,又大半是和这虎背熊腰的岳家小姐颇为相熟,倒也不似高官望族之家的女眷们那般讲究规矩,调笑着纷纷cha话。 岳胜男叫闹笑着也不着恼,只是偶有人提到了什么汗气之语,却是见她脸上的神色微微一滞。 岳胜男的神色变化极为细微,转瞬便恢复了那般嘻嘻哈哈的粗线条样子。可这极为微小的神色变化却丝毫没能逃过安清悠的眼睛——就算是没人偶尔提起,安清悠原本也想找个机会搭上两句这类话头的。 这位岳胜男岳小姐不仅是相貌身材上比男子还要伟岸,身体上另有一处,那气味也是比某些臭男人还要……还要更添一份威武! 作为另一个时空里的资深专业,安清悠对于某些特殊的气味犹为敏感。 此刻纵然是酒桌人多气息杂,却仍然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尽管岳胜男显然是用香粉之类的物事做了遮掩,可是仍有一种略带着酸腥的气味来自她的腋下…… “岳家妹妹,今日第一次见面,我这做姐姐的也没什么好东西。倒是我平日里素来喜爱调香,前不久倒是亲手做了些香囊,就此送给了妹妹一对,权做个见面礼如何?” 岳胜男猛地一愣,纵然是再怎么粗线条,可女孩子终究是女孩子,腋下某处的古怪味道一直是她最大的一块心病。 眼见着安清悠一送便是一对,眼神更是有意无意地扫过自己的腋窝之处,登时是脸色大变。 同样变了脸色的还有席间与岳胜男相熟的几个妇人,人家练武的女子长得夸张也就罢了,腋臭之事却是最大的短处,你这面生的安大小姐见面没两句就送出这般物事,却又是何意? 不知道骂人不揭短么!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就是我亲姐 “安家姐姐……这个……” 岳胜男脸上登时就变了颜色,一双牛铃般的大眼直愣愣地看着安清悠,两条粗大的浓眉却是渐渐地竖了起来。 心道这安家小姐到底如那些官宦大族家的女子一般的瞧不起人,我诚心相交于你,你却送香囊这种物事来作甚! “安大小姐是大族出身,久在深宅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红绣功必然是很好的了?香囊嘛!对于我等人来说就是个形式,我们一起把玩说些针线上的刺绣话儿倒也不错……” 席上倒是有那心善之人看着岳胜男的脸色越来越青,心知这岳小姐本是个霹雳火爆的脾气,这安大小姐不知深浅,却莫要搅出什么大事来才好!当下便cha话过来极力把香囊的事情往其他事情上引。 安清悠见席上骤然间冷了场,心知岳胜男疑心自己当众挑她的短落她的面子,当下也不分辨,索性顺着那圆场之人的话头儿说道: “这话倒是真的,调香本是随便弄弄罢了,女红绣功才是咱们这些做女子的重要之事,还请诸位指正一下,看看这香囊绣得如何?“ 说罢,安清悠也不待众人再讲什么言语,径自让旁边的查香拿过了一件裹得严严实实的皮口袋来。 只是这皮口袋乍一开口,却登时惹得座位旁边一个妇人的惊呼声脱口而出: “好香!” 真的是好香! 那件看上去平平常常的路皮口袋之中,此刻竟似散发着无穷的香味,其香味之浓烈,气息之醇厚,登时便将满桌子酒气菜味压了下去。 这一次安清悠所带的香囊却与之前的另有不同,其中一种之所以要用皮口袋严严实实地封口存着香囊,亦是因这香气太过浓郁惊人之故。 一桌子人眼神中有点呆滞地看着那个皮口袋,仿佛这骤然打开的袋口竟是散发着无穷无尽的魔力一般。 尤其是那岳胜男,这镖行在大梁国中虽是归入不登大雅的九流之业,金龙镖局的财力却是颇丰。 多年来她为了那腋味之症除了寻医,便是跑遍了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香粉铺子。 可莫说是京城,便是江南几处行镖曾经走过的盛产水粉胭脂之地,又哪里见过如此的物事? 一时之间众人心里不约而同地转过了同一个念头,这究竟是什么香物?放在皮口袋之中已是一席皆闻,若是拿了出来挂在身上放在鼻下,那又会香到一个什么程度? 安清悠却是微微一笑,兀自从皮口袋内挑出两个香囊来,对着岳胜男道: “妹妹请看,姐姐这刺绣的手艺可还瞧得过去否?” “瞧得……过去!那是相当地……瞧得过去!” 岳胜男睁大了一双眼,便是直勾勾地瞪着那对香囊。 这对香囊一经拿出,登时便是一股子浓烈的香气四溢,莫说满席皆香,便是旁边那席上也是有人循味而望。此等香物若是放在身上,莫说那小小的腋味儿,可说是无论有什么气味全都能压下去遮得死死的了! 似岳胜男这种走镖女子更重实际,原本就不像那些官场妇人们更看重场面上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此刻眼见着困扰自己多年的腋味有了解决之道,早把那些安清悠是不是有心落自己面子的猜测扔到了九霄云外。 岳胜男喜盈盈地接过了香囊自不用说,再瞧着安清悠那只装香囊的牛皮袋子时,竟已是满脸的艳羡之色。 “安姐姐,姐姐的绣功当然是……当然是极好的!只是小妹心想,好像这调香之术对我们女孩儿家来讲……那个……也是很重要滴!小妹今日想向姐姐多讨几个,回去也好揣摩学习……当然,若是姐姐什么时候有空能给些指点那是更好,就是不知什么时候能够拜会一下姐姐……” 铁塔般的彪形大汉卖萌……啊不!是铁塔般的彪形大姑娘卖萌看见过没有? 此刻岳胜男面若猛兽的一张脸上居然泛起了几分朱砂一般的薄红之色,似羞怯,似害羞,扭扭捏捏之际,说话居然还带上了几分娇嗔的味道。 “扑……咳咳咳咳……”席间的某位妇人正拿着一杯淡酒喝到一半儿,猛然间就呛在了喉咙口,连连弯腰在那里咳嗽不已。 “讨厌!人家和安家姐姐说正事儿呢!做什么怪耶!” 岳胜男望着咳嗽之人做了个嗔怪状,这个方向的众人登时齐齐往椅子背上一靠,只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 “到底还是女孩子啊!再一副威猛绝伦的外表下也永远藏着一颗会撒娇的心……” 安清悠心里面一阵感慨,面上却是没什么变化,轻拍着手中的团扇说道: “妹妹既是有心学调香,姐姐哪里有不教之理?不过这等事情却是个水磨功夫,一天两天的难以速成。我看倒不如我把香囊之内所装的香物弄上它十几二十斤,妹妹用皮囊蜡封了放在家中慢慢揣摩把玩的才好。我看妹妹是个习武之人,平日里打熬身体想必也是辛苦的。这等香物若是在洗浴之时放上一些,倒也有养气去疲劳之效……” 这话一说,岳胜男登时越听越是心花怒放。 安清悠这番回答简直是太贴心了!当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安家姐姐也! 岳胜男长大了口瞪了安清悠半天,忽然一把抓过了安清悠的手大声叫道: “姐!以后安家姐姐您就是我亲姐,谁敢和我姐姐过不去,小妹我和他玩儿命!” 这一把抓得有些重了,安清悠登时便感到手腕之处颇为疼痛,岳胜男见她那皱眉说疼模样却是灿灿地有些不好意思,忙着赔礼不迭有些手足无措之际,忽然一转身,向着院中的另外几席上一嗓子高喊: “姐儿几个都过来,有大事啊!” 这一嗓子喊得当真是……雌壮昂扬,满院皆惊啊! “这些坐在外院之人就是没规矩,乱喊乱叫的……” 岳胜男在外厅之中高喊着几家相熟的小姐妹们来拜姐姐的时候,那一嗓子吼声亦是传到了正厅里面坐着的史通判家少奶奶甘氏的耳朵里。 只见她斜眼瞥了一外面,说话的口气中却是带着满满的轻蔑。 “原本我也是嫌这些乱七八糟人嘈杂的,可是我家老爷既然是坐了通判这些位子,少不了也得和京城地面上的各色人等打交道。这三教九流的女人们不懂礼法规矩,倒是让诸位见笑了。” 正厅里面亦是已经开席,首席之上的甘氏坐在主位,一边说着场面话一边皱着眉头,倒像是外面这些人给史府丢了多大面子一般。 “无妨无妨,那等小门小户的妇人,又哪里是能像咱们这等身份的?” 笑着帮甘氏顺话头圆场的居然是安家的四房夫人蓝氏。 那位岳总镖头的独生小姐岳胜男亦是她刻意撺掇着和安清悠安排在了一桌的,此刻听着院外的叫嚷之声,心中却是倍儿加的高兴。 像岳胜男这种女子,旁人只要看了一眼不印象深刻也难。 听说她还有腋味之症?啧啧啧啧,大侄女你最擅长的便是调香,只是你若送给那位岳大小姐香囊,那不倒成了故意揭人家短了么!这一嗓子喊着出什么大事了……莫不是那个好武的女人要对大侄女你动粗? 蓝氏笑吟吟地找了个借口离席走向门口,心里却是在思量,多少安清悠也是安家的人,这番bi她坐在外院不在正厅也算封了她的交际路,若是真有人动粗自己管还是不管? 嗯!还是先不管!最好那姓岳的把她打成个重伤爬不起来,自己再出去惊呼一番送她回长房,那不才显得自己对晚辈够慈爱? 蓝氏心中的如意算盘越打越是高兴,只是溜溜达达地走到了门口,隔着那薄纱帘子向外望去时,那副笑容却骤然凝固在了她的脸上。 正厅之外的外院席间,几个平日里唯岳胜男马首是瞻的女孩子正在忙着盈盈下拜,岳胜男如同护法天尊一般站在安清悠身边,口中兀自瓮声瓮气地道: “这种大事可得都记住了啊,正好借着史大人家办事的喜气儿,今儿我可是认了姐姐了!以后安家姐姐就是我的亲姐,也是你们的亲姐,谁要是敢对安姐姐不恭敬,哼哼……” “都起来吧,快都起来,胜男妹妹这是和你们开玩笑!凭空多了几个妹妹我高兴来来不及呢!” 安清悠连忙扶起那几个岳胜男带着的小姐妹,口中却是笑着说道: “姐姐我可是穷人,倒是没有什么值钱的见面礼。来来来,这是姐亲手所做的香囊,见者有份一人一个,都拿着!” 蓝氏满心得意地想看安清悠的热闹,只是如今这热闹见倒是见了,却好悬没把她憋得一口气闭过去,狠狠喘了几下粗气这才算落定,站在那里用力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情绪,心里却是又有一个不详的预感莫名其妙的升了起来: “坏了,这妮子又开始发香囊了……” ------------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从众心态的伟大群体 安清悠的确是又开始了发香囊,只是这香囊一出手,却如那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似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在另一个时空里,单纯的提高香味浓度实在是一件很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 因为在现代的工业基础条件下,这种东西的进入门槛很低,好比一种香水,如果只是单纯的依靠香味浓度,最终只能变成满大街都有的大路货。 好在就是因为工序简单,自从工部的某个疯老头搞出了最原始的萃取提纯设备后,单纯提高香味浓度在安清悠这里就变成了一个重复、重复、再重复的熟练工种。 而且经过安清悠的指点之后,便是那些丫鬟仆妇们亦能操作。 此次出行,安清悠带的香囊却是和前几次出行略有不同。 除了品种繁多之外,单就数量上而言,这种简单易制的“超浓香型”香囊却是最多的,那辆此刻便停在史通判府外的马车里,几十个皮口袋正静静地躺着呢! 当初之所以选这史通判家府上的宴会,看重的便是这里什么人都有。 这些坐在外院的商贾小吏或是三教九流之家出身的女眷地位虽低,却是胜在人数众多。 此次前来安清悠本就有那么几分要给自己造势的心思,对于这些非官宦贵妇的广大基层女眷的受众群体,早就做了充分的准备。 便是没有坐在外院不入正厅的遭遇,没有遇见岳胜男这般身有腋味隐疾之人,安清悠原本也是要这些人等交往一番的。京城里面若想让某个消息传得飞快,这些商贾小吏三教九流之家的女眷们可比那些养在深宅的豪门女眷们效率高多了。 “好香啊……” “真的是好香!” “怎么能做到这么香呢?京城里面的各类香粉铺子我也常去的,怎么从来就没有遇上到这么香的香囊啊? 几个被岳胜男招呼过来的小闺蜜本就多是性格跳脱的好闹之人,见安清悠说话又是全无那些官宦世家女眷高高在上的模样,倒是也便放开了xing子,一直围在她的身边唧唧喳喳个不停。 那些出身世家官宦的贵妇们不屑与这些出身低一等的女子交往,骨子里是现代人的安清悠却是一点儿的心里障碍都没有。 纵然穿越之后为形势所迫努力的去学规矩讲三六九等,可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始终有那么一份不为人知的反抗——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谁又真的比谁高贵多少? 更何况之前不入正厅,安清悠的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眼下既有了岳胜男之事搅出来的这个机会,倒不妨放手行事! “既是诸位妹妹们喜欢,那便多拿几个,回头姐姐再做便是……” 安清悠依旧是那么沉沉稳稳的样子,可是出手却绝不小气。 除了这几个岳胜男带过来的小姐妹,席上有其他妇人瞧着觉得见猎心喜的,那香囊亦是照送不误——似这等单靠香味重的大众型产品,还真就是不怕送出去的多了! 东西送出去了小半个皮口袋,带来的效果可着实惊人。 气味之事不比别的,这种浓香型的香囊一旦暴露在空气中,那种浓重的香味登时便随风飘散,当真是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尤其是那相距较为临近的几桌,不管是与安清悠这一席上的人们熟与不熟,一时间却都扭头向这边看了过来——香气正往鼻子里面钻呐! “瞧这一个个叫唤的样子,席上这般香法,莫非是你们几个小妮子又得了什么新奇物事不成?我说岳大小姐,怎么也不招呼我这做老姐姐的一声?” 这等外席之上没有正厅那么讲究,很快就有人串了席过来闲聊。 这率先过来的妇人姓金,丈夫本是京城北门的城政查按,说白了就是管城门的头儿,那是地道的芝麻绿豆从九品小官儿。 虽是京城里最不起眼儿一类,可是与这走镖的岳家却常有走动,与岳胜男更是极熟的。 “老姐姐你也来了?我这不是今天新认了个姐姐心里高兴么!正好正好!先喝上一杯,我给你介绍,这是安老大人家的长房孙女,我刚认的姐,我亲姐……” 岳胜男倒是也不客气,伸手就拉着那金氏来给安清悠认识,聊得几句,又是得安清悠送了一个香囊过来。 只是这位金氏的心思,却是和那岳胜男这等粗线条之人不同。 既听得这安清悠乃是左都御史安老大人的长房孙女,这心里可就活动开了。 这位安大小姐如此门第背景,怎么着也该是在正厅之中就座啊,怎么倒落入了这外席上来? 嗯!十有八九是在家里不受宠遭了排挤?可是这等人家出来的女儿若是一朝嫁了人,到底还是要配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倒时候不是位夫人便是个奶奶,谁又知道会不会一朝翻身呢? 锦上添花两相忘,雪中送炭一份情。 金氏年长了不少,这等道理却是清楚得很的,当下便存了个结些善缘的心思。 既然得了安清悠所赠的香囊,金氏有心要送个回赠,可是在身上摸来摸去,实在没什么像这香囊一般如此有噱头的物件。 金氏这一琢磨,索性也别玩什么假招子了,赶紧来实在的吧!干干脆脆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二两多重的小金元宝来,笑着说道: “倒让妹妹见笑了,今儿咱们第一次见面,本该是我这做老大姐的先赠妹妹个见面礼才是,咱没读过什么书,可是人就叫一个实在,一点儿小意思,妹妹别嫌少!” 金氏所嫁的那位张大人虽只是个九品城门官,但这京城之地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繁华所在。 每天进出的车马货物何止成百上千,城门官巡检盘查之间自然是油水丰厚。只是这金氏倒确实如她自己所说没读过什么书,这等黄白之物一出手,登时形象上就差了几分。 俗! 真的很俗! 不过安清悠倒是坚决不反对这种俗气的,现在安家长房上上下下几乎是到处都缺钱,送些首饰玉佩之类的什物要拿去变钱自要废一番手脚,既然人家执意要给小金元宝,咱就忍忍这等事情收了吧! 金氏这边俗了,却惹得那边岳胜男岳大小姐是一拍脑门,对啊!这安家姐姐可是我刚认的亲姐啊,怎么倒把回赠这茬给忘了? 岳胜男当下立刻就表现出了她那直来直去的豪爽性格,从荷包里抽了一张三十两的银票出来一拍: “姐!这是小妹我的!” 岳家妹妹,你也俗了…… 安清悠心里这叫一个感慨啊,可是看着岳胜男那张威猛而认真的脸,实在是不忍心拒绝一个心地豪爽直肠子到了极点的女孩子——关键是这位也真是有点不太好拒绝。 算了,要不然……俗点儿就俗点儿,凑合着也收了? 安清悠在这里凑合着收回赠,周围的环境可是慢慢地起了变化。 有了岳胜男和金氏起了模范带头作用,席上一干人等纷纷拿了回赠出来,大家有样学样,元宝银票却是拿出来不少。 不过,这却是不是最使场面发生变化的。 有了金氏第一个过来串席,自然便有第二第三个人过来走动。 而岳胜男那些小姐妹回到各自席上亦是一群闲不住的。 这等香气极为剧烈的香囊除了把玩,自然也成了她们的显摆炫耀之物。举起手来迎风一晃,登时满座皆香。 这等年纪的女孩子得了什么新奇之物,不拿出来秀一下真是对不起灿烂的青春啊! 有秀香囊的当然也有想自己也弄一个来把玩一下的,于是乎无论是得了香囊的金氏等人,还是岳胜男的那些小姐妹,身边几乎都泛起了这样的话语: “那位安大小姐这份手艺当真是特别,你既与她相熟,要不然也帮我等引见一下?” 一来二去,围在安清悠身边的人居然渐渐地多了起来,十有八九倒是冲着这种从未见过的香囊而去,对于这种加工简单的香囊安清悠也不吝惜,随手间着实是发了不少,倒是让查香一路小跑着去马车里频频取货忙个不停了。 香是足够了,可是场面却似乎有了点超出想象的样子…… 一干外院女眷们居然渐渐有了些另一个时空的卖场里名牌商品限时特价血拼的架势——眼瞅着安清悠本席上诸人都是拿了香囊回赠些真金白银的,自然也不好意思空着手向人家去讨。不少人此刻都在拿着那香气浓郁的香囊把玩,若是自家没有,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女人,真的是一种很容易冲动、很容易从众、很容易起道哄的伟大生命体…… 安清悠有些两个时空错乱般的恍惚,不知何时,场面已经变成了自己面带微笑规矩万分地地端坐着,前面是一大长溜的女眷们不停地领香囊,旁边是查香不停地补货…… 嗯!若是再有个专职收回赠金银的交款台,似乎就完美演绎出了一场极为热闹的古装版的促销活动场面? 便在此时,身边那位刚认的干妹妹岳胜男却是撩胳膊挽袖子,赶着上来帮忙道: “姐,你是不是有些忙不过来了?这等黄白之物最是份量沉重,要不要小妹帮你搭把手收一下?姐姐您就放心,咱们金龙镖局百年老号,从不会偷占客人半点东西。何况京城里光天化日之下也没什么匪盗,这趟咱们便是走明镖也不惧有什么危险,这等简单事我们只收您镖额总价的半成即可,人在镖在,镖到付钱……呸呸呸!我这是说什么呢!给姐姐帮忙怎么能提什么镖银?” 岳胜男说顺了嘴,竟是把那走镖惯常的套话都说了出来。安清悠“扑哧”一乐,心道这干妹妹倒是热心,这一下莫说是收银,便是送款运钞押解递送都全乎了,还是一条龙服务到家的!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嗅觉冲击力 对于安清悠而言,cao办老太爷的做寿之事也好,应对即将到来的选秀也罢,都有一个极为致命的短板。 那就是在这京城的女眷圈子之中,自己的人面实在是太不足了。 好比安家的蓝氏赵氏等人都已是在场面上走过了许久之人,走出去甚至不用介绍便有很多人认识。 而另一方面,之前虽已经参加了两场女眷之间的聚会,这京城里这内九外七皇城四,又有几个人知道她安清悠是谁? 正因如此,在安清悠的计划里,原本就有要在史通判府上这些五花八门的下层女眷们中间扬名的心思。 要想让传播的速度不停的加快,少数的精英阶层固然是要重视,却更需依靠金字塔基座那个数量庞大的大众群体! 好比这些外席的女眷,她们几乎包含了整个京城的方方面面,对于这样一个有些底子却又难登大雅之堂的群体来说,真要玩什么清雅淡致反而不一定有多大的效果,真要在这等人群中制造点轰动效应,那就是要味道够重! 要足够的香! 安清悠在外席发香囊收回赠热闹得一塌糊涂,正厅里的一干贵妇小姐们却是有些浑身不自在了。 原因无他,就因为她们此时此刻的鼻子里,似乎都只能闻得到同一种味道,就是那外席之间飘过来的浓重香气。 秋花起处满园香,即便是在自然条件下,花儿盛开的多了都能让一个院子到处都是香味儿,有何况是安清悠马不停蹄地发出了数百个经过特殊处理的浓香型香囊? 院子里到处都是身配香囊之人,此刻迎风一吹,正厅之中到处都是一股子无所不在的浓香。 这厅里房中不比外院,味道可是散不出去。 贵妇小姐们被这等无所不在的浓香包围,就犹如集体掉进了香粉缸里一般。 强大的嗅觉冲击力之下,身上的胭脂香粉算是白打了,此时此刻大家身上全都是一个味儿,和外席上那些她们看不起的商贾小吏三教九流的女子真是没有半点的不同。 就连那桌子上面的菜肴夹起一筷子来,都是觉得心里怪怪的,管你鸡鸭鱼肉,酒水河鲜,这一刻都是那香囊的气息,嘴里嚼着一口京城老店福和居名厨调制的翡翠青瓜,鼻子里却是满满的浓重香囊味道那是什么感觉? 别提有多别扭了! 那位史通判家的少奶奶甘氏,脸上的颜色已经变了。 外面的种种景象,身为主人的甘氏哪里又能不清楚!可是你说眼下这情势要管,却又怎么个管法? 那个安大小姐就是和其他女眷之间见个面互赠些物品,又没有什么逾矩闹场子的事情,轰她出府?那好像是连安家的面子一起扫了。 安老太爷毕竟是左都御史,别说是她了,就是通判大人也惹不起的人,这等事情却不是她一个做孙媳妇儿的能够做主。 可不许她发香囊?如今这场面已经成了势,只怕外院那些女眷们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要大骂史府不通人情了。 甘氏坐在那里别扭来别扭去,最终还是把眼光落在了坐在同席的蓝氏身上。 这位大小姐是你们安家的人更是你的晚辈儿,当初又是你撺掇半天才故意的将安清悠排在了外席上的,如今闹出了这等状况,你不收拾又是谁收拾? 蓝氏依旧是那副逢人便喜的笑脸,只是此时此刻,那满脸的笑容却是当真尴尬。 于情于礼,这时候都该她这做婶娘的出面。 可是蓝氏自家知自家事,那长房的大小姐可是很打过几次交道的,哪里又是那么好相与的! 之前既是刻意回避了她,此刻再去不定被安清悠怎么挤兑。 便是退一万步来讲,这位大侄女不挤兑自己,无论是拿出长辈身份强令她回府、还是不许她再往外送香囊,史通判这边做主人的倒是落得干净了,外席上那些女眷们还不得把自己怨死? 想像一下那些商贾小吏土绅杂业的女眷们在满京城的街头巷尾埋怨着自己的场景,蓝氏心里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蓝氏咬着牙低头做专心吃东西状,就算吃撑着了也是专心地盯着盘子中的菜肴,对于甘氏的眼光坚决装没看见。 甘氏心里这个气啊,心说你安四夫人家里男人管着盐运司富得流油,什么好东西你没尝过?这时候倒埋头品尝起菜肴来了。还品尝得这么专心致志,三天没吃饭了是怎么着? 可是气归气,蓝氏能躲,甘氏却是史通判家的少奶奶,这一次周岁礼小少爷的亲娘。她这个做主人的压根就躲不了。如今这场面搞得不尴不尬,让她的面子往哪搁,让史家的面子往哪搁! 蓝氏指望不上,甘氏开始向她相熟的几个官宦女眷打眼色做手势,盼着有人能够帮她解了这个围,可是能进正厅之人中十个到有九个是自恃身份的,要她们去外席上那些低等女眷堆里面周旋什么?那可是个顶个的不愿意。 一时之间大家见了蓝氏埋头吃东西的样子却是有样学样。 这饭菜的味道真是不错哈,一桌子人满鼻子浓香别扭归别扭,吃得却是那叫一个欢实! 甘氏不禁为之气结,心说平日里一个个见了面礼数周全有说有笑,这么点儿小事就全缩了头了! 这又不是平常姐姐妹妹地叫着一家亲的时候了? 这却怪不得旁人,官场上的女眷圈子里,身份、脸面和利益那才是主旋律。 至于情分这玩意儿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家大尚且情份薄,别说平时里那些所谓的交往了,甘氏毕竟是少奶奶,比那些场面上打滚过来夫人们嫩多了! 不过天下事常有出人意料之处,便在这甘氏彷徨无计之时,忽听席上一个声音说道: “这香味倒真是够重的,这等热闹倒是让人动了心想去瞧瞧,各位慢用,我先去外院转转了!” 这话一说,众人倒都是觉得有些稀罕。又是什么人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往自己身上揽事? “不懂规矩!自甘堕落!”几位贵妇夫人齐刷刷转过了诸如此类的念头。 之前在史通判府上的其他聚会中也不是和那些下层女眷们全无交集,可那也是要等正厅众人交际应酬完了,闲来无事时再看有没有外席的前来行礼请安,倒多是送钱送物来求官老爷们办事的调调。 今日正礼还未过,却有人主动要到外席去转悠,这不是没规矩自甘堕落又是什么? 人这种动物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有了事情自己难受,可是有人去做了偏又瞧不起做事之人。只是一干贵妇小姐们循着那说话之人的声音望去,却是齐刷刷地愕然不已。 说话这位还真就没人能说她不懂规矩,这位可是从小就在宫里跑大的,居然是诚老郡王的嫡外孙女,现任太仆寺卿钱老大人家的孙媳妇钱二奶奶?! 甘氏正是一肚子的焦急,这时候可顾不上别人怎么去想钱二奶奶到底懂不懂规矩,眼见着这位在京城官宦大族之中都极为有名的钱二奶奶出面,那是高兴得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大木材一般。连声说道: “钱家姐姐要出去逛逛?那可是再好不过,这外面有些热闹得过了份,既如此……倒是有劳了!” 这等事情当着众人也不好说得太白,甘氏只好把“热闹得过了份”这几个字说得极重,外带着挤眉弄眼使眼色。 倒是那钱二奶奶微微一笑,径自说道: “我这人就喜欢凑热闹,这正厅外席的都转转倒也无妨。更何况据我所知,全京城里能把香调到这份上的人物只有一个。如此妙人儿既是也来到了贵府,不见上一见岂不是亏大了?” 说话之间,钱二***眼神却是在厅里蓝氏的身上有意无意地那么一扫。 蓝氏心中猛地一动,这位钱二奶奶倒好像是和那位长房大侄女认识的,她这一番举动,反倒是在此时此刻卖给了甘氏一个天大的人情。 把安清悠放在了外席之上,到底是对还是错? 蓝氏在那边反复思量,钱二奶奶可是没理她这么多。出了正厅门来,却引得又是一片小小的哗然。 平日里都是外席的女眷们待到正礼之后才能想法子进正厅巴结那些贵妇,今日有个安家大小姐坐在外席已是异数,怎么又多了个主动往外席跑的? 钱二奶奶却是不同于安清悠这等生面孔,自幼在女眷圈子里便是极出名,坐在外席的女眷中更有那心思活络的赶着上来巴结 。再看钱二奶奶偶尔点头意思两句,脚下却绝不停留,一路稳稳地走到了安清悠这一席前,打着趣道: “安家妹子你也来了?姐姐我还想找个时候去你府上寻你,可谁知还真是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倒是在这里碰见了!” “见过钱家姐姐,多日不见,钱家姐姐依旧是这般精神漂亮。” 安清悠微微一笑,言语举止之间却是丝毫不乱,依旧是那般滴水不漏地先见了一个礼。 ------------ 第一百一十九章 登堂入室 “哎呀呀!妹妹你还是这般的客气,姐姐我可是人老珠黄了,比不得妹妹这等二八年华,越发出落得水灵动人了呢!别的不说,单是这份走到哪里都不失规矩的行止,在咱们京城官场人家的女子便是一等一的! 钱二奶奶本就是这等应酬场合上八面玲珑的干练之人,几句场面话之间亦是娴熟之极的回了一个礼,对安清悠却是出乎意料的亲热。 外席间的众人本是来向安清悠借故认识讨香囊的居多,眼见着钱二奶奶下场外席已是觉得诧异。 如今再看她直奔安清悠而来,十个里倒有九个更是觉得古怪。 更有那脑筋没转过弯来的便想,莫非是这香囊实在是太香,便连那钱二奶奶也动了心思前来讨上一个? 更有人看着钱二奶奶和安清悠似是早就认识,暗地里却是留上了心。 都以为那安家大小姐是个在家里不受待见的才被打发到了外席上来,可看着钱二奶奶对她如此亲密,难不成刚才是她们想得差了? 适才只顾着跟着大拨要香囊,怎么就没想起趁此机会多和这位安大小姐多结识一下! 自己那份回赠,是不是银子掏得少了? 一干外席上的女眷在哪里左右猜测,却不知钱二奶奶和她们想得又有不同。 钱二奶奶本是宫里长大的人物,今日所见的新香囊虽然香气浓重,但嫌失了两分雅致,拿来在史通判府上的外席大把撒可以,放到更高一个层面却是未必能够有所作为。 不过虽说是对这等浓香型的香囊没什么兴趣,对于安清悠调香的手艺,她可比那些坐在正厅里的贵妇小姐们有兴趣多了。 当初安清悠到她府上小聚之时,钱二奶奶便以给婆婆安神为名拜托这位安家的长房嫡女做过香囊,只是后来那香囊可没送给婆婆,而是转手之间却送进了宫里。 某位贵人对那能有安神功效的香囊很是满意,连带着钱二奶奶自己也得了不少好处。 今日钱二奶奶与安清悠相见,却是另有打算。 钱二奶奶牵起了安清悠的手,脸上的亲热之意却是更甚,便这么笑着道: “许久没见到妹妹,还真是有不少体己话儿想说说。前几日进宫,倒是又听几位贵人谈起了选秀之事。我可是一直很看好妹妹你的,走,到姐姐那席吃几杯酒,咱们再开个阁子去好好聊聊!” 所谓“开阁子”,便是指在这等宴聚的场合,若是哪两家女眷有些不方便被旁人听到的事情要谈,便向主人家讨个清静房间单独私聊。外席的女眷们虽然因为出身门第之故难入正厅,对于这等关节倒大多都是懂的,只是钱二奶奶这一句话出口,却又引起了一阵小小sao动。 选秀! 钱二奶奶刚才说得是选秀! 似她这等宫里面都通着的人物,居然也要找安清悠开阁子单谈?莫不是这安大小姐在宫里面都有底子? 周围的许多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家巴巴地赶着来史通判府上做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多展些人脉搭上些路子?如今这么一条大鱼就在眼前,居然没有好好地交际一番,实在是大大地失策。 当然也有心花怒放的,好比那位安清悠新认的干妹妹岳胜男岳大小姐,此刻就有一种被天上掉下了大元宝砸中的喜悦感觉,自己这位安姐姐……那可不是一般人啊! 一时间岳胜男居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净顾着在那里咧开嘴傻笑了。 周边众人的脸色各异,安清悠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常态。 看看小半个外院里的女眷们手里都有了香囊,心知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儿。 这些人才是消息传播最有效率的群体,只怕不出几日,安家出了个能调香的女儿之事便会传遍京城。 自己在京城的女眷圈子里,也算是有那么一点点名声在外了! 眼前这钱二奶奶要和自己开阁子?说得还是那选秀之事,这倒也有点意思起来,当即应下,稍后随着钱二奶奶去正厅便是。 今日前来赴宴,另一半儿的目的不就在那正厅之内? “小妹多日没见姐姐亦是颇为想念,少不得要到席上敬上几杯水酒,至于那选秀之事能得姐姐提点更是求之不得,倒是给姐姐添叨扰了。” 安清悠这般说辞这自然是答应之意了。 钱二奶奶乃是宫里历练出来的厉害角色,刚刚看似随意的两句话,却是既替那主人甘少奶奶解了围,又轻轻巧巧地把安清悠拉到了自己身边。 眼见安清悠答应了,钱二奶奶此刻更没半点犹豫,第一时间便要把安清悠从人堆里摘出来,笑着道: “走走走,咱们姐儿俩好好聊聊去……” 两人说话之间便往内厅走去,却不防旁边那位第一个给安清悠递元宝送回赠的城门官夫人金氏紧着在在旁边溜了一句缝儿: “安大小姐这一次要入宫选秀?我家老爷之前亦是承蒙安家的诸位老爷们多加提点照顾,若有什么能用得着的,派个下人过来招呼一声便是。改日大小姐若是得闲,我再到安府上给您请安!” 这金氏虽只是小吏之妻,却着实是个敢冒险博些好处的。 如今既有这等人物,不趁着人家还在做姑娘的时候先巴结个脸熟挂个号还要怎地? 若是有一天真的发迹了,她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女眷怕是连人家的门都没那么好进的了! 金氏那话语中的称呼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您,请安之语更是转瞬便蹦了出来。 只是安清悠想来想去,到底也没想起来安家究竟是哪府、哪房和这位城政查按有什么交集。 不过人家管着城门,要说究竟和安府中人打没打过照面还真难讲…… 既知道这不过是场面交际之语,安清悠也不作态,当下便点头应了。倒是那钱二奶奶对这等投效挂号之事见得多了,却也不以为意,道了一句妹妹人缘倒是真好,两人迈步便向内厅之中走来。 这边安清悠在外席之间功德圆满便要入内厅,那边的蓝氏却是发上了愁。 好容易把这长房的大侄女排挤在了外席,谁想到她不但又弄出了一番场面,而且到底还是登堂入室了。 两人见了面尴尬的当然是自己不说,可莫要让她在这官宦女眷的圈子里又弄出些什么事情来。 好在蓝氏总是长辈,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觉得这婶娘身份能压安清悠一头。 况且这等浓重的香气此刻犹自在厅内挥之不去,弄得这些贵妇小姐们颇不自在。至于那身为主人的甘氏?本就和自己相熟得很,这几个条件用好了,说不定反倒是能在众人之前好好地踩她一顿! 蓝氏盘算已定,当下却是不再有那等埋头吃菜的作态,擦擦嘴正襟危坐摆足了一副长辈架子,单等着安清悠来给自己请安问好时,先在气势上压她一头。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安清悠来是来了,一进门大家最注意到的却是那位钱二奶奶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向着诸位介绍道: “这位妹妹不知道大家看着是不是眼生?今儿咱们却是来着了!这是左都御史安老大人家的长房嫡孙女,如今亦是掌着安家长房的内宅的!前几日高中一甲的沈云衣沈榜眼大家可还记得?那便是借住在安大人家里的……” 钱少奶奶是连宫里都通着的人物,这等说话的水平自然不差,短短几句介绍之间,已经给席上众人透露出了不少重要信息,安老大人家的嫡亲长孙女,内宅掌家,这两个砝码已经足够引起其他人对安清悠足够的重视,又一随口提到沈云衣,却是顺手连沈家的势也借了。 席上那一干女眷们登时便对安清悠多瞧了几眼。 自有几个妇人转过念头,介绍这位安大小姐也就罢了,刻意提起沈家作甚? 这安沈两家本是世交,那沈云衣既是今科的榜眼,将来自然是前途远大的,难道两家要联姻不成! 许多人登时便有问询式的眼光向着蓝氏看来,蓝氏继续保持着笑,也只能就这么干笑。 这话头儿可都说得是长房的事情啊,到底是有没有内情怎么个内情,她也没法子回答得明白。 正尴尬间,却听那钱少奶奶又是似有意似无意地说道: “说起咱们这位安府的妹妹来,那可是有真本事的!这一次宫里的选秀那也是递了名字上去的。要我说啊,单是那一手调香的手艺,宫里都挑不出这么好的来!这一次选秀我可是看好她的了!” 这般言语更是有人留上了心。 对于这个时代的女眷们来说,很难有人能像安清悠那般倒盼着选秀选不上的。 不少人今日赴宴看重的便是这通判府上最是消息会聚之地,关于选秀的事情,哪怕是些小道消息也好啊!知道了总比不知道的强! 更何况这位钱少奶奶是什么人? 这位可是诚老郡王的外孙女,自幼宫里面跑大的。她都说看好这位安家大小姐选秀,这位面生的安家嫡长孙女未来的前途竟是在皇亲国戚这份水准上?可是既有这等人物,刚刚又怎么会被安排在了外席? 看看众人望过来的询问目光越来越多,蓝氏这边只觉得压力很大,正在暗呼要糟之际,忽见安清悠缓步走了过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道: “原来四婶娘也在这里,之前却怎么没见到?侄女见过四婶娘,四婶娘福安了!” ------------ 第一百二十章 收放自如 蓝氏刹那间竟有些微微的失神。 这大侄女观人入微的功夫可是越来越厉害了,这才迈入厅门几步?不但眼睛一扫就发现了自己,更在转瞬之间便选择了自己倍感压力之时来见礼问安。 这哪里又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分明是个眼光尖锐手段辛辣的场面老手啊! 不过蓝氏毕竟在是在这交际圈中打滚了十几年的老油条,唯一失神之后调整的却是极快,当下收拾了心情,正襟危坐地看了安清悠一眼,却是拿出了长辈的姿态点点头笑道: “呦?大侄女你也来了?这史大人府上高朋满座,你们这些做晚辈的来长些历练见识也是不错。尤其是这内厅上都是些有身份有头脸的夫人、小姐,有空和人家多学些正经八百的本领规矩,自然是好的。” 这话虽是笑着说,言下之意却是阴损之极,不但踩实安清悠是晚辈的状况,还抬了自己和厅内众人一道,更在有意无意间暗指安清悠之前在外席和那些低层女眷交往有失身份。 安清悠又如何听不出来蓝氏这话中的意思,当下却也不争辩,径自点了点头说了声多谢四婶娘教诲。 先守住了自家礼数规矩不失之,这才前往身为的主人的史家少奶奶甘氏处见礼。 那甘氏见过安清悠,却是先看了坐在一边的蓝氏一眼,心中想着两人的对答也是有些微微诧异,敢情你们虽然都是安家的人,临来我们府上赴宴却是事先没通过气的? 怎么说我才是主人,便是你要打压晚辈也招呼一声啊,那安大小姐既做了掌家、又要入宫选秀,这样的人放在外席,倒让别人笑话我史家待人缺了章法了。 不过在甘氏的眼中,毕竟还是蓝氏的份量更重一些。 两人在开席之前又对售盐之事各自代表家里达成了某些黑不提、百不提的默契。 甘氏心中虽有略略不快,也只先放下。 倒是抬头又打量了几眼安清悠,却是有另一种情绪在心里蔓延了开来。 今儿个被这位安大小姐搞出了一场香气大冲击,倒弄得整个内厅之中人人不自在。 甘氏在自家的地盘上却弄得场面差点失控,实在是越想越是不爽。她毕竟年轻了些,面上笑、口中刀的功夫却比不得蓝氏这等老油条。当下便有些挂了像,嘴角溢出了一丝冷笑道: “安大小姐可真是好手段,我家这厅里院子里,此刻都成了您那香气的天下。我还道安老大人家出来的女子都如同四夫人一般有章法,可是怎么安大小姐怎么就尽顾着那些外席的下等之人,也不管这些真正坐在厅里的夫人小姐们爱不爱闻,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到处送香囊呢?” 甘氏坐拥主场之利,这话说出来自是很有压力。 蓝氏在旁边听得心里大乐,暗道这次既有做主人的帮衬,还不踩死了你这小妮子?当下却是把那长辈的架子端得更盛,板着脸在一边帮腔溜缝儿道: “嗨!我说大侄女啊,你这事可就做得实在有点不太像话了!还不快向人家少奶奶认错赔礼?我说妹妹啊,你也别往心里去,都是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我们安家家教可是极严的,你看在我这做姐姐的面上甭跟她一般见识……” 蓝氏这话看着像是圆场,可是数落安清悠的意思可是任人都听得出来。 刚才钱二奶奶既已说了安清悠如今在长房暂代着掌家,这一下指责可是连整个长房都损了进去。 可是安清悠却也不慌乱,径自向甘氏又行了一礼道: “这事确是我做得唐突了,在这里给少奶奶,给厅里的各位夫人小姐们赔罪了。只恨我年纪小没经验,更是早没知道四婶娘也在此处,若是早有四婶娘教训提点,那就断不致有如此孟浪之举了。” 这话一说,厅中众人却倒把眼光又多看向了蓝氏几分。 众人心说是啊,小辈的缺经验,难道你这做长辈的也不懂事不成! 自家的晚辈坐在外席你不提携,刚才她发香囊的时候你又干什么去了?早过去提点教训一番,犯得上弄得这香囊满天飞么! 这时候可没人想到刚才自己亦是不愿出头的,当时便有人对这蓝氏的看法鄙夷了几分。 更有那精明之人看着两人对答的样子,心里隐隐猜到了几分安家之中怕是这四夫人蓝氏和长房颇有不和。只是这越是猜到,心里却是越发的不爽,你们自家人斗来斗去也就罢了,干嘛还把我们都饶在里头啊! 蓝氏心里这个气啊,心说大侄女你行,这时候倒倚小卖小起来了。这不是逼着咱们要有错一块儿有错么!可是我是长辈,别人有气都是先冲着我的脸上不是?你倒想躲得干净,没门! 蓝氏正要说话,却见安清悠又是赶在了前头道: “这浓香之物那些商贾小吏家的女眷们自是喜欢,可是若放在咱们这正厅,却不免有些失了雅致。此事既是因我而起,亦当由我而息,诸位少待片刻,我这就还诸位夫人小姐们一个清静。” 这话一说,厅中却是人人觉得有些好奇,此刻外席上数百个香囊环伺,顺着风一股一股地把那浓重的香气吹进了厅来。你这小孩子又有什么手段还一个清静,难道还能将这香气尽数消了不成? 安清悠还真就能把这香气都消了! 只见安清悠微微一笑,却是从身上拿出了一个瓷瓶,对着甘氏轻轻地道: “烦劳少奶奶命下人将这瓶消香液用十斤清水兑了,喷涂在厅门台阶窗棱之处,若是想要这香气去得快些,亦不妨将这厅中地面上也略略撒上一点儿,不出一时三刻之间,自然气味全无。 甘氏虽说是看着安清悠颇为不爽,可是毕竟还要照顾到厅里的一干客人,当下自是点头允了。 命些下人按着安清悠所说之法喷洒涂抹那所谓的消香液体,一时之间,厅中众人的好奇之心却是更盛,这等浓烈之极的满院香气,居然能在一时三刻之间便即消了? 说来也怪,一干史家下人们按照安清悠所言之法做过之后,那院内的香气虽是依旧浓厚,风也依旧是向厅内吹来,可是每到内厅门口之处,却是犹如被一层什么东西过滤了一般。风过而无香,竟是再没有什么气味飘进厅里。 至于那厅中则更是神奇,原本满厅之中香气浓烈得让人发晕,可是不知怎地地面上撒了那些液体之后,居然真的便在一时三刻之间,气息全无了。 厅中众人皆是目瞪口呆,一时之间倒有不少人心中泛起了四个字。 神乎其技! 当真是神乎其技! 眼看着满脸不可思议的众人,安清悠却是微微一笑,这场面在古人处虽是看着玄之又玄,放到现代科技上可是丝毫不稀奇的一件事情。 许多东西之所以气味浓烈,往往便是里面具有某些能够刺激人嗅觉的化学物质而已。 而一个很有趣的规律则是,越是那些气味浓烈的化学物质,往往越容易溶于水,好比切洋葱时把案板和菜刀打湿,在周围放上一盘子水便能减少对眼睛鼻子的刺激,用得便是这个原理。 更何况安清悠的手段还不止于此! 那些外席上送出去的香囊之中,本身就是选得那些香气容易被水吸收的原料。而那瓶所谓的消香液看似无色无味,却是安清悠精心调制而成,却是含有一种长时间挥发却能强力中和之前那种香囊材料香气的物质。双管齐下之间,登时便将厅中浓香去了个干干净净。 在另一个时空中,要想做一名真正的调香师,除了要会给客户量身打造合适的香品之外,更须会懂得各种香料消除之法,好比有些挑剔的客户对于某种香水试闻之时挺好,打在身上却又有不满意,难道还让人家左一遍右一遍的洗澡去? 消香,对于从现代穿越而来的安清悠而言,只不过就是一种普通的基本功罢了! 这一刻厅中人人震惊,等了许久,忽有那钱二奶奶领头夸了一声妙,这才一时间赞声四起。 这些官宦人家的贵妇小姐们虽不像男人们般爱喊个彩声雷动,但是低声细语之间,却是人人都有大开眼界之感。 唯有蓝氏脸上更是惊疑不定。 对安清悠的调香之技她自是知道的,目下还在求着这位大侄女帮自己做一种香物。 可是今日之事早已远远超出了蓝氏的认知范围,她又如何能够料到?想得到?虽晓得安清悠调香之技颇为精湛,却想不到一精如斯! 却见安清悠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却是冲着蓝氏微微一笑道: “最近几日多调了几样香,倒是让四婶娘见笑了。说起来这事情还得多谢四婶娘之前的照顾,如若不是您劳心费神地求着工部那位老大人做出了些新的工具器皿,今儿这几种香,侄女便有天大的本事,那也是调不出来的!” 【作者题外话】:凌晨五点,终于赶出两章稿子,还望读者们不要对姜叶这阵子的单更有想法,身体有碍,如果能多赶出一章一定尽力的发布,多多包涵!天凉了,大家都要注意身体!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几分精明 安清悠这是在道谢? 蓝氏差点儿没被安清悠这一句道谢给噎死! 有了刚才这一番事情下来,只怕是这内厅之中人人都会记得安家的长房大小姐安清悠调香手段有多么高明,怕是想忘记有这么个人都难! 再加上那些外席上商贾小吏三教九流的女眷们一宣传,安清悠算是彻底的在京城的女眷圈子们当中留下了一个大记号了。 可就是这个一炮打响的事,说来说去居然还有自己的出力在里面,又怎么能不让蓝氏心里别扭到了极点? 偏偏这般客客气气地道谢,当着大庭广众之下蓝氏又没法再说什么。 安清悠的言语里更是有意无意的点了蓝氏一下,你也有调香的事情追着我,好歹在外人面前都是安家的人,谁也别对谁太过分! 蓝氏脸上的表情越发的精彩,憋了半天愣是没有想出什么好应对来,只能不尴不尬地强笑着道: “这个……这个还好啦!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 安清悠微微一笑,忽听得旁边那位今天一直很配合自己的钱二奶奶拍着手笑道: “妙!妙!妙!这等翻手间把香气玩于股掌的本事,我看莫说京城,莫说宫里,便是咱们大梁国也找不出第二个来!此次安家妹妹进宫选秀我可是一直看好的,我说史家妹妹,回头正礼过了,我可得向你这做主人的借个阁子,和安家妹妹好好说点儿体己话儿了!” “钱二奶奶要和那安家的大小姐开阁子?” 这话一说,倒是让厅内的夫人小姐们又是一阵惊异, 像安清悠这等大族世家的嫡女,若是参加选秀说不定便是指个皇子皇孙的命,熬得几年弄不好便是个王爷正妻。 就算选秀没入皇族,以安家这等身世门第,那怕也要钦点给个大族世家去正妻的。 更何况刚才钱二奶奶提了选秀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提沈家?安沈两家并肩子使劲儿,怕是当今皇帝也要给几分薄面吧? 若真是如此,钱二奶奶要和安清悠单开一个阁子也不稀奇。一时之间反倒是有不少人心里冒出了两个字: “内定?” 选秀之前宫里的贵人们先和某些参加选秀的府上勾兑好,真到选秀之时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而已。 某家的女儿指给某家的亲信大臣公子乃至是皇子皇孙早就是定下之事,这便是内定。 适才又看了安清悠调香的本事,莫说安家本就是名门望族,便是哪家贵人真想招揽几个身有特技女子作为在宫里的臂助,又有什么稀奇? 内厅里的夫人们不比那些外席上的女眷,许多人家中还有亦是要参加此次选秀的女儿晚辈,对这等事情却是不少人听过、见过、也做过。 眼下选秀的日子越来越近,虽说正是谣言满天飞的时候,但是大家来到这史通判府上,图得不就是个消息?眼下这等猜测就算是想错了,也总比没去想得好! 最起码这等蛛丝马迹可是从钱二奶奶这等通着宫里之人身上现出来的,靠谱! 场上众人心下揣摩不已,可是心里最也觉着奇怪反倒是安清悠自己,什么内定之类的事情自是不去想的,眼下钱二奶奶这番行做,分明就是在帮着自己这个新人来抬场面加分量! 可是说到底,自己和她不过是一两场聚会的交情,就算是那一次聊得再开心相处得再好,也断不至于让这位诚老王爷的外孙女,如今身为太仆寺卿钱老大人家嫡孙媳妇的钱少奶奶给自己如此抬面儿啊! 不过安清悠这里有些不明所以,旁人却不那么想。 虽说是刚才让那香气冲了一阵儿,但是自己既不是今日主人又不是安家的人,这等事情全作是什么也没发生了拉倒吧。倒是这安大小姐颇为耐人寻味,当要好好地交上一交了。 有选秀这等大事在前,还管刚才那些舒服不舒服的劳什子作甚? 当下便有熟人看着钱二奶奶拉着安清悠坐到她那席上,便凑过来笑着说道: “我说钱二奶奶,您和这安家妹妹倒似是相识了好久的样子,我们可是跟人家头一次见面!怎么着?也不给引见引见?” 钱二奶奶也不作态,径自把安清悠引荐给了席间的一干女眷,语言中却是又在有意无意间给安清悠加码了几分。 这内厅中却不比外席,史通判这等京城著名的地头蛇早就把宾客的背景家底摸个通透,如今能坐在这里的一个顶着一个,实打实的都是些宦门望族了。 安清悠心中虽对钱二奶奶有些疑惑,可更知此时不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时候,一下子反倒收敛老实了起来。 规规矩矩地向着一干夫人长辈们请安问礼,和小姐少奶奶们这些平辈之人攀谈厮见,一步一步却做得甚是扎实! 正所谓远观归远观,近谈归近谈。 面对面讲话儿结交自然又有所不同,一干夫人小姐们见安清悠做派规矩,举止优雅,倒是更高看了她一眼。 偶有那觉着刚才这安家小姐坐在外席是不是有些身份差了一筹的,再想想钱二奶奶这单独开阁子的加码,转瞬便又变得满脸推欢起来。 安清悠倒是顺水推舟,落落大方地该怎么交往便怎么交往。只是每每聊到后来,却常出现诸如此类的对话: “今儿和安家妹妹虽是初见,可是咱们倒是有点投缘的味道,要不什么时候倒我府上小聚一番?正好我家那边有个侄女也是要入宫选秀的,你们多亲近亲近!” “这倒是叨扰了,我今日遇见姐姐亦是觉得亲近,正好再过几天便是我们府上安老大人的寿辰,要不回头请我家父亲给姐姐家里亲自送个帖子过去?他们男人交往他们男人的,我们女子自到一处聚聚说说体己话儿,大家凑在一起热闹岂不更好?” “呦!眼瞅着这就到安老大人的寿宴了?这个却是要沾沾喜气儿的,甚好甚好……” 安清悠巧笑嫣然,言语之间却是不动声色地便将安老太爷寿宴邀客之事勾兑了一番。 受邀之人浑然不觉,却不知此刻另一位安家的女眷却是看得咬牙切齿。 原本那蓝氏亦是打算在正礼之后和这些贵妇女眷们好好勾兑一下老太爷做寿邀客之事的,可是没料想横里杀出个安清悠,有先放后收的一番调香功夫,登时便成了人人注意的焦点,又有钱二奶奶不知道为什么在一边做力帮腔,竟是把这事情抢了先。 蓝氏紧紧地盯着安清悠,眼瞅着她居然就当着自己的面滴水不漏的勾兑着寿宴之事,只觉得心里在流血! 原本这史通判府上自己才是熟客,怎么这位长房大侄女来走了一遭,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就在蓝氏心里翻江倒海之际,忽听得院子外面一阵大大的喧哗,随即一声接一声的高叫传来: “钦——使——到——” “御命钦使,虎贲都尉萧洛辰萧大人到——” 原本喧闹的女眷院子里瞬间出现了几秒钟的冷场,这些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们互相看了看,绝大多数人脸上都泛起了一副古怪的神色。 莫说那些在应酬场上走久了的奶奶夫人们,便是安清悠这等经验尚浅之人都瞧出了不对劲儿。 好比那次王侍郎家老母做大寿,陛下颁了圣旨赐了诰命,那是对即将大用的重臣、近臣推崇孝道示以恩宠圣眷的手段。 可是这史通判一个小小的六品地头官,办得又是孙子周岁礼这等寻常之事,也犯得着皇帝陛下派钦使? 那钱二奶奶本就是宫里长大的,此刻倒是没其他人那么愕然,只是她皱着眉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 “陛下纵是要下旨传口谕,派个礼规司的公公过来也就罢了,怎么还派了这么个混世魔王来做钦使?” 钱少奶奶正在那里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忽听得旁边一个轻轻的声音问道:“ “对了,适才刚见姐姐之时,姐姐说这几日本欲来寻小妹,却不知又有什么提点?” 钱少奶奶轻轻一转头,却见身旁的安清悠带着淡淡的笑容,脸上依旧是如春天和煦的阳光一般温暖可人,只是那眼中悠悠的问询之色,却是不停地朝钱少奶奶看了过来。 钱二奶奶本就是个精明得到了家的人物,莫说之前两人有旧,便是只看今日安清悠以香为引翻云覆雨等闲间的手段,也知自己那份刻意给抬场面加份量的做法这位安大小姐心里有数。 明白人须说明白话,当下也不再刻意隐瞒,只是这里却不是说话的地方,当下话透三分地径自笑着说道: “哪里谈得上什么提点,倒是姐姐这里有事求着妹妹,一会儿正礼过了之后看戏的时候咱们弄个小小阁子,好好说些体己话儿?” 安清悠心里微微有些诧异,钱二奶奶是宫里都通着的人物,身为诚老郡王的嫡外孙女不说,那太仆寺卿钱老大人家亦是身份背景不亚于安家名门望族,她又有什么事情竟然会求到了自己头上?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混世钦使,箫洛辰 安清悠和钱少奶奶在这里和风细雨地小声过着话儿,旁边席上可没这么安静儿。 萧洛辰的到来对于这厅内的女眷们来说,犹如一泓平静的清水之中投入了一颗石子,荡起的涟漪正在一波一波的泛了开来。 “萧洛辰耶!居然能见到他!一会儿正礼之时定要好好瞧瞧了!” 一个年纪和安清悠相仿的官宦小姐明显对萧洛辰带有某种花痴倾向,提起他来满眼似乎有小星星在闪耀。 “萧洛辰有什么好?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罢了,仗着陛下恩宠的弄臣……” 另一个同样是没出嫁的女孩子显然持反对意见。 “萧洛辰是不学无术的混混?你怎么不说说他枪挑北胡勇士的本事!呀呀呀,想想他那个白袍骏马的样子就让让人心动死了……” “不过是武夫耳!听说他连圣人都敢骂,不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又是什么?” 两位小姐在那里低声的争来争去,安清悠听了不禁哑然失笑,不论是哪个时空,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少不了这种话题。 只是这萧洛辰倒也是,这人的争议怎么就那么大呢? 女眷们聊着某些很难说是谁对谁错的对话时,史府上正厅正院里男人们对于官场权力和皇帝心思的兴趣却远远超出了萧洛辰个人的争议xing。 身为此间真正主人的史通判此刻正在眉头紧锁,陛下这个时候莫名其妙的派了个钦使来,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天威难测啊……” 史通判低着头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再瞧着满府的大批宾客时,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些忐忑不安。 当今圣上权谋之术号称天下无双,眼下这等热闹景象虽说是喜气洋洋,但这一切毕竟是皇帝给的,也自能由陛下他老人家一句话就收了回去。 史通判这边翻来覆去的思量,但是那钦使却是带着皇命来的,迎接之事可是半点耽误不得。 好在史家的管家下人们倒还算是精干,随着史通判一声令下,锣鼓乐声四起,鞭炮吆喝共鸣,一干礼数却是半点没有耽误。 “史大人,今日令孙周岁,大喜大喜啊!” 一记悠然的笑声伴着萧洛辰的脚步走进了史家的大门,萧洛辰依旧是那副玉带白衣的样子。 不过神情气质,却不似是某个殿试之夜那般既是精干有礼,又是冷中带傲。 此刻便看他那走路,却是全无一个钦使应有的半点官员样子,一步三晃之间,倒有些吊儿郎当的模样了。 “微臣京府史全忠携全家,恭迎御命钦使,吾皇万岁万万岁!” 史通判不仅是京城里有名的地头蛇,能在这等位置上坐到熬走了四位知府,当然也更是个老官油子。 此刻这迎钦史之时,那礼数规矩做得却是全套十足。史家的一干男丁跟在他的身后,一家子老小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只是这礼数规矩行得虽好,萧洛辰却似是全不在意。反而对着史通判愕然道: “我说史大人,今儿个我虽是钦使,可也更是给你史大人家贺喜来的。如今离正礼吉时还有些时候要等吧,你不请我这做宾客的喝杯水酒,却弄这副阵仗作甚?难道你就那么急着搞公事?” “这个混不吝!怎么连钦命的差事都敢这般儿戏?” 史通判肚皮里暗暗不爽,脸上却是不敢露半点异状。 在京城里做通判这等位子,首要的便是心里得有数谁惹得起谁惹不起。 萧洛辰本就有京城第一混世魔王的名号在外,又更是有皇上撑腰的主,那实在是属于惹不起中的惹不起。 暗地里骂了一句,史通判脸上却是反而多挤出了几分笑容,兀自在那里笑着道: “萧大人哪里话来,下官也是闻听着皇上派了钦使来,心下激动得有些乱了分寸。今日萧大人光临寒舍,当真是令敝府蓬荜生辉,要不您先请上座?咱们先吃两杯水酒再好好铭记皇上的教诲?” “别介啊!史大人您是正六品的通判,我萧某可不是什么大人,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小人物罢了,您怎么能自称下官呢?这话若是让御史听了去,那又要参萧某一个言行不谨的罪名了!这可是天大的麻烦……” 萧洛辰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的扯东扯西,史通判心里却自是大骂不已。心说你萧洛辰还怕挨参?每个月御史参你的本子没有十本也有八本,什么时候又见你在乎过了?言行不谨算是个狗屁的罪名,若不是皇上保着你,十个脑袋也都砍了! 不过骂归骂,似史通判这等人,还真是不敢得罪萧洛辰什么。当下却是陪着笑道: “萧……贤弟教训得是,那依着萧贤弟说该怎么办?” “唉,还是先上桌吧,久闻史大人府上宴会菜品可是一等一的,京城里各大酒楼饭庄,谁又敢不卖史大人的面子,萧某勤于王事,今儿可是肚子里空空还没吃半点东西呢!” 史通判立刻一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 “正所谓天子尚且不差饿兵,这也是人之常情,萧贤弟身为钦使,还请上座!” 一干史府的男丁登时站起了身来,跟在史通判和萧洛辰身后向着席间走去。 只是没走两步,萧洛辰却又停下了脚步,向着史通判问道: “不对啊,史大人,您说是皇命重要,还是吃饭重要?” 史通判哪里有第二个选择,赔笑道:“当然是皇命重要!” 萧洛辰一拍大腿,惊声道: “这样啊!既是皇命重要,那咱们总不能为了吃饭连皇命都不顾了,要不咱们先办皇差?” 史通判立刻又带着府上男丁跪了一地:“臣史全忠率全家恭请……”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萧洛辰又在哪里搓着下巴念叨: “不过史大人说得也有理,正所谓天子尚且不差饿兵,要不咱们先吃饭……” 这一次却不仅是史通判,就连史家那些上上下下的众人全都心里大骂了起来,只要但凡有些眼亮的人都看得出来,这萧洛辰哪里是什么肚子饿想吃饭饮酒,分明就是消遣史家来着。 只是心里骂归心里骂,众人却是跪在那里不肯动了,一起来你就说要行皇命,一跪下你就说要吃饭,拿我们当猴儿耍呢? 要说这史通判史大人到底还是高出那其他人等一筹,心里面虽说已经把萧洛辰的祖坟都刨了,手上却是微微一抖,不动声色地从袖袋里摸了一张八百两的银票出来。 眼看着萧洛辰在那里兀自念叨着吃吃喝喝,悄然凑上去笑道: “萧贤弟……” 只是这一次萧洛辰却不待他说话了,径自转过身来面南背北,双手朝着天空一拱,朗声说道: “陛下口谕!” 史通判那只捏着银票的手都递出去一半了,此时不得不又缩了回来,在那里手忙脚乱地赶紧跪倒,口中第三次高声呼道: “微臣史全忠携全家聆听圣谕,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洛辰朗声说道: “京城通判史全忠听谕:听闻卿之孙儿今日周岁,此亦为喜事。不知卿这官做得如何?家人可好?今日举宴是否热闹?孩子可还健壮否?” 史通判立时恭恭敬敬地大声答道: “微臣史全忠得陛下顾惜下问,感激涕零。臣自执此印以来,每思皇恩,从不敢有半分懈怠,唯兢兢业业以报陛下朝廷矣!我大梁正逢盛世,臣举家平安,今日宾朋故友盈门,臣之孙儿硕壮康健,全赖蒙陛下洪福也!” 皇上传口谕,遣钦使代命奏对也是有的。 这两句话亦是平常之极的开场白,史通判大声答了,心里却是安稳了不少,似这等拉家常的话语,反倒显得皇上待自己颇为看重,当下抖擞精神,便等着萧洛辰继续说那下文。 只是史通判这里卯足了劲等着,萧洛辰那边却是把手一拍,笑嘻嘻地说道: “史大人请起吧,皇上的口谕就这么多,萧某可是都传完了!” “这就完了?”史通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选个萧洛辰这样不着调的人物来做钦使也就罢了,谁让皇上宠他呢!可是这叫个什么上喻?就这么一没营养的开场白,然后就完了? 可是千漏万漏,皇上的心思却是无论如何也漏不得了。 如今皇上虽然年纪已老,可是这这帝王之术也在岁月累积中变得越发的炉火纯青,行事往往出人意表。 前些日子不是连科举那等大事亦是弄了些没人看得懂的名堂? 皇恩浩荡还是君威难测全在那一线之间,这一节若是搞不明白,那可是大大的不妥。 史通判额头微微见汗,却是把那八百两一张的银票又从袖袋里抽了两张出来,过去用力攥住了萧洛辰的手道: “萧贤弟,陛下这道口谕实在是……实在是大有学问,以陛下这等高深莫测之能,自然非我等这些驽钝之臣所能明白,倒是萧贤弟久在陛下身边,万望……万望提点两句。” 说着手中轻轻一递,不声不响地便把那银票交到了萧洛辰的手中。 萧洛辰照单全收,亦是看着史通判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可是再开口时,话题却不知是歪到哪里去了: “差事办完了,这里头可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席上的饭菜还没凉吧?萧某为了王事奔波,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史通判呆若木鸡地立在那里,当真是要多纠结有多纠结。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正礼抓周 “午时已快过了一半,正礼的时候眼看就要到了。各位今日都是我史家的贵客,这便请一同观礼吧,也让我那孩儿沾沾诸位的富贵气!” 关于那道莫名其妙的上喻究竟该和皇上怎么应对,内厅之中的女眷们却是没份参与。 随着身为主人的甘氏一声招呼,大家倒都是站起了身来,周岁礼正礼就要开始了。 “好耶!”那位身为萧洛辰坚定粉丝的某小姐低低一声欢呼,这大梁国男女之别甚重,好比这眼下的一场聚宴,女眷们只有借着观礼为名才能去到正堂,周岁礼图的是一个沾福气,观礼之人倒是越多越好的,期间倒是没那么严。 那位小姐高兴不已,自是因为这个时候她总算能见到萧洛辰了。 安清悠微微一笑,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待到了正堂之时,情形却是又有不同。 一干夫人小姐的自去找了丈夫父亲,便是那些外席的女眷们也回到了自家男人的身边。 相形之下,倒显得安清悠一个人有些孤单了。 “吉时已到,行正礼——” 唱礼之人一声吆喝,甘氏自是去抱了那史家的小少爷出来,这婴儿倒真如史通判之前回复上谕时所答,生的是白白净净肥头大耳,憨态可掬不说,那壮可是当真够壮的了。 所谓正礼,说白就是先有人念上一篇祝福孩子吉祥如意地说辞,再行那抓周之礼,一切顺利,这便算是功德圆满做得成功。无论皇室官宦,平民人家,不外乎就是这几样。 史通判既是这孩子的祖父,又是此次宴会的主人,吉祥辞自然是不能由旁人说。 只是他心里总是惦记着那道古怪上喻之事,这一篇文章倒是念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容易一阵废话说完回到席上时,却又不禁吃了一惊。 “萧钦使到哪里去了?” 史通判看着那张空了的椅子发愣,连忙叫过了下人来问,得到的回答却是萧洛辰说听吉祥词儿太过无趣,径自下了席去到宾客间走动去了。 史通判苦笑着摇了摇头,此事若是放在别人身上,那自是对着主人家极为失礼不敬的表现。 可是萧洛辰是什么人? 他连圣人都敢骂,连过来当钦使传口谕都敢这么不着调,能干出这等事情,那才叫一点都不稀奇了。 “吉时到,周岁平安,一生大运——” 唱礼之人大声高叫,周岁礼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所谓的抓周,这等事情无论贫富贵jian却是没多大不同,无外乎是弄张床摆上些各色物事,小孩子爬过去抓起哪样,就象征着这一辈子在哪方面很有前途。 “稍等稍等,我也来凑个份子!” 忽然间众人眼前一花,萧洛辰不知道又从哪里窜了出来,手持一物放在了那婴儿抓周的小床之上。 安清悠定睛看去,却不禁有些晒然摇头,居然是自己不久前在女眷外席上送出去的那种浓香型的香囊。 适才萧洛辰离了席出去乱窜,却不知道从哪位外席女子那里弄来这等物事。 按说这扰人正礼自是不妥,可是萧洛辰却似全无半点破坏规矩的自觉,径自在那里笑嘻嘻地说道: “今日来得匆忙,倒是没有备什么礼物,谁想到在史大人府上却寻得件有趣东西。借花献佛,便算是祝贵府的小少爷吉祥如意了!” 唱礼之人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倒是史通判无奈地摆了摆手,那意思自是你和这等人较个什么劲啊,赶紧往下走正礼吧。 “小少爷抓周——” 唱礼的一声高喊,少奶奶甘氏亲手把孩子放在了那小床之上。 这史家的小少爷倒是真有几分壮硕,眼见着这等人多热闹的场面也不害怕,径自便迈动了肉呼呼的小胳膊小腿向前爬去。 “抓纸笔,抓纸笔!” 甘氏在心里暗暗的叫着,大梁国文贵武jian,若是抓纸笔自是象征着读书做才子之意,床上亦是把纸笔放在了小床正前最显眼之处。 粉嘟嘟的可爱小婴儿毫不停留的爬过了纸笔,肥嘟嘟的小脚丫还把那一张上好的花笺宣纸踩破了。 甘氏心中忍不住便有些失望,不过好在前面不远处还有一条史通判亲自放上的朝服绶带,当下又在那里心里暗暗叫着: “抓绶带做官,抓绶带做官……” 小婴儿继续爬过绶带,显然对这玩意儿也是不感兴趣。 倒是前方有一锭银元宝,在阳光照耀之下闪闪发光。他爬到这个看似蛮有趣的东西面前停了下来。 “居然是选银子?” 甘氏大为失望,虽说做个富家翁也不错,可是她却是个颇有野心的女人,想要指望着儿子将来能给自己带来一身荣耀,银子?史通判家里还真不缺银子。 谁料想这史家的小少爷在银子之前停留一阵儿,却是连银子也没拿,一路爬到了小床的最远处,小鼻子抽动一番,却是一把抓起了那只散发着浓烈气息的香囊。 没办法,这玩意儿实在是太香了,对于只凭本能辨识物品的婴儿来说,实在是有莫大的吸引力。 “怎么是个女子的香囊?难道这孩子长大了会是个花花公子不成?”众人一阵哄笑大哗。 甘氏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才带着些自己安慰自己的意味向着史通判勉强笑道: “公公,这抓周不过是行个彩头,孩子总是不懂事的,将来会长成个什么样子,却要看他的造化……” 史通判亦是觉得尴尬不已,点点头便要安慰这儿媳妇两句。 只是话没出口,忽然见站在一边的萧洛辰大摇其头地cha话道: “不然不然,须知人生起伏皆有天数,老天定了这孩子喜欢泡在脂粉堆里,那定是便就如此的了。更何况妻妾成群,依红偎翠的尽享美人香恩,却又有什么不好?” 甘氏终于大怒,她一生所想便是有朝一日能成个诰命在身的贵妇人。 史通判的儿子却是没什么做官本事的,希望却是全在下一代身上,今日正逢儿子周岁礼,偏偏萧洛辰这恶客来搅局不说,竟然还说出这等话来? 甘氏当下一扭头向着萧洛辰狠狠瞪去,少不得也要回敬两句了。 只是这一等之下,感觉却又有不同,此时此刻的萧洛辰哪里还有半分适才的吊儿郎当之像,整个人站在哪里就如同一根标枪般的笔直,那张如同刀削出来的线条的脸上,却是犹如凝起了一层寒霜。 尤其是这双眼睛,虽说是连正眼都没瞧那甘氏一眼,可是便凭这余光,居然能让甘氏有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满口的冲动话没说出半句,不知怎么就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史通判亦是察觉出了有异,扭头再看向萧洛辰时,却忍不住浑身一震。 杀气! 这是手底下有过大把人命之人才有的杀气,史通判掌管京府地面多年,各式各样的亡命徒见过不少,却从来没见过杀气如此之盛的。 萧洛辰静静地站着,整个人就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刃般锋利,嘴角却是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俯下身在史通判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史大人,刚才您不是说要萧某提点两句?要萧某说,您府上的聚宴倒是一年比一年热闹了,知府都熬走了四任,唯有你史大人巍然不动。却不知有一天万一有点什么事,这京城地面上大大小小的地头蛇是听您的呢?还是听谁的呢?” 史通判骤然间脸色大变,瞬间便想起了那道没头没脑的口谕来。 官儿做得这么样?这是皇帝嫌自己把这京城的地面掌握得太久太牢了。 家人怎么样?孩子怎么样?这……这…… 史通判都有些不敢再想下去,萧洛辰都提点到了这个份上要还不明白,就不是一个能在京府通判位子上做了这么久的人了,一时间只觉得身家倾覆便在眼前。 不过他做了这么久的官总还算理智不乱,手脚发寒之际却知唯有眼前这萧洛辰才是最有效的消息来源,当下颤声问道: “还请……还请萧贤弟指点迷津。” 萧洛辰却是直起了身子,之前那副利刃出鞘般的杀气转瞬之间便即无影无踪,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乐呵呵地指着那还坐在抓周床上的婴儿说道: “萧某不是已经说了?人生起伏皆有天数,过些依红偎翠的风流日子不也挺好?我说史大人啊,您说是也不是?” 史通判怔怔地看着萧洛辰,半响却是终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冲着萧洛辰低声道: “萧贤弟说得没错,人生之乐到不一定为官位宦,趁着我这身子还能折腾两年,多弄上几房妻妾享享齐人艳福亦是一桩美事。我意这几日便上表辞官,萧贤弟以为如何?” 萧洛辰嘻嘻一笑,却是露出了登徒子一般的好色表情,贼忒兮兮地说道: “倒也不用这么着急,过一两个月也是无妨。史大人在京中的做了这么多年的官,想来产业却是不少的。我尝听闻西北那边有云,米脂的婆娘绥德的汉,史大人若是对美女感兴趣。却不妨带着全家去甘陕那一带转转?” 史通判整个人都瘫软在了椅子上,良久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甚好……甚好……”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开阁子 史通判和萧洛辰二人之间似是扯闲一般的过着话,旁边伺候公公的史家少奶奶甘氏却早已骇得面无人色。 这萧洛辰自打进府之后便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是就短短正经了那么一瞬之间,居然就让公公自己主动说出了要辞官的话?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他在公公耳边到底说了什么,一言之间就把自己全家赶出了京城发去了西北? 此刻甘氏的眼中,萧洛辰就好像一个来自十八层地狱的恶鬼! 不过萧洛辰此刻却全没有一点恶鬼的形象,兀自在那里蹦着高大叫道: “这正礼可不是做完了?我说史大人啊,什么时候开园子听戏?早听说您府上的戏班子唱做俱佳,我们这些来贺喜的可是都等着呐!”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自然也有人看着萧洛辰满眼的不屑,还钦使呢,这么大呼小叫的动不动一点规矩礼数? “响锣,开戏!” 史通判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道,只是再看那萧洛辰时,却见他又跑到下面众人中厮混去了,几下闹腾之间,登时便混在众人中没了踪影。 安清悠的兴趣本就不在史家身上,对这正礼也就是看看便罢。倒是心中记挂着钱二奶奶说要开阁子之事,便要往她那边走去,只是这还没迈步,却觉得耳边一热,有人轻轻在自己身后吹了那么一口气。 “那种香到让人闻不进其他味道的香囊听说是你做的?对不对?” 一个男子的声音便在自己脑后响起,安清悠大惊之下急忙转身,却见两张面孔相对处呼吸可闻,鼻子都快碰到一起了! “大胆!” 饶是安清悠学了那么久的规矩,骤然之间被一个男子欺进了身前也忍不住有些乱了方寸,这当儿无暇细想,撤步后退之间几乎是本能的反应,猛地一挥手狠狠地便朝那轻薄男子的脸上打去。 只是这一下却没有打着,那男子微微一下后仰,安清悠这一巴掌便落了空。 拿眼看去,却不是那萧洛辰又是谁来?这人的身法当真是如鬼如魅,刚才还在首席之上喊着开锣听戏,怎么转眼之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自己身后。 安清悠脑子里忍不住浮现起了另一个时空的电影里那些传说中才有的高手,可是这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这萧洛辰如此无礼,又怎能让她不怒? 安清悠满面怒容的站在那里道: “萧公子,你也是陛下亲自教出来的天子门生,却做这等轻浮之举,怎么能如此的不堪!” 萧洛辰却是充耳不闻,伸过鼻子在刚才她手掌划过的空气中做势一闻,这才斜睨了安清悠一眼笑道: “好香,咱们又见面了,上一次在王侍郎家寿宴之时见你的时候是动手挥巴掌,这一次也是动手挥巴掌,难道你对动手打人有些特殊的偏好不成?” 安清悠见他全是调戏之意,不由得怒气更甚,当下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 “不敢!小女子虽是弱质之流,巴掌却只给那该打之人!萧公子能够枪挑一十七名勇士,当然是一身的好武艺。只是男子汉大丈夫既有这么大能耐,自当好好建一番世上功业,却又在这府宅之中的女流之辈面前抖什么本领!当真是好煞气、好威风么?” 这话一说,萧洛辰眼角肌肉却是微微一跳,似是说中了他的什么心事。 箫洛辰只是转瞬便恢复了常态,摇着头笑道: “倒还真是有一张伶牙俐齿的利嘴!罢了罢了,萧某倒也不与你这等女流之辈一般见识。刚刚倒是听说你能把女眷院子弄得到处都是香气,却又转瞬即消于无形。我且问你,你可有什么法子能够让人身上的气味消失无踪否?记住是把人身上的气味弄没,可不是用什么香味儿盖住!” 安清悠本就是正在气头上,此刻又见这萧洛辰语气之中极为倨傲,哪里又有心情和他讨论什么人身上的气味问题?当下亦是冷冷地道: “看萧公子仪表堂堂,怎地为人却是如此差劲!既是自己轻浮惊扰了别家女眷,难道不该道歉赔礼么!若要问人什么,难道不该有些虚心客气之意么!可知世上有礼法规矩?可知世上有男女大防?可知世上有请教这个词?要想问我什么可以,先道歉再说其他!” 萧洛辰本就是性格傲到了极点之人,又是有皇帝皇后两处天下最硬的撑腰之人,虽说早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如何,但如今被一个女子板起脸来劈头盖脸的数落一通要求道歉,却自不肯的。 更何况安清悠言语中恰好又有他最为不屑的礼法规矩这几个字,当下却是面色一冷道: “礼法?你和我讲什么礼法啊失礼的话?没听说过天子门生不读书么?说得便是我萧洛辰!我大梁无数的事情,坏就在那礼法规矩的几个字上。那北胡倒是没有礼法规矩,可是却逼得我大梁嫁公主送钱帛来买平安……” “算了,你一个女流之辈,这些东西跟你说了也是不懂!哼!小小女子,头发长见识短,不知军国大事,张口而言于陈规腐礼,可笑!可笑!” 萧洛辰脾气上来,话尾里居然还甩了几句词儿,不过那风格可比沈云衣那些藏头诗之类的东西直白辛辣多了。 却见安清悠嘴角一撇,倒是还了他一个更轻蔑的眼神,冷声说道: “好一个天子门生不读书?我看是轻浮浪子难成器才对!堂堂丈夫,傲气多实干少,只晓胡作非为,游手好闲在内府后宅,不堪!不堪!” 两人互丢冷语的相互讥讽,转瞬便斗了个旗鼓相当。倒是偏在此时,忽听得旁边一声高叫: “萧家兄弟,我说你放着好好儿的戏文不去看,怎么倒在这里欺负起我们安家妹妹来?你可别忘了,她祖父可是那位专门参人的左都御史安老大人,当年那是连上十八个血书折子脱朝服告御状的事情都做过的,你要是盼着那位铁面老爷子跟你死磕,那就随你!” 声到人到,却是钱二奶奶亦是记着那与安清悠开阁子之事,前来寻她了。 萧洛辰倒是不怎么怕被人上折子参,不过安老太爷那是左都御史,被这样的人物磕上了倒也难堪。 更何况既那钱二奶奶前来,以他这心高气傲的xing子,自也不肯当着别人的面再和一个女子纠缠下去。当下冷哼一声,却是负手立在一旁。 这钱二奶奶倒似是和萧洛辰很熟的样子,两人一打照个面,却是笑着说道: “我说萧家兄弟,你若是欺负那安家妹妹,我这做姐姐的可是不依。这一次史通判家的孩子过周岁,怎么陛下居然遣了钦使?却还派了你来?” 萧洛辰微微一笑,那气质却又变得与之前不同,既非吊儿郎当的不着调模样,又不是那种冷傲锋利之态,倒多了几分沉稳含蓄之态,径自在那里淡淡的说道: “倒也没什么,还是老路数,有些事情陛下觉得没必要下旨得闹出动静儿,自然是我这个无所事事地闲人为君代而cao其劳了。姐姐只当是他老人家随手出了一题,考校考校我这个不成器的懒家伙吧!” 他们这种人来说,话讲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钱二奶奶点点头也不多问,却是一拉安清悠径自向去了某个史通判府上借来的单间聊私房话去了。 “这萧洛辰当真可恶!什么人啊这是!”安清悠无论前世今生,最讨厌的便是那等轻浮无行的浪荡登徒子。来到单间之中犹自余怒未消,恨恨不已。 “来来来喝杯茶,那就是个不着调的人,妹妹到是不用放在心上。” 钱二奶奶微笑地安慰着安清悠,忽然倒间起了些打趣的童心,笑吟吟地道: “不过这人虽说放浪形骸了点,本xing倒还是不坏的,又是陛下亲自教导出来青年才俊,皇后娘娘的亲外甥。京城里想嫁他的姑娘家却是大有人在。怎么着?要不然我替妹妹去宫里走动走动,撮合这么一位郎君也不错!” “就他?就那萧洛辰?!” 安清悠差点叫起来,不过一瞥眼看到了钱二奶奶那副偷笑的模样,登时知道对方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当下却是作态不喜道: “姐姐可莫要开这等玩笑,妹妹我虽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但也绝瞧不上这等轻浮浪荡子。此事千万莫要再提,妹妹便是嫁猪嫁狗,也绝不嫁这萧洛辰!” 钱二奶奶扑哧一笑,连忙说道: “好啦好啦,我的好妹妹,你可真是半点亏都吃不得。姐姐给你赔不是还不行?今儿个好容易能够坐下来好好谈谈,不提那些个没影儿的事!” 安清悠左右一想这才作罢。 只是钱二奶奶嘴上说着不提那人,心里却是忍不住一动,又想起了一桩事来。 这萧洛辰既有皇上亲自教导着,将来的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只是xing子却是太野太过叛逆,便是他那位亲姑姑当今的皇后娘娘为此也是头疼不已。宫里面早有风闻,说是皇后娘娘想要指一位知书达礼的好姑娘家给他为妻,好好拴一拴这匹野马的xing子。 这安大小姐知书达礼自不用提,又有一番接人待物的手段,刚才自己更是亲眼所见她和萧洛辰斗嘴斗了个旗鼓相当,这一次又是要参加选秀的。 如此众多的合适因素偏就那么巧的凑在了一起,说不定还真是个人选? ------------ 第一百二十五章 硬气的安清悠 不过这念头也就是想想,选秀那摊子水有多深,牵扯的事情又有多复杂,钱二奶奶可是比谁都清楚。 还是眼前的事情更加要紧,当下两人又随意聊了两句私房话儿,钱二奶奶又道: “妹妹今日翻手间便将那香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莫说旁人,就连我这做姐姐的也是觉得大开眼界。不过妹妹这技艺之妙,当是远非只调出一股浓香来那么简单吧!手上还有什么新进好东西,倒是让姐姐我先睹为快?” 钱二奶奶说得郑重,安清悠倒是送了一口气,还当是什么大不了事情,原来又是寻些调制的香物罢了。 说及调香这个却是不妨,另一个时空中自己从小到大练调香练了一辈子,如今拿出来的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这调香之技虽是小道,里面的变化却是繁复多端,却不知姐姐想要个什么样子的香囊?小妹近日倒是做了几个,姐姐若还能瞧得过眼,便先拿去把玩。若是另有什么想要的,小妹回去琢磨琢磨再调制了便是。” 说话间,安清悠倒是拿出了三个不同种类的香囊来。今日钱二奶奶着实是帮着自己做了不少力,安清悠也不吝啬,递过去的可不是那种在女眷院子里大拨发的大路货,乃是实打实的精品。 钱二奶奶拿过来一闻,登时眼睛便亮了起来! 这三个香囊有的芳香可人,有的雅致素淡,皆为一时之选。 还有一个香囊看着不怎么起眼,那股子香气却是让人直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销魂之意,问了安清悠才知,原来这种香的名字却叫做“俏儿媚”。 “姐姐觉得如何?”安清悠轻轻地问道。 “果然是精品!便是放在皇宫大内,那也是一等一的好东西!纵是那些专为宗室贵人们服务的老行家,怕也是调不出来的!” 钱二奶奶极为肯定地点了点头,把玩着安清悠递过来的三个香囊,尤其是对那副“俏儿媚”更是爱不释手,只是兴奋了一阵却又有些低头沉思起来,半晌才抬头对着安清悠道: “还不够!” “还不够?” 这话却让安清悠微微地吃了一惊,这三个香囊的水平如何,她比任何人心里都有数。 虽说自己还有很多的调香手段没有用出来,可是在这等古代,相信这般作品已经是顶尖的品质了。 不过安清悠到底还是安清悠,很快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只怕这钱二奶奶倒不是嫌自己的香囊不好,而是另有它意了。当下却是不露声色地问道:“那姐姐想要什么?” 钱二奶奶见安清悠脸上的惊异之色只是一闪,转瞬便恢复了常态,不由得对这位安大小姐的镇静功夫又是高看了一眼,只是她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是更让人震惊: “姐姐我这边倒是有些贪心了,谁让妹妹的调香手艺实在太好呢!只想问妹妹一句话,若是妹妹以后调出来的新香尽数由姐姐收了,却不知妹妹肯是不肯?” “全部?”安清悠不由得面色一变,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钱二奶奶是在宫里历练出来的好手,精明本事之处远非一般的官宦夫人们可比。 虽然二人之间不过是数次交往,但以她的眼光,早已经看出安清悠的内心远不似外表那么柔顺,反倒是个十足十的刚烈女子。心知不拿出些更有诚意的筹码来,却是很难打动于她。当下却是轻叹了一口气道: “实话与妹妹说了吧,当初妹妹在我家府上小聚之时,不是拜托妹妹做过一批香囊去送给我家婆婆?这批香囊固然是我家婆婆喜欢,但也有一些被姐姐带进宫去,一时兴起便送给了宫中的某位贵人。那位贵人对妹妹的手艺赞不绝口,连着姐姐我也得了不少的好处!” 这倒是题中应有之义,以钱二***手段聪明,自然要把那批超越这个古代时空水平的香囊发挥到极处。 这一节安清悠在当初制香之时便曾想过,只是这对自己倒也没什么坏处,故此也没放在心上。 不过看此刻钱二奶奶这副样子,倒也知道她必有下文。 安清悠当下也不着急,轻轻地抿了一口茶,微微笑道: “小妹所做的把玩之物倒能帮上姐姐?那我倒要替姐姐欢喜了,如此岂不是甚好?” 钱二奶奶却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 “妹妹莫要再拿姐姐寻开心,事情坏就坏在姐姐我一时贪心拿着香囊去宫里讨喜上。那位贵人得了妹妹的香囊爱不释手,同时却也发下了一句话来,这种香囊便多往宫里多递送些,至于这做香囊的人,也要让姐姐我盯住了,最好是一个制品也不流出去,尽数收集到这位贵人的手里!” 这话一说,安清悠登时心中雪亮,宫闱争斗中的你死我活丝毫不亚于官场战场。 那位贵人见猎心喜,却是打起了把持此物源头的主意。便是自己受用不了,那也不能让旁人用! “皇家害人啊……”安清悠心里忍不住吐糟了一番万恶的封建制度,就是因为这种事情,中土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历史,倒不知道有多少精巧的手艺最后落得了个失传的下场。 不过这等放在眼下大逆不道的话自然不会当着钱二奶奶去讲,微一凝神间,倒是想出了一条对策。 安清悠对着钱二奶奶微微笑道: “我算明白了,敢情姐姐是拐了个弯帮宫里那位贵人传话来着。不过这位贵人虽然身份高贵,妹妹却怕是要恕难从命了!” 钱二奶奶苦笑连连,暗忖这安大小姐果然是个刚烈女子,只可惜还是太嫩了,宫里头那位贵人又岂是好相与的?当下却是叹了口气道: “我也知道这般要求却是强人所难了。不过妹妹可别忘了,宫里的贵人却哪里是那么好拒绝的?我这做姐姐的托大年长了几岁,少不得便要劝上几句,妹妹你不知道你面对的是谁……” “那位贵人也不知道她面对的是谁!” 安清悠直接打断了钱二***劝说,摇了摇头道: “想拿身份强压我也行。可是那又能怎地?姐姐是宫里出来的人,自然知道香料这种东西除了散发香气之外,更有些其他用途。真把我bi急了便答应于她又能怎么样?哪天在香物里面做些手脚,弄出来的东西自可翻手之间便成了害人的东西。我的地位虽说比那位贵人差个十万八千里,但要拼个同归于尽倒也不难!” 这话说得都有些到了大逆不道了,钱二奶奶听得目瞪口呆,只想到她xing子外柔内刚,没想到却是烈到了这个地步。呆立良久却还是摇了摇头道: “妹妹这话未免说得太满,宫里不比外面,贵人们所用的饮食香物皆是由宫女以身试过的,妹妹的调香手艺虽然精湛,到了宫里想用这类法子与那些贵人制衡却未免没机会……” “没机会?” 安清悠微微一笑,伸手便挑起了那种“俏儿媚”香囊说道: “好比这种‘俏儿媚’,妹妹随手往里面加两种物事,仍然是功效香味半点不变,可是这人若是经常使用,一年半载之后却是眼圈发黑,皮肤变得黝黑干瘪,到最后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姐姐信也不信?却不知这种起效极慢的香物,又怎么去让宫女们试?难道我每调出一种香料那位贵人都要长期观察才敢用不成?” 这话倒不是危言耸听,现代人的学识实在超出了古人太多,对于安清悠而言还真是举手之劳而已。 只需要在香物中加入些份量超标的重金属便行。另一个时空中众多假冒伪劣的化妆品早就提供了无数恐怖的例子。 钱二奶奶听得简直是目瞪口呆,当真是楞的怕横的,横得怕不要命的。 安清悠既下了死不屈服之心,还真是宫里贵人都拿她没辙,更别说她此前在调香上表现出来的手艺实在太过惊艳,就算她此刻是在拿大话拍人,谁又敢真的去试? 何况宫里那位贵人手段虽是霸道了点儿,说到底还是想把这调香之人收归己用,真弄得bi急了一拍两散,这事情可算是办得栽到了泥里。 钱二奶奶一下子做了难。 安清悠却是微微一笑,反过来却是劝着钱二奶奶说道: “姐姐倒也不用着急,小妹在许多事情上多蒙姐姐照顾,如今既是有事摊到了姐姐头上,自然也不能让姐姐太过为难。这事情说简单倒也简单。宫里那位贵人所需的自然是上品,好比小妹今天在外席间随手便发出去的那堆香囊,香气自是浓郁了,可放在宫里却嫌忒俗。此等制作简单的大路货贵人们要来又有何用?” 钱二奶奶一怔,却是陡然间仿佛看到了一个极好的通融法子。当下向着安清悠问道:“妹妹的意思是……” 安清悠微微一笑,却是不慌不忙地抿了口清茶,这才悠悠地说道: “那位贵人所思,不过是要在这香物上压宫里其他人一头罢了。小妹保证,别人能从我这里拿到的香物这位贵人亦能拿到的更多。另外再给这位贵人专门量身定做一个完整系列的香物,为这位贵人特别专供绝不外流,简称‘特供’。不知道姐姐意下如何?”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的条件 钱二奶奶琢磨来琢磨去,倒是越来越觉得安清悠这个“特供”的主意可行。 别人有的那位宫里的贵人都有,别人没有那位贵人更有,反倒是凸显出了高人一等的层次感。当下点点头道: “今儿才算真正见识了妹妹的才智手段,亏得竟能想出这等法子来。回头我便向宫里那位贵人分说一二,便依妹妹所说的办吧!” 安清悠悄然松了一口气,能在宫里搭上一条线自是好的,只是却不能那般被控制了的搭法。 这调香可是自己最为重要的技能,断不能被拿捏在别人手中,便是宫里的贵人们也不行! 事情基本谈妥,钱二奶奶自是心情不错,却见安清悠小嘴一扁,凭空多了几分娇嗔的神态,径自在一扁作态不依道: “这事情姐姐是满意了,可是妹妹苦哈哈的又出工又出力,也不知道那位宫里的贵人又能给什么提点?” 钱二奶奶抿嘴一乐,这安家妹妹还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跟着宫里的贵人也要讨价还价。 不过这也是意料中事,就她那副宁折不弯的脾气,刚才连同归于尽的词儿都说出来了,此时不讨点好处那才叫怪了呢。 钱二奶奶便笑道: “怕了你了,我可真是怕了你了,亏着妹妹不是和我作对的,否则姐姐只怕是要心惊肉跳呢!到不知妹妹又想要些什么?姐姐替你讨去!” 安清悠娇嗔不依道:“姐姐又来拿小妹寻开心,我怎么能和姐姐相比?只是那皇帝还不差饿兵丁呢,小妹也不贪心,只需那帮贵人帮我三件事情便可。” “妹妹但讲无妨!” “第一,选秀日子将近,姐姐也知这选秀之事水有多深,这既是我们女孩儿家的终身大事,又是各家官宦的另一个角力所在。到时候还请那位贵人在宫里多为小妹说上两句好话赞语,左右别让我们安家失了面子,也就是了!” 钱二奶奶轻轻的“嗯”了一声,按照大梁朝的规矩,选秀自然也是要分出三六九等的,倒与那科举之事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考官却变成了宫里自皇后娘娘以下的诸位贵人。 此事关系到各家各府的脸面,历年来亦是有那大热门的女孩子爆冷落选之后回去自尽之事。这倒是题中应有之义。 更何况安清悠第一件事未谋自身而是为了整个安家打算,倒是颇有宅心仁厚之意,钱二奶奶不由得更她的赞许更多了几分,当下便点头道: “这是倒是不难,我代宫里那位贵人向妹妹许了,定要叫妹妹,叫安家在这一次选秀中不失了体面便是!倒是妹妹可是有了那心仪的男子,要不要让那位贵人帮着指一下?” 安清悠却是微微的露出了些许苦笑之色,摇头道: “心仪的男子倒是没有的,若是哪一日真的寻着,自然是请那位贵人帮着指一下不提。不过小妹这xing子倔,若不是我心中所想,却是死都不肯嫁的。所以小妹想求那位贵人的第二件事便是:若是到了选秀之时妹妹仍无相中之人,还请那位贵人代为周旋,让小妹能够全身而退,回到闺中。” 安清悠所提的这事却是大大地出乎钱二***预料。 选秀倒盼着自己选不上的却是没几个,不过这等事虽然稀罕,之前也不是没有。 当初安清悠曾与她提过欲嫁同心之人,她也不过是当笑话一听而过罢了,可如今乃是选秀! 这选秀既要不失体面,又还要选不上,那却是有些不容易。当下皱着眉头道: “这事倒是有些麻烦,妹妹也能想到宫里的水有多深,任谁也不能一言而决,这既要有体面又要选不上,却倒是难了……” 安清悠亦是知道此事不简单,当下也不迫得太甚,微微一笑道: “小妹亦知此事难办,结果成败自有天数,又岂是能强求的?只是小妹却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女子,若不试一试始终是不甘心,何况那位贵人既能差使得动姐姐这般人物,恐怕不仅是和姐姐关系极为密切到了极点,在宫里的地位也是位高权重吧?只求她尽力斡旋便好!” 钱二奶奶一声轻叹,这安大小姐心思之缜密,竟然一至如斯。 静静的思忖了一阵子,钱二奶奶到底还是点了点头,也是代那位贵人允了。回头又想,涉及到宫里,涉及到选秀,自然是没那么容易。这前两件事情一件比一件麻烦,不知道到了最后一件事情上,又是个怎生的难题? 没想到这最后一件事情倒是与选秀无关的,安清悠笑嘻嘻地说道: “这最后一件事却是容易,那位既然是宫里的贵人,调动些人手自是不难。我家老太爷不日便是寿诞之日,妹妹我新进暂代了掌家当下之急便是cao持此事,身边却是没什么得力的差用,尤其是那退了职的嬷嬷,出了宫的大龄宫女,还请相借一批。倒要请姐姐多多费心了。” 这事却是不难,那些嫔妃贵人固然是一入宫门致死方出,宫里每年退职的嬷嬷宫女却是不少,尤其是那些出了宫的大龄宫女,放出来往往都已经四五十岁,韶华已逝又过了生养年龄自然是极难嫁的,又没什么儿女侍奉着养老,日子过得凄惨的大有人在。 安清悠提起这事,倒是帮了许多人一把。 钱二奶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 “这事倒是容易得紧,莫说是宫里那位贵人,便是姐姐自己都能把这事儿帮着妹妹办了。简单简单!” 正事说完,两人又说说笑笑了一阵子,二人此时也不用再在阁子里闷着,钱二奶奶还有别的交际自先去忙她的,安清悠正琢磨着是回府还是再在这聚宴上转转,谁料想刚刚走到那听戏的园子,却猛听到一声高呼: “这不是安大小姐么?刚才一直在满园子的找您,谁料想这么巧,却是一不留神就碰见了!真是有缘啊!” 这一声高呼不要进,却是呼啦一下,一大群妇人朝安清悠围了过来。拿眼瞧去时,倒都是些白天在外席之上得过自己香囊之人。 一个嫩嫩的声音抢先说道: “小妹见过安家姐姐,家父是京里云字号银楼的掌柜云有富,前年亦是捐过个礼部协差郎的八品功名,此次选秀,小妹亦是报上了名字去。今日既是有缘相见,还请姐姐在此次选秀之中多多提点一二…… 安清悠扭头看去,见这说话的女孩子比自己还小上几分,怕是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 年纪虽小,脸上却显露出了一份对安清悠的极力巴结之意。 选秀对于安清悠而言虽是极为不愿意掺和的事情,却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古代毕竟是古代,皇宫才是至高无上的正统。 “没人性啊……这么点年纪也要往宫里送?”安清悠心里头微微一下叹息。 这选秀之事本是十六及笄之后才能报名的,不过宫里亦是人间,又哪里是滴水不漏缝的? 每次选秀,便总有那么一批钻营之人使了银子把自己年龄不够的女儿往选秀里头送,而宫里……唉!变tai天下有,皇家特别多,一些皇室子弟最爱的便是这种身体刚刚有些发育的未开花蕾!安清悠跟着彭嬷嬷学了这么久,某些事情自然是知道的。 安清悠有心说些什么,可是眼见着这小女孩儿提起选秀之时一脸热切巴结的表情,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只能摇头苦笑道: “妹妹言重了,姐姐我自己对这选秀之事还是没着没落的不知如何,又哪里谈得上给妹妹提点……” 话还没说完,却早听得又有人cha话进来道: “唉呀安家妹妹,你这话可真是太谦虚了!连钱二奶奶这等人都说你是大有前途,那定然是错不了的……” “就是就是,安老大人家是什么门第?这妹妹又是如此标致的人物,哪还能差得了不成?” “要我说啊,安大小姐这一次定是可以马到功成!说不定过些日子,这姐姐妹妹的可就不能随便叫了,咱们也得遵一声奶奶夫人的,就是贵人啊、娘娘啊什么的也说不准呢……” 任谁都知道此刻安清悠的出现,必是与钱二奶奶刚开完了阁子出来,所说话题十有八九便是和那选秀有关。 倒有不少人在此听戏等得就是安清悠的露面,这一场史通判府上聚宴上虽说是官宦贵妇不少,可是人家讲究身份门坎子高,能跟你说上一言半句已是难得,又怎及得这位安大小姐与咱们有过席面上换香囊的交情? 况且安家亦是京城里数得出的高官大族,这位安大小姐自己又岂非是一个最好的结交对象? 便是没有什么选秀的提点,不趁着这个时候把生脸混成熟脸,当真是又待何时? 七嘴八舌之中,当真是笑脸与善意俱在,逢迎伴蜜语齐飞。这群外席上的女眷拉起人脉来,倒还真是很快很现实! 好在安清悠到底不是一般人,另一个时空中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里人与人交往的频率可要比这古人频繁得多。这些外席女眷们虽然颇有些市侩之气,却更合了自己的另一种胃口。 人与人之间原本就不该有那么多等级规矩,如今这般情状,也未必不是另一种轻松。 再拿眼一扫这些围在自己身边之人,却发现这些人虽是外席女眷,却是个个穿金戴银,十个里面倒有九个是商贾出身却又捐了些基层功名的,不由得心中一动,却是另想起了一桩事来。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又见箫洛辰 “诸位别着急,都这么七嘴八舌的说话也答不过来,且听我一言。” 安清悠这一说话,倒让众人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只见她面带微笑,倒是对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人道: “今日既与各位相见,自是我等有缘,只是这里姐妹太多,若是一个一个细聊,那怕是再聊个几天也聊不完,清悠累死了是小事,倒要怕史通判史大人那便却是不乐意,以后皆把我等当成恶客了。 众人闻言一阵哄笑,却听安清悠又道: “不日便是我家祖父安老太爷的寿诞之宴,近日里倒是各房都在为这件事忙活着。我瞧诸位大多都在京中有些买卖生意,倒不如清悠给各位搭个桥,今日这香囊便是我的信物,可去找我那专管采买购办的三婶娘便成。谁家真有什么好东西新鲜什物,小女子他日必当单独相谢!” 这话一说,众人倒都是大喜。 她们这些人家里本就是大多生意人,对这等货物之事自是少不了行家里手,至于市面上又多什么了好东西新鲜什物,更是比那些深府内宅里的贵妇人们消息灵通多了。 要给安家的一场寿宴上提供些好货色,这等事情对于她们而言倒是轻而易举的紧!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能够借着此事和安家搭上些关系。 这安大小姐自是大家都指望着从她这里沾些选秀的光,那安府的三房老爷安德诚更是工部里份量极重的人物,若是搭上了那条线只怕另有好处。此等买一送一的生意着实做得,这位安大小姐待人真是没得说,那可真真便是个妙人儿! 更有人暗地里想,人家安大小姐可是连钱二奶奶都单开阁子谈论寻秀的人物,有这等好事凭什么便能轮到自己的头上? 嗯!一场寿宴所需便是再大又能用得了多少东西? 到时候那位安三夫人的采买银子可不能收,就当送礼孝敬了便是,挣钱事小,搏个好印象在自家身上才是大事! 众人又是各自说了些安清悠的赞美话,既是有这件事情再里面,大家倒也不再一门心思地只挤在这等场面上要去表现什么。 安清悠又和正席之上的贵妇夫人们应酬一番,眼见着天色已晚,宾客们这便散了。 今日这一场聚宴,安清悠可算是满载而归,出得那史通判府坐到自家车上总算是长长出得一口气。今日一番的殚精竭虑实在是有些劳心费神,眼看着马车出了街口,正要好好歇上一歇,忽然间听得车厢外面一阵马嘶,接着便是一个男子的声音道: “停车,停车!” 这声音怎么听着耳熟? 马车吱呀一声停在了原地,却听得车厢外的有人说道:“在下萧洛辰,求见安家大小姐,还请安大小姐现身相见。” 我说怎么这么耳熟,居然又是那个萧洛辰?安清悠提起这个名字就觉得一股子讨厌,史通判家府上的聚宴都已经散了,这人居然还来纠缠自己?怎么就那么的阴魂不散! 当下也懒得给他什么好脸,那车厢帘子也不挑,就这么隔着一层布幔冷声道: “萧公子今日可是有钦命在身的,不去回宫面圣复命,却又在这里纠缠作甚?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多有不便,还请萧公子速速离去,小女子这里恭送了!” 一见面便赶人走,安清悠这话已是极不客气,只是那萧洛辰却是不肯移步,兀自站在那里道: “安大小姐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钦使之事萧某早已经回宫复旨,此番却是快马加鞭又重新赶过来的,专为求见小姐一面。白日里在下行止不端,轻浮孟浪之处实在是太过失礼,这次是专门给小姐赔罪来的!” 安清悠却是越听越是觉得奇怪,白天此人一副浪荡轻浮的公子哥儿样子,吵嘴之时又是一副狂傲态溢于言表,怎么到了晚上,却又这般巴巴地来给自己道歉了起来? 怒气虽还未消,可是却忍不住好奇心起,终究是把那车厢上的窗框帘子掀开了一角,偷偷向外望去。 却见那萧洛辰依旧是那副一袭白衣的模样,此刻正抱拳作揖,向着安清悠的车厢处深施一礼,口中大声道: “日间种种,皆是在下的不是,萧某在这里给小姐认错赔礼了!还请小姐大人大量,千万海涵。” “罢了,既是萧公子这般认错,那此事便就此揭过好了。小女子出门已久,此刻却是急着要回府上,萧公子若无他事,咱们这便就此别过了。” 这却是典型的安清悠风格了,你若是欺我,我自会反击。可你若是敬我一尺,我倒也敬你一丈。 此刻安清悠虽没下车,到底还是把窗框帘子又拉大了点儿,露出了自己的半边面孔轻轻地说着。 不过对于萧洛辰这种浪荡子始终是有些不喜,说话间依旧是要走。 倒见那萧洛辰作揖而起,却扔是拦着马车不让走,道: “只是还有一事尚请小姐成全,白天之时萧某曾是问过小姐,可有那等将人身上气息尽数除去的法子,若是小姐真知得此法,还望请小姐不吝赐之。萧某在此多谢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倒是又让安清悠不爽了起来,要说怎么看着和白天不一样了,闹了半天也是看上了我调香的本事。 这萧洛辰也真拉的下脸来,白天趾高气扬的盛气凌人,此刻有求于人了,倒是装起斯文来了。 此刻本就劳累了一天,再听他死活缠着要去味道的法子,心里却是大为厌烦。 安清悠越看越觉得萧洛辰此人假惺惺地不是什么好东西,烦躁之间,一句话却是冲口而出。 “消人气味的法子自是有的,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萧洛辰闻言不禁一怔,眉头微微皱了一皱,下意识地接道: “那小姐要怎么样才肯把这法子告诉在下?” 倒也是萧洛辰素来瞧不起女子之故,这一下却是有些挂了像。 安清悠随着彭嬷嬷苦练了许久,最近又是往来外出有了历练,这等观人入微的功夫早就越发纯熟。眼见他这般,心知此人不过是作态而已,骨子里却仍是没拿自己当一回事儿的。 当下安清悠更是不忿,倒起了刁难这人一下的心思,便在车里冷冷地道: “公子想找我求这法子也行,过几日我安家便是老太爷的大寿。公子不是号称“天字门生不读书”么?到时候宾客云集,若是公子肯在我安家寿宴的众目睽睽之下宣称自己之前的那些论调都是错的,此后自当痛改前非。再求我父亲礼部安大人点拨你两句圣人学问,那我兴许一高兴,便将这法子告诉了你!” 安清悠这般说乃是要他推翻自己之前的一切言论行为,在这最重名声的大梁国里,简直比杀了人还要过分。 更何况便是要求人点拨圣人学问,以萧洛辰天子门生的身份也该去求安老太爷这般的儒学泰斗。 安清悠之父安德佑不过是一个礼部散官,如此说法,却是分明不给他机会了。 萧洛辰又不是傻子,这等言语之中的刁难之意如何听不出来?只是待要再说什么,安清悠却是一敲车厢对那自家车夫道: “走!回府!给我冲过去!” 虽说当街强拦女眷这等事情萧洛辰未必做不出来,但他毕竟是有求于人,到底是不好把这事情做得太绝。 安清悠对这一刻的状况把握得精准之极,就在萧洛辰这么一犹豫间,马车已经冲过了他的拦阻,车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响着向着安府而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萧洛辰被晾在了当地,倒是颇有些尴尬之意。 不过他对着安清悠走去方向微微出了一会儿神,一道诡异的笑容却是慢慢地浮现在了嘴边。 “有意思!这女子蛮有意思!和那些大小姐们倒还真是有那么点儿不同,想刁难我么?呵呵,我这名声本就是臭到了家,再添一个反复无常的话头儿也没什么大不了。虚名都是狗屁,营里那些兄弟的命才是真的!你想让我摆个自认不对的样子,我就摆给你看好了!反正我这一辈子演戏演得还少么……” 自言自语之间,萧洛辰忽然翻身上马。 白色的袍子白色的马在茫茫夜晚之中浑然一体,犹如一道疾飚而过的闪电,虽有那街道之上的行人车马,他却是毫不减速的策马飞奔,闪转腾挪之间竟然半点物事也没有碰到。 激起一片惊呼咒骂之声的时候,人却早已经去得远了。 骑术之精,便是放在那自幼生长在马背上的北胡人里,也是当真是无半个能出其右! 不过萧洛辰此时策马如飞的姿态安清悠却是看不见了,便是看见了只怕也是骂他两句胡作非为的可能xing居多。 一路行来,马车不多时便已停在了那安家长房的府上门口。安清悠带着一身疲惫下车,却是也没忘了对下人吩咐上一句: “明儿一早去给三房的夫人报个信儿。就说我今日在史通判家府上倒是遇见了几个商贾之家的女眷,明日可能会去拿着我的香囊去求见三夫人,让她看看这些人提供的东西中有什么老太爷府上能用的,若是能省些心便省些心也好!” ------------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三房夫人的人情 太阳渐渐的升起,一夜已过。 这几日里三房老爷安德诚亲自出马,果然是把二房老爷安德经拉到了自己一方。 此时他刚刚用过了早饭,正在和妻子赵氏商量着老太爷做寿的事情。 三房夫人赵氏做事向来是麻利的,此刻既是认领了这采买购办的差事,自是早就把那所需之物一样一样分门别类地算计停当,拉了长长的一张单子。 “这是妾身琢磨着老太爷做寿之时的所需之物,老爷您请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没有?”三房夫人赵氏随手把那单子递给了丈夫。 “又不是第一次办了,你做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三老爷安德诚微微一笑,却还是把那单子接了过来,老太爷做寿是大事,那可是半点马虎不得的。 只是三老爷安德诚接过这单子,却见上面密密麻麻,写得比那之前几次三房cao办老太爷寿宴之时更要详细几分,微一沉吟,倒是不由得笑道: “可是担心长房那位侄女弄不好那邀请宾客之事?特意把这采买购办的单子写得清楚些,好让她万一有个闪失还能退回来,你自己去和四弟妹争?” 赵氏自知此事瞒不过自家丈夫,倒也不加掩饰,径自在那里点点头道: “我就担心清悠这孩子小小年纪,挑这么重的担子究竟能不能行。当初说是三天便有法子证明她刻意,如今这三天都已经过了,却也没听说有什么响动。当真是让人有些揪心……” “你总是偏爱这大侄女多些,倒好像是自家女儿一般!” 安德诚看着妻子一副忧心的样子,倒是有心打个趣,“却不知咱们这几天努力的生女儿,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有动静儿?” “要死啊你!”三夫人赵氏登时脸上飞起了两朵红霞,作势欲打,却听下人匆匆地来报,说是长房大小姐派人送信来了。 “快叫来人进来!” 不多时,那安清悠派来的一个仆妇已到房中,行礼问好道: “小的见过三老爷三夫人,三老爷万福,三夫人安……” “免了免了!”赵氏是个急xing子,此刻哪有心思听什么下人行礼见规矩,抢着在那里问道:“大小姐这边怎么说?” “回三夫人话,大小姐说她昨日去史通判史大人府上聚宴,一切都好,另又认识了几个商贾之家的女眷,今儿可能会拿着大小姐的香囊来寻三夫人。请三夫人看看谁家可提供什么老太爷寿宴上能用的物事,告诉大小姐一声便好!” 三老爷夫妇听得面面相觑,不是说证明自己也能下帖子请宾客么,怎么又扯上这个采买购办的事情了?难道真是事有不顺,想要退回来一步? “怕是你那单子还真没白写,很快大侄女就用得着了!”三老爷一声轻叹,摇了摇头。 赵氏却是粗中有细,径自问向那仆妇道:“大小姐可还有说了些别的?” 那仆妇却是掏出了一个信封,又是回道:“大小姐说,她已和这些家的女眷做了勾兑,不日便要请我家老爷上门下帖子……” 话没说完,三夫人已是一把抄过那信封来,打开看时,里面亦是一张单子,上面写着安清悠曾在史通判家聚宴上勾兑过的各府名录。 “翰林院孙翰林?嗯,这个不错,孙翰林学问深厚,这样的人若能来老太爷一定开心!” “兵部粮秣司刘司官?这个强!听说这刘司官最近正得重用,很有要升兵部侍郎的意思。第一次勾兑就能拉到这般人物,行!我看清悠这孩子做这事能行。” “怎么还有户部郎中令胡大人?可以啊!太可以了!那胡大人和四房老爷同在户部,清悠居然连这等墙角都给他挖了,当真是不简单,不简单啊!” 没法不好,当初安清悠勾兑之时,还有钱二奶奶在一边保驾护航呢。 人自是有帮她介绍的,又是借足了那选秀和宫里的势,若没点成绩那才叫怪! 三夫人这边越看越是高兴,扭头对着三老爷笑道: “老爷怎么样?我就说这大侄女有两下子吧?” 三老爷安德诚却是又细问了那仆妇几句,挥挥手让她退下,这才扭头对着妻子笑骂道: “刚才到底是谁在哪里忧心忡忡的怕大侄女不行,兀自在那里沉不住气地说来说去?这当儿有了成果,倒像是我之前多说了什么丧气话一样。你啊你啊……” 赵氏自是不依了,两夫妻正开心打闹了一番,三老爷便要出去走走,说是要去西市文宝斋买些东西送给朋友。谁知刚出门没多久却又转了回来。赵氏问他何故,只听三老爷苦笑道: “别提了,咱家从门口到街上让人给堵了,连轿子都出不去。我一个堂堂四品的官儿,总不能就这么一路走着从东城到西市吧?面子不面子的放在一边儿,这道也太远了点儿吧?只有改天再去了。” “啊?谁敢这么大胆子堵咱们家门儿?”赵氏登时是勃然大怒,“叫家丁!” “别介啊,天子脚下万事谨慎,为了一时之气犯不上嘛!过会儿估计就好了……你先忙你的,我回书房去练练书法!” 三老爷好歹劝住了夫人,径自向书房去也。只是三夫人赵氏在这一时刻却没发现,自家丈夫的眼睛里,稍稍带了那么一点儿狡猾的色彩…… 便在此刻,三房的下人们却是流水价的来报: “夫人,城里周家老号的夫人前来求见,说是大小姐推荐的,还带了很多东西来,这是礼单。” “夫人,延年堂药材总号的李家奶奶前来求见,说是大小姐推荐的……” “夫人,八方钱庄的陈家奶奶前来求见,说是大小姐推荐,还说开钱庄没什么特产,礼就不送了,这是她直接递上来的银票……” 饶是三夫人赵氏见多识广,家里乍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商贾女眷倒也有些吃惊。 不过三夫人毕竟是精明果断之人,当下便吩咐下人们安排那些商贾夫人们来见,想要挑一挑各家到底有什么好东西能够用在老太爷寿宴之用。 谁想到这堆平日里斤斤算计的商贾夫人们却是一反常态,三夫人挑中了哪样物事,登时便有人说出诸如此类的话来。 “哎呀,三夫人您不是折小妇人的寿么!安老太爷做寿,我们能有份添置些东西孝敬已经是托了您的福,哪儿还能收安家的银子!倒是我家老爷前两年捐了个小小功名,如今也算是勉强有品阶的。此次亦是有个侄女要参加选秀,您回头跟大小姐说说,请她给指点指点?” 有人送了开头,自然谁也不好意思拿三夫人的银子。 三夫人就这么忙乎了一个上午,别说老太爷寿宴上的东西弄了个八九不离十,到还多出来许多物事,却是连着三老爷并三夫人平时的使用之物亦是有人送了不少。比之往年老太爷寿宴的采买购办,却是顺利到了极处。 至于钱……谈钱那不是远了?莫说是一分没花出去,算下来三夫人倒是收了不少。 “这事儿还能这么办?” 赵氏好歹应对走了一干送货上门的女眷,却是看着一大叠的礼品单子发呆,静了半晌,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行,大侄女你还真是好样的,不枉三婶娘疼你一场!原还寻思着帮你去拾掇些手尾,没想到你不声不响地邀了人来不说,竟是把三婶娘的差事捎带手之间就给办了!无论如何,这一次寿宴老太爷那里定是交代得过去了!” 一个香囊捏在她的手里,那气味虽是俗了点,可是却出乎意料的香。 “我独坐城楼观啊山景,但见得城下乱呀纷纷,咚锵咚锵咚咚锵……” 三夫人赵氏忙得不可开交之时,三老爷安德诚却正坐在自家书房里,哼着戏文品着茶,忽然间一句念白: “大侄女这是还人情来了,娘子——只怕你那张采买单子,这厢却是白写了哇啊啊啊啊……” 三老爷和妻子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安家的长房里面却没有那么轻松。 女眷们在聚宴上勾兑归勾兑,真到下帖子的时候还是要正经八百的长房老爷安德佑出马,那才算是显得规矩重视。 此时此刻,安清悠正在和父亲研究着请宾客的事情。 “好!就先从这户部郎中令胡大人开始!他本是老四的同僚,咱们先把这一家的帖子送了,四房的人脸上表情一定很精彩!哈哈哈哈哈哈……” 安德佑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他和四老爷安德峰从小到大就挺不对盘的,这几年四房得了势,更是没少挤兑猜捏长房。好容易有一个和二房三房的联手的机会,哪还能不出一口心中怨气! 安清悠却是抿嘴一笑,别看安德佑平日里绷着端着,不苟言笑得一塌糊涂,原来也有这等仿佛小孩子一样闹意气的时候。 不过笑完了之后安清悠忽然有点感慨,什么时候自己和这位父亲变得如此不拘言笑了? 时间在变,情景在变,人也在变。 安清悠好像越来越开始接受和适应了这个时空,不过不论如何,对于曾经是一个孤儿的她来说,有了一个父亲,真好! 便在此时,忽然又听得下人来报,说是沈云衣求见。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沈云衣的心思 昨日安清悠在史通判府上应酬斡旋之时,沈云衣正是在城里的醉仙楼摆宴,请得便是这安家长房的一干人等。 说起来沈云衣既在安家借住了许久,此刻弄一个还礼的筵席也是常事,只是这昨日刚刚和安家人聚过,转过天来不过半日的功夫却又上门拜访,倒是为何? “小侄见过安家伯父,给伯父请安了!” “免了免了!” 安德佑倒是对沈云衣一向看重喜爱的,此刻虽是觉得有些诧异,到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下反是夸赞他道: “沈贤侄如今已是榜眼功名,却还是如此谨慎守礼。年轻人能够得志而不骄,难得,难得!” 沈云衣正色道: “小侄虽是侥天之幸得了些小小成绩,但是这半年来安家对我多加照顾,老太爷对我更是有提点之恩。如此大德没齿难忘,无论什么时候见了伯父,都是要敬的!” 这话一说,安德佑更是高兴。却听沈云衣又道: “今日一早接到家中遣人来报,说是家父正逢吏部考核之事,此番亦是要进京述职,如今当是已在路上,不几日便要到了。小侄寻思着父亲既是要来,亦是要和安家好好相聚一番的。到不知安老太爷他老人家何时能有空暇,小侄想请伯父领着先去打个前站。” “沈年兄要亲自来?” 安德佑微微一惊,继而便是大喜。 所谓吏部考核述职什么借口听上去挺冠冕堂皇,但按大梁官制地方官有辖地政务优先之责,在所任之地做这等事亦可。 沈云衣那位做苏州知府的父亲此番进京,少不得是看儿子此番中了榜眼,亲入帝都活动来了。 有了之前这一层借住提点的关系在,沈家的人来得越多越有份量对长房越是有利,最好是那位身为一省巡抚的沈老太爷亲自到才好。 而以沈云衣此刻榜眼的身份便是自己直接去求见安老太爷亦无不妥,偏要寻着安德佑领着他去,那还真是极度尊重之意了。又怎能让安德佑不喜? “好!好!我这便遣人去老太爷府上请教一番,不多时便给贤侄回音!” 安德佑心里高兴之际,却也没忘了提醒一下女儿: “把老太爷寿宴的帖子给沈年兄加上一张,回头他到了京城我亲自去送。咱们熟归熟,可越是关系好的越不能短了人家礼数!” 这等事情安清悠哪里还用父亲吩咐,早在沈云衣说起此事之时便想到了这一节,便在二人交谈之时已是在一旁的几案上写好了请帖,此刻却是拿了过来笑道: “这事情倒是已做好了,父亲请看这样可否?” 安德佑又是一番开怀大笑,指点着道: “你这孩子做事倒是越来越想到了父亲前头,不错,不错!” 众人一副融洽的气氛,沈云衣坐在一旁,却亦是偷偷地在瞧着安清悠。 今日之所以亲来长房府上,固是出于对安德佑的尊敬,可是另有一份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 自从前几日置了宅子搬出了安府,沈云衣就觉得生活里好像缺了点什么。 昨日谢礼宴上长房之人一应俱在,唯独少了安清悠,更是让他有一种不知道为什么怅然若失的感觉。 这日得了家人报信,第一时间便往这长房府上而来。心中所想,多半倒是那个一直在他脑海之中盘旋不去的影子。 此刻沈云衣偷眼打量,只见安清悠掌家之日渐久,身上更多了几分精明干练的气质,一时间不仅又想起那夜殿试之前安清悠在自己背上轻调几分香料的事情来。不知道自己这分榜眼的位置,倒是不是又有她的几分功劳? “有女如此,岂非亦是我之良配?” 隔了一阵再见,沈云衣终于冒出了一个以前一直有些朦朦胧胧的念头,而这念头一旦生成,登时便如不可抑制般在他心头蔓延开来。 去向安老太爷府上报信的家人早已经派了出去,沈云衣却不知道自己办完了正事为什么一直没有走。 安德佑倒是也没赶他,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没营养的话…… 不知何时安德佑已经有些累了自去歇息,请沈云衣去后院帮忙看一下儿子的功课。 沈云衣本能一般地应了,跟着一个领路的下人一路行来,却是眼见着离开了安清悠,更是有些心不在焉起来,便连自己是怎么到了安子良的院子,都有些浑浑噩噩。 “沈兄?”安子良见到沈云衣倒甚是高兴,高声叫道: “来来来,你来的正好,小弟我这两天正忙着弄钱……不不不!是忙着读书,你这位榜眼郎对四书五经一定是极为熟悉的,来帮着我背书。” 沈云衣和安子良那是一个院子里住过的交情,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眼见着安子良居然肯大起脑袋来读书到是颇为提他高兴。 当下也不嫌这背书之事太过简单普通,倒是真帮着安子良背起了书来。 安子良也是憋得久了,虽说有银子和假山作为动力,可是每日里不停地背着那四书五经却当真枯燥。眼见着沈云衣这个新科榜眼的旧友来此,登时是精神大振。当下便从那自己最熟的那部《论语》开始背起: “子曰3a‘学而时习之2c不亦悦乎3f有朋自远方来2c不亦乐乎3f人不知而不愠2c不亦君子乎……” 这东西沈云衣倒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了,不用看原作也知对错。虽然初时也和安子良偶尔说上一句,但是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简单,没听得几句,却又是走偏了神。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想求安家小姐为妻两家的长辈自是要点头的。正好父亲不日便要进京,我是不是和他分说一二?嗯!我沈家与安家门当户对又是世交,父亲若肯出面提亲十有八九倒是很有可能的……可是我刚刚得了功名,父亲一来就说这事,会不会显得心思太过不再正途之上了?” 沈云衣诗书学问,政坛官场里皆是极好的人才,便是面对着皇帝金殿之上都能应对得当,偏偏就在这感情上却是有些优柔寡断。 此刻忽然间真正的意识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感情,哪里又是有那么容易能够平复下来的?一时间不禁思潮起伏,委实有些首鼠两端了。 就这样神游物外,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忽然又听到安子良大声背道: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 “《大学》?!居然是《大学》?!” 这一下沈云衣可是对安子良有些刮目相看了,当初自己新中榜眼之时,这位安贤弟好像还是个连打油诗都做不好的样子,怎么数日不见,居然是已经背书背到了四书里最后一部的《大学》? “当然是《大学》了,要不还能怎地?《论语》、《中庸》、《孟子》我可都是背完了,不背《大学》还背哪一部?” 安子良正背到了《大学》里他最喜欢的一部分,猛地被沈云衣一句话打断,却是很不高兴地嘟囔道。 “就这么几天,贤弟已经背完四书了?”沈云衣大是诧异,忍不住便脱口而出。 “刚才我背得那么大声,敢情你没听见啊!沈兄啊沈兄,刚刚说好了你帮我背书的,可是你说你……你说你都在想什么呢!”安子良对于沈云衣这态度大是不满,忽然间眼睛一转,贼忒嘻嘻地凑上来低声道: “不是想我大姐呢吧?” 好死不死的,沈云衣这一下却正被安子良说中了心事,一下子忍不住满脸通红了起来,兀自在那里期期艾艾地道:“我哪有……” “哈哈!被我说中了吧!还装还装?”安子良拍手大笑,一张胖脸上尽是些兴奋之意,当初同在一个院子里住着的时候,自己可是没少遭这位沈兄捉弄,如今看了他这副窘像,却是比院子里新买了花草石头还要高兴几分。 “沈兄我跟你说,我大姐这人看着和气,其实可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儿!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主见。你这样子磨磨唧唧地可是不行的,你若真喜欢她,就早点和她明明白白地说个清楚!”安子良脸上的贼忒嘻嘻之意更浓了,对着沈云衣低声道: “别忘了我大姐可是要入宫选秀的,若是被哪家的男子看上了,当心你连哭都来不及……” “就这么和她说?不好吧!安老太爷不是说选不上亦好么?这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过几日我父亲便要来京……” 沈云衣几乎是下意识地道出了心中所想,只是话刚说到一半儿,却猛地发现了自己说漏了话。再看安子良时,却见他长大了嘴巴,两只小眼睛瞪得溜圆,就那么直不楞登地看着自己。 “沈兄——可以啊!” 安子良猛地一嗓子大喊蹦起老高,口中高声大叫道: “由长辈出面敲死了此事再说?牛!真牛!沈兄你不愧是榜眼之才,这么恶毒的法子你也想得出来?当真是书读的越多坏水儿越多……” “想出来什么啊?”猛然间一个女子声音遥遥传来,居然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大小姐安清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了安子良的院子。 ------------ 第一百三十章 全勤奖 沈云衣简直连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怎么就一不留神说脱了嘴,还是脱在了安子良的面前? 不过事情既已如此,沈云衣也是没辙,只能可怜兮兮地瞅着安子良打眼色,那意思自然是:安贤弟,咱们哥俩儿怎么说也是曾经在一个院子里读过书的,你可千万不能把这事情和你姐姐说出去啊…… 安子良倒是嘻嘻一笑,站起身来说道: “大姐,我们在说书里面坏水儿多……啊不是!是说沈兄坏水儿多……啊也不是!是沈兄说书里面坏水儿多……” 安子良这边儿一边满口的胡诌、一边偷偷瞧着沈云衣的脸色,却见沈云衣眼巴巴地坐在那里,自己说一句他就跟着脸色一变,忍不住心中大乐。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对于安子良这等缠七缠八的言语安清悠倒是早就适应,此刻倒也懒得与他纠缠,径自对着沈云衣道: “沈公子,我家老太爷派人传过了话来,说是你若想去见他老人家自是什么时候都可,不过咱们两家无需搞那些什么打前站或是道谢之类的事情,令尊那边什么时候来了直接聚聚便是。倒是你刚得了榜眼之名,京中的应酬交际必是不少。新进登科会带来不少机会,有些事情更是令尊也不能代劳的,可莫要错过了时机!” 安老太爷这番派人回话却真是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沈云衣心中自有一阵感激。 不过沈云衣再抬头看安清悠时,却又不禁又是惶然起来,结结巴巴的道: “……既是老太爷如此说了,云衣自当从命,这个这个……我……我……对了,我还有些应酬之事,也还真是像老太爷说的一般,错过了就没机会了!这就告辞……” 原本老太爷那边的话已经出来,沈云衣自是不能不走,可此刻他满脸通红心虚,却连说话都不怎么利索了,只是匆匆一抱拳便即离去。 这一路匆匆的走着,沈云衣却听安子良在后面兀自哈哈哈哈地大笑个不停,不由得更是心慌手抖。好容易走出了安府大门,沈云衣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中反倒更犹豫了: “怎么每次见到她都如此心慌意乱?这实在不是他的风格啊!罢了罢了,还是等父亲来京,向父亲禀明一二再说吧……” “这沈小男人真是越来越小男人了,连个话都说不利索!” 沈云衣仓惶着从安家逃窜而出的时候,安清悠正在院子里皱着眉摇了摇头,颇为有些不耐烦地道: “就这么点儿事情儿居然也能折腾了半日,老太爷寿宴那边可是不知道有多少事要忙,还得应对于他,真是让人麻烦!” 安清悠在这里嘟囔着吐糟,却见安子良从四书五经里抬起了头来,摇头晃脑地道: “这就麻烦啦?人家沈兄来咱们安府是小事,这不是也想来看看姐姐你么!我说姐姐啊,你本就不想选秀入宫,可是若也不想嫁沈兄,那可要赶紧去找一个比他更好的郎君来了,不然那才是真麻烦……” “少在这儿瞎起哄,背你的书去!”安清悠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狠狠的瞪着安子良。 安子良赶紧缩了缩头,不过这一提背书,他倒是转瞬又来了精神,蹦着高来到了安清悠面前道: “姐,这两天我又把《大学》背下来了,四书贯通全勤奖啊!咱是先考核还是先结账?” 安子良在背过了《论语》以后兴高采烈地便去买石头修假山,原是准备仅此一回打死都不再背书了。谁知安清悠却又搞出了一系列的名目来。 什么背完了《论语》再背《中庸》的话除了还可以享受提高一成五的背书奖励,若是连《孟子》也背下来的话还能提高两成,再背了《大学》再提高等等……尤其是安子良还听到了一个新鲜词儿,叫做全勤奖? “我说弟弟啊,你便是买了几块红枫石造了假山又能如何?有了假山要不要在旁边再配些花草藤蔓?要让花草长得好是不是还得弄些水道的工程?要造就造些全的,姐姐也成全你个全的。若是赶在老太爷寿宴之前将四书通背下来,除了原本答应你的银子之外,还另外有一番奖励,便叫做全勤奖,如何?” 几天前,安清悠便是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作为了结尾,结果安子良楞了半天,终于是狠狠一咬牙: “不就是还有三本儿么,左右也都还有更多的银子可拿,老子拼了!” 结果安子良自然又是一通昏天黑地的苦背,还真弄出一个四书通背来。 “银子银子……还有全勤奖!”安子良拉着安清悠背了一遍这四书中最后一本的《大学》,奔着结账的话题就开始念叨。 安清悠微微一笑,又是写了一个条子交给他,安子良接过来一看,却登时是不依了。 “怎么上面写着五天之后领银子!大姐,你莫不是要赖账?” 安清悠却是摇了摇头道: “你这家伙就是这么爱闹腾,大姐何时赖过你的银子?实话说给你听吧,便是这两天你去账上取,也是没人会给你,因为我今天一早已经下令了这几天封帐,凡是五两以上银子的支取若非十万火急的情况皆要暂停,这道令是我下的,自不好为了你这件事情坏了规矩。不过这事儿也怪不得大姐,大姐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个四书通背,这倒是要给弟弟你赔礼了。” 安清悠这么和和气气的说着话,安子良反而是闹腾不起来,只得眨巴眨巴小眼睛想了一番这才道: “这个这个……五天啊!当真只是五天?大姐可莫要骗我,真的是五天之后就可以拿到银子么?” “得,大姐把日子算的太过可丁可卯了,弟弟说得也倒是,应该再打得宽松点儿!”安清悠作态把脸一板,直接伸手道: “把单子还我,该改成十天才是!” “别介别介啊大姐,”安子良赶紧把条子当作宝贝疙瘩一样,工工整整的折好揽回怀里,笑嘻嘻的道: “我就等五天,我就等五天还不行么?” 耍赖与微微一笑,安清悠便也不在纠缠,却见安子良仔仔细细地收好了条子,忽又带些疑惑问道: “不是老太爷大寿快要到了么?听说这一次可是合办的,用钱的地方想必不少,大姐却要封帐做什么?” 安清悠只说了三个字: “查账!查亏空!” ------------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安分的徐氏 查亏空! 虽然此时此刻的安清悠还不知道,她自己在史通判那边捎带手的那一番举动给三婶娘竟是省了如许多的银子,但她却心中明白,老太爷做寿之事三房才是出钱的主力。 此事倒是不用安清悠太过担心,这也是安清悠敢在这个时候封帐查亏空的底气之所在。 不查不行,如今的安府长房真的就只是个空架子,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可是到处都是捉襟见肘。 父亲安德佑这些年从不过问府事,当初徐氏掌家的时候,把那城外的庄子改了名字自是不说,亦是还往娘家填补了许多,把她娘家从一个小小地主居然生生喂成了土豪,大房倒成了空壳子。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在徐氏管家这些年,长房的帐当真是乱得一塌糊涂。 每年的租子店佃虽说多少还有一些,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知如何便尽数花了出去。 每个月的开销当真不少,却又很难说得清楚究竟是花在了什么地方。 入得多、出得少,长此以往下去,这日子自然难以为继。 虽说安清悠这几次出府倒是在经济上面收入颇丰,可是且不说这些都是安清悠的私房钱与公中的花销无关,便是都填了进去又能怎地?想靠着收见面礼一类的事情养活一大家子人?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现在的安清悠若是出嫁,除了那些生母留给她的东西之外,安家长房怕是连一个风光嫁女儿的排场都摆不了多大!长房亏空,实在是已经到了不能不查的地步。 不过这等事从来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安清悠和安子良闲聊了两句,便是向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 上辈子安清悠是调香师可不是审计师,眼下只好一边学着一边做,这等掌家大事还是要找个厉害人物好好学商议一番才是。 “嬷嬷这几日可是过的还好?清悠最近刚刚掌家,又赶上老太爷做寿之事压了过来,这几天到嬷嬷处来得却是少了,还请嬷嬷见谅!” 对于彭嬷嬷,安清悠始终是保持着一份尊敬之心,每次见时亦是恭谨有加。 彭嬷嬷对安清悠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这等举止行动倒是比过去更加优雅娴熟了几分,倒也微微点头,却是突然问道: “宫中选秀之礼,又是何章程?” 安清悠立时便答道: “依大梁宫中例制,这选秀共分具保、初送、演礼、复名、试文、合议、放牌七项,比得是德、言。容。功这四场,首重选德,次重选艺,最后才是轮到容貌!嬷嬷见清悠这答得可对?” 彭嬷嬷见安清悠这般张嘴便答,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 “大小姐最近虽说有大把事忙,之前所教所学倒是未曾荒废,这倒是当真不易。今日突然前来,莫非又遇上了什么拿捏不准之事不成?” “嬷嬷果然好生厉害,一猜便准。” 安清悠微微一笑,这位老嬷嬷如此恪尽职守,时刻不忘了对自己的提醒考校,倒是让人的敬意更甚,安清悠也没有丝毫的遮拦,当下便将此行的来意并安府如今的麻烦细细分说了一遍。 最后安清悠叹了口气,不免道:“……如今必要细细查账,尤其是许多该缩减的地方一定不能浪费。” 只是这不说还好,一说之下就是连彭嬷嬷也皱起了眉头来,思忖了一阵这才慢慢地道: “大小姐你真想查账查亏空?” “不是清悠想查,是已经到了不查不行的时候!”安清悠苦笑道: “刚才不是也和嬷嬷说了,如今我们长房的局面实在是四处漏风,就这么不清不楚地下去,这家早晚会有撑不住的那一天!” 彭嬷嬷又是低下头去慢慢地想了一阵,这才道: “若论那账簿之事,想来到是可以和三房夫人那边借上几个管账的好手,便是没借到也是不妨,到外面雇上几个便是。倒是有一件最为关键的事情,我这边少不得要提醒大小姐你几句了。” “嬷嬷请讲!”安清悠见到彭嬷嬷少见的谨慎,自己也不由得郑重起来。 彭嬷嬷慢慢地道: “若论亏空烂帐,哪家哪府没有点儿?好比宫里却是更多。钱财过手沾一些,不知道多少人把它看做天经地义之事。便说没有这些贪钱匿脏之人,你想要该省的绝不浪费?呵呵,好比老爷出去参加个文人诗会时充充阔气,这种事情又算浪费呢还是不浪费呢?便是查出来你又怎么去管?” “一查亏空,只怕是府里上上下下你便算是得罪光了,甚至是老爷对你都会颇为不满,你又如何自处?” 彭嬷嬷这番话说得推心置腹,安清悠听了也觉得当真是悚然而惊。彭嬷嬷见她皱起了眉头在那里苦苦思索,自是之前对这等困难棘手之处考虑不足了。不过她反倒是笑着摇了摇头,带着几分考校之意问道: “你年纪还小,这些事情没想到也是正常。如今我点了出来,你又准备怎么办?” 安清悠又是思忖了一番,这才试探着请教道: “既是如此,此事倒是不可cao之过急了。倒不妨把那节省之举缓上一缓,可也要先查明白是哪里亏空的大,然后再做打算?”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是会心一笑。 安清悠和彭嬷嬷商量着怎么查账,而安家长房的另一处院子里,却有一对不甘心之人亦是在商量酝酿着什么。 “什么?老太爷亲自点了那妮子合办做寿之事不说,她去了史通判家的一场聚宴,竟是捞了如许多的好处回来?当真是气煞我了,有朝一日若能出去,非得整死那个妮子不可!” 徐氏狠狠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虽说之前种种让她被压在了这院子里出不去门,不过徐氏却也能得知外面的丫鬟婆子传话进来,知道如今的府里是什么情况。 耳听得安清悠如今又得了不少好处,徐氏却当真是又妒又恨! 此刻在徐氏的眼中,天下再没有比安清悠更加可恶之人了。 “夫人切莫着急,这段日子来老奴亦是反思之前诸事怎么会演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现在想来,却都是我们有些cao之过急了,做得太过急躁,思虑不周才会大小姐那边钻了空子!若要想能够出去,还需徐徐图之,该沉须沉,该等须等,机会必是有的……” 说话的却是柳妈妈,她原本年事已高,这段被圈禁的这段日子里更是多了不少白发,如今看着十足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模样。 “徐徐图之徐徐图之!我们要图到什么时候!”柳妈妈那边日渐衰老,徐氏却是脾气越来越大,正在背后狠狠地骂着安清悠时,却是有人来报,说是三小姐安青云来了。 “娘——!今儿可是气死女儿了!” 安青云进了屋子,却是一没向徐氏行礼,二没等徐氏问话,三没有半句对母亲的关心询问之话,径自一头扎到徐氏那里念叨起了自己的事情来。 柳妈妈见了都忍不住一声叹息,慢慢地摇了摇头。 徐氏却是没那份想法,在院子里憋得久了实在难受,眼见着女儿来了却是心疼得如心肝宝贝一样,赶紧哄着道: “别急别急,乖女儿跟娘说,到底是又有什么惹着你生气了?” 安青云把嘴一扁,立时便在那骂道: “还能有什么,还不是那位如今掌了家、得了势的大小姐?自她上任之后,我可比母亲掌家时过得差多了!之前不过是手头的花销有些紧而已,没想到今日好端端地,她不知道为什么却把府里的帐给封了……” 徐氏闻听之下更怒,自然又是指着安清悠的名字一阵乱骂。 只是当初安青云可以借着母亲的夫人身份在府里横冲直撞,徐氏也是一言而决府中的大小事务,如今两人却只剩下了在屋子里一起吐糟而已了。 倒是柳妈妈在一边冷眼旁观,此刻却是敏锐的抓住了其中最为重要的信息,当下却是忍不住cha话道: “三小姐,你说那大小姐封了账?” “是啊!说是什么要查账差亏空!当真是烦人死了!”安青云几乎是下意识地答了那句话。 “查账、查亏空?”柳妈妈的两只眼睛猛地就迸发出了一股子极为发亮的光芒。忽然向着徐氏高兴地道: “夫人大喜啊!那妮子不知道深浅,上任没多久居然搞出了这等自寻死路的事情,老奴刚才不是说只要静下心来等便一定有机会么!您瞧,这机会岂不是来了?” 安青云还有些不明白,徐氏却是慢慢地反应了过来,和柳妈妈对视一眼,两人却是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柳妈妈登时便道: “三小姐如果没有闲事,此时倒不妨赶紧去那大小姐院子,你想买什么要什么,尽管去朝她开口。她如若不给,小姐便闹,闹得越大越好!” “我为什么要去闹?”安青云却是没接这个茬,径自冲柳妈妈翻了个白眼儿说道: “她那副样子我看着就烦,倒是我和母亲多日没见,还不如多在这里和聊聊天儿什么的……” 这话可是算安青云少见的人情味儿时刻,可是她这句话没说完,却早被徐氏打断了尖叫道: “聊什么聊,有什么可聊的?就照柳妈妈说得这么做,这就赶快给我去!”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折腾 “我要弄一个翡翠镯子回去把玩!” “没有!” “那我要到合正银楼打三根金钗一条金链子,前两天他们刚推出了新样子……” “更没有!” “凭什么没有?以前母亲掌家时,这些物事都是我一讨要便都能给我买回来的!如今你做了掌家的怎么就不肯给?” 安清悠冷冷淡道: “今日刚封了账来细查,更何况如今到处都等钱用,又哪里有银子去给三妹买这些既贵又是可有可无物事?夫人之前怎么掌家我不管,如今就是不行!” 安青云别的不行,说起这讨东西闹事,撒泼打赖子来倒是可以的。 你这大小姐嫡长女如今不是掌了家么?不是这几天封了账查亏空么?得,我就来让你照顾照顾我这个做妹妹的! 若是你给了东西我就接着再要别的,总之是无穷无尽。若是不给?那也行,隔三差五地我便跑到父亲那里说一句你身为长姐薄待妹妹,左右都是没了你的好儿的! 这就是柳妈妈在那间几近于被圈禁的院子里痛定思痛之后,给安青云指点出来的对付安清悠的法子。 她们之前的问题就是太急太过想急于求成,如今你这大小姐做了掌家,我们也学你之前那般稳扎稳打的一步一步炮制你! 安清悠正要封帐查亏空,自然不可能让安青云这样的胡搅乱了章程。从一开头便是封住了安青云所有的要求,这倒也在徐氏和柳妈妈等人的推算之中,安青云亦是如提前准备好的那样开始了折腾。 “你……你……你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刚坐上掌家的位子几天啊,还是暂代的!就说什么要理清内事连那么一点儿东西都不肯给!哪里是什么封帐查亏空,分明就是找个借口整治我这不是一个娘生的妹妹来……呜呜呜呜,我的命好苦啊,娘因‘生病’不能理事,立刻就有个恶姐姐这般打压……” 安青云争吵一番,眼见着对方不肯给自己买那些东西,倒是毫不犹豫,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咧开嗓子干嚎上了。 你不是长女掌内宅么?你不是足够硬气么?来啊,来收拾我啊!最好是像之前去府外聚会那次一般,给我来上一嘴巴才好,到时候我带着一脸的掌印去向父亲哭诉,那才显得更加可怜。 古来深府内宅之中,欺压不是一个母亲所生的其他年龄弟弟、妹妹本就是礼之大恶,称之为“逊幼”。 老爷安德佑xing子里最是看重这些三纲五常,若是从这上面下手倒的确是对路子。 而自从徐氏被关进了院子之后的形势来看,安青云倒是来做这个计策的最好人选。 这一通哭嚎耍赖,安青云倒是尽展所长,又是撒泼有是打滚子,就盼着安清悠能够一时动怒骂上自己两句难听的好在里面找找口实,最好是亲自动手打上几下才好——那样就有了真凭实据,到了老爷安德佑的面前怎么夸张怎么乱讲都行! 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么——人至jian则无敌! 阖府上下,安青云对于安清悠的妒意、恨意只怕比徐氏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别的不说,便是这段日子里到处都在风传新科榜眼沈云衣对这位大姐有意,便足以让她有足够的理由无所不用其极了。 不过今日这事情却好像有点不对,任是安青云豁了三小姐的面子出去打滚撒赖又哭又喊又叫屈,安清悠却在这里只是稳稳当当地坐着。既不动作也不吭声,就那么捧着一杯清茶静坐如松,好像是专门在这个场合练习坐姿一般,径自在那里默然不动。 安青云便是再能闹,到底也有累的时候。 折腾了没效果,安青云倒是把自个儿的嗓子给哭哑了。 便在此时,却听安清悠发了话,缓缓开口道:“三妹啊……” 安青云登时心中一喜,就等着安清悠说出下文来去和她厮骂吵闹。只是没想到安清悠这下文说倒是说了,话语却远不是她想象的: “三妹啊,折腾了这么久累不累?地上凉别寒着身子,要不要给你搬一把椅子做做?不要椅子蒲团也行!嗓子哭哑了吧?查香,给三小姐沏杯茶来润润嗓子,好生地歇一会儿再接着折腾下轮!” 安清悠对于自己身边的丫鬟一直采取与历练相结合的方式,练好了一个便派去独立些事情。 如今青儿和成香都在渐渐成长,反倒是查香带在身边的次数居多。 查香这孩子倒是个实心眼,一听安清悠这般说赶紧沏茶斟水,递到安青云面前小心翼翼地道: “三小姐,茶来了,您润润嗓子?” 安青云当即目瞪口呆,自己折腾了半天,倒叫人一句话便挤兑了回来。 再看递茶过来的查香,那副谨慎老实的神情在此时此景之下,却变成对自己的绝佳讽刺。只觉得之前的一番作态全成了别人面前的演猴戏,当下气得把手一挥,登时便将那茶碗打翻在地。跳起来高声叫道: “你给是不给!好歹我也是这长房的三小姐,那些封帐什么的你自去说给下人听,我却是不管!若是再不给,今日我便冲进账房去抢了!我倒要看看哪个下人敢拦我?” 安青悠却是眼皮都不抬一下,自在那里做得稳如泰山地道: “抢啊,你看这屋子里什么好,你就抢,抢的不舒服,还可以像此刻摔茶碗一般的可着劲砸!不过你闹完也要想一想后果,银子此刻在不在账房暂且不论,规矩你可要多学上一二载。花钱给你买那些乱七八糟物件的银子我没有,给你再请教习嬷嬷的银子我却拿得出。” 说着安清悠却是抬起了头来,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续道: “如今刚好要让妹妹得知,前日去府外聚宴之时,我倒是向那位宫里长大的钱二奶奶借了点儿人手,大内做了一辈子事的宫女嬷嬷一应俱全,彭嬷嬷那边戒尺的滋味不好受吧!要不要我照葫芦画瓢多找几个教习嬷嬷来伺候妹妹?” 安青云听了这话,豁然猛地一个哆嗦,只差连汗毛都快竖了起来! 固然说彭嬷嬷这等人物在宫里也可能是凤毛麟角,可是以安青云这等水平又哪里能应变得如此透彻?此刻安青云满脑子所想,都是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和那把不认情面的戒尺,当真有些不寒而粟之感。 下得套子没把安清悠挑怒倒是让自己堵心了一溜够,安青云只能祭起了最后的法宝: “你……你这般欺负我?我到父亲那里告你去!” 安清悠却是奇道: “我何尝欺负你了?自三妹进这屋子以来,我好像是没打、没骂、没训斥,又是递茶水、又是要给三妹请教习嬷嬷伺候的,难道这还不够么!若是说不肯买那些费而无用之物也算是欺负的话,那妹妹想要去找父亲告状就去呗!咱们姐俩儿好好在父亲面前分辨个清楚!” 安青云哑口无言,此刻细细回想一遍,这安清悠还真是没对自己有过什么不当的言语举动。 如若真要去寻安德佑告状的话,拿什么告?告什么? 这时候就看出人和人水平的差距了,三板斧砍完了,安青云却没什么后招,只是翻来覆去在哪里嚷嚷着: “行!这可是你说的,我这就去找父亲告你!我去啦,我真的去啦……” 安清悠连理都懒得里她了,不过耳听着就这么翻来覆去的几句是在是烦人,终是轻叹了一声道: “三妹,拜托你了,要去就赶紧去,别在这里干打雷不下雨行不行?” 安青云憋了半天,到底是一跺脚,径自地跑了出去。 安清悠微微一笑,却是对着身边的查香摇头道: “查香,今儿个小姐教你个道理,声音响闹腾大的不一定就占着理,慢声细气地说话也未必就是怕了别人。你若是在别人折腾你的时候不慌,不怒,不急,不怕,对方自己倒会慢慢馁掉,可若是只知道哭,那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 查香这孩子虽然是个爱哭胆小受气包,却另有一样好处,安清悠教她什么她便老老实实地记着什么。 何况从最早的弄材料被人欺负到后来的跟着安清悠去史通判府上聚宴,接触的人多了,见的世面也多了,查香的xing子也是一点点的打开了些,当下用心记诵了几遍安清悠的话,却是第一次大着胆子问道: “小姐,可若是三小姐真要去到老爷那里去告状说坏话,那又如何是好?” “她不敢!” “不敢?” 安清悠随手拍打着手中的账本道: “查香,你知道我掌家和夫人掌家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这个……查香不知!” “夫人掌家时,她自己手脚都不干净,却又能把这府里弄得好到哪里去!你家小姐行得正,坐得直,便是她们有什么算计也只能想法子挖坑让我出错,坑没挖成,又哪里有什么好告的地方?真闹到父亲那里,还不知是板子落到谁身上呢!” 这话说的却是有点深了…… 安清悠扭过头来,却见查香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不由得摇头笑道: “罢了罢了,现在对你说这些事情还真是有点为时尚早。那小姐便教你另一句话,做人自己若是不做坏事,别人便要对付你也是要多花上些手脚。这个‘正’字虽然未必就一定能够让人大富大贵,却一定能够让人踏实!” 这话却是正对了查香的路子,这小丫头反复咀嚼了几遍,忽然笑了。用力的点了点头道: “嗯,小姐,查香一直很踏实!” 这是查香自进安府以来,第一次露出了笑脸。 ------------ 第一百三十三章 那个女人在蒙你! 安青云还真是不敢去找安德佑告状。 原先柳妈妈的一番筹划,真到了做时却闹了个缚手缚脚一身别扭。 此时去找老爷安德佑会是一个什么状况安青云自己心里也没底,琢磨来琢磨去,还是先回去徐氏处商量一番再作打算。 虽说是连豁出去亲生女儿挨打也要算计安清悠,可是徐氏在院子里出不去,也只能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此事能够像自己预料的那样发展。 菩萨保佑阿弥陀佛,徐氏也不知道念了多少遍,终于传来了讯息,说三小姐又来看夫人了。 徐氏登时是大喜,待得安青云进了屋,立是拉着女儿的手看个不停,事情到底怎么样的话语一连声地问了出来。 “那大小姐当真棘手,女儿按照您和柳妈妈教得去做,却是被她好一顿挤兑!”安青云一见了母亲先觉得委屈,这时候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下是原原本本地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徐氏登时大怒,拍打着椅子扶手道: “既是事情没做成,那你还回来干什么?不是跟你说了么!她不答应就跟她耗!她还要掌家、查账、还要准备选秀还要筹办老太爷的做寿,跟你耗不起的!” “哪里是那么容易耗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厉害,挤兑我还能少得了?别的不说,她可是说了从一个什么钱二奶奶那里借了一堆宫里出来的人,要多弄几个教习嬷嬷给我训规矩。光是一个彭嬷嬷都训得死去活来,真要是再多几个,那女儿还活不活了?” 安青云委委屈屈地说着,还一边儿说一边用眼瞟着柳妈妈,事情不利她可没有怪自己的心思,此刻一边倒着不满,一边倒是一个劲儿地埋怨柳妈妈出的主意不好起来。 柳妈妈长叹一声可是又没有什么法子。 眼前这母女二人说到底都是她的主子,呕心沥血归呕心沥血,但凡有什么不好的,她一个做老仆的除了背黑锅又能怎么样? 柳妈妈心里也是委曲,若是安青云能有安清悠的一半本事,此计怕是早就成了。 徐氏不像柳妈妈这样有苦水只能自己咽,听着这般抱怨却是越听越怒。 在院子里被圈了这么久,徐氏的脾气早就变得一天比一天暴躁,尤其是听到安青云那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厉害”更是触动了她的心病。这当儿却是指着女儿骂道:“ “你个糊涂东西,宫里出来的人哪里又是那么容易调的?莫说是那妮子,便是你父亲也不敢夸下海口一下子就能调来一队!那个女人蒙你呢!你这个不争气的也是,怎么这么容易就让人家给唬了?赶紧再给我去闹,闹不出个结果就不要回来!” “要去你去!”安青云猛地冒出来一句。 徐氏一愣,转眼间却是激起了更大的怒火,咆哮着说道:“你这死孩子说什么?” “我说要去你去!” 安青云一字一顿,格外之中,她刚刚被安清悠好一通挤兑,原想着见了徐氏本该是先有一番哄着捧着的安慰的,谁料想哄着的话没有,反倒是被指着鼻子又臭骂了一顿? 她本就是个骄纵任性得没了边儿的xing子,此时如何又能不闹情绪? 越是从小娇生惯养的,长大之后往往越是抗压能力差,这样的人在承受不住的时候往往会出现两种可能: 一是经历一场比较彻底的崩溃,之后恢复的怎么样却要看各人的境遇造化; 二是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狂躁中,得着什么埋怨什么,得着谁咬谁。 安青云显然属于后者,在此时此刻的重压之下,她彻底的暴走了! “我也是你的女儿啊!不是那些使唤下人仆妇婆子!我也是要脸、要面子的行不行?坐地打滚哭喊闹泼这种事情做一次也就够了,还要在做第二次?要去,你自己去!” 徐氏是彻底的惊呆了。 这不是安青云第一次冲着自己的母亲发脾气,可是这一次,却是在徐氏掌家之位被夺,人被封在这个小小院子里的时候,徐氏的反应更大! “啪”的一声,一记狠狠的巴掌抽在了安青云的脸上! 徐氏森然道: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看看!” “再说一百遍都行!要去你自己去!要去你自己去!”徐氏高姿态压力没有起到丝毫效果,安青云嘶喊着扑了上来,两人厮扯在了一起。 这一幕何其的似曾相识? 昔日徐氏还在掌家时,也曾是因为一巴掌打激了安青云闹出了一场母女动手的闹剧,一样是柳妈妈上前劝架,结果连自己也扰进去了…… 只不过这一次,却没有那些徐氏从娘家带过来的仆妇丫鬟。 这些昔日一呼而诺的手下要么被赶出了府,要么被卖掉了,负责给徐氏这个夫人院子伺候照顾的,净是些从别的地方调来的新人。 神仙打架、小鬼可莫要遭殃,是帮着夫人还是帮着三小姐?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最后还是徐氏和安青云自己打累了停了下来,母女二人一起红着眼,一起坐在地上猛喘粗气。 这时候那些负责看院子的仆妇婆子才进来收拾残局,只是如此纷乱的场面下,固是有人进来收拾,可也是有人飞奔着跑去报信。 去哪报信?当然是一脑袋扎进了后宅,可方向却不是去找大小姐安清悠,也更不是去找老爷安德佑。 “你说什么?夫人居然派了三小姐去给大小姐下套子,事有不成就打起来了?” 安德佑的二姨娘吴氏得到了派在徐氏那边盯梢的一个丫鬟的禀报时,忍不住霍然而起。 安家长房的三个姨娘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当初徐氏未倒之时她们被压得死死的。 如今徐氏被圈在院子里,自然便是再怎么消息,时间一长免不了也有些风言风语传出,三个姨娘是一个比一个动起了心思。 如今安清悠掌家,这位大小姐又是个有手段的,姨娘们自然是没什么法子,可是大小姐还要选秀呢?还要嫁人呢?她若也是走了,这掌家的位子却是要谁来做? 好比这位二姨娘吴氏,若轮名分,她自然是排位最靠前的一个,因此在那些被派到夫人院子里伺候的新下人里,她是想方设法地往其中掺了沙子。 如今果然是收到了成效,这等消息却真是奇货可居…… 二姨娘吴氏咪着眼睛琢磨半天,却是下了决心: “走,拜访大小姐去!” 徐氏虽然是被圈在了院子里,但是夫人的名份还在,能对付得了她的只有那位如今掌家的大小姐,若是挑拨得好,未必不能让她和徐氏之间重燃战火。 万一徐氏再被彻底地弄一个休回母家的下场,那……那…… 那现任的夫人,不也是从二姨娘爬上去做了扶正的? 吴姨娘到达大小姐院子的时候,安清悠正在查账。 “大小姐还这么辛苦啊?啧啧啧,说起来大小姐还真是贤惠,将来有哪家的公子能娶了您去,那才真叫是一个福气呢!” 笑着说着奉承话儿,吴姨娘乐呵呵地来到了安清悠的面前。 “清悠见过姨娘,倒不知姨娘此番前来,却是又有何事?”安清悠依旧是带着那副仪态万方的微笑,既不对谁过分亲热,也不让人觉得受到了冷落。 吴姨娘又是闲扯了两句夸赞安清悠的话,却是话锋一转,似是随口地问道: “听说夫人那处院子里今儿个有些动静儿?” 安清悠登时就有心头微微一动,但是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声色地道: “哦?夫人应是正在因为伤病静养,又有了什么动静儿?” 那吴姨娘登时大喜,看来大小姐对此事未必知情?那自己这消息可就是值钱了。 吴姨娘当下却是一脸故作神秘状的贴近了低声说道: “大小姐许还是不知?唉,您可真是一心只为了阖府上下的好日子着想,可是有人却未必夫人如今虽然在院子里‘静养’,心却不再院子里!今儿三小姐是不是到大小姐那里闹了一通?这可都是夫人在背后指使的手脚,是想给大小姐下套子的……” 吴姨娘边说边留意着安清悠的眼神脸色,却是把那下面人从徐氏那里偷偷打探到的消息全都卖了出来。 只见安清悠静静听了一阵儿,却是皱眉道: “吴姨娘这等消息却又是从哪得来的?” 这话一说,吴姨娘反倒是心里有了些底,你既是关心这消息的真伪,那便是对此事极为看重了? 心知在这时不讲些干货难以取得对方的信任,吴姨娘当下便笑着道: “夫人那院子里不是过去了许多新人么?恰好有一个丫鬟是从我这边院子调拨过去的。呵呵呵呵,大小姐放心,人的忠诚绝对可靠……” 卖完了消息示好,接下来自然便是摆出些手中的筹码了。可是没想到安清悠径自点点头,却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知道了,此事我自会小心,如此便多谢姨娘了!” 话说到这里,居然就这么掐死了话头? 吴姨娘满怀期待地聊了半天没想到却是这么个结果,登时便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软地发不出力,墨迹了半天,最后也只能径自回去了了事。 “这个大小姐可真是怪了,说她不好吧,这礼数行止周全的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可要说她好,怎么碰上这么个消息都这么纹丝不动呢?难道不明白我这是想和她联手一起除掉夫人么……” 吴姨娘一肚子疑惑地走出了安清悠的院子,到底是没想明白今天的安清悠为什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不过有一点倒是看出来了,这位大小姐可不像徐氏那么好巴结,她待人既是不使你觉得疏远,又不使你觉得太过亲密,怎么总是像隔着一层距离呢?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寿宴没什么好谈的了! 安清悠自然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徐氏不安分是意料中事,以安清悠对于徐氏的了解而言,这位夫人如果没什么动作那才叫怪了呢。 之前从安青云这个没什么城府手腕妹妹身上,自己就已经看出来此事必是有徐氏在后面谋划筹算。 倒是这吴氏突然的起兴前来告密的事情有那么点儿意思,居然还往夫人院子里派了盯梢? 不过安清悠却是对这种姨娘意图上位的事情没什么兴趣的,更没兴趣让别人拿着自己当枪使。 此刻送走了吴氏,安清悠倒是轻轻一声叹息,自言自语地道: “还没搞清楚别人是怎么想,就先这么急不可耐地把自己手里的牌面全暴出来了,难怪一个徐氏就把你们吃得死死的……” 不过感叹归感叹,这事情也就到此先放在了一边,安清悠继续把注意力放在了查账上,这可是大事,马虎不得。 不过今儿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似乎这大事都扎在一块儿了,安清悠手边查账的事情还没有理出个头绪来,另一件大事却是自己找上了门,不但重要性丝毫不低于查账,还是个急茬儿。 “小姐,四房夫人那边送来了帖子,说是明天各房再议一下老太爷寿宴那边的事情,您看是怎么处理?”查香一路小跑地前来禀告。 “去!这种事当然是要去的!”安清悠推开账簿平缓的说着。 算一算日子,老太爷的寿宴的确也没两天了,这次再议十有八九也就是摊牌的时候。 安清悠想了想这段时间来的准备,却是又下令道: “派个人去三房那边送个口信,就说我给三婶娘请安,问问三婶娘上次商议之事进展的如何了?” 此时天色已是不早,不过三房夫人赵氏仍是以最快的速度传了信息回来,派去送口信的仆妇带回了她的亲笔条子,上面只有十个字: “二房愈发坚定,三房蓄势待发!” 这倒依旧是三房夫人赵氏那简单明了的风格,安清悠看完以后微微一笑——该来的,那就来吧! “侄女见过诸位婶娘,诸位婶娘福安!” 转过天来,安清悠又一次来到了老太爷府上,还是那个上次议事的小亭子,只是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却没有老太爷的事先嘱咐,各房的空气也明显比上一次多了几分紧张。 “大侄女起来吧!今儿咱们好好议一议老太爷做寿的事情。” 蓝氏这一次少见的没有搞那些夸赞安清悠漂亮守礼之类的面话,而是拿出了一副长辈的架子在那里神态甚淡。 张口便是提老太爷做寿的正题,蓝氏颇为先声夺人。 “乖侄女来这边坐,一会儿谈完了正事,咱们好好地说一说体己话。” 三房夫人赵氏却是没理睬蓝氏这一套,脸上的笑容轻松随意得很,丝毫没有半点给配合蓝氏节奏的意思。 交谈中的火药味儿似乎在渐渐弥漫…… 蓝氏大皱其眉,长房和三房素来交好,对于这两家的联手倒是之前有些心理准备。 此刻见安清悠走过去坐在了三房夫人的下首,却是不禁又多看了她一眼。 这位大侄女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上次在史通判府上那一手倒是很让自己有些尴尬,对于她所取得的成果,蓝氏当真是有些吃惊。 这晚辈成长的速度简直太快了! 蓝氏之所以今天要急着商议做寿之事上各方的责权分配之时,就是因为蓝氏心里已经有些隐隐觉得不安,要把这事情尽快的敲定下来。 “俗话说一家如何,先看长兄,人家来看咱们安家,自然是先看大房。要按着我说,倒不如这掌礼之事,就请大老爷做了?诸位看怎么样?” 蓝氏率先提出了建议,掌礼之事虽说是主持寿宴当时的一干事宜,看上去好像代表着整个安府出头,却是清贵而又没什么实际好处的事情。蓝氏拉着礼法的引子,抢先把这件事情安排了在长房头上。 “老太爷的寿宴之事既是合办,那就大家各展所长呗!我家老爷本是文名在外,学问好礼法熟,做这寿宴举礼之事,倒是我家老爷更合适一些吧?” 这话一说,立刻便有二房夫人出来反驳。 这倒是蓝氏之前便猜到了的,每年抢办寿礼之时,没钱没人面儿的二房翻来覆去也就这么两句话说是自家的好。 什么看家先看长兄,不过是借个礼数的由头挑拨着长房和二房先对上罢了,再趁乱取势压下去三房,这本就是蓝氏的既定策略。 “二婶娘说得不错,对于二叔父的学问礼法,便是父亲也是常有夸赞的。这掌礼的差事当真是除了二叔父再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侄女一力赞成。” 说着这话的却是安清悠。 她的话一出口,蓝氏登时便吃了一惊。 二房居然在抢掌礼的时候得到了长房的支持?长房老爷安德佑那可是个极好面子的,动不动就说自己是长子、是大哥如何如何,对于代表整个安家出头的事情极为看重,历年来争寿宴时长房二房可没少了这个话题争执过。 只是蓝氏这还没反应过来,却听三房夫人赵氏在那里说道: “二嫂和大侄女这话说得倒是不错的,二房来管掌礼,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 蓝氏如坠五里雾中,三票对一票,要想不答应却是难了。 不过蓝氏反应倒是极快,话不是说到这各展所长么?行!我也不和你们说掌礼,我四房银子多,采买购办这事情是钱袋子的问题,先把它拿下来! “既是各展所长,那就二房来做好了,关于那采买购办之事我们四房倒是富庶一些……” “这话四夫人可就说得不对了,左右不过是一场寿宴,各家便算是钱多钱少,哪个又还能支不起这么一笔?”三夫人赵氏这时候直接打断了蓝氏的话头,笑着说道: “所以说呢,这采买购办银子不是大事,重要的却是谁家的对市面儿上的货品和商家更有数些。来来来,我近日倒是已经把一些货品弄了不少,各位看看合不合用?” 说话间,三房夫人却是拿出了一张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已经备妥了的物事,尽是些京城里的牌子老信誉好的商家提供。 安清悠配合得极好,这便笑道: “三婶娘果是出手不凡,这才几天的功夫,这东西都已经备妥了。我看这采买购办的事情倒是不用议了。” 二房夫人也出来帮腔,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道: “是极是极,事情都已经做完了,咱们还在这里议个什么劲儿!三弟妹这事情做得可是当真漂亮,回头我们可得在老太爷面前好好地夸夸三弟妹了!” “长房、二房、三房联手了么?” 蓝氏忍不住又惊又怒,以她的本事算计,自然不难看出眼前的三人绝对是事先已经有了默契,不过这等事情却只是有安清悠和几位老爷夫人们心里有数,保密工作做得极好,蓝氏又哪里能够得知! 不过蓝氏此时倒也真是惊疑,这三夫人还真是厉害,这么几天就把采买购办的事情全办完了,她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点蓝氏倒是猜错了,三夫人赵氏还真是没干什么,那些货品十成里倒是有九成半是拜安清悠所赐,就是那些蓝氏素来瞧不起的商贾之家巴巴地上门送的,三夫人所做,不过是查漏补缺添了点小物事而已。 “三嫂不会是想连那邀宾客发帖子的事情也一并揽了过去吧?可是不想给别人留什么机会了?” 一想到三家联手,蓝氏立时便坐不住了。 在她心中,能够挑大梁把事情变成联手这个样子的只有三夫人,这时候说话却是借着个三房一家独大的由头,把话题往三房揽权上面引。 “四弟妹这是哪里的话来?我不过是把这采买购办的事情做完了而已,你刚才说得不错,机会自然是要各房都有的!要我说啊,长房大侄女年纪轻,缺的便是这些历练的机会。咱们以前又不是没承办过寿宴,如今还弄那曾经搞过的事情作甚?倒不如这一次便把这差事交给了大侄女吧!” 蓝氏冷下来了脸,三夫人赵氏却是一副笑脸盈盈地样子,好整以暇的悠然说着话儿,却立时便得到了二房夫人的响应,只见那二房夫人刘氏却是从另一个角度来阐明这个观点: “三嫂说得不错,古人云:‘将亲堪立,唯子女而立传代长兴呼?’。咱们都是老人儿了,提携一下晚辈的发展也是应该的,若是大侄女能够因此事而多得到些成长,这倒也是此次寿宴上的一段美谈。老太爷在朝堂之上都对提携晚生后辈素有贤名,更何况是自家的孩子?想来亦是乐见其成的!” 蓝氏当即只觉得眼前一黑。 错了错了!全想错了!怎么不是三房却是长房?居然推出一个ru臭未干的小毛丫头来和我打擂台?你们是真敢干啊! 蓝氏这一错愕之间,安清悠却已经说了话,竟是连再反驳机会都没给蓝氏留: “既是几位婶娘如此提携,侄女又如何敢妄自菲薄?自然是要力争上进的了!此事侄女必将全力以赴,定要把这邀宾客下帖子的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了!” 蓝氏目瞪口呆地看着当场,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原本是自己想要快刀斩乱麻敲定这老太爷寿宴之事,没想到对方比自己出刀更早更快?这话还没说两句,三个最重要的差事已经都没了? 不过蓝氏毕竟还是蓝氏,在交际圈子里能够混这么久,却不是这么一轮简单的联手突袭便能轻易挤住的。 她翻脸了!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威风与亏空 “敢情你们之前都是商量好了?那咱们还在这里谈个什么劲儿!你们三家欺负我们四房一家,此刻哪里还有我的差事了?” 蓝氏终于翻了脸,以她的手段自不会做那些撒泼打混子的事,而是另有算计。 “四婶儿哪里的话来?上一次研究cao办的时候,你不是教侄女说寿宴上面还是有很多事情的么?比如安排流程啊,组织下人啊,确定菜品和座位啊,布置场地啊……” 这种活计倒真是由晚辈去说最为合适,此刻安清悠也真是一副勤学习肯受教的晚辈模样,掰着手指头在那里一样一样地数着,一脸的认真劲儿别提有多老实了。 蓝氏气得快要晕过去了。自从四老爷安德峰这两年发迹之后,四房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到了老太爷寿宴这等大事,难道却要沦为打杂? “冷静,冷静!” 蓝氏在心里面使劲儿稳定着情绪,这侄女固是被推了出来和自己打擂台,可是她小小年纪,如何又能把这长房二房三房串联在了一起? 眼前这主事之人十有八九还是那位三夫人。 蓝氏这般思忖,当下两眼却是直勾勾地看着三夫人赵氏说道: “三嫂就别在那里作态了,咱们明白人不说暗话,那些打杂的差事我们四房是不做的,你们哪一房爱做,哪一房便自己做去!采买购办和发帖子邀宾客两件事给我一样,否则这寿宴之事大家便一拍两散。别忘了,老太爷可是说要四家合办的!” 这才是蓝氏的杀手锏,老太爷既是说了要四家合办,无论缺了哪一家,这主事之人都不太好向老太爷交代。 同样是使蛮耍赖,蓝氏的手段可要比徐氏安青云之流高明多了! 可是没想到三夫人说出来的话石破天惊: “四弟妹你够了吧?两次合议,两次都是你折腾!就今儿说明白了,老太爷的寿诞之事还能往后推多久?不少事情到了今天已经是时间颇紧了,这也不做、那也不做你是存心想搅了这场寿宴不成?你若不肯做这些事,那就莫要cha手!” 这话莫说是蓝氏,便是连其他几人也是没有想到。 蓝氏惊愕半晌,不免颤声的道:“你敢这般做?” 三夫人冷笑道: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是在为老太爷办事!” 蓝氏终于是彻底变了脸色,咬着后槽牙作势要走,口中恨恨地道: “好!好!好一个不肯做就莫要cha手,我还就真不碰了!看你们怎么和老太爷交代!” “不劳四弟妹费心!我们还要继续商量正事,怎么交代事小,老太爷寿宴可是耽误不得!”三夫人半点不客气,你要走,那便走! 三房夫人心里想得明白,这一次虽是合办,可是少不得也有一房做些挑头,虽有心把安清悠捧起来,但是她毕竟是个晚辈。 既是如此,自己为什么不做?各房都想在老太爷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三房的利益也得把握好了! 至于那四房夫人蓝氏要走…… 哼!既是合办,少了一家固然是挑头之人多少要挨骂,可是那缺了的一家呢?亦是少不了一个不识大体的名声,只怕挨骂得更甚!这是一把双刃剑,只看谁先扛不住了。 此时此刻,倒是二房夫人刘氏起到了个打圆场的作用,上去拉住了蓝氏说道: “四弟妹何必呢,都是为安家做事,自家人吵得那么凶做甚!来来来,三弟妹四弟妹都别着急,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蓝氏心中又何尝不知道退出本是无奈之举?本就不是真想走的,这时候索性借坡下驴,坐下来不忿地道: “还是二嫂说话公道,罢了罢了,左右都是为了老太爷为了安家,就再议议吧!” 四人便又坐下来再议,蓝氏左右是不肯去做那打杂之事的,只是三夫人赵氏见四房未必真下得了决心退出,倒是在心中更有了底。 三件最重要之事的cao持之权也是谁都不肯让,最后还是二夫人又出来做和事老,提了个杂务四家均摊,三件大事上四房见着那家有麻烦便去帮衬那哪家的法子。 事情谈到了这个份上,蓝氏若再不从那就有点自绝于整个安家的意思了,又想着既是“帮衬”却未必没有转正的机会——做事不容易cha手挑毛病可不难,只得暂且先应下了再说。 大致的事情便就此定下,安清悠却总算是见识了这位三婶娘杀伐决断的威风。心下佩服之余,忽又想到三婶娘今日能如此硬气,固然是精明果敢有手段,那三房的实力却才是真正的后盾。自家这个长房的查亏空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则要抓紧想来钱的路子了。 “不过父亲那是个死要面子之人,既是官员又是言官长子,自是不肯让家里人去做那些行商之事的。这件事必须要想个辙,让长房既能说得过去又能赚银子才行!” 安清悠轻轻叹了一口气,暗道自己这还真是给自己出难题,不过自穿越以来,自己的命运早就和安家长房捆在了一起,这倒是必须想出来的事情了。 从老太爷家府上出来,一路上安清悠亦是一直在想这个事情。 虽说古代不同于现代,这等事情却是当真棘手……待安清悠回到了长房府上,却见到青儿和成香一起来报,说是查账的事情有了些眉目。 青儿和成香两个人一动一静,这几天既知安清悠是要有意历练她们,做事也是加倍认真。再加上安清悠从三婶娘赵氏哪里借来的几个管账婆子亦是好手,查了两天下来,还真查出些眉目。 不过安清悠接过那查过之后的账本时,倒还真是有些皱上了眉,微微有些自嘲着苦笑道: “这亏空还真是有些不好查了!” 查出来的账目上明明白白,长房这两年之所以亏空,固然是府上的各项挑费居高不下,安德佑与安子良这几人平日里花销的大手大脚也是带来了不少账面。 当然,这里面自当也有徐氏做的手脚,安德佑想买的物件,十两银子她能花二十两买,安子良要的东西二十两银子她能花二百两买。着实往私房钱匣子里卷了不少。 看完了查账的结果,安清悠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些不妥。 徐氏与安子良自不用说,倒是父亲安德佑那边不过是去喜欢参加一些文辞诗会搞搞风雅,身上拉出的亏空怎么也会如此之大? 还没等安清悠继续往下理出个头绪去,倒是有人主动找上门来了。 “老奴见过大小姐,大小姐安!” 前来拜见的却是府内的一个管事,此人虽不像安七那般是安德佑最为信任的亲随头领,可也曾是安德佑自小身边伺候的人,算得上府内仆从头领里的二号人物。姓郭,名叫郭成保。 “郭管家客气了,这么急着见我,不知又有何事?”安清悠对于安德佑身边的老人一贯是带着几分礼让的。 郭成保呵呵地笑道: “回大小姐的话,倒是也没什么事,就是老爷的一些平日使用的挑费罢了。如今到了账期,家里却是封了账拿不出来银子,所以特来请大小姐批个条子。不多,二百两而已。” “这么多?”安清悠微微皱眉,这都是什么物件儿便要二百两? 难道父亲亦是大手大脚到了这般地步,随便一些平时的使用便要这么多钱么! “这还叫多?切!我说大小姐,这可都是老爷平时的使用,何必这么大惊小怪呢!” 郭成保嘴角大大一撇,他资格老和安德佑又是亲近,便是过去徐氏当家之时亦是让着他三分的,此刻看着安清悠时,倒是很带上了几分不屑的样子。 安清悠念着父亲的面子,这时候也没争辩训斥于他,当下便是淡淡地说道: “既是如此,那就请郭管事先把要结账的单子留下来,左右我这帐已经查出了些眉目,用不了多久就能够弄好,到时候让人提了银子给郭管家送去便是!” “那大小姐可得记着快点儿!”郭成保狐疑地看了看安清悠几眼,“大小姐查账归查账,可莫要耽误了老爷的使用!” 郭成保这里狐疑,安清悠送走了他之后心下的疑惑却是更甚。 看着那递过来的结账单子,安清悠沉吟了一阵儿便叫过了查香: “去请二公子来一趟,就说他背书背出来的银子,如今可以结现了!” 对于结账这种事情,安子良安二少爷可是比谁都积极的,听得丫鬟传讯,登时是屁颠屁颠的一路小跑地奔了过来,行动之迅速反应只敏捷,直让那些身材比二少爷苗条健美许多的家丁们汗颜无地。 “姐,银子银子……”安子良来到安清悠身前的时候,两只眼睛里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瞧把你急的!”安清悠微微一笑,径自从拿出了一张银票来道: “查账倒是查出来了,不过公中账上的银子可没有多少。可是大姐既然答应了自然不能食言,做好做歹地给你贴补了不少——谁让你是我弟弟呢!” 安子良的脑袋登时点得像鸡啄米一样,伸手一把便要去抓那银票,一张胖脸上满是笑容地道: “我就知道大姐待我最好了。在弟弟我的心里,大姐您就比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还漂亮,比修假山的石头还靠得住,比一块大肘子还香喷喷……” “去!有这样比的么!大姐可没你那么多肥肉!”安清悠笑着啐了安子良一口,却是手中却是微微一抖把银票又往回一收道: “要拿银子倒是别着急,姐姐倒有一件事情想要求你帮忙!” “什么事情?”安子良立刻便警惕了起来,眼巴巴地瞅着那银票道: “大姐可不是想打弟弟我那点银子的主意吧?这可都是我九死一生背书背出来的血汗钱啊!” “倒不至于像你背书背到九死一生那么费劲。”安清悠抿嘴一笑“明儿个陪姐姐去逛逛街市,行不?” 安子良万万想不到安清悠提出的竟然是这样一个要求,一个人瞪着眼睛瞧了半天,胖脸上却是慢慢露出了一副憨憨地笑容: “我说大姐啊,你这事儿找弟弟,那可真算是找对人了!” ------------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逛街 若论大梁国京城里的商业地带,最繁华的便是两条相互交叉的街道,一条叫金山街,一条叫银海路,素有金街银路之称。 逛街乃是女孩子的天性。高兴了要逛街,生气了要逛街,恋爱时有个男人在一边陪着甜蜜逛街,失恋了一个人还是会暴走逛街。 虽说在这古代大小姐们不能抛头露面,很难亲自享受挑牌子、选样子外加杀价大血拼的乐趣,但是真以在这种古色古香的环境里逛逛,安清悠依然是能够感受到一份很愉悦的感觉。 安子良在一边似乎是感觉更好,作为此地的熟客,他没用别人要求就很自觉地担当起了导游加导购的重任。 “大姐!你看那叫做“云雾居”的茶庄,这可是从前朝就有的老茶店,四百多年了啊!那里面的黄山云雾可是京城里读书人的最爱,啧啧啧,一两茶叶便要三两银子,一般人可是喝不起啊……” 安子良在马车旁边慢慢溜达着,边走过那茶庄边向车里的安清悠介绍,嘴里忍不住啧啧地赞叹有声。 安清悠回答的很简单:“买!” 安子良精神一振,待要去买可又发现银子还没领到,只能领着安清悠继续往前走。 不过这一声买可是很有激励效果,没走两步安子良又指着另一家店道: “这青云升鞋店同样是很了得,他家的鞋子最得官场中人喜欢,据说穿了便能平步青云。这能不能升官儿不知道,反正穿着倒是很舒服的,价钱也不便宜,一双鞋便要六两六钱六分……取六六大顺之意。” 安清悠说话又是简单明了:“买!” 安子良精神大振,这“青云升”可是只买官靴样的官靴,大姐说要买,可不就是便宜了自己?连忙又指着一家店道: “这四宝斋专卖文房四宝,亦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名家,他家最出名的便是羊毫细笔。一支中等货色便要银子三两五钱……” 安清悠终于多说了几个字:“买,都买!” 安子良心花怒放,跟着大姐出来果然不错,几乎是自己说什么买什么。这个这个……莫非是大姐从小在深府后宅里长大,如今却是憋得狠了?嗯!这个问题很深奥!那就先放到一旁,不过姐姐既然买了,怎么能好意思不让弟弟跟着蹭儿? 当下安子良抖擞精神,把金街银路上的诸般店铺好好地都指点了一番,更是把那些各家的招牌物事详细评说了一堆。 安清悠的回答同样是只有一个态度: “买,都买!” 安子良登时便是很没形象地哈哈大笑,心里想着这样的逛街多来几次才好,可偏在这个时候,安清悠却又悠悠地道: “可是姐没有银子!” “啊?”笑容一下子凝在了安子良的脸上,苦着脸道: “没银子?没银子大姐你买啊买啊的做什么?害得弟弟空欢喜了一场!” “姐没有银子你有啊!”安清悠看看研究得也差不多了,笑着把银票拍到了安子良的怀里道: “银子可是给了你了,要买什么自然是由你做主,不过弟弟既然买了,又怎么能好意思不让姐姐跟着蹭点?” “这个……这个……”安子良登时便纠结了,大姐还真是没打这个银子的主意,可是却跟着来购物?原本让大姐蹭上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自从把四书通背了之后,自个儿心里所想可不单是一个红枫石的假山了,院子里还有一堆工程等着花银子呐! 可是若是今天不买?刚才给安清悠介绍了一阵物事,却把自己的兴致也勾了起来。 上来容易下去难,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吊在半空中,是个人就会心中难受……安子良算计来算计去,却是终于狠狠地一跺脚高声叫道: “大姐,你这不是捉弄人么!” 这一叫不要紧,大街上倒是不少人侧目观瞧,一时间目光纷纷,皆是往这一人一车之间注目而来。 安二少爷何等样人,自然是不惧这等目光的。可无论是安子良还是安清悠却都不知道,便在这许多道目光之中,有一道目光的主人却在对面一家酒楼的二层雅座里,露出了一副诡异的笑容。 此人一袭白袍,正是当今头号的天子门生萧洛辰。 “怎么居然是她?还真是巧了!”萧洛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看着窗外街下的光景。那辆熟悉的马车和那个从马车里聊起帘子的女子,这几天来颇费了他不少心思。 可更巧的还在后面呢! 安子良这边兀自跳着脚蹦高,却见离那马车不远处的一家茶舍里又走出了一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来。前往马车前面举手拱礼道: “安贤弟,安大小姐。当真是无巧不成书,今日沈某本在此处和朋友饮茶,却不想遇到了二位,这厢有礼了!” “新科榜眼沈云衣?”坐在酒楼窗边的萧洛辰嘴角微微一撇,“有意思!” 沈云衣自然是不知道有人正在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和安清悠等人的,何况此时此刻安子良正一把抓住了他叫道: “沈兄你来得正好,你来帮我参详参详,大姐让我陪她逛街买东西,可是自己又不肯出银子,还把银子交给了我让我买,你说我买是不买?” “什么买不买的?安大小姐是把银子交给了你?怎么又成她不肯出银子了!” 沈云衣不知此事的前因后果,安子良讲话又一直是缠七杂八惯了的。此刻只觉得云里雾里,一脑门子糊涂。 安子良大急道:“这个不同、这个不同!这是我的读书银子!” 啊?读书银子?沈云衣登时皱起了眉头,向着安清悠问道: “怎么是安贤弟的读书银子?既是读书的学费,那就要用在读书上!怎能挪作这等逛街买闲杂之物……” 一听说是读书银子,沈云衣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读书的学费,下意识地便捍卫起了惟有读书高的原则,向安清悠劝起话来。 可惜沈云衣没想到的是,他只说了一半儿,安子良倒先不干了。 老子读书都读到九死一生了,挣了点儿钱还要用在读书上?这不是要人亲命么! 于是安子良赶紧解释: “不是学费啊!这个可万万不能是学费啊!读书银子是我靠读书赚来的银子,背一条挣一条的钱,背一本挣一本的钱,四书都背下来有全勤奖……” “啊?贤弟怎能把读书和这等阿堵物联系起来?” 沈云衣大惊失色,正所谓“君子不谈钱”,这等事在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里绝对是大逆不道之举,背四书挣银子?当真是玷污了四书,玷污了圣人! “安贤弟啊,我们读书是为了明大道事理受圣人教化!正所谓修身、起家、治国、平天下!男儿有志,上应为国出力报效朝廷,下须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哪里有为了银子读书的道理?贤弟既是背了四书,焉能不知圣人云……” 沈云衣苦口婆心的劝着,安子良却是呆若木鸡,傻了一样。 怎么解释了一句,这沈兄倒是冲着自己来了?说到掰扯大道理,安子良可远远不是沈云衣的对手,正自着急,却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冷冷地道: “沈小男人,你够了没有?我弟弟想为了什么读书是他自己的事儿,你并非我安家的长辈,更不是我弟弟的老师,又凭什么管他?” 能在大街上叫出新科榜眼一句“沈小男人”来,说话的自然正是安清悠! 她来到这金街银路本是想考察一下京城之中上等使用物事的实际情况,刚刚童心忽起捉弄了一下安子良,却不意遇上了沈云衣,遇上也就遇上了吧,怎么还跑过来指手画脚? 我弟弟是我家的人,我捉弄他可以,你跑来训斥就是不行! 到了外面,安清悠本就是对家里人极为护短的,又见到沈云衣絮絮叨叨满口圣人之言的样子更是心烦。 这沈小男人可是越来越讨厌了,考了个榜眼就在这里对我弟弟说三道四,我安家的人就是上房揭瓦又怎么样,轮得着你么! “沈公子当真是好大的学问!”安清悠冷笑道: “却不知您又是凭什么来教训我弟弟?你又是我安家的什么人?” 安子良眼见着安清悠出手,心里却是长出了一口气,大姐对付沈兄可是从来都不落下风的,这下银子估计是不用当学费了。当下伸手一挑大拇指,对着安清悠说道: “姐!仗义!” 不过安二公子的世界一般人不懂,他挑完了大拇指却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小眼睛眨巴眨巴,忽然又贼忒兮兮地说道: “不过沈兄也未必一定就不是安家的人,也许是……” “闭嘴!”安清悠和沈云衣一起冲着安子良叫道。 “我……我招谁惹谁了……”安子良立刻委委屈屈地站到了一边,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 沈云衣绝对是属于情感内敛男,还是站在心仪的女孩子眼前就说不明白话儿的那种。 此刻忽然被劈头这么一训,训他的人又是安清悠,待要还口却登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起来。站在那里支支吾吾地道: “这个……这个安大小姐说的话自然也不能说错,云衣确是有些逾越了,可是这天下……天下哪有为了银子而读书的道理?” ------------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绑了这个沈云衣? 萧洛辰坐在酒楼看着下面的争吵,很是随意地摇了摇头,嘴角溢出了一丝不屑的笑。 “腐儒!” “这都瞧不出来么?人家这是在护短,你越想辩个明白越是没法辩明白。还惦记人家姑娘呢,真是狗屁的圣人书读的越多越没用,什么新科榜眼,这群腐儒不过如此尔!” 萧洛辰捏着一个酒盅在手里面晃来晃去,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楼下的一群人,就像是在看一场给他解闷的戏一样。 萧洛辰不是沈云衣,桀骜不驯的性格和是非难言的过往让他在京城里有了大批的少女粉丝,对于这男女感情之事可是要明白得多。 沈云衣这等菜鸟在安清悠面前的表现,又如何逃得过他的一双眼睛? 萧洛辰隔岸观火的时候,安清悠已经把沈云衣批上了。 “怎么我弟弟就为了银子读书了?书读得好发点奖励也有错?”安清悠瞪着沈云衣,冷笑着道: “沈榜眼必是知道,当今朝廷也会发银子赐田地一些学问做得好的读书人啊!这些饱学大儒们把奖励放在口袋里的时候,沈榜眼怎么不去劝劝!倒是跟我弟弟一个刚开四书的童生较上劲了?” 沈云衣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当下硬着头皮答道: “那个……朝廷的当然不一样,那个是恩赏……我大梁素来重视读书人……” “朝廷做得,饱学大儒们做得,我弟弟就做不得?这叫什么道理!”安清悠没好气地冲沈云衣翻了个白眼,刺道: “这都想不明白,还榜眼呢?还在这教训人呢?真不知道你这书是怎么读的!” 沈云衣本来面对着安清悠就怵,此刻遭了她一顿抢白,更是有些发懵。隐隐约约地觉得安清悠说的道理不对,可是不对在哪儿,他却到底也说不上来。 “这个……这个……” 沈云衣有些卡了壳。便在此时,街面上一些闲人看到有人争吵,倒开始两两三三地凑过来看热闹了。 “什么这个那个的,回去好好想明白了再说吧!” 安清悠亦是看到了周围有人聚了过来,心知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在这大街上批人却是麻烦。当下把车帘子往下一放,对着安子良道: “二弟,走!跟大姐回府去!好端端地逛街,却被这沈小男人坏了兴致,真是没意思!” 安家的一行人答应一声,掉头便走。沈云衣自是一脸的尴尬,追上去赶着解释道: “安小姐,沈某绝非那刻意教训人的意思,我……” 话刚说到一半儿,却见安子良凑过来挤了挤眼睛,又做了个把食指放在嘴上的手势小声道: “莫解释!千万莫解释!我大姐正在气头上,沈兄你若要解释只会越来越乱,还是过几天等她气消了再想法子吧……” “多谢安贤弟指点!”沈云衣连忙谢了一句,却是不敢大声,只好拱了拱手抱拳示意。 不过沈云衣仔细的想一想却又纳闷,原本是自己教训这安贤弟,怎么莫名其妙地挨了这一顿骂,倒变成自己还要谢谢他了? 沈云衣没法想明白,因为男女之间因为感情而闹出来的问题从来就是没法用“想明白”去解决的。 “这女子倒还真有点儿意思!太有意思了!” 酒楼之上,萧洛辰对沈云衣有没有想明白更无半点兴趣,他手里转着酒盅,脸上又浮现起了那种看上去很诡异很邪气的笑容。 这个安家大小姐上次见到的时候礼规娴熟,更是口口声声说着礼法骂着自己轻浮浪荡。原以为定是个对礼教极为看重的死板女子,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另一面? 真要是按那些圣人礼教的标准衡量,今天在大街上训人的这个安大小姐就是个疯女人,还是个一味护短的!可偏偏训得还是本朝的新科榜眼,榜眼郎居然还被她训得一点儿脾气没有?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上次见到她的时候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言礼极重?骨子里恐怕不是这般想的吧!倒是那能把人身上气味消掉的法子……” 萧洛辰忍不住摸了摸下巴,这是他一个不为人知的习惯,只有思考得很认真的时候才会这样。 “这沈小男人真是太可恶了!好好的逛个街,居然被他给搅了!” 安清悠回到家里,却是一下坐在了椅子上,犹自有些愤愤不已。 “大姐说得是!这沈兄……啊不!是沈小男人就是这么可恶!当初他在我院子里读书的时候,整天就借着父亲让他带着我一起读书为名逼着我作文章写字,真是太可恶了!” 安子良在边上跟着溜缝儿,今天这事情他也知道大姐是为自己出头,谁对谁错先放一边,既是大姐给自己出头,自然是要顺着大姐说话的! “两回事儿!读书是读书,可恶是可恶!”安清悠没好气儿的道。 “对!书读得越多越可恶!下次弟弟在街上看见那沈……小男人,定要找几个兄弟把他捆了,把他的头发全剃下来粘到下巴上!”安子良做义愤填膺状。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安清悠一皱眉,忽然想到沈云衣本就生得白净文气,若是忽然之间变成了光头虬须大汉又是什么一般光景?越想越是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安子良松了一口气,莫说自己和沈云衣其实关系还是不错的,就算有什么问题,去绑沈云衣这个新科榜眼郎自然是不敢的,不过左哄右哄,总算把大姐逗乐了这就便好。 谁料想安清悠却是作态认真地道: “二弟,什么时候动手?你那些外面的酒肉朋友嘴巴未必牢靠,要不要大姐偷偷给你调几个家丁出去?” “啊?”安子良愕然长大了嘴,惊叫道:“大姐,真要绑啊?!” 安清悠笑得前仰后合,却听门外一个声音响起道:“要绑什么啊?” 却是长房老爷安德佑到了。 安子良这一次异乎寻常的老实,认认真真地答道: “回父亲大人的话,我和大姐正在商量怎么把沈兄给绑了……” 一边说,安子良一边偷偷看着安清悠,很想看到某种惊惶的表情。被抓去当了半天逛街的苦力,无伤大雅地小小捉弄一下大姐,没问题吧? 没想到安子良很快就失望了,安清悠啥反应也没有,就是那么老老实实地过去给安德佑行了个礼道: “女儿见过父亲,父亲福安!” 这个动作直接导致的结果,是安德佑把安子良的恶作剧给无视了,斜眼儿扫了他一眼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绑人家沈世侄……切!你有那能耐绑回来一个给我看看?有空多学学你大姐,行止要规矩、做派要周正!你看看你这个不着调的样子,连个话都说得不知所云,真不知道你脑子里整天想得是什么!古人曰,行言而立德……” 安德佑今天倒是很有精神头的样子,引经据典地又开始对安子良训话,一训就是一炷香的功夫,安清悠则在旁边端茶递水,给父亲润嗓子。 安子良这叫一个欲哭无泪啊,心说我这不是倒霉催的找死么,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的,惹谁不好去惹大姐…… 好在安德佑训了一阵儿倒也就放过了这不着调的儿子,转而向安清悠问起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来。 “昨儿去老太爷府上和你那几位婶娘合议老太爷寿宴之事,倒是有什么结论啊?” 昨日安德佑忙了一天的帖子请人,和安清悠还真是没有碰上面。此刻听女儿把情况一说,安德佑登时高兴捻须直笑道: “好!好得很哪!老四那边一贯趾高气昂,如今这老太爷寿宴居然把他四房挤到了一个帮衬协助的位子上,此番当真是大获全胜,女儿功劳着实不小!晚上给全府上下每人发酒加菜,由头嘛……就说为父的我今儿个又做了一首好词心里高兴!” 安清悠大是无语,这就算大获全胜了? 那四房夫人蓝氏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自己虽说占了个先手,可是挑毛病容易做事难,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又蹦出来折腾一下?还动不动就赏赐全府,赏便赏了,又好面子怕别人知道你瞧了四房的笑话心里偷着乐,搞出这么个糟糕的借口?说是犒赏下人辛苦也行啊! 家都治不好何以靖朝纲?难怪老爸升不上官去! 安清悠心里叹息,不过她也没有办法争辩。 这等事情自然要去张罗不提,更重要的是去市场上考察归来,自己心中却是了然了不少事情。 按照递上来报销的单子计,父亲那边使用便是再大,也断无三五天便花了二百多两银子的道理,那个二管家郭成保定然是有问题! 安清悠这边自去忙活,安德佑这边却是又问起了安子良: “你不好好读书,又跑到你大姐这里做什么,今日又是来胡闹不成?” “儿子哪里胡闹了?是大姐叫我去陪她逛街……”安子良一脸的委屈,赶着却把陪安清悠逛街到处寻价的事情讲了,只是那读书银子的事却是不敢再提,只说遇上了沈家世兄,大姐颇有些烦躁。 安子良把这事情说得轻描淡写,其中更是对安清悠颇有回护之意,安德佑却是皱上了眉头,良久不语。 ------------ 第一百三十八章 银子还是衙门? 亲自考察原本就是弄明白一件事最简单最快的法子。 安清悠把父亲身边帐一笔一笔地仔细又看了一遍,没错!便是用上京里一流的使用,也绝不致三五天时间里就用上这么多银子。 更何况再查了一遍入库单子,那些用度中所用的物品还不是一流的,连二流都算不上。 “去把父亲院子里几个管采买的下人叫过来,就说我要问话!” 安德佑院子里的几个下人被叫去问话,却是让一个人很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这个人便是府上的管事郭成保。 作为安德佑从老安府带出来的老人,这位郭管事虽然不像安七那样时刻侍用老爷左右,可消息灵通之处却不比任何一个人差,安清悠到金街银路逛街之事早就被他所知,如今再有人被叫去问话,却又如何不让他坐如针毡? “我得去找大小姐谈谈!”郭管事左思右想了一番,到底还是下定了决心。 此时不动,若是真等自己做得那点上不得台面儿的事情被翻出来那就很棘手了! 自己怎么说也是追随了老爷几十年的老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何况事情未必就已不能为。 郭管事的底气源自于他过往多年的经历,当初徐氏掌家的时候,不但没能拿他怎么样,最后反倒是跟他郭管事之间达成了协议,你捞我捞大家捞,分账便是! 左右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做不得官行不得商,如今掌家了再不往兜里装点儿,岂不是连傍身的私房钱都没几个? 京中各府掌家的奶奶夫人们,又有几个一点儿都没做过为自己打算的徇私事? “大小姐福安,老奴郭成保给您行礼了!” 再一次见面之时,郭管事却是恭恭敬敬地给安清悠请了一个安,与之前那副摆老资格的样子判若两人。 “郭管事客气了,您是追随了父亲多年的老人,何须如此多礼?来人,给郭管事搬把椅子!” 安清悠依旧是那副对着府中老人都客气三分的样子。郭管事登时心中一定,老爷的面子还是在的! 不过纵是如此,郭管事却依旧是不敢放肆,弓着身子屁股挨着椅子一点边儿坐了,试探着问道: “上次老奴向大小姐销账之时,大小姐曾言查账之事已经有了进展,封帐很快就会结束。却不知这事如今怎样了,那张单子可是能提银子了否?外面还有商家等着结账呢!” 安清悠面色不变,却是轻轻一笑道: “瞧我这脑子,这两天家里面事儿忙,倒把郭管事这事情给忘了,封帐的事情已经结束,我这边写条子下银子,一会儿郭管事到长房实报实销了便是!” 郭管事登时心中大定,那张单子上里什么问题,他自己心中可是一清二楚得很。 大小姐又是到府外看街市,又是找下人问话,最后却连这种单子都“实报实销”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小姐也明白查亏空这种事情也不能做得太过,她是不愿意动老爷身边人的! 既然没有危险,那下面的事情就好谈了…… 郭管事坐直了身子,笑着说道: “多谢大小姐明白我们这些下人办事的难处。唉,说来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是不易,今后大小姐掌家,还是请多多体恤则个!” 这话却是有点吹风儿了…… 安清悠微微一笑便是道: “府里的众人们如何,我心里亦是有数,尤其是父亲那边院子里的,该体恤的自然是要体恤,郭管事放心好了!” 心里有数?还该体恤的一定要体恤?那岂不是心照不宣了!郭管事登时心中大喜,心说果然是跟着老爷久了,谁都得卖个面子,这大小姐如此识路,不趁热打铁定下一层大家分账的联络,又更待何时? 利益联系才是最稳固的联系,只有大小姐自己也像徐氏一般下了水,以后搂钱才能搂得踏踏实实! 郭管事笑着说道: “大小姐如此体恤,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能不懂得好歹!这样吧,以后大小姐给老爷院子里批了多少银子下来,小的们都提出三成来孝敬您,不知道大小姐觉着如何?” 这等事情郭管事却是做老了的,过去徐氏掌家之时,达成的协议亦不过两成半而已、如今加到三成,却是看着安清悠新官上任,加大了本钱了。 安清悠脸上的笑容也是颇为透着满意: “难为郭管事却是替人想得如此周到,当真是多谢了,给我拿下!” 安清悠的话依旧是那么轻轻柔柔,脸上的笑容依旧是那么丝毫不变。 郭管事几乎都没反应过来那后半句里的“给我拿下”之时,早有几个家丁从外面直入房中,三下五除二便把他放翻在地,从上到下捆了个结结实实! “我……我是老爷的人,没有老爷发话,便是大小姐你也不能随意处置我!” 郭管事拼命大喊。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份上,他哪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本想着拖大小姐下水,没料想倒被人家挖出来坑套出了话,如今之计,也只有盼着老爷能够救命了。 “哼!你这恶奴,长着自己资格老点便欺上瞒下,贪渎无耻,居然还想拉本大小姐下水?当真是该死之至!” 安清悠哪里还有刚才半点的客气笑容,脸上犹如凝上了一层寒霜般地森然道: “你这恶奴给我听好了,要么把你之前贪渎的银子都老老实实地吐出来,我兴许还能既往不咎地只把你赶出去了事。要么现在就把你捆去了衙门,便是老爷也救不得你!” 说着,却是把两张薄纸扔到了这郭管事的眼前,上面写着郭管事报上来的各类采买单子花头写了多少,实价又是多少,连着把他这些年贪了多少银子算得清清楚楚不说,更有安德佑院子里的几个下人的签字画押。 人证物证俱在,此番又被抓了现行,郭管事只吓得肝胆俱寒,瘫倒在地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央告道: “大小姐饶命啊,老奴认罚!认罚!这就把贪了的银子全吐出来!只是这……这银子数量不少,还求大小姐容老奴筹措几日,可千万别这就把我送到衙门去!” 郭管事这几年贪渎的可当真不少。安清悠本意之中自是先要把银子追回来,似这等人送到衙门去打板子下狱尚在其次,当下冷笑道: “也罢!你这就写信回去筹措,人我却是不放的,三日之后见不到你家人来吐回脏银,就等着见官吧!来人,给我把他关起来!” 安清悠收拾了郭管事的消息,登时便在安府里起了一阵波澜。 当初徐氏掌家之时,长房早就变成了一个从上到下都是窟窿的烂摊子,有份伸手之人大有人在。 如今连这郭管事都被办了,余人自然是颇有杀鸡骇猴之感。 一时之间上下震动,倒是人人都对大小姐更多了几分敬畏之感。 不过这事儿闹出了动静,却不只是府中众人得到了震慑,被封在院子里的徐氏等人,同样也是得到了风声。 “大好事!大好事!”第一个叫了起来的,却是柳妈妈。 徐氏心中疑惑,这便问道: “那郭管事我在掌家之时尚且要让着他三分,那妮子连他都办了,岂不是说明她在掌家的位子上越做越稳,怎么妈妈又说是好事?” 柳妈妈却是兀自兴奋不已道: “夫人请想,那大小姐如今能在府中掌家,靠得还不是老爷看重?那郭管事纵使犯了事情,可也终究是从小到大陪在老爷身边的人。按照老爷那死要面子的脾气,岂有不是被觉得打脸的?只需如此这般……” 徐氏登时大喜,安德佑什么脾气,当真是没有人比她再过清楚了,当下便与柳妈妈好好商议了一番,必要用好这个机会。 当天晚间,从三小姐安青云的院子开始,另有一股小话却是传了起来,说是大小姐这么把亏空查下去,大家哪里还有半点油水?更何况郭管事固然有错,好歹也是跟了老爷几十年的人。就这么说办就办了也太不给老爷面子,跟着老爷没用,如今要想出头,那得去跟大小姐。 查亏空这种事情本就是得罪人的活计,自然有人嫉恨安清悠断了自己的财路。 有心推波助澜之下,这话却是越传越快,没多久竟连安德佑的耳朵里也听到了些须风声。 三日之期转瞬即过,到了郭管事该要吐还银子的时候,自有家人来交银子求情。 只是安清悠接过那银票来一看,却是登时皱起了眉头。 “怎么少了一半儿?” “回大小姐的话,有些银子已经是被我家那糊涂男人花了,如今再凑,却也凑不起来那许多……” 回话的乃是郭管事家之妻,这女人答着问话,眼睛里却时不时漏出了几分狡猾之色,在那里哭穷一番后又向安清悠说道: “后来家里人实在没法子了去求老爷,老爷却是发了慈悲,念在我家那糊涂男人总算跟了他多年,便开了恩说是交一半儿也可……” 安清悠霍然站了起来:“父亲先答应了?” ------------ 第一百三十九章 里子面子 “那郭成保虽说是贪了不少银子,可是这等事情终究是家事,真要是闹到了官府大堂之上人尽皆知,咱们长房的面子又往哪摆?安家的面子又往那摆?我说悠儿啊,你年纪太小,看事还是太简单了!念在这人也算是鞍前马后地伺候了我几十年,把他赶出去也就算了!” 安德佑躺在书房的一张软椅之上,面无表情地训着话。 只是安清悠在一边听着,心里却真真的不是个滋味儿。 自己带着一群人辛辛苦苦地查了这么久的账,好容易做出了一些成效,可是父亲就这么随随便便一句话,这事情居然就变得不了了之? 按说这郭管事又是贪银子又是拉人下水,便是怎么处置都不为过。 如此这般不但人没事了,居然还能把脏银带了一半儿回家。以后其他人有样学样可怎么办? 父亲啊父亲,你可是当真糊涂! “父亲,如今这账目已是查清,那郭管事这些年来共贪了家里银子共计……”安清悠试图摆事实讲道理。 “莫和父亲算账!银子是小事,面子才是大事!” 安德佑有点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安清悠的话,女人就是女人,只知道家里那点银钱物件,不晓得大处着眼! “好!父亲说大事,女儿就和父亲说大事!”安清悠也是气了,随手把账本往边上一放,咬着牙说道: “这郭管事凭什么敢贪墨了这么多的银子,还不是仗着他是父亲的老人?还不是仗着父亲给他的权力?若就此放纵,其他的人女儿还怎么管?父亲说得不错,面子重于天,可这么不了了之,便算是全了面子么?” 安德佑陡然一愣。 既已开了头,安清悠索性便放开了一吐为快: “老太爷他老人家号称铁面御史,管的就是朝堂官员的贪墨违礼,父亲乃是安家堂堂的嫡长子,如此做派,又置老太爷于何地?更何况父亲虽有仁恕之心,旁人却未必像这么想。焉知那郭管事出去之后又会怎么说?到时候若是外人皆觉得安家连此等恶奴都无法拾掇,我们安家又何谈礼教,何谈面子?” 安清悠直截了当的一番话,却当真是把安德佑说得有些发懵,好半天才慢慢地说道: “那郭全保总算跟了我许多年,放了他也未必便多嘴多舌,古人云人之初xing本善……” “古人还说贪欲乃天下大恶,君子亦不能免呢!那郭全保可不是人之初的岁数,他贪咱们家的银子贪了多少年了!” “大胆!放肆!你还有规矩没有,不过给你个历练的机会掌了几天家,你竟敢和父亲这样说话!” 安德佑终于怒了,此事虽然说他自己也知底气有些不足,可是如此这般的当面指出他的不是,却是他这等最好面子之人无论如何也没法接受的,勃然大怒之间作势欲打,一只手已经抬了起来。 安清悠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脸上却还是没有妥协! “女儿自知无礼,便请父亲责罚。可是女儿掌家以来,无一事不是在替父亲着想,替长房着想,替安家着想!如今父亲要免了女儿的差事也好,要处置女儿也罢,便是将女儿打死也行!可是此事若是就这么不了了之,女儿却是断断不敢为的!” 这是安清悠自穿越以来第一次和安德佑争吵,说这话时双手紧握,那指甲已是刺得手心生疼,眼圈通红之际虽是强忍,那眼泪却已经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安德佑不是没见过府里的人哭闹,徐氏、安青云甚至是安子良都在他眼前哭过闹过,可是眼前女儿的眼泪,这种面上无奈心里愤懑的眼泪,却让他没来由地心里一疼。 这孩子不是在为了她自己争什么,更不是在拿眼泪来换心软求情,女儿长大了,真的大了。她是真的想让安家好啊! 安德佑举起的巴掌不知不觉间已经放了下来。 安清悠说得那些事情的确是颇有道理,可是就这么承认自己之前处置失当,安德佑却很难放下面子开这个口。绷了半天到底还是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那你想如何办啊?” 安清悠默然不语,原本心里自然是有主意的,可是事情弄成这样,谁也是有点情绪。当下沉默了好一阵才道: “女儿经父亲指点,已知之前所做太过生硬,此事下一步该怎么走,还请父亲多多教诲。” 安德佑本就是谋断甚差之人,此时安清悠把球一踢了回来登时便做了难,囫囵了事莫说女儿自然是宁死不从,刚才听她那么一分析便连自己也觉得大是不妥。 可是现在安清悠说让自己教诲,怎么教诲,教诲什么?这事情到底怎生处置才算妥当,便是安德佑自己也有些说不上来。原本是最喜欢教诲人的安德佑安大人,一时之间竟是没话了。 不过好在安清悠话里还算给了台阶下,安德佑抬了抬手道: “罢了,罢了起来吧,今儿回去好好想想自己的错处,这事我再考虑考虑,回头再议吧!” 安清悠依言退下,这事情就这么僵了下来,固然是没有把那郭管事送到了官府去,可是这人也没放,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关着,阖府上下的下人们可就热闹。 “听说了没有?郭管事吞下去的银子只交回来一半,可是也没见送官啊!” “早知道了!他家里人到老爷那里去求情,老爷免了他的罚了!听说大小姐去老爷那里争,还跪着叫老爷训斥了一顿,出来时两个眼圈儿都是红的呢……” 诸如此类的消息在安府里悄然传播着,一直盯着此事的安青云火速带着消息来到了徐氏关着的院子里,一群人弹冠相庆: “哈哈哈,让你掌家!让你掌家!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敢封帐查亏空!现在知道什么叫倒霉?晚了!”笑得最响的自然是安青云。 “切!不过是个死了亲娘的小妮子罢了,没了老爷的看重,我看你还有什么可凭借的!柳妈妈,你说咱们用不用再往外传些小话儿试探一下,就说是我掌家时便是有些错处,也没弄到这般人心惶惶。如今大小姐掌家了,却是这么点儿时间就弄出了这些事情来,府里乱了不算,还断了大家财路……” 徐氏已经在琢磨能不能趁热打铁再搞一道了。 “这个……且容老奴再细细核计一下,如今能够有这局面,都是夫人决断的好……”柳妈妈倒是几人里最为冷静的一个,说话不置可否,不过也没忘记适时地把功劳归到了徐氏身上。 就在徐氏几人兴高采烈的时候,长房老爷安德佑过得却并不是那么开心。 郭管事这个事情到底该怎么办?这个事情像一块石头一样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上,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一晚上辗转反侧的,脑子里净是这个事情,折腾到了第二天早上,还真是让他想出一个自认为合适的法子来。 “到底是我带了几十年的人,怎么说我的话他总不能不听吧?过去先很批一顿,再安抚安抚,哪还能不对自己感激涕零? 到时候再让他去找悠儿认个错服个软,表示出去以后绝不乱说乱动,带着家人回老家也就是了!便是古代名臣的御下之道,翻来覆去也不就是解衣推食、恩威并施这几招?” 既是定了主意,安德佑登时便觉得精神大振,一顿早饭吃得是加倍的痛快。 堪堪到了中午,安德佑却是叫过了头号手下安七道: “弄个食盒装些好吃食,咱们看看郭全保那小子去,记得事先把那些看守他的人都调开,咱们偷偷的去,莫让人瞧见。” 安七微微皱眉道:“老爷可是要放了那郭全保?” 这话却是不便早说了,安德佑微微一滞,还是摇头道: “他犯的错处太过,便是我有心保他,又焉能罔顾家规礼法?不过总是少年时一起长大的,他虽对我不仁,我却还是觉得有些情分在,去看看吧!当年的老人不多了!” 安七在旁边听得大是感慨,连道老爷宅心仁厚,莫说是那郭全保,便是安七听了也是心头感激万分。跟着老爷当真是三生有幸,若是那郭全保还有半分廉耻,听到老爷这话,只怕也要惭愧无地了。 安德佑更是坚定了信心。看见没有?人毕竟都是有感情的嘛!圣人曾言贩夫走卒尚且可以教化,又何况是自己带了几十年的下人? 这恩威并施的手段果然好使,一时间安德佑倒是觉得自己更有古代名臣之风,孩子们做不好的事情,还得我这当爹的上! 安德佑充满信心地去看郭管事,却不知有一个人亦是正在细细推敲着此时的局面,那就是安清悠。 昨日之事既出,跟着便是府中流言四起的局面。如何收拾手尾就成了一个大问题,这等事情若只是指望着父亲安德佑,怕是反要糟上加糟。 好在安清悠愤懑虽是愤懑过了,到底还是没有失了冷静,和彭嬷嬷商量了半晚,却是决定把原来的法子略做改动。 “还记得上次史通判府上我认的那个妹妹么?就是金龙镖局的那位岳大小姐?”安清悠把查香叫了过来。 “当然记得!”查香一乐,这段日子这孩子脸上的笑容已经日渐增多,而像岳胜男这样昂扬七尺面若重枣的女人,任谁见了一眼都难忘记。 “去把这封信给她,就说我请这妹妹来府里坐坐!” ------------ 第一百四十章 人心不古 安德佑迈着四方步,悠哉悠哉地来到了关着郭管事的地方。 这里是一件破柴房,墙壁都有些破烂之像了,单看地方就透着一种凄惨可怜。 安德佑甚至已经想像出了郭管事此刻的惨象,四周的小风吹着好像是利刃般的穿过墙上的破洞,人冻得鼻涕直淌,想要去擦却被绑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牙关打颤的瑟瑟发抖…… 这时候自己突然出现在郭管事的面前,先义正词严地训斥两句,再亲自松绑来上一招解衣推食,哪里还有什么搞不定的? 到时候还不是让他去认错他就去认错,让他回老家他就回老家? 至于还银子……嗯,多少总要再缴上一批来,若是还不够自己也可以偷着送他点儿,全了这以德服人的大义嘛! 只是安德佑心里琢磨得虽好,事情却未必都是他想象的那副样子。 若是翻翻史书知道几句恩威并施就成了古代名臣,这世上的名臣可就太多了。 就在安德佑避开了旁人悄悄走到了柴房近前之时,忽听得那破窗户棱子里传来一句骂声: “他x的,怎么没有酒?” 安德佑当时便楞了,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这个声音可是熟悉得很,不就是那郭管事郭全保? 跟在一旁的安七亦是大皱眉头,不过他做事可是机警多了,当下却是轻轻指了指墙上的破洞,用只有安德佑一个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附耳低声道: “老爷要不要先看看?” 安德佑当时便点了点头,把眼睛轻轻地向那墙洞凑了过去。 却见那郭全保哪里是什么捆在地下动弹不得?此刻他正穿着一身暖和的衣服不说,身上还裹了一条上好的羊毛毯子。两个小厮在那里一个捏腿一个摆菜,面前一个矮桌上竟是鸡鸭鱼肉要什么有什么。好像比自己这食盒里的东西还要丰盛? “瞧郭爷您说的,都知道您好这一口,小的怎么敢忘了呢?”其中一个小厮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酒瓶子来陪着笑脸道: “小的今儿个来送饭的时候,瞅着院子外面看守的人倒是撤了不少,看来您就要出来了,可别忘了提携一下小的啊!” “提携个屁!这一次就算出来也是要赶出去的,安德佑那老小子只关心他自己的面子,又怎么肯再用我?顶多也就是装模作样地说两句仁义道德,然后把我打发回老家罢了!” 郭管事自己倒是明白得很,喝了一口酒却是颇为满意,指着那送酒的小厮笑骂道:“还真是正宗的山西三锅头汾酒啊!行,你小子有前途。” 郭管事自己在这里饮酒作乐,却不知道安德佑在外面听的手脚冰凉。 什么名臣风范,什么恩威并施,如今这郭全保过得好像比自己还像个老爷,自己那点算计,早被人家琢磨得一清二楚了。 却听另一个揉腿的小厮道: “回老家也不错啊,郭爷您现在也是有身家的了,虽说这一次折了不少,可是回去怎么也能弄个百亩良田了吧?到时候郭爷变成郭老爷,岂非更是逍遥自在?” “没见识!还老家?还百亩良田?那等穷山沟怎及得京城繁华!”郭管事鄙夷地看了那小厮一眼,却是又喝了一口酒道: “今儿个郭爷我就教你们个乖,百亩良田我早就有了,便在这京城近郊!出去后好好把这些产业打理打理,过两年郭爷我也捐个功名什么的,这才是真的叫我老爷!说不定哪一天碰上贵人飞黄腾达,便是安德佑那老小子见了我也要客客气气的呢!” “郭爷真是厉害!”递酒的小厮抢着拍马屁,另一个却是有些兀自不信的道: “不过安家毕竟还是安家啊,老爷您真敢留在京城?” “有什么不敢的?当初那个姨娘升起来的女人自己想贪,我还跟她分账分了十几年呢!若是真要查账,长房这上上下下又有几个干净的?只要能过这一关,以后又能奈我何?他们安家最重名声,惹急了我都给他抖露出来!我没找他们倒要银子封口,已经是客气的了” 郭管事兀自冷笑,却又是想起了什么道: “倒是安清悠那个死了娘的小妞儿油盐不进,这一次当真被她整的好惨。回头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跟我走,瞧见安七没有,那就是你们的明天!掌家?我呸!没人干活,让这些老爷小姐们的都喝西北风去!”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忽然向着郭管事齐齐拜倒道:“小的们给老爷请安,老爷福体康泰……” 话说到这里,莫说是安德佑,便是安七都有些听不下去了,站在一旁连打手势,请示着是不是要带人冲进去好好收拾一下。 原以为安德佑此刻定然是勃然大怒,命安七带人好好处置一番的。只是安七请示了半天,却见安德佑脸若死灰,兀自在那里呆立不动,整个人就像是傻了一般。 什么圣人之道,什么礼教传家?今日方知原来自家府上都已经烂了。 自己的妻子原来不止是占了庄子,还和下人勾结一起黑家里的钱?曾是自己从小到大的玩伴,如今也能这样恶毒的算计自己?这世间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史书上那些先哲圣贤前朝名臣,如今又在何方! 残酷的现实下,安德佑只觉得一直以来支撑自己的那些东西都错了!都错了!原来那些下人们平时装出来的都是假的,他们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拿自己这个老爷,甚至是拿安家当回事儿。 在他们眼中,自己不止是个掉进名利场里爬不出来的平庸官宦,一直就只是个把面子看得重过一切的蠢人么? 哀莫大于心死。 “不好!老爷要犯病,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安七猛地回过神来,此刻也顾不得再收拾什么郭管事等人,急匆匆地扶着安德佑向书房而去。 安德佑回到了书房软椅上,已经是浑身都没了力气,便如瘫痪了一般的不停喘着粗气,良久忽然没头没脑地喘息着说出来一句: “安七,你说这如今这世道,难道真已经人心不古了么?” 安七答不上来,也没法回答。眼下他更关心安德佑的身体状况。 便在此时,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大小姐这几天身子不舒服,正请了几个京里有名的好手郎中过来调养身体,问老爷是不是也要顺手调养一下? 安七登时是大喜过望,当下急道: “郎中在哪里?全给我请过来!” 安德佑会把事情办砸,本就是安清悠意料中事。 而那几个郎中却是彭嬷嬷提的醒,早就请了来在府里面有备无患的。 安七这一路搀着浑身瘫软的老爷回书房看见的人自是不少,又怎能不让早盯着事态发展的安清悠知晓? 又是针灸又是灌药,这几个京里名医里面还真有好手,安德佑身上的病还没怎么发作起来就被镇压了下去。人是没大事了,而安清悠也在当天下午就接到了安七替老爷传过来的两句话。 第一句:“别把咱们安家的名声搞臭,其他的事情,悠儿你看着办吧。” 第二句:“为父惭愧!幸亏我还有个女儿!很好的女儿!” 以安德佑的xing子,能对女儿说出为父惭愧这种字眼来已是极为罕见之事。 安清悠接到消息谓然一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当然,进了安家的不仅有郎中,还有安清悠新认的干妹妹,金龙镖局岳总镖头的独生女儿岳胜男。 这位绝对“胜男”的岳大小姐是带着几个好手镖师从后门悄悄来的,身上背着金龙镖局有名的泼风大环刀。 “安姐姐,妹妹我可是想死你了!”那个吃里扒外的狗杀才在哪?妹妹我这便一刀取了他的狗命!” 安清悠信里写得明明白白,岳胜男岳大小姐却是最恨这等出卖主家的小人,见了面寒暄没两句,便要去给干姐姐出气。 “一刀砍了他的狗头固然是痛快,可是天子脚下,那个郭管事又不是我们安家的死契奴才,闹出了人命却是不妥。妹妹这份心意姐姐领了,不过这事还没到你们登场的时候。此事还得由姐姐安排……” 岳胜男却有些不以为然,心说用得着这么麻烦么!京城里不好杀,京城之外呢?把人弄出去找个僻静地方做了一埋,神不知鬼不觉…… 不过真正能走江湖的,又有几个是缺心眼儿的主?岳胜男十岁起便跟着父亲走镖,土匪山寨谈过判,盗贼堆里砍过人。看似粗豪,实际却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物。之所以急着见血出红活,也是有想法滴! 酒桌上认得的干姐姐干妹妹能算数么?只有这一刀砍下去,自己和安清悠这姐妹关系才真是铁了! 金龙镖局和安家的关系,也才是铁了! 不过纵使是岳胜男心里再着急,安清悠不发话她也只有先耐着xing子。皱着一堆粗眉毛问道:“那姐姐说该怎么办?” 如此这般地听商量了一番,岳大小姐却是乐上眉梢,这个简单啊,貌似这不用砍人,关系也能一样的铁? 安清悠微微一笑,这一次派去的却是青儿: “去了不许说一句话,不许发脾气也不许动他,把那个郭管事给我带上来!” ------------ 第一百四十一章 江湖上的事情我不懂 青儿本是个火爆的脾气,查账什么的她不如成香,却是嫉恶如仇又绝对忠心,派出去与人争执倒是一把好手。 如今既然是知道了那郭管事贪墨黑钱还给小姐下招子,早惦记着狠狠修理那厮一顿。 可是大小姐说了,既不许说话又不许发脾气,更是不许动他一手指头,青儿的三大本领可就都废了。 安清悠这话一出莫说是旁人,就连青儿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小姐的话必然是要去做,气鼓鼓地去提了人还不能收拾,怎么办? 青儿这面上却是个藏不住事的,于是就绷着一张小脸瞪他。 瞪得这个叫仇恨这个叫怨毒,就差扑上去咬两口了…… 那郭全保做了多年的管事,自然也有些察言观色的功夫。 徐氏都被他拖下了水,连安清悠都差点着了道儿,这肚子里的算计自也没那么差劲。只是此时此刻一见这般模样,他心里面倒是踏实了。 青儿是谁?不就是安清悠身边的头号丫鬟么! 一直是听说是个霹雳火爆的xing子,大小姐真要能动自己,这丫头只怕早就对自己好一顿收拾了,至不济也是一顿挤兑臭损。如今这般话都不说只是瞪眼,便是瞪得再怨毒又有何用?不是正说明大小姐拿自己没辙么! “瞪!使劲儿瞪!眼光要能杀人的话,你家大小姐早死我手里一百遍了!” 郭管事想着大小姐派来的人只能对自己干瞪眼,忍不住又有些洋洋得意起来。 等到了地方却不是大小姐的院子,而是一处偏僻的侧院,安清悠正襟危坐,脸色亦是寒得吓人,冷冷地道: “郭管家,你好算计啊!竟然跟我使缓兵之计去求老爷,脏银只还了一半儿就想脱身而退。当真是好心思好本事!” 郭管事心里既有了底,当然是装傻充愣,边哭穷便苦着脸说道: “大小姐啊,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我可是倾家荡产竭尽所有了。实在拿不出银子来了,您要是再不满意,就是送官小人也是没法子了!” “你当我真不敢把你送官不成?”安清悠猛地一拍桌子,“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脏银到底退还是不退? 安清悠越这般说,郭管事反而越是笃定她不敢送自己见官,安德佑不是说了么,一半就一半好了,以那位长房老爷死要面子的性格,又怎么舍得让这等家丑外扬?因此答得更是干脆: “想退,没钱!杀了我也没钱!” 安清悠的眼神已经冷得快能结冰了,恨恨地道:“杀了你也没钱?行,我成全你!妹妹,人交给你了!” 这就轮到岳胜男粉墨登场了。只见她哇呀呀地一阵大吼,拔出刀来怒道: “姐姐,这等小人还留他作甚,我劈了他便是!” 说着还提刀在空中虚批两记,作势要杀人状。 岳胜男样子奇特,在京里倒是多有人知,郭管事也是见过她相貌的。 不过郭管事更是个老油条,眼见着岳胜男提刀只是虚劈,心道你吓唬小孩子呢。这京里是天子脚下,你敢弄出人命?当你家郭爷是吓大的啊,我呸! 既然不怕,郭管事心里可就稳稳当当的了,不但没被吓住还在那里起哄: “哎呀呀!真吓人!哎呀呀!真可怕!哎呀呀!好大的刀我好怕呀——” 这郭管事把话语故意说得极慢,还在那摇头晃脑,哪里是惊叫,简直就像老夫子读书一般。 正自说得高兴,却见那眼前利刃闪动,岳胜男那把长得吓人的泼风大环刀竟然不再虚劈,而是真的向他砍了过来。 这一下直把郭管事吓了个魂飞天外,那岳胜男好动粗的名声可是不少人知道的,大小姐不敢动自己,这莽女子可别是气头上来真把自己给劈了,当下张嘴就是凄厉无比的一嗓子: “杀人啦——” 岳胜男自然不会真的把郭管事给劈了,那刀堪堪及体之时,却是手腕一转变砍为削,贴着郭管事的脑袋擦了过去。刀光之间眼瞅着缕缕头发迎风飘散,那一刀的风情当真在飞。 这个环节是岳大小姐自己要求加上的。 当初安清悠不过让她吓吓郭管事,岳胜男却是兴致勃勃,当场连削了六层其薄如纸的西瓜皮,这才算换来了安姐姐点头。 一个女子能把一把五十四斤重的泼风大环刀玩到如此水平,当真也只有岳胜男这等铁塔一般的彪形大妞了。 岳大小姐玩得高兴,郭管事这里却差点没直接吓死过去,惊魂未定之间忽然只觉得头上热辣辣地一痛,一股子鲜血却是流了下来,却是岳胜男恨此人举态嚣张,手腕上微微加力之间把他的头皮都削破了几分。 郭管事贪银子想阴招可以,论打论杀又哪里是行家?此刻真见了血,只当自己的头上真被开了个大口子。当下杀猪般的大叫道: “你们不能杀我!你们不能杀我!老爷都说了的,交一半钱也可以放人,赶出府去便是……” “郭管事真是厉害。被关起来都能知道这等消息!”安清悠忽然冷哼一声说道。 郭管事猛地一愣,登时知道说漏了嘴,但是眼下保命要紧,哪里还管的了其他!索性把心一横道: “是又怎样,你家郭爷跟着老爷几十年,有几个铁杆手下又有什么稀奇?告诉你们老子来这里也是有人盯着的!你们杀了我,拿什么去向老爷交差?安家出了人命,你们怎么向官府交代?” 安清悠的脸色越来越青,冷笑地道:“照这么说,我还真的只有放了您了!郭爷?” 郭管事下意识地便想答个“是”字,只是这话还没出口却又觉得不对,安清悠脸上那冷笑是什么意思? 猛听得岳胜男在一边儿阴测测地道: “放便放呗!不过倒不是现在放,半夜三更的时候顺着偏僻的侧门轰出去便是!郭爷,您瞧瞧那边……” 只见不知何时,岳胜男带来的几个精干武师却已经来到了院子里,随行带来的还有郭管事安排盯梢那几个小厮。 那小厮在武师的威逼下战战兢兢地往前走着,却早有一人鬼鬼祟祟地把一条麻袋从身后扣在了他头上,另一人脚下一绊,袋口一提,登时便把那小厮装在了麻袋里。其他人用木棒狠狠打下,虽只是作势,但那小厮惊吓之间叫得嗷嗷连声,倒是真的比挨了打还惨。 猛男会耍阴招可怕,猛女会耍阴招那就是恐怖了。 郭管事瞧得脸都绿了,这还是镖局子么?这是强盗还是土匪啊! 这心思动得倒有些恰到好处,因为岳胜男紧跟着便在一边说道: “府里面杀人自然要给交代,出了府和安姐姐有什么关系呢?谁走路不小心碰到了强盗贼人,那也好像只能说自己的命不好!嗯,我们镖局是清白人家,自然不会做这种事!不过绿林道上的一些朋友妹妹也很熟,这种吃里扒外的小人他们听到肯定也很痛恨,兜里又有点银子……” 这倒不全是虚言,做镖局这行六分靠面子三分靠运气,剩下一分才是真正无奈之时的厮杀。 天下镖局十个里面倒有九个和某某山寨某某土匪之类的有些联系,交过路钱买平安也是常事。 金龙镖局在京师里都数一数二,没这等关系那倒是怪了,山大王之类的好汉们杀人越货,倒是不用给官府什么交代。 郭管事经常和市井中人打交道,这等道理哪能不懂!难道这大小姐气忿不过,竟是要私下弄了自己的一条老命去不成?目瞪口呆之际,却听得岳胜男在一边念叨着算计: “现在送出信去,今儿晚上估计是来不及了,明天中午那边的人应该是能到……姐姐,明天晚上就放人吧!” 郭管事此刻真是正宗地面无人色,长大了嘴发傻了半天,忽然一下爬到了安清悠的脚下。 “大小姐啊,老奴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在江湖道上也有这么硬的路子啊……” “胡诌些什么呢!” 求饶刚刚开头的就被站在一边儿的青儿打断,这小丫头可算是得着了出气的机会,指着郭管事的鼻子尖儿骂道: “我家小姐生在府中长在内宅,正经八百的名门望族大家闺秀,哪里又和江湖道上什么的有所牵连了!” 安清悠极为老实地点了点头:“嗯,真的,江湖上的事情我不懂!” 大小姐您还不懂呐!就岳胜男那个舞枪弄棒的莽女人,她能想出这杀人不用过官府的狠招子来?顶多是个出手干活的!天下最毒妇人心啊! 不过这般话可是万万不敢当着大小姐说的,郭管事响头磕在了地上砰砰有声,口中兀自喊道: “大小姐知书达礼温柔贤淑,哪里和那些江湖道上的人有什么瓜葛,您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我……我有钱!我真的很有钱!欠的那一半银子我马上就还,我还另加一倍孝敬大小姐!只求大小姐别放了我啊!还钱见官坐牢都行,千万别‘放’了我啊……” 郭管事这里求饶求得口不择言,安清悠却是觉得奇了,这家伙居然这么有钱? ------------ 第一百四十二章 男人们的恩仇 郭管事的确很有钱。 当年安德佑让他做府里的管事,看重的便是此人颇善理财。 后来他利欲熏心贪渎了安家的财物,却并没有把这些钱都放在那里不动,而是拿去私下的买地开铺子做生意。 这么多年来,钱生钱、钱滚钱之下,当真是赚得不少。 如若单以财力而言,还清当初贪渎的银子还真是不在话下。 此刻为求活命,郭管事更是极力证明自己有钱,那些偷偷置办起来的私产,竟是一样一样地全说了。 这话一吐露出来,便连安清悠也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她本意不过是想追回脏银了结此事而已,没想到这郭管事既已是这么有钱了,怎么还死盯着安家黑个没够?可见这人心贪欲,还真是无边无尽了。 “先还了银子再说吧……”安清悠感慨一番,赃款却终究是先要追回来的了。 只是那郭管事却会错了意,赶紧写信让亲信小厮催家里人备银子,不过半天的功夫,那一叠银票已经放在了安清悠的面前。 “还真是够快啊!” 安清悠都有些吃惊,要在不到半天时间里拿出这么多现成的周转银子,怕是长房都拿不出来。 “这一份是还给府上公中的,这一份是单独孝敬大小姐您的……”郭管事还真是个好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银票分成了两份,给安清悠那一份刚好是还脏银的一倍。 “就这么点儿,够买你一条命?”安清悠还没说话,旁边的岳胜男忽然插嘴道。 她帮着父亲管镖局子和别人讨价还价惯了,却是最知到人在什么时候最舍得花钱? 那就买自己命的时候! 果然没等安清悠考虑是不是敲他一笔,这郭管事早已是主动写信又让人去催银子。 不过这一次,郭管事却转过脸来对着安清悠央告道: “再多……再多就真的要筹措一下了,求大小姐宽限一下,我那婆娘办事利索得很,最晚明儿一早就能见银子,这次真不是跟您拖!” 安清悠不置可否,径自摇了摇头先去休息。 可是就连所有的人都没想到的是,报信的小厮回来了,禀告却是那郭管事家里早已人去楼空。 他所说的那几处田产店铺,亦是刚刚被押给了京城里的几处大钱庄。行动之果断,动作之坚决,当真是杀伐决断,迅捷无比!小厮去报讯之时,人家钱庄的人正在盘点呢。 “怎么会是这样?”郭管事自己都傻了。 最后还是岳胜男手下镖师在几个地头蛇的帮助下连夜查明了真相,内幕其实一点都不复杂。 原来那郭管事的妻子早就和邻居的一个小白脸有染,这一次见他出了事,左一次送钱、右一次送钱也没个下文,这一对奸夫害怕人财两空,率先卷了家产跑路了。 太阳渐渐的升起,当安清悠再见到郭管事时,这个看上去奸猾精明的二管家竟是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大小姐,你还是放了我吧!也不劳什么绿林好汉动手,姓郭的找个城外僻静地方自行了断了便是。绝不给安家找半点麻烦了……” 郭管事现在是真有想死的心了。 有一件事情他现在非常明白,一夜之间什么自立门户、什么要做郭老爷的想法都成了镜花水月,如今的他,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穷光蛋。 还是被主家赶出来一文不名的那种…… 安清悠看着这个把父亲、徐氏、差点连自己都算计了的人,心里也有点感慨。 脏银是追回来了,甚至还翻了好几倍。可是对眼前这个罪魁祸首,安清悠却很难再提起什么收拾他闭嘴的想法。 安清悠轻轻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 “父亲一直到昨天早上还在帮你说话,甚至把我这个亲生女儿都骂了一顿。你黑了我们安家这么多年,最对不起的就是他。想走我不拦你,可是他信任了你半辈子,临走之前你是不是该去给他道个不是?” 郭管事……不,现在只能称为郭全保了。郭全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安德佑院子前的。 “老爷——老奴郭全保求见!”郭全保站在院子前面喊了一声,嗓子有点儿哑。 院门紧闭,静悄悄地没有回音,继上一次的徐氏事件之后,这里又一次地换上了新的仆从,没人理他。 “老爷——老奴郭全保求见!”郭全保又用力喊了一嗓子,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叫得那么大声。 “滚!”从院子里出来的人是安七,此刻他正一脸怒容,伸手差点推了郭全保一个跟头: “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居然还有脸来见老爷!给我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郭全保趔趄着坐到了地上,呆呆地望着安七,忽然之间,他不知道从哪生出了一股力量,扑过去拼命抱住了安七的腿,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嘶喊道: “老七,老七!你就让我见一见老爷吧!求求你了!我……我……佑哥儿!佑哥儿!阿保看你来了!阿保混蛋!阿保不是人!狗ri的阿保看你来了!” 郭全保拼命的嘶喊着,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地上。 “我打死你!”安七愤怒地举起了拳头,可是看看郭全保那花白的头发,竟然是一拳都没能落下去。 佑哥?老七?阿保?这几个称呼有多久没听人叫起过了? 久得连安七自己都快忘了。现在这些站在门口的年轻人,他们只知道老爷、七叔、或者是曾经的郭管事? “老七,让阿保进来吧!”一个带着些疲惫和虚弱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安七浑身一震,还有一个人也知道这种称呼,那就是安德佑,现在的长房老爷。 “尝尝!正宗山西三锅头的汾酒!三十年前我存的,原想是什么时候你有了儿子,过满月时咱们就把它开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子嗣。今儿再不开,我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书房当然不是喝酒的地方。可是讲规矩讲了大半辈子的安德佑,居然变魔术一般的从书柜后头吃力的弄出一瓶子酒来。 郭全保端起酒杯,眼泪大滴大滴的往里面掉。 “矫情!”安德佑笑骂道: “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他xx的像小时候那么爱哭鼻子?再敢哭老子揍你狗ri的,信不信!” 刻板成xing的安德佑安大老爷嘴里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传出去怕是连安清悠都不会信。 安七站在一边给大家斟酒,要说人老成精的安七叔会边斟酒边哭,同样没人信。 “记得你来我们安家的时候才八岁吧?那时候老七已经在我身边两年了,我们两个年纪都比你大,老是合起来捉弄你,结果你就老哭鼻子……” “后来发蒙入了族学,也是你们两个陪着我去的,那时候父亲还远没有现在的地位,年纪大的族兄经常欺负我,老七总是替我挡拳头,你却总是头一个溜号了,我们总是骂你没义气……” 安德佑慢慢地叙说着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忽然有些狡猾地笑道: “其实我们俩都知道,你是跑去向那些大人们告状,所以老七每次挡不住了的时候,总是有先生把那几个族兄抓过去打戒尺。” 郭全保已经泣不成声。 “……十二岁的时候我偷着下河游泳,结果自己水性不好差点淹死,是你和老七把我弄上来的,那次我才知道,原来你也不会水?呵呵,不会水你疯了一样的往河里冲干个球啊……” “……十七岁那年我进京赶考,嘿嘿,那时候真是觉得自己满腹锦绣文章啊……落榜之后是阿保你把我像拖死狗一样从酒家里拖回来的吧,还给了我俩大嘴巴,骂我说佑哥儿你这也算安家的种?他x的,你以为我喝醉啦,其实心里明镜儿是的,那俩大嘴巴子老子记你一辈子!” 安德佑慢慢地说着他能想起来的一切事情,像是要把某些一辈子都没说过的东西说清楚,每说一件,旁边的安七就喝一杯酒,可他自己面前那杯酒却从没动过。 郭全保也没喝酒,酒杯端在那里,手却始终是抖的。 话总会讲完,酒也总会喝干。 安德佑注视起酒杯的时候,安七早已经喝完了瓶子里最后的一滴,醉的不省人事。 “咱俩到底还是得喝这一杯么?”安德佑慢慢地叹了口气,把杯子举起来却又放下道: “郎中说我这段时间身子虚,不让我喝酒。唉!老啦,身子不行啦!” 郭全保的手忽然就停止了颤抖,猛地一仰脖,几乎是拼命般的把酒到进自己的嘴里,拼命般地跑了出去。 “死吧!不能死在安家!不能给佑哥儿和老七他们添麻烦!”郭全保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跌跌撞撞,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这座府邸他实在是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大门口。只是真出了大门口好像又舍不得走,就在那里孤零零地一个人站着。便在此时,一个少女居然从府里冲了出来。 这人郭全保认得,她是安清悠的贴身丫鬟,叫青儿 “总算是追上你了!”青儿呼哧带喘的追了上来,却是伸手塞给他一个小小的包袱,“小姐让我给你的!” 郭全保有点困惑地打开包袱,却赫然看到里面竟是一张张银票。就是当初自己除了退还脏银,还拿去找安清悠“买命”的那一叠。 “银票这东西好啊,可是真就这么重要么……”郭全保愣了一阵,却是开始喃喃自语,一张张地翻检着手中的银票。曾经在他眼中无比重要的东西,此刻却怎么就是让人有一种想让人扔了的冲动呢! 不过郭全保到底还是没有扔,因为翻到最后的时候,有一样东西让他彻底呆住了。 那是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混蛋阿保,你狗ri的真喝啊!老子还没喝呢你就跑?”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清洗 郭全保居然没有走,怀里揣着一叠银票,他变成了安府长房的一个普通老仆,每天在大小姐安清悠手底下打杂。 也不知道大小姐安清悠到底跟他私下谈了什么,反正后来大小姐在这个曾和她打得你死我活的前任管事说话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开始尊称他“保叔”。 而郭全保偶尔跟着大小姐去给老爷请安出来,脸上居然还能露出点笑容。 “这郭全保不会是疯了吧?婆娘跑了产业没了,连管事的位子都被免了,他怎么还能够笑得出来?” “他脑子有病吧?听说大小姐把他孝敬的银子还了他……啧啧啧!那钱可不少啊!” “我看大小姐才是脑子有病!脏银追回来了,上上下下都算有了交代。这等孝敬银子为什么不要?那比郭全保这么多年的脏银还翻了两倍……” 长房里的下人们又开始了私下里的议论纷纷。 不过安清悠也好,郭全保也罢,没人因为这些言语真掉了半两肉,反倒是很多传小话嚼舌头的人很快就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 郭全保在长房黑钱黑了这么多年,对于各种贪渎的事情真是太清楚了,对于在哪个环节能够捞点过手银钱,谁可能捞怎么捞,同样也算得上是府里的头号明白人。 有他给安清悠打下手,不少人的财路可就真断了,断得干干净净。 如今长房里的许多下人最恨的就是这个号称脑子有病的郭全保。 当然,力推查亏空的大小姐安清悠同样遭了不少恨,因为她把原来的账房一分为三互不见面。 记账的专管记账,支银子的专管支银子,还有人专门负责复核检查的。 这样一种安排几乎让经手人没什么弄钱的机会,偶尔有人听大小姐说过些新鲜词儿: “会计、出纳和审计三方分开,这是比较安全的一种财务方式。管理上光靠人来管是不行的,也要用制度来约束人……” 就连和银钱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郭全保,居然对大小姐的这种安排佩服得五体投地,当然,在更多人的眼里这只是一种没羞没臊的拍马屁而已。 长房里各种莫名其妙的亏空挑费开始直线下降。 没油水还干个屁啊!不少人开始寻思当初郭全保曾经宣扬过的一个论调,咱一起不干了行不行?什么老爷少爷小姐的,没人伺候了你们喝西北风去吧!大小姐不除,府中永无宁日! 可是私下串联着,要靠集体辞工扳倒大小姐的下人们很快发现,现在的问题不是他们要不要在安家做事,而是还有没有机会再在安家做事。 原因只因为安清悠对岳胜男说了一句话: “上次采买的事情,倒有不少人给我那三婶娘送过去了东西,姐姐我这边还没谢谢呢。我寻思着这两天请大伙儿吃个饭……” 结果一大群商贾女眷们齐刷刷跑到安家后宅里吃酒听戏,席上安清悠客客气气地对着大家说: “小妹新晋掌家不久,这府里上下还真是缺些称手的使用人。哪位姐姐有这方面路子的,还请提携一二……” 大家一听,安大小姐这是主动开了口啊,人家有难处的时候不帮忙拉关系,难道还等着人家发迹了之后才上杆子陪笑脸? “安家妹妹那是一等一的人才,这一次选秀我可是一直看好的……”上次聚会时钱二***话语言犹在耳。 古代不比现代,送东西固然是人之常情,主子们之间相互送几个下人又能算是多大的事儿?更别说这次来到安家后宅里女眷们中间,有几家自己就是京里排名前几的人牙子。 你送几个园丁,我送一个厨子,她又送三两个浆洗仆妇。全是死契奴才还都是熟手好手,既是拿来通人脉拉关系,送出去的人差了你好意思? 为什么有身份的大户人家都认为死契奴才忠心?因为命都在主家手里攥着,好管! 安清悠手里现在就拿了一大叠子这样的死契。 活契的当然也有,钱二奶奶就送了一整队人来。 一个个标枪般的站得笔直,有人偷着过去套上两句话一问,清一色宫里出来的! 终于有一天,青儿去发遣散银子,府里的下人够了,不少人该撵的撵,该走的走。 有人撒泼打滚:“我可是这么多年的鞍前马后啊!不能说不用就让我不用啊!” 问题是青儿旁边还站着一个唱白脸的方婆子,一翻脸就开始骂: “你是那个谁谁谁吧?我方婆子这些天没干别的就盯着你们呐!私下说大小姐坏话的有没有你?串联着想集体闹辞工的有没有你?没轰出去已经是你的造化了,遣散银子是大小姐开恩懂不懂?爱领领,不领滚!” 风卷残云处,安家长房的大清洗居然是波澜不惊,悄无声息地便完成了一场从头到脚的换血。 对于这些事情,安清悠甚至都没怎么管。 弹指间,便已倾覆…… 安清悠真正下了大力气的,是如走马灯一般地参加着各式各样的聚会,拜访着各式各样的夫人小姐们,只是如今她这待遇却远远地不同于当初。 “晚辈乃是安家长房安清悠,家父安德佑现居礼部任职,我家祖父是……” “知道!是左都御史安老大人的嫡长孙女对不对?早想见见你这孩子了!听说最近京里很流行的那种浓香是你搞出来的是不是?果然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儿,生的又是这般俊俏,来来来,咱们好好聊聊去!” 那些送出去的浓香大路货虽然俗了点儿,但是胜在成本低产量大。 大批的商贾女眷们之间很快行成了风气,这些占据流通领域制高点的女人们,无意间居然把浓香风格弄成了一种另类的时尚,你的东西够不够香?试试我这个!没见过吧! 什么叫做流行?构成流行的三个要素就是简单易接受,以前没见过,感官冲击强烈,另一个时空里的营销专家们绞尽脑汁早就研究得透透的了。 俗不俗看你怎么想,如今在官宦女眷的圈子里偶尔也能见到几个浓重香味的物件——有点难言之隐的不光是岳胜男。 当然,流行的另一个伴生品还有必然的名气,不过名气如火箭般飙升的安清悠却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谨慎守礼: “夫人过奖了,不过是随手弄了些微末小技罢了,那些浓香的东西寻常得很。倒是晚辈最近新做了几个香囊,颇有清新淡雅气息,可不是那种大路货……” 有了名气有了势头,有时候讨喜就是那么简单!这种事情在安清悠的社交活动里已经成了个某种定式。随之而来则是对于老太爷寿宴送帖子之事的勾兑。 长房老爷安德佑调养几天马不停蹄,女儿打好了前站,他就举着老太爷大旗去送寿宴帖子。以前进不去的门进了,以前见不到的人见到了。该在手握重权的大人们面前留个印象挂个号?简单! 阿保的事情圆满解决,安清悠请来的郎中调养得当,阖府风气焕然一新,家中银子都渐渐多了起来。种种好事怎么就一股脑的凑到了一起呢? 如今又顺利串联于京城各府之中,安德佑一扫之前的颓态,整个人也变得精神奕奕起来。 据安七偷偷地向安清悠透露,老爷有一次喝高了酒,在房子洋洋得意地高呼: “这般日子过得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就是他***好!” 安清悠说:“我不信,七叔一定是在逗我。父亲一贯奉行礼教传家,是以身作则的表率,绝对不会说粗话的!” 有兴高采烈的自然也有痛不欲生的。 安家长房里某处夫人院子里,眼下正是一片的愁云惨雾。 徐氏、安青云、柳妈妈几人相对而坐,人人脸上都是一片绝望的神色。哪里还有前两天散消息造谣言时的弹冠相庆? “这妮子坐稳了!”徐氏两眼无神,喃喃地道: “我以为之前的那个她已经就是很棘手的了,没想到她比我想象的还厉害得多!” 这话说得有点乱,可是旁边的柳妈妈心里明白,原本二人都自认为已经把安清悠很重视了,如今才知道还是轻视了对方。 当安清悠全力出手的时候,自己几人竟然是一点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摧枯拉朽,当真是摧枯拉朽!翻掌转瞬,整个的长房就已经换了人间! 就算是现在把徐氏放出去,这个安家长房还是之前她认识的安家长房么?连看守院子的丫鬟仆妇们都已经换了。安清悠手里捏着死契的下人们已经成了整个长房的运转者,就算是徐氏出去了,她还能做什么? “怎么办?怎么办?那个女人会不会连老太爷的寿宴都不让我去吧?” 安青云可没管徐氏和柳妈妈到底怎么想,你们被封在了院子里,我安三小姐可还得过呢!若是老太爷的寿宴都去不得,自己可就算是彻底被排除在了安家第三代的核心圈子之外。 徐氏和柳妈妈没法回答她,这事情不过是安清悠的一念之间而已。安青云看着她们两个的样子,心也是慢慢地凉了。声音有些发颤地道: “我们……我们还有机会么?” 徐氏和柳妈妈的脸上一片死灰之色。 明天,就是老太爷的寿宴了!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安子良的心思 徐氏等人满脸凄然之色的时候,安子良正笑嘻嘻地坐在安清悠屋子里喝茶。 “大姐啊,我那院子就快完工了,弄好了以后我想请些兄弟来转悠转悠开个聚会,张罗调配什么的还得请大姐帮个忙啊……” “嗯!”安清悠不置可否。 “还有大姐啊,我听说最近市面上有几个高僧从十万大山那头带来了两株名贵异花,你说这东西能调香么?” “不就是两株兰花么!调香是可以,但是这东西现在买不合适,等花谢了买那干花的部分就行。” “哦!是这样!还有大姐啊,听说过几天……” 安子良在这里一边喝茶一边絮絮叨叨地和安清悠说着话,喝茶不是问题,絮叨也不是问题,问题是安子良坐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喝茶说话,念叨这些没营养的话题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我说二弟啊,究竟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明天就是老太爷的寿宴了,姐姐这里一堆事忙着,你到底是要干什么啊!”安清悠抬起了头,纳闷地看着安子良。 “没事儿……没事儿……”安子良的一张胖脸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类似的情景已经重复了好几次,每一次他都说没事没事儿。 “真没事儿是吧?”安清悠终于生气了,走过去把门一推道: “从先在到明天老太爷寿宴这段时间,没事儿不许来找大姐,该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去!赶紧走!” “别介别介啊大姐,其实二弟我还是有事,我就想问问明天老太爷寿宴,咱们家都有谁去啊?” 安子良到底是绷不住了,连连给安清悠作揖陪笑道。 “都有谁去?”安清悠有点纳闷,“当然是咱们全家都去了!” “那三妹四弟也去么?”安子良磨磨唧唧地吭哧着。 安清悠登时心里雪亮,安子良这是给那几个弟弟妹妹们求情来了。 家里的四弟安子墨年纪尚小又是男丁,自然是要跟着去的,安子良话中所指,只怕倒是那个和自己素来不睦的三妹安青云了。 “四弟自然是要去的,三妹嘛……”安清悠微一沉吟。 “如何?”安子良急急问道。 “三妹当然是也要去的!”安清悠扑哧一笑,“二弟可是怕大姐压她不成?放心!再怎么说也都是我的弟弟妹妹,不过要去可以,你可得负责带着他们!” “包在我身上!”安子良胸脯拍得嘭嘭响。对于安清悠担心什么他明白得很,“我亲自盯着他们,保证不在寿宴上出乱子!” 倒还真是没有比安子良再合适的人选了。不过安子良却好像墨迹得更厉害了,在那里搓着手道: “还有……那个……我娘是不是也去?” 安清悠微微变了脸色。 安子良的娘是谁?那不就是现在还保留着名分的徐氏?如果说安青云安子墨等人到底还是安清悠的弟弟妹妹,徐氏可不是安清悠的娘!更别说两人曾经斗得死去活来那段过往…… 安清悠沉吟半晌,却是缓缓地道: “这事……只怕到要父亲来定。二弟来问我,大姐还真是答不出来!” 这话还真是实情,当初徐氏的事情闹到了几乎要写休书的地步,关了徐氏也是安德佑亲自下的令。 要让徐氏出现在老太爷的寿宴上,还真得安德佑亲自发话不可。 “弟弟……这不是不好问么!”安子良脸上的尴尬之色更甚,徐氏毕竟是他的生母,安德佑若是认为安子良是受徐氏指使想出院子,事情反而变得复杂了。 “二弟可是想让大姐去问?”安清悠从门口走了回来坐下,端起个茶杯说道: “让我去也行,不过大姐有个条件……” 安子良登时便道: “可是背书?没问题,绝对没问题!四书我已背下来了,便是再背个五经我也……我也认了!” “嗯?”安清悠微感意外,没想到安子良为了他娘居然还有这般拼劲儿。 安清悠却是摇了摇头笑道: “这可是二弟自己说的,姐姐可没这么说!” 安子良登时大喜道: “居然还不是背书?那更好了!姐姐只要说得出,弟弟我就做得到!” “真的做得到?” “绝对做得到!” “那好,既然二弟信心满满,那姐姐可就说了!”安清悠微微一笑,嘴里轻轻说出了三个字: “考——秀——才!” “啊?!” 安子良登时如同五雷轰顶,张大了嘴半天,连说话都结巴了道: “考考考考考……秀才?不是吧大姐?背书二弟我九死一生也就罢了,再让我去考秀才?那不是十死无生的么!再说那考秀才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事儿,有考官的!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 “少废话!考不考?” “……考!” “走,找父亲去!” “大姐您请,我跟班!” 安清悠带着安子良作为跟班的时候,安德佑也在为了同样的事情挠头,明儿个就是老太爷的寿宴了,若是把徐氏家里当然也容易,一个要养病的借口就谁也挑不出毛病来。可是长房家里的夫人缺了,会不会让老太爷觉得有点不高兴? 可是要说让那徐氏去吧……安德佑一想起徐氏做得那些事情来就一肚子气,若不是想着写休书影响太大,早就真的把她给休了! “女儿(儿子)见过父亲,父亲福安!” 安清悠和安子良双双来到。 “起来吧,明儿就是老太爷的寿宴了,你们不各自去准备,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安清悠问得直截了当: “父亲,明日寿宴,不知道夫人那边去是不去?” 安子良好悬没晕过去,这种事怎么着也该迂回几下再问吧!这么生硬,难不成大姐还是想把我娘按在那个院子里不成? 却见安德佑回答得更是痛快: “嗯,为父亦在思考此事,悠儿你说呢?” 安清悠轻轻地道: “女儿愚见,这寿宴本是阖家欢聚之事,各房团团圆圆才够喜庆。若依着女儿说,便让夫人同去了吧!” 安德佑默然半响,却是苦笑道: “话是如此,不过夫人之前做的那些事……” “之前之事如何,倒是与寿宴无关。” 安清悠笑着道: “夫人毕竟还是夫人,再怎么说此一刻却不该缺了。父亲常教女儿要心中有安家,如今怎么因为一点点情绪,反倒让这寿宴少了圆满?” 徐氏的所作所为,除了为了银子的贪念,便是针对着安清悠。见女儿都这般说了,安德佑终究是叹了一口气道: “既如此,那便让她同去好了。回头去打个招呼,让她好生梳妆打扮一下,莫失了体面吧!” 三言两语之间,事情就这么定了。 安子良原本已经做好了哭拜求情的准备,没料想此事竟是如此的轻松? 再看安清悠和父亲之间对话的样子,方知原来大姐在家中的话语份量已是如此之重,对父亲的影响已是如此之大。 既能把这事情做得如此随手便成,徐氏几人去与不去,到还真的就在她一念之间。 安子良出来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对安清悠郑重其事地道: “大姐,谢谢!” 安清悠微微一笑:“和大姐还这么客气?倒是你那个秀才……” 安子良立刻又变回了那副不着调的模样,愁眉苦脸地说道: “我怎么觉着不对啊大姐!我原想着大不了背了四书再背五经,可是这要考秀才,却是四书五经都得背啊……” 姐弟二人说说闹闹,不多时便已经来到了徐氏的院子,只是进得屋来,却看见徐氏冷着一张脸,瞪着安清悠的样子可是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清悠见过夫人,夫人安!”安清悠依旧是那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如同往昔。 “还行什么礼啊!如今还摆这等姿态作甚!大小姐如今掌了家,我却如同这阶下囚一般的连院子都出不去!”徐氏早已是憋得久了,眼前一见到安清悠,却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姿态模样,张嘴便是一通的暴怒: “明日便是老太爷的寿诞之日了,大小姐可是来告诉我去不了?不用您告诉,我知道!” “哼!好啊!如今你得了志掌了家,我当然是去不了的!来向我显摆么?夫人我不稀罕!不稀罕!” “想看我哭着求你的样子么?打错主意了吧!这辈子你见不到这场面了!对啊,刚才你不是向我行礼么?再行一个看看,我是夫人,我是夫人啊哈哈哈哈哈哈……” 徐氏拼命地抢在安清悠之前说着话,就像生怕是从安清悠口中说出什么来自己接受不了一样。 可是她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安清悠就是这么站着,静静地看着她而已,自始至终竟连半点想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甚至连眼光之中都没有情绪的波动,有的只是怜悯。 那种只有看到很可怜的东西时,才会有的怜悯! “母亲,够了!” 安子良都已经听不下去了,冲口而出道: “大姐刚向父亲去求了情,让母亲明日同去老太爷府上的!” “你这不孝的……”徐氏似乎连安子良一起开骂,忽然那神情凝在了脸上,对着安子良惊叫道: “儿子你说什么?这是真的?” 安清悠却终于开了口,只有一句话: “夫人,打扮一下自己吧,您终归还是安家的长房夫人,莫失了体统!” 安清悠一声叹息之间,人已转身离去。 安子良看看徐氏又看看安清悠的背影,忽然狠狠的一跺脚,跟了出去。 徐氏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去做什么。呆立了半天,忽然尖声大叫了起来: “柳妈妈,给我梳妆!” ------------ 第一百四十五章 寿宴当日 大梁左都御史安老太爷的府上,大红的寿字灯笼昨夜便已挂在了门口的屋檐上。 街上早就安排了疏导宾客车马的街拦之人,中门大开,鼓乐手持器待奏,六十六万响的鞭炮已经备在了门房。从中门到正院,主道上侍迎仆从每两丈便站立一人,人与人中间另有四尺多高的巨大白玉花瓶,上面粉彩画着长寿花、仙翁竹、南山松、寿星龟等诸般吉利物事。 再往里走,佳木怪石竹林掩映,树上挂满各种绢花。 地上红布垫底,厅中正席十二张八人小桌,院子里外席六十六张十二人红木大圆桌子已经摆上,上面红布铺盖,各有点心零食若干。周遭八个大铜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起,每个铜香炉旁各有两个侍应婆子在那里负责照料,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清香。 所有这一切的一切都显示着一件事情,那就是安老太爷六十六岁的大寿之宴已经一切准备就绪,单等宾客上门了。 而此时,天不过是刚刚露出了鱼肚白。老太爷安德佑甚至还没有起床呢! 安清悠和二房三房两位夫人坐在一处厅里随时准备着现场调度。会场的布置众人忙了一夜,却独独不见了那本该由蓝氏带领的四房之人。大家正疑惑间,忽听得一声高叫: “哎呀呀,我却是来得晚了,二嫂三嫂大侄女,你们忙活得怎么样了?倒有什么事可是要帮衬的?我这作应急的专门给你们查漏补缺,有谁需要帮手的,那是别客气说话啊!” 蓝氏满脸堆笑,轻轻松松地走进了厅里。 “侄女清悠见过四婶娘!”安清悠是晚辈,此刻依旧是上前行了礼。 蓝氏笑嘻嘻地扶起了安清悠: “大侄女累坏了吧?唉!这寿宴之事本就是最劳人的,有什么要帮忙的跟四婶娘说!” “四弟妹还知道大侄女累?真是不容易啊!”三夫人赵氏显然是很生气的样子,“一会儿天亮接着就是宾客上门,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哪还有什么可帮手的地方! 也没法不生气,按照分工你四房是做帮衬其他三家差事的,刚才干活的时候你跑到哪去了?我们这里指挥下人忙活了一宿,天快亮了你倒出现了。要来早在啊!我们都忙活完了你才来问我们要不要帮手?唬谁呢! 不仅如此,那蓝氏自上次分权分工被长房二房三房联手挤成了预备队,所谓的“帮衬”早就变成了不帮不衬。那蓝氏在筹办过程中毛病倒是挑出了许多,可是正经事却是一件没做过。好在安清悠和三夫人赵氏等人还是以大局为重,主动把很多事情撑了起来,这才让寿宴如期举行。 蓝氏却是对赵氏的怒斥全不在意,径自在哪里笑着道:“没有可帮手的地方?未必吧!你们忙活来忙活去,就做得都那么好?” 这却是蓝氏这段时间采取的一贯策略了,既是抢不到主项,那别人干完了事情,她便过去“查漏补缺”,当然缺不一定补,漏是肯定要查的。倒似参与了很多工作一般,只是事情做得好了是她查漏补缺的好,若是有什么问题则是别家做得出了问题。 眼瞅着寿宴便将开场,蓝氏却没有放过查毛病的机会,看看四周,随手倒是看着厅中院中怎么尽是些侍应婆子?倒无一个年轻的丫鬟仆妇。当下便“帮衬”着训话道: “这些下人仆役看着倒是眼生,可怎么都是些适应婆子?也不知是谁家拉来的凑数!老太爷寿宴可是大事,到时候伺候得乃是各府宾朋,却不是你们之前那些做事没规矩的地方,若是有个纰漏,看四夫人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旁边的赵氏登时大怒,心道左都御史府上就老太爷一个人住,平日里原本就没什么太多的人手,如今既要办寿宴这等大场面,哪里还能不从各房调人?那安排人手的杂事本是应当大家都遣人过来的,你四房不出人也就罢了,还说什么这些下人之前做事的地方没规矩,这不是打我们的脸么! 三夫人一怒,上前便要和蓝氏争吵一番,却见安清悠一手便拉住了三夫人的衣袖,另一只手却是做了个手势对着那些下人仆役叫道: “列队!都过来听听训话吧!” 话音一落,莫说是蓝氏觉得安清悠脑子坏掉了,便是二房三房两位夫人也是大惊,这人手原本已经各就各位,召集起来容易,再分派出去可就麻烦了。如今天色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刚刚老太爷也是派人来传报说他已经起来正在洗漱。再乱动人手岂非是要出大乱子? 不过谁想到便说大乱子,便是半点小混乱都没见到。那些院子里的侍应婆子们召之而来,行动丝毫不乱不说,反倒是人人行动中多带了几分肃然之气。连喊个口令组织的人都没有,却在沉默之间自发占成了九人一排,列成了一个四列横队,人与人之间左右互隔一拳之距,便如拿尺子比了出来的一般。 蓝氏是识货之人,见这些人精干到了如此程度,忍不住大吃一惊。缺听安清悠慢慢地道:“四夫人刚才的训话你们可都听见了?嫌你们之前做事的地方没规矩呢!也罢,你们都讲讲自己之前是在哪里做什么的,请四夫人指点指点?” “回小姐话,回四夫人话,老奴之前是在宫里松林苑伺候,专门在松林苑有皇家喜庆之时摆酒、上菜、递送物件等诸般事,请四夫人指点!” “回小姐话,回四夫人话,老奴之前是在宫里成贵人处伺候,专门在成贵人去见陛下之时负责前头引路、清障、唱到等诸般事,请四夫人指点!” “回小姐话,回四夫人话,老奴之前是在宫里二道门做宫女的,负责……” 三十六个侍应婆子有一个算一个,清一色的宫里出身。蓝氏脸都白了,说哪里缺规矩都行,你能说宫里缺了规矩?找死么! 安清悠在一边悠哉悠哉地道:“老太爷做寿乃是大事,侄女想着年轻的婢子们做事未免毛躁,还是这等有经验的人来到得更好……” 三房夫人赵氏兴高采烈自不用提,便是二房夫人刘氏也觉得心里着实痛快。安清悠小手一挥,侍应婆子们各归各位,转眼间便又回去各自站好,尽显训练有素。 没法不训练有素,都是在宫里这等规矩森严的地方干了一辈子,有差池那可不是打断腿,动不动就要掉脑袋的! 众人又等了一阵,天终于起了亮,街口却是有下人来报,说有宾客来了。 蓝氏又是笑道:“什么人来了?也不知这头一位的客人是哪里的,咱们瞧瞧去?” 像这等场合,重量级人物往往都自恃身份,能赶着这等天刚亮就行来的人十有八九倒是来抱粗腿的。本身地位就不高,若是再来晚了只怕是像样点的座位都混不上。倒是主人方面也需要这些人凑凑人气,否则真等的那些重量级人物来了看着冷冷清清,那面子声势可就是弱了。 蓝氏想挑下人们的毛病未遂,倒是又想找找这方面的岔子了。 却听那负责街面的仆人禀报道:“回四夫人的话,这来的不是一位,是一群!” 一群? 蓝氏脸上的笑容登时便有那么点儿尴尬起来。 天色放亮,却见街口处熙熙攘攘的一群,一大溜的车马鱼贯而来。下得车来,头一个居然是金龙镖局的岳大小姐,后面跟着熙熙攘攘,尽是些商贾人家的女眷。岳胜男大步流星的奔了上来叫道: “安姐姐,姐妹们都来给老太爷贺寿啦!” 中国古时有身份的人做寿,收了多少贺礼,有什么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物事亦是重要的评价标准之一。往往是在院子里另设一处架子名唤寿礼台,送来寿礼便端到上面供贺客欣赏赞叹。有人考证俗语中有“端着架子”一词说那人情场上的撑面子之事,最早便是由此而来。 这些商贾女眷家里地位虽低,却胜在各个家资富庶。贵重物品新奇玩意儿的寿礼流水价般的送了上来,转瞬便把那寿礼架子上堆得是琳琅满目。什么西南的象牙南海的珊瑚羊脂玉的如意,这等东西早就不算是稀奇。更有些人真金白银送得顺手了。直接折现作为寿仪送了过来,一时间那寿仪单子上的数目却是直线上升。 蓝氏咬着牙在鸡蛋里面挑骨头,笑道:“大侄女招来的人倒是不少,只是这所来之人不过是些商贾家的女眷,一会儿若是真有哪家的大人们来了,岂不让人家笑话?” 话音未落,又听那街面上仆人来报:“太仆寺卿钱老大人家的钱二奶奶来了!” 这可是绝对的官宦人家了,蓝氏却知那二人交好,是咬着牙死不松口道:“大侄女人缘倒是不错,可是光一个钱二奶奶,也撑不起场面来啊!” 没想到那仆人又是禀报:“回四夫人的话,那钱二奶奶来得也不是一个,后面也是跟着了一大群!” ------------ 第一百四十六章 清水京官 蓝氏脸上阴晴不定,那街口上川流不息的宾客队伍却不会等她。 一阵的车马盈门之下,钱二奶奶率先登门,笑语盈盈地道: “妹妹请了,安老太爷乃是本朝重臣,这宾客想来必是不能少的。姐姐怕一会儿来晚了连门槛都不好进,这可是一早上就巴巴地赶来垫场混个巴结呢!”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似钱二奶奶这等家世背景,这话自然有戏谑之意。安清悠连抢几步上去接过来笑道: “姐姐这话可是太重了!下次钱老大人若是做寿,这是要妹妹半夜就在门口等着贺寿不成?若非如此,怕是还不起姐姐这份客气呢!” 大家自然又是一笑了之,可是再看跟在钱二奶奶身后那一连串的宾客帖子递了上来,登时便有人惊了。 “翰林院启候翰林末学晚辈丁文冲,携家眷贺左都御史安公讳字翰池尊寿!” “礼部编修馆执笔编修末学晚辈司马义,携家眷贺左都御史安公讳字翰池尊寿!” “詹事府左清纪郎末学晚辈刘先珍,携家眷贺……” 钱二奶奶身后那些车马,来得可不光是女眷,更有不少京中官员。 虽说这只是些翰林、编修之类没油水没实权的京中散官,可这毕竟是实实在在的朝袍顶子,有些人的品级更是不低。弄了这么样一群宾客做垫场,那可是架势拉到十足了。 如此规格,便连安清悠自己瞧着都有些惊异。 虽知钱二奶奶在京城里吃得开兜得转,但没想到竟能搞出如此声势? 倒是钱二奶奶看看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垫场的宾客吸引了过去,却是悄然拉过了安清悠低声密语道: “之前那几个递进宫里的香囊弄得不错,这是宫里那位贵人赏你的。这火候能不能够掌控得好,全看妹妹自己的造化了。” 安清悠闻言微微一怔。 这段日里除了cao办老太爷的寿宴,自然也没忘了给宫里那位贵人进献香囊的事情。如今对方拿出了这等“赏赐”固然是对自己示恩拉拢,亦是有显示实力的意思。 寿宴上平白多出了许多之前不在计划中的宾客还是小事,这些清水京官们权势富贵上一穷二白,人可是一个赛着一个的穷讲究。 繁文缛节一大堆之下若是有什么应对不慎,难免叫人说安家失了礼数去…… 这显然是宫中那位贵人对安清悠又另有一番考校之意了。 不过这等事情却难不倒安清悠,只见她对着钱二奶奶微微一笑道: “姐姐岂不闻我安家乃是礼教传家?既是宫中那位贵人如此厚待于我,清悠又岂敢让人失望?” 说罢,安清悠却是径自走到了二房夫人刘氏的面前,轻声提醒道: “二婶娘,如今这宾客来得却是比咱们预想的早。这些大人们可是很在意规矩面子的,不如让二叔父提前动上一动吧?” 二房本就是负责掌礼之事,刘氏骤然见到来了这许多宾客,一时之间不由得又是高兴又是有些手忙脚乱。待得安清悠这一提却是有些如梦方醒的意思,一边忙着去寻自家老爷一边连声道: “对对对!如今这宾客来得不少,你二叔父也该赶紧出来了!” 二房老爷安德经这些年已经有些憋得久了,如今好容易有一个作为安家对外代表的机会,其实早就有些按捺不住,此刻青衫儒态,却是又检查了一番自己是不是足够正经八百,这才粉墨登场了。 “安年兄,令尊此番大寿,此来却是冒昧了。只是这古人云花甲之贤虽天亦共贺,吾辈尝闻安老大人一生风骨学识,实是仰慕之意宛若高山,渴学之心恰如流水……” “哪里哪里,正所谓见贤思齐焉,岂可闻教而过?年兄大才之人,今日能来敝府,那才是吾辈之幸,家严闻之岂必以之为喜哉?” 却说那二房老爷安德经做官捞钱的本事虽然不行,对于什么规矩礼法的事情却是熟得不能再熟。 加之在士林之中向来是素有文名,和这些清水京官一打交道还真是合适之极。和一群人在那里之乎者也地大掉书袋,行礼接待讲规矩之间倒是越来越有如鱼得水之感了。 旁人听得半懂不懂,但是那群清水京官们一个个颇为满意的样子却是人人都看得出的。 钱二奶奶在一边摇头苦笑道: “来之前宫里那位贵人还说,这些人等做垫场宾客虽是够体面,但是一个个酸气冲天偏又死守着那些破讲究,这考校也是有些重了。谁知妹妹不过一句提醒话儿,瞬间便将这局面轻轻巧巧地接了过去。倒害得姐姐白替你担心半天了!” 安清悠却是微微一笑道: “姐姐过誉了,这都是我那二叔父学问好,小妹却是半点功劳也没有的。倒是姐姐再入宫之时,替妹妹多多谢过文妃娘娘的恩典了!” 这“文妃娘娘”四个字一说,钱二奶奶也不禁浑身一震,再拿眼瞧去时,却见安清悠轻轻说道: “宫里能够随手之间便点动这么多京官大人们前来的捧场,我却实在是想不出除了文妃娘娘还能有谁?也不知妹妹猜得对与不对?” 钱二奶奶这般精明灵巧的人,唯一思忖间便知道了安清悠的意思——您在宫里位高崇尊,我也不是满眼不知所云的笨人。这妹妹还真是不含糊,知道若只是低头干活反倒在宫里那位眼中缺了分量。 不过一转念间,钱二奶奶心里又不禁啧啧称奇,这安家妹妹久在闺中,却似对宫中的一些事情明白得很哪! 难道她身边有深谙宫中掌故的高人? 如此这般折腾了两轮,天色早已经大亮。 垫场的宾客早已把安府门前烘托得热热闹闹,眼看着时间临近晌午,真正有头脸有身份的主宾们也开始陆陆续续地登门了。 “刑部侍郎周文渊周大人到——!” “大理寺少卿孙鸿名孙大人到——!” “中常阁选讲、钦命御前参政知事刘长生刘老大人到……” 一个个够分量的名贴递到了安家门房,负责迎宾掌礼的二老爷安德经自然是眉飞色舞,这些大人可不比之前那些垫场凑热闹的酸官儿们般两袖清风,个个不是手握实权的重臣便是皇上面前的近人。 二老爷忙着见礼之际也不禁心里一句暗赞: “大哥这帖子送得可是不错啊!单看这些宾客,今年的寿宴比之往年便是不差!” 二老爷这边暗自称道,却不防猛听得众人之间一阵喧闹,有人大声叫道:“老太爷出来啦!” 原本按照古时名门望族做寿的讲究,本是要在内堂之中单辟出一间宽敞明亮的正房作为“稳寿台”的,安老太爷不到吉时不轻易上席,便在此处接受众人的贺喜。 可是讲究毕竟是讲究罢了,真到了这个层面又哪能像那些不得志的酸官儿们般迂腐! 一群正经八百的朝中重臣到了自家,难道还真把人家晾厅里坐着?安老太爷也少不得亲身要出来照面一番了。 “安老大人福寿啊!” “恭喜老大人,贺喜老大人! “下官祝安老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一片颂寿声中,今天的老寿星,大梁朝的左都御史安老大人,在长子安德佑的陪伴下慢慢地走向了首席寿位。 “同喜同喜,贤侄莫要多礼了!” “哎呀刘大人,您也来了,老朽实是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 安老太爷何许人物,此刻宾客虽多,气氛虽然热烈,但这一行一往之际依旧是举重若轻,纵处众人包围之中,依旧是应对之间的挥洒自如,便像那闲庭信步一般。 安老太爷这般的轻松写意,跟在他身边的长房老爷安德佑则是满脸的喜气洋洋。 安老太爷每和一位正宾之人打招呼,安德佑的脸上便更加开心了一分。 这些人可都是他一家一家的去拜访送帖子请了过来的。 如今这事情办得圆满,长房面上自然亦是大有光彩。 偶一瞥眼看到远处遥遥望着这边局面的安清悠,安德佑却是笑意更浓了。 心下高兴,安德佑自不免想瞧瞧如今那四房的脸色,只是看到了那四房夫人蓝氏之时却免不了有些失望,平日里这位四弟妹可是惯要挑错挤兑人的,今儿个怎么就这么老实? 安德佑这里心里纳闷,却不知蓝氏那边早已经心里暗叫侥幸了好几轮! 蓝氏夺寿宴cao办不成,又怎么能不想挑出几条安清悠的错处,便是鸡蛋里挑骨头也不能让长房落了个大圆满去! 可是她毕竟在圈子里混的久脑子快,眼见着之前挤兑了一把商贾女眷们前来贺寿,转眼便有一帮清水官们接踵而至,挑错不成反被打脸,却让她一下子静了下来。 “这大侄女果然是有些门道,邀请宾客之事居然让她弄得妥妥帖帖,若非我见机得快收了手,只怕是反要平白落下一堆丑去!” 蓝氏心里暗暗惊异,却并没有放弃寻错处的努力,眼下不过是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而已。 “我就不信这小妮子第一次cao办这寿宴,便能够做到滴水不漏的面面俱到,肯定有机会……肯定有什么机会的!”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憋着还是憋着? 蓝氏就这么一门心思地寻找着能够让长房、让安清悠出丑露乖的机会,虽说早已经是嫁出来为人妇、为人母的半老徐娘,这一刻可当真是静如处子。 “你们不是让我不是查漏补缺各处帮手么?好啊!我就在这里等着看,看你什么时候出个毛病!我挑死你!” 蓝氏心里冷笑,可是这寿礼不比家宴,正宾礼厅之中却都是老爷们的地盘男人的天下,此刻也只能是远远地躲在正厅后门的一角之地遥遥看着,别提有多憋得慌了! 可还别说,门口迎宾的一声高叫,倒还真让她看到了一丝曙光。 “工部侍郎张成林张老大人到——!” 蓝氏登时便是精神一振,说到这位当初喝光了自己一瓶香露的疯老头,那可是乱七八糟地没半点儿的规矩样子。 就这么一个老家伙窜了进来,会搅出什么事来可真说不准,但凡有半点纰漏,自己的话柄那可就有了。 “连这个老疯子也请,大侄女你可真是不知轻重啊……”蓝氏冷笑连连,却见那位工部侍郎张成林张老大人一步三摇地晃进了正厅,口中兀自大叫道: “安老大人,老兄弟给你贺寿来啦!” 这一嗓子喊将出来,莫说是蓝氏在一边冷笑更甚,便是同样站在远处观察着厅中局面的安清悠也皱起了眉头: “我可没让父亲去请这个疯疯癫癫的怪老头儿啊,怎么还不请自到了!” 这么一位活祖宗式的人物冷不丁地蹦了出来,安府几位各房老爷亦是大为觉得棘手。 倒是安老太爷泰然若素,两人一殿为臣几十年,私交倒还有那么几分,当下却是笑呵呵地率先回道: “张大人啊张大人,平日里便是内阁那几位大学士做寿,轻易也见不得你的影子,怎么今日却是哪股风把你都刮来了?莫不是要掀我这寿宴的场子不成?” 那张成林张老大人没接到帖子,原本还真是有些不爽的,不过论起这等压局势定场面的本事,他却和安老太爷差得太远,随口一句玩笑般的言语就被挤住折腾的余地。 张成林当下却是带着点尴尬地苦笑道: “老哥哥你这话可是要了我的命了,难道我张老儿一到哪里便是折腾不成?你老哥做寿,我这做老兄弟来凑个趣嘛!这不,我还带了寿礼来……” 说话间他张老大人也不客气,径自往首席上一坐,却是变魔术般地弄出了一壶酒来。咧开大嘴笑道: “来来来,这是张老头儿新酿的美酒,莫说京城,便是普天之下也找不出第二壶来,诸位大人都尝尝?” 酒一上桌,却登时便是香气扑鼻,惹得不少人食指大动。 这张老头虽说是有点疯疯癫癫,那一身的手艺本领却是大梁朝中绝对的宗师级人物,如今既有这般好酒,这可真要尝上一尝了。 能坐在首席之上的,哪一个又不是识货之人? 只是美酒入喉,却是人人都更有几分惊异之色,这酒xing子之烈,果然应得起天下无双之称。可是偏偏酒中又似有多种花香,当真是闻所未闻了。 “老夫这酒,那才叫酒!之前哪些所谓的酒浆不过淡水耳!” 张老头儿兀自在那里自吹自擂,却忽然话锋一转道: “我说安老哥,你那大孙女在不在?我这酒烈是烈了,其中的香气却是有些不好调弄,听说你那大孙女调香之技颇为了得……” 似张老头这等身份,话说了没两句便要面见人家小辈女眷,自然是大有失礼之嫌。 不过安老太爷精明了一辈子的人物,却是从这话里听出了几分奥妙来,突然间插上一句问道: “我说张老弟,你这酿酒的法子是我大孙女教你的,如今倒跑到我这里借花献佛,是也不是?” 张老头被这么冷不丁地劈头一问,倒还真有些发懵,口中愣愣地道: “这个……这个……你老哥连这也知道了?” 安老太爷见他这副样子,到底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 “孙女是我的孙女,老夫又如何不知?德佑,你张世叔点着名要见你那宝贝闺女,叫她出来给长辈们行个礼敬杯酒吧!” 安德佑登时大喜,这等场面能叫安清悠这等女子家在首席上露上一面,那是什么意思? 那实是老太爷抬举这个孙女了。此次寿宴办得满意与否,对长房是不是颇有嘉许之意,那还用得着问么! 安德佑在这里喜不自胜,那边蓝氏却是人如其姓,脸都憋得已经瓦蓝瓦蓝了。 心说张老大人活祖宗唉,您老人家要讨在酒里稳定香气的方子,什么时候来讨不行,怎么就偏紧着我们老太爷的寿宴上来?来就来吧,还指名道姓地要见那小妮子作甚,这不是活生生的给长房抬场面么! 蓝氏这里憋得一塌糊涂,安清悠那边可是镇静自若,虽说是早就在旁留心观察着厅中的一举一动,此刻却仍是依足了礼数,径自跟在父亲身后慢慢地行进了正厅。 “孙女清悠,见过祖父大人,见过张老大人,见过各位世叔世伯。祖父大人大寿万福,各位长辈大人康泰金安!” 这一个礼行了下去,首席里不少人心中倒是暗赞里一声优雅规矩。 更有人想起最近京城里许多女眷倒是兴起了一股弄香的风潮。嗯!好像自家的夫人最近也挂了一个香味及其浓烈的物件,那个困扰她多年的……嘿嘿!难道便是眼前此女所做? 唯有张老头可是不管不顾,见了安清悠如获至宝一般地问道: “大孙女你可算露面了,这酒烈是烈了,可是烈而乱香,那又算得什么极品!那稳定香气的法子到底是怎生弄得啊?” 张老头自从安清悠那里得了这蒸馏萃取的法子,回去便终日醉心于怎么用此物酿出好酒来。 可是这等香气之事却并非他之所长,按照安清悠当日制香露的工序左试右试却始终不得要领,如今见了安清悠这正主,哪里还不有着急的。 安清悠见他这副抓耳挠腮的样子不禁抿嘴一笑,却是轻声道: “张老大人若要这稳定香气的法子却是不难,只需今日在这里陪我祖父规规矩矩喝一顿寿宴酒,莫要再有什么惊人举动便好。”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这话若是对着那些一本正经的朝臣长辈们说,自然是显得有些失礼。不过这位张老大人实在是名声在外,大家还真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再瞧那张老大人时,只见他微微一怔,却是眼观鼻鼻观心,真的在那里板着脸正襟危坐起来。 安老太爷大乐,这张老头平时里人人见了头疼三分,今日莫说是自己,便是孙女出马都一句话便收拾得他服服帖帖。 什么叫有规矩?什么叫礼教传家?任你多棘手的人来到老夫我的寿宴上都变得老老实实,这就叫有规矩!哈哈!一直说寿宴要弄些新意,这新意好,好得很呐! 那边安老太爷捻须高兴,这边安清悠自是按照祖父吩咐向各位长辈敬起酒来,只是为那张老大人斟酒之时,却见他偷偷向自己打了个眼色。挤眉弄眼之间意思却是明显得很—— “怎么样娃娃?你张家爷爷不白从你那弄个酿酒稳香的法子吧!这一下帮你抬足了面子,可还使得?” 安清悠不禁莞尔,这些在朝廷里混了一辈子的老人精啊,便看他平日里疯疯癫癫地却又如何?当真没有一个不是长着八个心眼儿的。 首席上其乐融融,那边蓝氏瞧在眼里却是越憋越上火。 今天真是活见鬼了,怎么连一贯走到哪折腾到哪的张老疯子都不疯了。 咬牙切齿之间,蓝氏有心要走去女眷院子,可是没等到安清悠的破绽露出来实在是不甘心。可是说要留下接着看,这憋着气难受的睁眼没辙要憋到什么时候啊! 便在此时,忽听到背后有个颇为熟悉的声音说道: “四夫人真是负责认真,都听说您是巡察补漏,到不知这主厅正宾的地方,倒是有什么疏漏没有?” 蓝氏愕然转身,却见眼前一张脸还当真是个熟面孔,说起来当初还是很派人打听过一阵儿的。不是那久未露面的长房夫人徐氏,又是何人?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几秒,倒是蓝氏先笑了: “呦!这不是长房夫人嘛!听说您不是身有伤病在家养着呢么!家掌不了不说,就连老太爷做寿这等大事也是让大侄女出来cao办,怎么这一转眼伤病倒是好了,我还当今儿个老太爷做寿,长房老爷只带了大小姐来,真是没想到啊,连您也来了?” 蓝氏此刻正憋在气头上,心中自然是极为不爽的。 猛一见到这长房之人,偏又是她素来瞧不起的那姨娘出身的徐氏。不劈头挤兑几句那才叫怪了! “什么叫连我也来了?怎么说我也是堂堂的长房夫人,难道这老太爷的寿宴四夫人来得,我就来不得?” 徐氏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徐氏想翻身 这一回老太爷做寿,原本是徐氏被圈了许久之后的首次出院门。 自打到了老太爷府上,便寻思着怎么才能做些什么给自己挣个翻身的机会。 正巧安清悠要全力盯着那主厅正宾,安子良毕竟是儿子,进个女眷院子尚要避嫌,又哪里看得住一门心思想找机会的母亲大人! 只可惜徐氏的境遇,倒是比那蓝氏更加的憋气。 先是找了三夫人赵氏这等与长房关系不错的人打听,想问还有什么可帮手之处,谁料想三夫人客客气气,倒是一句话便把徐氏堵了回来: “这可是问倒我啦!长房的大侄女精明能干,又有我们这几个做婶娘的在这里盯着,哪儿还有什么可帮手的地方?大夫人您就把心放肚子里,踏踏实实地吃酒享热闹吧!” 把心放肚子里?那妮子若真是把什么事情都料理妥当了,那才叫心难放在肚子里呢! 徐氏在三夫人那边碰了个软钉子,只好又把心思动到了二房这边。 孰料那二房夫人刘氏回答却更是让人哭笑不得: “我们二房只管掌礼迎客,这倒是不劳大夫人操心了!倒是长房大侄女那边这次管着的事情最多,夫人和她本是一家,又何不到那边问问?” 天可怜见,徐氏便是再怎么想找机会翻身,又怎么能到安清悠手底下讨个差事? 可是这话又没法当着别人明说,这份别扭就别提有多窝心了! 好容易拐弯抹角地打听到蓝氏负责查漏补缺,这一路寻来好容易见了蓝氏,却是劈头一顿挤兑,哪还有半点好气儿! “四夫人今儿个可是怪啊,难道您查漏补缺的查来查去,竟是查出了我这个长房夫人不该来的不成?我倒要问问,这老太爷寿宴本是阖家喜庆之日,怎么倒似少了我才对呢!” 徐氏眼看着便有要发作的迹象,蓝氏心里也是暗暗后悔,在这里憋了一肚子火儿,怎么一见长房的人就有些按捺不住,硬生生弄了这么个事端出来? 不过蓝氏毕竟是蓝氏,那份心眼算计可是要比对方高明多了,这么多年来徐氏又有哪一次从她这里曾讨过好处去? 蓝氏当下眼珠儿一转,却是又想到个顺水推舟的主意,当下笑着说道: “夫人这话可就说重了,我这不也是一直听说您在将养伤病,乍这么一见到惊喜激动嘛!谁说夫人不该来,我头一个便要和他急!不知您这身子可是大好了?” 徐氏这才气息稍平,可是一转眼间却又听蓝氏说道: “不过说到查漏补缺,这寿宴倒是真有点毛病,尤其是大侄女那边……” 一听安清悠出了问题,徐氏登时是眼睛一亮,若是有什么安清悠没做好的事情让自己给做成了,那才真叫翻身有望! 徐氏当下急急地说道: “出什么事情了?我来帮着补救补救可好?” 蓝氏作态般的叹了一口气,这才幽幽地道: “说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这一次六部的正印尚书,还有首辅、次辅等几位大学士可是一个没到。怎么说这一次既是各房都出了力合办,宾客的规格怎么着也要比往年高上那么一点儿才是?眼瞅着也就是和往年差不多……唉,大侄女就是年轻,要不夫人帮着补救补救?” 徐氏好悬没一口血喷出来,这也叫毛病? 安老太爷虽然位高权重,但是比之六部尚书来实权到底差了那么半筹,更别说首辅、次辅那几位统领朝臣的内阁大学士,人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哪有那么容易便亲身前来? 还让我帮着补救,之前做不成的事情,难道这一时半刻就能做了? 便是你四房当年办寿宴的时候,也没见请得动这几尊神仙啊! 这才真是鸡蛋里面挑骨头,敢情这蓝氏竟是寻自己的消遣不成! 徐氏刚平下去的火气腾一下子又窜了起来,却比之前更甚! 蓝氏心中却是冷笑,怒啊,你倒是怒啊!反正你是长房夫人,这般场合上闹腾起来丢得也是你长房的脸!安清悠那边精明细致难抓把柄,可是你这等人物若是惹出甚事来,我倒看看那位大侄女怎么给你收这个场!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个男子声音叫道: “母亲,儿子寻您不见,却原来和四婶娘在这里聊起天来了!” 蓝氏定睛看去,却是长房的二少爷安子良来了。 安子良一不留神间失去了徐氏的踪影,心头登时大急,母亲打着什么主意实在不难猜出,可是自己当初可是在大姐面前拍过胸脯保证不出事的。 蓝氏见是这位宝贝二少爷,却是全当他是个草包,丝毫不放在心上。便是徐氏也是没好气儿地说道: “到处寻我作甚?难道是替你那大姐看着你娘不成?你这个胳膊肘朝外拐的东西……” “二弟不过是担心夫人病体未愈而已,怎么又胳膊肘朝外拐了呢?” 声到人到,却是安清悠在首席上行过了礼敬过了酒,告退之时一眼扫视全场之间却意外发现了徐氏,登时便急急地赶了过来。 如今不同往日,安德佑早在临出门之时,便曾有当面严令此次徐氏必须要“安分守己”,此刻却被安清悠抓了个到处乱走的现行,登时那气势便先馁了三分。 却见安清悠又对着蓝氏正色道: “四婶娘倒是颇有闲暇地在这里聊天,却不知您在各处查漏补缺,又怎么只盯着这主厅一处,倒是查出来什么纰漏没有?” 蓝氏今天已经连着吃了几次憋,倒是真不知道安清悠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手,当下却是不肯妄言,只在那里支吾着顾左右而言他,却是让那徐氏在一边瞧着,心里更加地怒了: “好哇!刚才跟我说话的时候鸡蛋里挑骨头的本事呢?如今见了正主儿,怎么反倒不肯说话了!” 当下徐氏也是不管不顾,径自把那蓝氏的言语又学了一遍。 安清悠面沉如水,看不出半点地表情波动,倒是蓝氏自己脸上青一阵儿白一阵儿,那才叫当真精彩! 便在此时,互又听得门口连声的礼铳大响,硝烟弥漫之际,却见二房老爷安德经一脸兴奋地进来叫道: “父亲,大喜!大喜啊!钦使带着皇上钦赐的福寿字和圣旨到了!” 这话一说,登时满座轰然,贺喜之声络绎不绝! 依照大梁惯例,宿臣能得皇上钦赐福寿字和圣旨嘉勉,通常都是在六十、七十这等整数大寿之时。如今安老太爷六十六岁的寿宴上,竟也能得到这般待遇,足见其在皇上眼中的分量之重,恩眷之隆实为殊耀。 “老大人真是吾朝重臣,此番做寿,便连陛下也降旨恩赐呢!” “简在圣心,简在圣心啊……” 正堂之上颂福之声如潮,站在一边远远看着的安清悠等几人中,安子良更是呵呵大笑,眼睛却斜睨着蓝氏憨呼呼地道: “四婶娘,大学士没来,皇上可是派人来了,这规格如今可够了?” 蓝氏心中这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啊,有了皇上这一番降旨赐喜,谁还能说这寿礼办得不成功?自己那四房办寿宴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这等好事?怎么好运气全让这长房的侄女赶上了呢! 一撇眼见再看到安子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蓝氏更是牙都快咬碎了,心道这大侄女精明细致,在她手里没讨了好去也就罢了。你这长房的二侄子浑人一个,如今竟然也能挤兑于我? 罢罢罢!总之一会儿总有考校功课的时候……我看在这满堂宾客之下,你这长房的面子往哪摆! 蓝氏这边把长房上上下下在心里恨了一溜够,安老太爷却自然是全不知情。 此刻他红光满面,心中亦是万分的高兴,不过行止之间却没乱了半点细密。犹自在那里嘱咐着二房老爷道: “既是皇上降旨,那还只顾着报信做什么,赶紧去开中门设香案,老夫亲自去应钦使!” 二房老爷安德经本就对于这些礼法规矩最是在意,这时候哪还用父亲嘱咐,香案黄纸礼铳鞭炮早就是一应俱全的备好了。安老太爷对此亦是大为满意,自家的几个儿子终究是各有各的长处,关键看用在何处了。 一切准备停当,安老太爷缓步下座,率领着全家男丁直奔中门而去,这是专等钦使驾临了。便在此时,门口的街迎下人一趟更盛一趟的叫声响起: “钦使到——!” “御命钦使,虎贲亲军校尉,萧洛辰萧大人到——!” 安清悠和一干夫人小姐们乃是女眷,若非有圣意中的发话,自然是不能够上这等接旨迎钦差中的场面。 只是这号报之声一声近似一声的响起,却让安清悠忍不住一时皱起了眉头: “这个让人嫌烦的家伙!居然又是他?” 安清悠这里嫌烦,却不知那些正厅之中身为主宾的朝廷官员们,却一个个都是变了脸色,一时之间不少人心中竟是泛起了同一个念头: “萧洛辰?萧洛辰又出来传旨了!居然是他?是他!” ------------ 第一百四十九章 让人揪心的圣旨 正厅之中的主宾都是位列朝堂之人,他们耳濡目染知道的消息,心中所思所想的念头,自然和安清悠这等女眷们大有不同。 此刻闻声色变,自然是有他们的道理的。 大约半多月之前,有“铁打的通判”之称的京城通判史全忠给孙子办周岁礼,萧洛辰作为钦使上门大大咧咧地传了几句皇上口谕。八天之后,史全忠上表告老还乡,全家迁去了西北。 十二天前,工部营建司司事黄在声家迎娶继室,萧洛辰身为钦使上门赐福,再一次不着调的满场胡混,可是转过天来,黄司事就称病请辞,消了那号称工部最肥的差事。 这个月初一,京西大营提督马节合喜得贵子大宴宾朋,又是这萧洛辰登门恭贺。 这一次他倒是没带什么圣旨口谕,可是宾主二人称兄道弟的喝小酒一直喝到了深夜,转过天来马提督不知怎么就因为“宿醉”从马上摔了下成了“重伤”,主动交卸了职务。 短短十几天,萧洛辰三次登门贺喜,三次让主人家丢了官。 这几人品级虽然不高,可都是京城之中的紧要位置,有那嗅觉灵敏的早已经从这些事情里闻出了味道。 萧洛辰背后是谁?那是皇上!京中关隘之人及二连三的出事,莫不是朝中将有大动? 一叶落而知秋,山雨欲来风满楼! 如今京城本就在这等暗流涌动的时候,萧洛辰怎么又上安家贺喜来了? 安老太爷毕竟是朝堂里滚过了一辈子,此刻自有那份气度沉稳的底蕴,脸上几乎看不出神色的变化,依旧是笑呵呵地问向几个儿子道: “哦?居然是萧大人做钦使,你们几个说说,这却是为何啊?” 二老爷安德经绝对属于那种读书起来悬梁刺股,官场上却是后知后觉的,闻言不禁愕然道: “为何?父亲做寿陛下赐下恩宠,这是大好事啊!难道父亲以为有什么不妥?” 四老爷安德峰最是惶恐。 他盐运司的司官做的正是滋润,安老太爷这棵大树若是出了事,那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一时间什么在寿宴上和各房相斗,什么如何力压别人一头,早就统统抛到了脑后去。脸色变幻不定了半晌,这才斟酌着说道: “圣意难测,儿子也是不敢妄言,不过听说那位萧洛辰萧钦使本是个交游广阔之人,一会儿宣旨毕了,儿子去和他喝上两杯,想来倒是定能打听出些消息提点……” 安老太爷心里微微一声叹息,这两个儿子一个读书读成了书呆子,一个却是只顾着钻营小技,此皆不足取。一扭头又问向安德佑安德成兄弟俩道:“你们呢?也说说?” 三老爷安德成说话依旧是简单豁达,双手朝天一拱拳道: “功赏罪罚,尽出于上。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这却是愚忠之道了。安老太爷微微点头,如今的皇上权谋之术天下无双,和这位万岁爷斗心眼那是找死,这般处事亦倒不失为一种方式。只是今上已老,他老人家大行归天之后呢? 最后轮到了长房老爷安德佑,只见他沉吟良久,声音里竟是多了几分沧桑之意,慢慢地吐出几个字道: “父亲一生刚正,心中既已无私,眼前天地自宽,不过荣辱耳!” 这几个字一说,安家的其他几位老爷倒是人人侧目,大哥好像对此事全不在意?更有四老爷安德峰在那里心中暗骂,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端那副臭架子显摆什么风骨? 安德佑这次还真不是端架子摆风骨。 这半年来自家里出了太多事情,那种身处其中大悲大喜最能导致一个人的变化,如今这份处惊不变的淡然,倒是依稀有点老太爷的影子了。 一干兄弟们还在各自转着念头的时候,安老太爷却是一不再问二不解释,径自在那里陡然发出一声长笑: “好!好一个不过荣辱耳!众儿孙,随为父迎钦使接圣旨去!” 众人轰然应诺,不多时中门大开,萧洛辰依旧是那副白衣白袍的模样进来,安老太爷却是带着儿孙高声叫道: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安翰池,率阖家大小,恭迎钦使大人临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老太爷六十开外的人了,这一声却是喊得响亮无比,中气十足之际白须飘飘,单是一个小小迎钦使的礼节,竟被他带着满堂儿孙吼出了几分肃然之气! 一干宾客心中暗暗喝彩,果然不愧是代天子检点百官,屹立朝堂半生不倒的安铁面安老大人。 当然也更有人把心思放在了萧洛辰身上,这位京城里头号混世魔王最近宣旨可是宣出了另一个风格,又让他人气暴涨了一阵儿—— 他往某个官员那里吊儿郎当的走上一遭,这位大人的仕途好像就是完了! 只是萧洛辰今天却好似一反常态地没出什么轻浮浪荡相,反倒是一脸严肃地拱了拱手道: “有劳老大人出迎,晚辈实不敢当。只是钦命在身,此礼谨代陛下而受!少时宣旨完毕,晚辈再向安老大人行礼请安。” 这话倒是让不少人更是心中诧异,物及反常必为妖,这萧洛辰素来以骄狂浪荡出名,倒是今日,怎么反倒有些规规矩矩起来了? 安老太爷依旧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当真是起波踏浪悠闲过,无妨东西南北风。 手一挥之下,自有下人摆开香案,众人下跪高呼接旨奉恩之际,只见萧洛辰面南背北,手中摊开了那一轴黄绢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都察院左都御史安翰池者,精忠体国,专心朝事!代天子检点朝纲一十七年,上朝有兢兢业业之劳,下访行无私无畏之举。才学优渥,实堪百官表率……” 这一番圣旨可是当真很长,前半段却是历数了安老太爷身为左都御史任间的各项功劳,狠狠地夸了一番安老太爷的学问政绩。众人听得不明所以之间,突然又见下半段笔锋一转写道: “朕偶思前朝事,尝闻后蜀有将黄忠,老当益壮,春秋之廉颇,亦乃耄耋名臣。朕与卿相识数十载,亦不让古人专美于前,君臣相得一世,岂非不可成千秋美谈焉?今闻卿六十有六,实乃大顺大吉之数,寿辰钦赐……” 再往下说得就是对老太爷的各项赏赐了,什么御笔亲提的福寿字,什么白璧六对明珠一百零八颗,居然是按照朝中老资格重臣过六十、七十这些整数大寿时才有的规格! 正宾们都是手握实权之人,听圣旨的功夫可是谁都不比谁差倒哪去。 眼看着皇上连黄忠廉颇都比出来了,还相得一世,还千秋美谈?这不就差说有皇上我在一天就有你老安一天么!此等圣旨之下,便是有人心里还念叨着为什么派萧洛辰来安家,那也是只有颂扬的份儿了! “老臣安翰池携全家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老太爷大声领旨之下,众人又是一片祝福颂德,却见萧洛辰又是出来劝道: “各位达人先莫着急,皇上除了圣旨之外还有口谕。待萧某办完了公事,各位再向安老大人道贺不迟。” 这话一说,不少人脸上又是颜色一变,暗道一声果然还有后续,这不是来了? 安老太爷又在那里恭迎圣谕地行礼了一番,却见萧洛辰朝天一拱手,又在那里说道: “安老爱卿,卿的学问人品,朕一直信得过!记得卿家有长子名唤德佑,如今亦在礼部任职不是?听说他学问品行亦是持身素正的。朕身边这个学生萧洛辰一直任性妄为的不成器,便赐锦袍一件,请你家长子代为管教指点一下学问,如何?” 这道口谕一传,下面的宾客却是大眼瞪小眼,这又算什么? 大家一直在等着在口谕中寻找些出人意料的词句痕迹,谁知这口谕出人意料倒是出人意料了,居然批的是萧洛辰,请安家代为管教? 难道说是一张一弛文武之道,陛下在调整了几个京城紧要位置的人选之后,亦是要先安抚一下重臣们的心么! 不管怎样,无论从圣旨还是从口谕来说,倒是丝毫没有要贬斥安家的意思。 这些能够坐在正堂里的宾客哪个又是脑筋转得慢的? 便说是安家有甚问题,此刻交好结善缘又不花本钱。若是皇上要安抚重臣头一个就想到了安老大人,那这其中之意……嘿嘿!自己这趟可真算来着了! 一时间自然又是颂福贺寿之声遍地,期间萧洛辰更是走到安德佑面前一躬到底,那姿态要多规矩有多规矩,口中朗声道: “久闻安大人家学渊源,德才双馨,晚辈之前少不更事,行事之间颇有圣人正道颇有不敬之处!如今幸得陛下点拨知途迷返,还请安大人多多指点!” 这话便是萧洛辰不说,许多人亦早把眼光投向了安德佑,这位安家的长房老爷此前一直在朝中默默无闻,萧洛辰好也罢坏也罢,皇上宠着此人到了极点却是不争之事。如今忽然把萧洛辰由他指点,此人难道说皇上要用? 安德佑身边转瞬之间就围上了一群人,水涨船高之下,倒是长房登时红火得一塌糊涂。只是众人忙着和他结交,却不曾留意到那钦使萧洛辰的目光闪烁。 萧洛辰本就是藏匿追踪的大行家,此时刻意寻找,果然见那正堂后门之处人影晃动,有个高高挑挑的女子身影一闪即逝。 萧洛辰的嘴角又溢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你果然在啊……” ------------ 第一百五十章 选秀未开暗战至 萧洛辰这家伙居然真的来了我们家? 眼前这副光景,便是安清悠看了也是有些吃惊。 公开承认自己之前离经叛道有错,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向父亲讨教学问,这还真是自己之前难为他的事情,他做是做了,居然竟是这般…… 竟是这般带着圣旨口谕来了的? 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把事情弄到这个样子的! 安清悠难得地被小小震了一下,不过此情此景,虽说是让父亲莫名其妙的出了一把风头,却没让安清悠对萧洛辰的印象有什么改观。 “只是为了一个消除人身上气味的方子,随手就把脸色一变装起知书达礼来了?这人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绝对不是什么好品行的人!还弄什么圣旨口谕……显摆自己手眼通天么!” 安清悠有些没好气儿地低声嘟囔了两句,脚下却是不停,径自奔着女眷院子而来了。 正堂那边该有的大事都已经差不多到位,这般场面左右也到出不了什么大纰漏了。天色还没到正午太阳最高,老太爷离吃长寿面还要等一阵,此时倒是有些自己的事情该办一下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选秀这件事就好像是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了安清悠的头顶。 既要想给安家挣上一番脸面,又要保证自己不被指给那些不知所云的宗室子弟,难度当然是可想而知。今日主场作战,自然要为此事好好地铺垫上一番了。 待得到了女眷院子,这边自然早已开席。三夫人赵氏正在以主人的身份往来游走。安清悠到了厅中,这气氛却是与之前所参加的所有聚宴大为不同。 “安家妹妹快点儿过来,刚刚大家都还在说你这做东道的怎么还没露面,这不却是来了么!”坐在首席上的钱二奶奶眼尖,两句话一说,众人都是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这位安家大小姐最近弄得京城里满大街都是那种浓厚味道的香物,端得是名声鹊起人气十足不说,刚才钱二奶奶更是在席里席外的给安清悠做了好一通的“垫场”,话里话外的直指选秀。 至于那些京城里清水散官们的家眷本就是得了宫里暗示才来,一时之间谁还不知这一次安清悠可是在宫里贵人那边都早早就挂了号的? 更不用说还有个女眷院子这边主持事宜的赵氏,这位安家的三房夫人那可是比钱二奶奶更甚,早就铁了心要趁此机会给大侄女好好振个声威一番。 此刻往来应酬之间,却是聊不过三句话便把话题扯到了安清悠身上,就差把这自家晚辈夸成一朵花了。 随着钱二奶奶这一记高声招呼,莫说是首席上的一干贵妇,便是整个院子里,竟也是目光转瞬便集中在了安清悠身上。 自从穿越到古代以来,安清悠还是头一次享受到这等高调出场的待遇。若是再有一堆媒体闪光灯和啪啪啪啪的快门响,倒和另一个时空里明星出席发布会相差仿佛了。 这不好吧?其实人家是很低调的…… 安清悠到底还是安清悠,纵然是一出场便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此刻却是没有半点慌乱。 脚步轻轻缓缓地走过,却是稳稳当当地向着首席上的一干贵妇夫人们行了个福礼,又是转过身来向着全场行福屈膝道: “安家长房晚辈见过诸位夫奶!给各位长辈请安,给各位客宾行礼了!今儿来得都是我们安家至交的挚友亲朋,稍后小女子自当为各位置酒添敬,还请各位多多慢用了!” 这话倒有向全场女眷们做交代的意味,此刻若是单依着辈分,原本是安家的几个婶娘说出来。 不过此刻安清悠说了,倒是人人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场上原本最有份量的三夫人赵氏亦是没有半点觉得不妥之处,她的年纪身份早已经不用再证明自己什么,此刻全力支持长房侄女,反倒希望她越是风光越好。 长江后浪推前浪,安清悠既做了长房掌家,此刻这番举动亦是合理合情。 倒是一边坐着的长房夫人徐氏此刻一脸前浪死在沙滩上的颓然绝望。 连京里的女眷圈子们都已经认可了这位自家的大小姐,她再想要咸鱼翻身,路可说已经是绝了。 “来来来!早听说安家的长房老爷德佑公人才出众,便是当今皇上也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又有了个这么有好女儿,咱们这内九外七皇城四的女眷里,哪一个如今不知道安家有个妙手调香的大小姐?” 说话的乃是首席上的一个贵妇,刑部侍郎周文渊周大人家的夫人冯氏。 话里虽说露着亲近通好之意,安清悠心中却是一凛。 自家父亲安德佑之前不过是一个默默无名的礼部散官而已,算来算去能和皇上搭上关系的,也不过是刚刚正堂里那道萧洛辰不知怎么弄到的口谕。 自己是眼看着传旨颁口谕的,一路行到了这里,也不过一时三刻,却听到冯氏口中说出这等皇上看在眼里之类的话来? 果然是老太爷的寿宴远比那些普通聚会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宾客之中卧虎藏龙不说,便是这女眷院子里也没一个好相与的。 安清悠微笑着说道: “夫人这却是谬赞了,晚辈一点微末的调香技艺,不过是些拿不上台面儿的游戏之道罢了。” 却听那冯氏笑道: “这话却是大小姐客气了不是?似安家这等名门大族,那诗书礼教、行止规矩上的功夫又能够差到哪去?好比这选秀的事情,能进天字单子的女儿家哪一个又能在这方面差多少?要我说啊,比得便是这等一技之长呢!” 旁边又有一个大理寺少卿孙大人家的夫人王氏笑道: “不错不错,刚才钱二奶奶还一直说,安大小姐这一次便是连宫里的贵人们那边也是早就挂上了号的?我看哪里是天字单子,便是做个前三的玉牌子那也是有富余得很哪!听说周侍郎家里的女儿这一次也是要选秀的?啧啧啧,今儿见了安大小姐,这怕是不容易了!” 却见那冯氏笑着回道: “孙家姐姐哪里的话,您家不也也有个侄女是这一次要去选秀的?早听说那孩子知书达礼秀外慧中,倒不知比起咱们的安家大小姐来又是如何?我看想拿玉牌子,却是先要过得了安大小姐这一关了。” 能在安老太爷寿宴上坐首席的女眷们,哪里又有半个是省油的灯。 一转眼间话题便从调香扯到了选秀上不说,登时将安清悠也绕了进去。 只是安清悠微一瞥眼之间,却见那冯氏与王氏两人眼神偶有对视之时,那冷然之际便竟是一闪而过。 心知这便是所谓命妇夫人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了,早听说周侍郎和孙少卿两家都有女儿要参加选秀。 如今看来,这二位夫人不单是早较上了劲,更有借势拿着这安家女儿当枪用的心思。 若是对方和安家碰个头破血流,自己再坐收渔人之利岂不是更好? 选秀这等事情还没开头就碰上了这等问题,越往下走水越深那也是可想而知。 不过好在席上倒是有钱二奶奶这样的人,看看形势有点不对,立马便笑着出来打圆场: “诸位这都说到哪去了?这一次的选秀可是人才济济,像那吴尚书家的外孙女,郑国公家的女儿都是一时之选自不用说,便是当朝首辅李大学士的孙女也要加入,什么天字号单子啊,玉牌子落在谁手啊?咱们可是谈得太早了点儿呢!” 大梁的选秀制度遵循古例,最早同样是一群满口圣人礼教的道德先生们搞出来的,说起来倒和那科举里的三六九等颇有几番相似。 秀女中第一等的九名,要把名字刻在玉牌上,由身为皇后的正宫皇后娘娘在最后面试之时亲自点选三人,称为“点秀”,也就是俗称的“落牌子”。 落了玉牌子的三个女子若非入宫侍奉皇上,那便是要由皇后娘娘亲自颁下懿旨,赐婚给血缘最近的宗室子弟。 可以说,哪位大人若是有个女儿在选秀时候被“落牌子”,基本上一个王爷老丈人就算是当定了,因为这前三的女子通常便是嫁到诸位皇子皇孙家做正室,也就是未来的王爷正妃们。 而那些没有被“落牌子”的其他六名第一等女子,则要把玉牌尽数挥去,从新眷录在一张黄纸上由宫中指婚,所嫁虽非皇子皇孙,十有八九也是皇室子弟。这也就是所谓的“天字号单子”。 再往下十八名第二等的女子,所嫁却非宗室皇亲,而是是朝中的重臣子弟,被称为“地字号单子”。 虽说名义上亦是由宫中指婚,但是若是秀女出身于名门重臣之族,皇家往往也会征询其母家的意见。保持有相对的独立性。 再往下还有三十六名三等秀女的“玄字号单子”、七十二名四等秀女的“黄字号单子”等等,最惨的是排名第五等的“洪字号”单子,被列进了这个里面的通常便是去做贵人们的贴身宫女。 虽说这贴身宫女亦在宫女中算是极有身份的一类,但毕竟不是主子。 若非皇上临幸或是被贵人们外放指嫁给了谁,那便是一辈子服侍人的名。 待得年华老去行动迟缓才被“恩赏”遣散出宫,命好的做个去宫里礼规司做个有差事管教嬷嬷,命差的便是凄凉终老也是常事。 安清悠扫了一眼席上各怀心思的诸位贵妇,脸上虽然依旧是那般带着仪态万方的微笑,却是轻轻开口说了话: “各位夫人长辈,关于选秀,晚辈倒是有几分想法……” ------------ 第一百五十一章 曾经的约定 安清悠虽是晚辈,但毕竟是还是今天的主人。 她一开口,一干贵妇们倒都暂停下了席上言语之间的那些看不见的软刀子,齐齐地等着她的下文。 只见安清悠极为认真地道: “京城之中大家闺秀遍地,晚辈虽然侥幸博了一点会调香的名声,但是这终究是小技。莫说那落玉牌子,便是这天字号的单子亦不过在数千秀女之中取个九人之数而已。晚辈自知德浅姿陋,那是怎么也进不去的。能进个地字号的单子不坠我安家之名,已经是我的福分了!” 这话一说,首席上一群夫人贵妇们却都是齐刷刷地一怔。 之前钱二奶奶早说过她是宫里挂了号的,再加上这段时间里安清悠在京城女眷中的名号甚是响亮,众人早把她当做了冲击天字号单子的大热人选,如今怎么又亲口说这天字号的单子她自己进不去? 既是通着宫里,却又说得如此斩钉截铁,难道这安大小姐倒是知道什么旁人不知道的内幕消息? 亦或是安家压根志不在攀附皇家,竟是早就和朝中的某位大臣定下了什么意向? 经宫里面选秀而指婚那是最铁的亲事,想退婚或是婚后休妻都是没可能的!如此行联姻之策建立盟友么? 更有人联想起之前沈家大公子沈云衣在高中榜眼之前借住安家之事,越想越觉得这类情形是大有可能。 那几个一心想要提携自家秀女冲击天字号榜单的夫人虽觉可惜,但是望着安清悠的眼光神色一下子就松了下来。 可偏偏此时此刻坐在首席上的看不仅仅有钱二奶奶和三婶娘这等盟军,还有个一肚子心思算盘要给安清悠使绊子的四房夫人蓝氏呢!只见她突兀之极的一接话,笑着说道: “好!好!大侄女如此知道谦逊,果然是咱们安家规矩教出来的好孩子!不过这也不用过谦了嘛!这一次大老爷那边蒙皇上提携你功不可没,若是再能落下个牌子来,那才是算尽了咱们安家女儿的本份,相信对着大老爷将来的仕途也是大有裨益的!好侄女,婶娘挺你到底!” 这哪是什么力挺,分明就是拆台。 安清悠如此明确的一番表态,被蓝氏这么一“挺”,在旁人耳朵里立时就成了场面上的谦虚之词。 安清悠登时便皱起了眉头,却见蓝氏倒是在那里老神在在的一派悠然之像。 之前抓毛病抓了一场空,挑拨徐氏又没成功,如今见了这席面上几个贵妇很是带着那么点儿想下软刀子的意思,哪里还能轻易放过? 你说再说什么不想进天字号的话,我便挑你一个不肯为安家甚至为你父亲尽心的理! 若是你该口说要努力……哼哼,借势就把你推出去,推到那些家中有女子选秀的夫人们一个个把你视为眼中钉才好! 蓝氏得意洋洋打着让安清悠前后为难的算盘,旁边的几个贵妇登时又变了心思,是啊!说起来这等酒桌上的谦虚话语谁不会讲!你安家的四夫人都说了要争,那还能有假的? 可是却见安清悠眉头皱了一皱,却又骤然一送,笑着对蓝氏说道: “四婶娘怎么忘了,先前老太爷他老人家不是说过么?这一次选秀选上了固然是个好事,选不上却也要有虚怀若谷的心怀!若是真选不上……还得请四婶娘到时候真个儿力挺侄女,过了选秀我怕是得自己去寻一门好亲事呢!” 安清悠乐呵呵地好像是和自家婶娘开玩笑一般,那几位刚有些动摇的夫人们却登时又放下了心思。 这安大小姐便是再打烟雾弹,也绝没有大庭广众之下胡编自家老太爷言语的道理。连安老太爷都对选秀没那么看重,这事自然是不会有假的了! 蓝氏登时大窘,心中暗道该死该死,怎么把老太爷这茬给忘了,待要再说些什么,安清悠却是再不给她下家伙的机会。抢先说道: “父亲那边,便是皇上的口谕里也提到他素来方正的,依父亲这般正直之人,想要仕途之上更进一步靠得是对皇上尽忠,对朝廷尽职,像我这般做女儿的,首要能孝敬父亲管好家里,将来做好人家的媳妇就是最大的帮衬!侄女没见识,眼下就想到这个,婶娘您给指点一下对是不对?” 蓝氏没想到这么快安清悠就给她来了个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自己“挺”了她一下,她也“求教”了自己一把。 可是这结果却是大相径庭,虽然明知安清悠说得这些几与废话无异,可是连皇上都说给安德佑口谕是因为他“持身素正”,自己能说不是? 不但不能说不是,这话又提了老太爷又抬了皇上出来,蓝氏还得继续往下接: “大侄女这话说得对!说得对!皇上都说大老爷方正有学问,那自然是错不了的!婶娘哪有什么可指点的?看着大侄女如此懂事明理,婶娘看着心里也是着实的高兴啊……” 蓝氏咬着后槽牙挤出这么几句话来,心里却是已经快被憋疯了。 今儿个寿宴本就是憋着劲儿来给其他几房……尤其是这个长房下绊子的。 可是憋来憋去居然是憋上加憋,大半天的下来没干别的光憋着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这可恶的大侄女给憋死? 可叹这蓝氏憋到了狠处却是有些把自己憋乱了的,这寿宴席上固然有那些颇有手眼的贵妇,能够在那边刚传口谕这边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别忘了不是人人如此,到底也还有不知道的啊! 这番对话中,安清悠本就有意要替长房长长架势,这时候再有蓝氏这么一“佐证”,席上登时便有人看向安清悠的眼色大有不同。话说这不怕传话只怕琢磨话,一时之间有人却是把这事情越想越复杂起来。 “听说这安大小姐和钱二奶奶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啊,好像一下子就好到了这般样子?到底是安家大小姐先通了宫里,安家的长房老爷才在皇上那里挂了号,还是皇上先看重了安家的长房老爷,安家大小姐才通了宫里……” 像这等连皇上都捎带上了的关系之事,那才是最为越想越乱的事情,更不用说是由女人来想。 众人越想越觉得不明所以,不过有一件事情却是确定了的,那就是眼下和安家为了选秀争什么大可不必,和这长房搞好关系却是不妨。 安清悠用一个很老实的姿势靠在了椅背上,望着众人猜测来猜测去的样子,心里却是微微一笑。蓝氏有个事情说得好像倒是沾点边,这一次口谕中莫名其妙的提到了父亲安德佑,这事儿总觉得和自己有点关系。 当然有关系! 为了这一道口谕,萧洛辰可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原本皇上真是要让朝纲动一动这事不假,预热之时调换了几个京城里不起眼却是重要的小官更是他直接cao刀经手的。 不过这安抚重臣们之时率先挑中了安家,却是真是陛下对安家颇有用意所致。 唯有这安德佑!原本是无可无不可的事情,之所以被口谕提了一下,倒还真是萧洛辰寻了个机会在皇上身边进言有些关系。 说实话,这个名字是不是真的简在帝心萧洛辰一点儿都不关心,可是此刻,他还真的要向安德佑装模作样地请教着学问。 “萧贤侄既是肯迷途知返,有心向学这圣人之道,其心自是可嘉。古人云:道不畏殊,纵百岁而知正者亦为大善。我大梁既然以礼教治国,当然是……” 安德佑倒是认认真真,口谕上让他指点教诲,他就真的指点教诲起来。 满口的诗曰子云做人道理。 长篇大论之间便是萧洛辰也感觉有些不耐,但他心机深沉,面上却显得素养极好,倒比那些国子监的学生们在听讲课之时都没这么规矩。 这场面一弄出来,便是二老爷安德经在一边看了都有些咋舌,心说大哥这是怎么了?上谕上让你教,你还真在寿宴上拉开架势就讲啊? 旁人都说我书呆子,今儿才知道咱们长房二房两兄弟凑一起那才叫大哥别说二哥,都够呆的。 这时候就看出真呆还是假呆来了。 安德佑最近叠遭大变,反倒是真的有些开了窍,这时候一门心思的认头指教萧洛辰,看在别人眼里可就不是个样子了。 萧洛辰是什么人?那可是天子门生,出了名没人管得了的京城头一号混世魔王。 今天又是作为钦使前来的,这位安家的长房老爷拿过来当众便教,这萧洛辰居然还似模似样地在学…… 这其中要是事先没在皇上那边有点儿默契,说出来谁信啊! 众人对于皇上心思如何,安家到底怎么样自然又是一通浮想联翩。 不过长房老爷安德佑是不是在心里偷偷笑,那可真就无人知晓了。 同样心里偷偷笑着的自然还有萧洛辰,按照当初的约定,自己可是既承认了不学无术的错误,又跑来和这个絮絮叨叨地安家大老爷请教了学问。 该做的都做了,可自己偏偏又是钦使。不知道那个既护短又彪悍成xing的女人一会儿会是个什么表情?呵呵,我萧洛辰的耐心一贯很好! 那个蠢女人还不明白消人气味的方子有什么意义,这个东西,我要定了! ------------ 第一百五十二章 谁都没有半点儿谱 萧洛辰的性格很难讲是正还是邪,但是很多人却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这个年轻人真的很有天赋,很有才华。 可是萧洛辰身上同样有一样东西比他的才华更加强烈,他太傲了。 萧洛辰可以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甚至可以接受各种各样的抨击和嘲讽,只是因为他觉得不屑于和那些言论争辩而已。 从小到大,他几乎从来都没有败过。所以他认准的事情,往往就一定要做,而且要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拿到结果。 当日讨要消除人身上气味的方子,居然被安清悠这样一个小小女子难为了一把,在萧洛辰的心里,对这种事情无论如何是很难接受的。也正是如此,才会有今天这么一幕。 今日的安家正堂之上,萧洛辰一直在很虚心地向安德佑请教所谓的圣人学问,同样更想看到那个自以为可以难倒他的女人对着钦使行礼的样子。不知道她露出认赌服输的却又心里不甘不服气的表情又是什么样? 萧洛辰很有耐心地等待的时候,安清悠正在女眷院子里左右逢源。 “周家婶婶,这一次晚辈确是打定主意不进天字号的,不过您家那位姐姐若是在选秀之中有什么需要,晚辈倒是很乐意帮她做些铺垫的……” 安清悠笑盈盈地说着话儿,那边工部周侍郎家的夫人冯氏陡然间眼睛一亮。 选秀这事说到底还是一场比试,某些环节上若是竞争者之间有了默契,搞些你进我退的手段,那可真是最直接的帮助。今儿算是来着了! 不过人家凭空一份天大的人情落了下来,自己也不能不识好歹,冯氏当下笑着说道: “那可是要生受侄女的了,既是如此,我这做长辈的也不能让你们这些孩子吃亏不是?来来来……” 这边和周侍郎家的夫人说了一通,那边大理寺少卿孙大人家的夫人安清悠自然也没放过,瞅准一个机会如法炮制,又是买了一个人情过去。那位孙家夫人王氏则更是直接,乐呵呵地道: “唉,说来都是给孩子们操心的命,这一次我们在宫里也是下了点功夫,侄女若只是一心想进地字号,说不定还能咱们两家彼此还能有个帮手……” 利益交换,目标分割与手段联合,此类种种就在酒桌之上悄然地上演着。 安清悠似乎越来越和这古代的时空融为了一体,觥筹交错之间应对自如,周旋进退之际竟是一派娴熟无比的模样。几个和她达成了私下协议也不禁心里暗暗惊叹: “这哪里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分明是个手段老辣硬茬子!亏着他安家志不在天字单子……” 当然也有人觉得可惜,好比如今已经成为安清悠最铁盟友的钱二奶奶便微微摇了摇头,心里面一声叹息: “这么好的女孩儿家,偏偏就是个不想进宫的!若是文妃娘娘那边的皇子得了这么个贤内助,岂不是……唉!由着她吧,那终究是个腌臜恶浊的污秽之地……” 钱二奶奶这边偶有写感慨嗟叹,太阳却终究是一点点地挪到了天空正午。便有下人来报: “各位夫人,大小姐,吉时已到,该是进正堂行礼的时候了!” 太阳最高的时候,正是老太爷的寿筵大礼之时,全家人齐聚正堂给老太爷奉上一碗寿面,阖家大小给老太爷磕头颂寿,这便是寿筵的最高潮之时。各房的媳妇孙女自然也要在场不说,来宾女眷们也是有份参加的。此时一报,大家是热热闹闹地直奔正堂而来。 到了正堂之上,安老太爷早就已经稳坐高位。 各房儿孙按照辈分排跪好,却听负责掌礼的二老爷安德经一声高叫: “吉时已到,奉寿面,子孙行礼!” “恭祝父亲(祖父)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一干安家子孙齐声高呼,大家一起磕了三个响头。 四位安家老爷各执了木盘的一角,联手奉上长寿面一碗。 这寿面却只是长长的一根,安老太爷低头一吸,却是年纪大了有些气息不够,连吸几次才把这一根面吸进嘴里,中间又不能咬断,只塞得两个腮帮子高高鼓起,费力吞咽不提。 这等光景放在“安铁面”安老大人身上一年也就能见到那么一次,一时间厅中众人不禁莞尔,倒是那钦使萧洛辰依旧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严肃正经之意在众人憋着笑的古怪面容之中,尤为鹤立鸡群。 安老太爷倒真是稳如泰山,老神在在地在那里曼斯条理地嚼他的寿面。 只听得外面鼓乐齐奏,鞭炮震天价地响了起来,正礼至此才算是成了。 众人自然又是一阵贺喜不提。 安家向来是礼教传家,按照过往的惯例,此刻倒是该检点晚辈们功课的时候了。四房夫人蓝氏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今儿个憋了一天,这一次总该是手拿把攥地让你长房出出糗了吧。 要说比蓝氏还更着急的却是那位四老爷安德峰。 他家的儿子安子启早在年初的时候便中了秀才,如今秋闱大比落幕,朝廷再有考试那就要数年节时分的举人考试。他这儿子可是已经准备了好久,若是能博个少年才子之名出来,那才叫真正是个重重的砝码。 当然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乃是四老爷原本亦是安着要压其他几房一头的心思,可是别的不说,单是今天那一道皇上口谕,便足以令长房独占鳌头,若是再不削他一些声势下去,这场寿宴可就算让人家结结实实地比下去了! “单凭你那个不着调的儿子,今天就死活也要扳长房一局回来!” 四老爷安德峰看了看大哥安德佑,眼角扫了一下跪在长房晚辈队伍里的安子良,见他兀自一副东瞧西望的憨像,心中兀自一声冷笑,有了皇上口谕又如何?这就让你们在众人面前好好现个眼,看看这长房到底有几分墨水学问。 当下四老爷安德峰精神一振,便要讨了这带着孩子们考校的差事。却见安老太爷优哉游哉地,反倒是在他之前开了口: “沈家的大公子今儿来了没有?” 这话问得却是沈云衣了,作为安家的世交,沈家老爷却是在路上因事耽误了几天,到底没能赶上老太爷的寿宴。 不过沈云衣如今已是榜眼新贵,由他来代表自无不妥。 安老太爷在席上早已与他见面,此刻却莫名其妙的又问了一遍,那四老爷安德峰立时便是心里“咯噔”一下。 沈云衣早已站起上前,此刻躬身作揖,却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回老太爷的话,孙侄晚辈沈云衣在此,不知道老太爷有和吩咐?” “你这孩子学问是好的,不错!不错!!” 安老太爷又打量了沈云衣几下,眼中的欣赏之色却是一闪而过。微带嘉勉的笑道: “年年的功课年年考,今年倒是该出些新意,便由你帮着老夫考校一下你这些弟弟们的功课一下如何?” 老太爷这话一说,四老爷和蓝氏却心灵相通,肚子里登时便是一声哀叹。 今儿怎么就怎么背,当真是憋到家了!眼瞅着能好好拾掇长房一把,老太爷怎么却让沈云衣一个外人来指点晚辈功课?怎么自己就没早抢一步说了呢,以沈云衣和长房的关系,又岂能不加维护? 四房这边一脸的憋屈相,宾客们可不这么想,沈云衣到底是今科的榜眼,如今这般举动既显示了两家的亲密,传出去亦不失为一番佳话。当下便有那好事者大声叫好。 对于考校功课这类事,沈云衣不过是像家常便饭一样简单。 知道这是老太爷给了自己一个抬举的机会,当下也不推辞,躬身领了命,再转过身来的时候正要说话,却忽然之间微微一怔。 一双女子的妙目,此刻正静静地看着他。 秀眉微皱之间,却似有些蹊跷神色,不是这些天自己心里一直惦记的安清悠又是谁来? “难道安大小姐对于我接下这考校安家众贤弟的差事有什么不满?其实我是应该礼让避开才是?她这是不是给我什么暗示?” 正所谓情迷则乱,沈云衣这一往多了想,言行之下登时便有些踌躇起来。便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有些冷场了。 只是沈云衣却不知道的是,此刻安清悠想得压根没有什么暗示不暗示,她是在替安子良着急。 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原以为老太爷考校学问,安子良怎么也是四书都背了的,到时候依样葫芦把那四书里选几篇背上一遍必可过关。谁料想竟是让沈云衣这个新科榜眼郎代为考校? 安子良肚子里可就是那几点死记硬背的货色,这沈小男人又不傻,既然知道老太爷刻意抬举他,哪还有不抖擞精神亮本事的?天知道他会出个什么题目,若是要求当场做一篇八股什么的,这还不要了弟弟命啊? 偏在此时,忽听一个客客气气的声音道: “晚辈今日来得安府,本就是带着一颗求学之心而至,恰逢安家子弟考校,晚辈不才,也想向安家的各位学弟们切磋讨教一二,不知可否?” 众人拿眼看去,这说话的人居然是萧洛辰? 这下可不止是安清悠,便连在座的所有人心里可都没谱了。 ------------ 第一百五十三章 箫洛辰的精密算计 “腐儒! “为个女人就这么晕头转向的,科举果然只能出来这种料,又是一个读书读到傻了的……” 萧洛辰心里鄙夷地腹诽了沈云衣一句,什么交流讨教之事他其实半点兴趣也欠奉。 一时兴起出来小小地折腾一下,不过是同样看到了安清悠有些紧张的表情而已。 和沈云衣刚好相反,捉弄一下安清悠,对于萧洛辰来说却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乐事。 一众宾客面面相觑,安家的子弟考校,你跑到里面掺和个什么劲?可是萧洛辰这家伙好像还是奉旨前来“求教”的,硬是要往里和安家子弟“切磋讨教”,别人又能说些什么? 好吧,这不算是问题,问题是你萧洛辰今儿个可是钦使,真要是切磋,谁又敢赢你? 便在此时,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安家老爷安德佑忽然沉声道: “沈贤侄,今日萧钦使难得前来,倒不如你们二人共同出题,一起来提点一下我们安家子弟的功课,到时候我们一同品判,你看可好?” 这话放在满场之中,却是唯有安德佑说出来再合适不过了。 今日箫洛辰奉旨来讨学问,安德佑却是皇上点名的指教之人。 一句话间,沈云衣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要是让他去考校萧洛辰这个天子门生,考不住难免有人说他媚上放水,考住了却又让皇上的面子往哪摆?是进亦忧退亦忧。 如今要让他二人一同出题,那自然是不让萧洛辰亲自下场之意了。 安老太爷倒是深深地看了安德佑一眼,这个一直只懂得死要面子撑架子的儿子最近倒还真有些开了窍的迹象,今日所言所为,颇合老夫心意啊!当下也是微微颔首道: “如此甚好!萧钦使,你看呢?” 萧洛辰本意便不是想要亲身下场,此前种种,不过是他早已算计到了今日之事只要自己一出手,必然便是此类结局。当下却是躬身作揖道: “既有长辈斯言,晚辈安敢不从?却不知沈贤弟这题目又是从何而出?” 这却是要沈云衣出题目的主旨了,沈云衣斟酌再三,却是出了个“福寿双至,国泰民安”的题目,既应了眼下此景,又属寻常题目。他心里存着袒护安家子弟之心,实不愿搞那些太过高深生僻的东西来难为人。 萧洛辰却是毫不客气,大手一挥道: “那便以此为题,做一篇八股!” 这话一说,满座宾客都是有些哗然。 纵然说八股乃是朝廷取士的正道,可是安家第三代的孩子们尚小,有得不过是七八岁大刚刚开蒙的样子,这等刚入学的孩子让他们去做八股?那不是存心难为人么! 不过萧洛辰看似胡来,其实行事却是颇有章法的。 此次既有安抚重臣的皇命,自然不会任性妄为的过了头。这话里却还有后半句道: “若是尚未考过童试的,那便各自写些自己学过的东西,看一看书法也可。沈贤弟你看如何?” 沈云衣当然是点头称是,如此一来众人亦觉得没有什么不妥,童试按照大梁朝制,虽是功名的最起步最基础的一关,可也是要考八股的。更是如此简单的题目,看来也只是寻常考校罢了。 正堂中的气氛一下子又轻松了起来,可是没人留意到,那不用参加功课考校的安家女眷之中,却有个女子一脸的凝重。 究竟是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这萧洛辰刻意为之?安清悠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分析出个结果来,不过有一点却是清楚的,之前帮着安子良的一番布置准备,此刻却是一概付诸东流了。 安清悠抬头看向了那个一直以来便是行事飘忽的萧洛辰,却没想到对方竟也在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之间,萧洛辰却是莫名其妙地冲她眨了眨眼,嘴角之间那特有的诡异笑容,不经意间又是流露了一丝出来。 “这家伙成心的!”安清悠心里登时一股怒气冲了上来。 可是怒忿之际也不禁暗暗心惊,如果说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是萧洛辰有意推动的结果,那这个人对人心猜测算计之准,对局面时机把握能力之强,当真是太可怕了。 安清悠在这里脸色铁青,萧洛辰在却是悠哉悠哉。他看似行事孟浪,真做起事来却是精明缜密无比。私下里早就把安家长房的底细查的清清楚楚,自然也包括安子良那不学无术的名声在内。之所以要写八股,实际上已经是稳中再求上一道保险了。想想一会儿安清悠气鼓鼓还要不得不给自己写方子的样子,心里却是暗自发笑。 再看一旁,早有下人们给安家的子弟备上了几案笔墨,一干人奋笔疾书,埋头大写起来。 一会儿功夫,倒依旧是四房的长子安子启第一个交了卷。 这孩子已经是准备着要考举人的进度,此等题目普通之极的八股文章自然是难不倒他。沈云衣接过文章来看,倒是做得四平八稳,作为一个十二岁出头的少年人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 当下自然是顺手夸奖了几句。围观众人亦是一番顺水推舟的好呀好呀。 四老爷安德峰捻须微笑,自有一番洋洋得意——怎么样?安家第三代的子孙里面,还得看我们四房的! 不多时二老爷安德经那边的儿子也交了卷,所做文章同样是中规中矩。 再过一阵儿,那些刚刚开蒙不久的孩子们也将各自写得什么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东西交了上来。 既有考校的规矩在先,此刻亦不过考校书法而已。 只是这众目睽睽之下,倒有一个肥胖的硕大身影越发的引人注目。 这人当然就是长房的二少爷安子良了。 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死记硬背,没想到事到临头却是写一篇命题八股。 这一杆毛笔已经在砚台上蘸了半天的浓墨,可是眼前那张上好的金花宣纸上,此刻却依旧是空空如也的白卷一张。 安子良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四老爷安德峰在旁边瞧得可是心中大乐,装模做样地上前溜达上了一圈,摇头晃脑地大声说道: “大侄子莫急莫急,这好文章自然是要靠功夫的,酝酿好了慢慢写,慢慢写啊……” 安子良本就已经心里发慌,再有四老爷这么一挤兑,更是大有头晕脑胀之感,心说怎么那么倒霉?好死不死的去年自己居然捐了个童生,这可算是过了童试的了。可是这段日子里不是在忙着背书就是在忙着花钱修院子。 本来对那八股文就厌烦无比,如今真要自己做一篇现场命题,又怎么做得出来! 便在此时,忽然又有一个声音轻轻地在耳边说道: “若是实在做不出来,那便也向之前弟弟们一样,写一篇熟悉点的东西做书法交上去吧……” 安子良一怔,忽见一盏热茶摆在了自己案头。 一撇眼间却见是大姐安清悠在这里装作送茶的样子走了过来,正在低声提点自己。 再一抬头,却见安老太爷看着自己竟也有微微颔首之状。 事情实在是已经到了没法子的地步,写一篇书法上去终归是比交白卷好。 沈云衣那边做主考自然会照顾,若是里面弄些大家都不好挑错的词句,亦能随口说一句还行便藏了卷子,却未必没有转圜遮掩的余地。 当下安子良提笔便要落字,却听得又有一个女人高声笑道: “不错不错,若是实在写不出来,就写一篇书法上去也好,老爷啊,咱们也帮大侄子参详参详,看看究竟是写些什么?” 把这局面叫破的却是蓝氏,她刻意关注之下,安清悠那送茶提点的小动作又哪里瞒得过人? 四老爷安德峰登时醒悟,心道可别又像那次阖家聚宴一般,让这小子弄两句天子圣恩多之类的东西闹场糊弄了过去。当下连旁人cha话的机会都不给,呵呵地笑道: “也罢,既然如此,大侄子便也写上一篇书法好了……嗯!父亲大人乃是我朝治《论语》的大家泰斗,大侄子便写上千把字的《论语》如何?” 这夫妻俩一唱一和,随手之间就把安子良又架了起来,从小到大,安子良每次被考校功课时候背书都是背得一塌糊涂,此刻把你限定死在这上面,看你怎么个投机取巧! 安清悠咬着嘴唇看了蓝氏一眼,人力有时而穷! 八股做不出,今天这长房的面子只怕是被削定了!只是四婶娘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弟弟今天这交白卷也是不可能。那部论语,安子良可是背的最早最熟的! 蓝氏见到安清悠脸色数变,登时心头大定,知道情势到了这份上那大侄女只怕也没什么后手了。 再偷看了一眼安老太爷,却见他依旧是那副古井不波的样子,更是下定决心要让长房丢丑个到底。 今儿个早就咬牙切齿的憋了一天,此刻好容易有把长房一把抡圆的机会,又哪里能够放过!便是事后被老太爷责几句妇道人家不该随便cha话,比起这长房的大丑来又算得什么! 蓝氏憋了一天爆发出来,定要让长房出个大丑。安清悠在哪里亦是咬着牙死撑,脑子里急速思索着怎么才能把损失减到最低。可是谁都忽略了这张考卷的主人,安家长房的那位二少爷安子良。 此刻,安子良同样是在咬着牙,手中的拳头却早已经攥紧,能够发狠在十几天内就把四书通背的男人,骨子里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儿血xing? “他娘的,四房也太欺负人了!老子……老子拼了!”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凭谁问,一无是处亦男儿 啪的一声,安子良把毛笔直接拍在了笔架上,长长吐出一口气道:“这书法,我还是不写了吧!” 四老爷安德峰心中大乐,心道我就知道这论语你写不了,脸上却是做出一副惋惜帮衬之态继续挤兑: “怎么?可是那论语写不出来?那也无妨,还可以……” 安德峰这边还要继续弄些折辱人的题目,可是安子良却一把便打断了他的话,一脸委屈地道: “四叔父哪里话来?侄儿虽然只是个小小童生,不过怎么说也是进了学的!刚刚我静思半天,脑子里正构思好了一篇绝妙好文,可就是让你和四婶娘这般瞎出主意,一下子全给搅了!如今再要我想,那又得费老大一番功夫,哪能把诸位至亲宾朋都在这里晾上等着!” 这话一说,围观众人里倒是也有那闻言点头的。 有时候越是好文章,构思得反而越辛苦。偏在灵感偶得之时被人搅了文,再做起来的确是更加麻烦。 正堂之上文人遍地,大家十个里面倒有九个有过类似经历。 当然也有那知道安子良不学无术的,却是抿嘴偷乐。难不成这安二少爷写文不成,倒想胡搅一番瞎混过关么? 长房老爷安德佑的眼睛却是陡然亮了起来,自家这儿子可是没人比他再了解透彻了。 之前见他背书颇有长进,倒是没太担心这寿宴上的功课考校。谁料想题目竟然是做八股!刚才一瞬间真是心如死灰。 不过这儿子别的不行,胡闹搅局可绝对是一把好手,反正此刻赖上的是四房,若能瞎闹一阵混个过关,没准儿也是个法子? 所有人里最气的,那当然就是四房老爷安德峰了。此刻他脸色这个绿啊!心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小子?童生是花钱捐出来的,那八股文你要能做出来,四老爷我就倒过来是你侄子!如今撒泼耍混子,反赖到我头上了? 可是气归气,四老爷安德峰到底还是老官油子出身,哪能让安子良这么容易就蒙混过关?当下却是竭力装出了一副温和的笑脸道: “哦,这么说那倒是四叔父的不是了,那大侄子你说,这功课既是要考,你准备怎么办?大家可都等着呢!” 四老爷这话里话外又把安子良架了起来。你自己出法子,这下总没话说了吧!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考校是别想混过去! “我看你能给自己出个什么题!”四老爷面上带笑,心中却是咬牙切齿,安子良没学问哪个不知,就等你来这贻笑大方了。 可是问题是,安子良这一次可不全是混,还真是带着点真材实料来的。对于四老爷安德峰挖的这个坑他是既没躲也没掉,直接从上面跃了过去,一副二二呼呼的样子笑嘻嘻地道: “既是四叔父如此说,那侄儿可就献丑了!左右这好日子终不能让诸位长辈亲朋们等着晾着,刚才四叔父您也提到论语,晚辈就背一段论语给长辈们助助兴!” 这话一说,四老爷安德峰登时便有些发懵,安子良主动要求背书?这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 围观众人也是摇头间不以为然,大家都是读书人,这论语纵然是安老太爷有儒林泰斗之名,可是咱们大伙谁没看过读过?背论语也算助兴?这功课考校不是太简单了点吧! 安子良可不管别人如何看他,摇头晃脑之间张口便背: “也人知以无,言知不;也立以无,礼知不;子君为以无,命知不:曰子……” 安子良背书声起,众人却是有些大眼瞪小眼,这几句乱七八糟,怎么会是论语? 可是席间众人毕竟对于论语熟悉的不在少数,又听了两句,登时便有人醒悟了过来低声道: “倒背!这孩子是把论语倒过来背的!” 有人提了醒,大家登时全明白了过来,安子良果然是把论语倒过来背出,好比他那开口的一句,实际上却是论语中的最后一句:“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安子良表现出来的还不止如此,真要论聪明才智,他其实远远超出同龄人许多。虽然是从小到大的不着调,可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搏命发狠起来,那才真的惊艳! 更何况虽说安二少爷是个胖子,可也更是个中气十足很有肺活量的胖子…… 渡过了最初的一点不适应之后,安子良这一番论语倒背竟然是越发又快又急,待到后来,就似那说相声讲评书的艺人们大玩灌口花活一般。 安清悠早就躲到了一边坐了下来,眼前景象如此,心中的担忧已经变成了脸上的微笑。 没想到这弟弟还有这般天赋,倒是让自己想到了后世的某些综艺节目,不知安子良若是生在后世来上一段四十秒的正宗好凉茶,会不会也成个人气十足的快嘴主持人? 这安子良的论语一路行云流水般的倒着背下来,中间更是再没有半点错处。 围观众人先是惊讶,后是佩服,待得到了后面,竟是那喝彩之声震天价般的响了起来! “好!倒背如流,这才是真正的倒背如流!” “能把论语烂熟这个样子,安家的确是诗书之家啊……” 一阵的议论纷纷,便是之前一直认为安子良不学无术之人,经此一事也不由得暗叹一声,真是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乎乐亦不,之习时而学:曰子!”一篇倒背的论语洋洋洒洒,万言之间一蹴而就。只是安子良背得兴起,居然又加上了那么一点儿的零碎3a “曰子曰子,银子啊银子……” “啊不是,我是说子曰啊子曰,四叔父,您看侄儿这部论语背得如何?您赏是不赏?” 安子良狠狠喘了几口粗气,一口气背了这么多东西下来,饶是他再是个中气十足的胖子,此刻也不禁脸红气喘。 不过这里被四房挤兑了好半天,那利息总是要讨的,此刻虽然是笑嘻嘻地来讨赏钱,那眼神可比赌场要债的抱柱打倌儿还狠上几分了。 四老爷安德峰原本已被震惊得目瞪口呆。 猛一下被这么一说刚刚回过神来,抬起头来却是刚好和安子良四目相对,只见这大侄子笑归笑,可是这厢双眼通红,目光里竟是隐然透出了一阵凶神恶煞般择人而噬的模样,登时吓了一个大激灵,昏头昏脑之间下意识地惊叫道: “赏!赏!大侄子你别……” 安子良一听有赏,却是登时又恢复成了那副憨呼呼的二百五形象,笑嘻嘻地凑过来问道: “四叔父,您赏多少?咱们真金白银,多少不限,钱货两清,一手发赏一手背书,四叔父您要是多赏,小侄再背一段中庸给您听听?” 四老爷差点没一口痰憋在嗓子眼儿里死过去,心里这个气啊!还钱货两清?你当你四叔是茶馆里点说书呐?一转念间忽地醒悟,再看周围时,却见那四周的围观宾客们早已各个含笑。 说书倒未必,众人看着这一叔一侄,眼光中倒似在看一对搭档说相声一般。 安德峰登时面红耳赤,这安子良反正是不着调的名声在外了,又是个小辈儿,众人便是笑他也顶多当个少年人胡闹不懂事。 可是自己可是户部盐运司的司官,堂堂的朝廷四品,如今这一把年纪了,传出去让上司同僚们怎么看啊! 忽听得安老太爷大模大样地咳嗽一声道: “嗯,子良这孩子给大家助兴,倒还真是有那么点新意。老四啊,赏,要重赏!” 四老爷安德峰这叫一个委屈啊,心说这小子折腾了一溜够,父亲大人您怎么还让赏? 可是老太爷发话了任谁也只能照办,随手从袖袋里掏出几粒金瓜子来赏了,安子良伸手接过,却是既不谢赏也不走。就那么笑嘻嘻地捧着金瓜子站着。 这自然是继续讨赏之意了。 四老爷无奈,只得有加了几粒金瓜子放了上去。伸手之间还得作态掩饰,尽量让这举动显得自然。省的叫别人说自己对着晚辈抠门了去。 安子良继续捧着金瓜子,一脸憨像地看着四老爷。 四老爷立刻又加了几粒…… 安子良继续伸着手,小眼睛一眨吧一眨吧,倒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口中嘟嘟囔囔地道: “祖父大人刚才说了要重……” 话音还没嚷嚷开,却见四老爷安德峰刷的一声,早把袖袋里所有的金瓜子都掏出来放在了安子良的手里。 这事儿四老爷可是想的明白,咱爷俩儿这是发赏呢还是侃价呢?我和你这小辈为这事儿闹腾嚷嚷,甭管谁对谁错都是我这做四叔的丢人啊!小祖宗您也别讨赏了,一共带了这么多,全给您得了! 安子良这才谢了赏,屁颠屁颠的往回走去。只是没走两步,却忽然扯着嗓子一声高叫: “四叔父就是四叔父,出手一贯大方!弟弟们,都来找四叔父领赏啊!” 爱扎堆爱闹本就是小孩子的天性,这时候再出来安子良这么个起哄架秧子的。只见呼啦一下,一群小孩子欢呼叫嚷着把安德峰围了个水泄不通。 可是此时此刻一直以有钱著称的四老爷安德峰却是面色尴尬,身上备着发赏的东西都给了安子良,现在却拿什么赏人? 安子良却是早就溜到了一个角落,手捧一大堆金瓜子,居然还能摇头晃脑地低声哼出两句打油诗: “有无才学凭谁问,一无是处亦爷们!” ------------ 第一百五十五章 香方 寿宴上的学问考校就在一片嬉闹中结束,四老爷安德峰尴尬了半晌,最后还是四夫人蓝氏鼓足勇气过去帮他发了赏。 两口子财大气粗惯了,眼下却是也尝足了边花钱边心里滴血的味道。 这一轮闹赏可是那长房不着调的安子良搞出来的,发得越多,岂不是越帮这小子抬人气不成? 安清悠面带微笑地看着四房咬牙切齿地发赏钱,心知寿宴已近尾声,这一次四房从头憋到了尾,往下却是再难弄出什么折腾,倒是自家的长房风头出了大把,这一次合办,可说是稳cao胜券之局了。 安老太爷更是颇为高兴,之前长房这边的下一代一直不成器,尤其是安子良身为安家长孙,更游手好闲地让人头疼。 今日虽然只是倒背了一番论语,但是放到以前,便是他这做爷爷的也不敢想这等事情竟会发生在这个不着调地孙子身上。当下便叫过了安德佑安子良父子,温言嘉勉夸赞了几句之后,倒是好奇问道: “府中可是请了新的先生教席?能将子良这孩子得如此长进,倒也是个贤能。却不知是哪里的好手?” 安德佑唯唯诺诺,安子良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他也觉得奇怪。 平时只道是安子良逐渐长大了懂得用功了,今儿来这么一出,便是他也大出意料之外,支吾着搪塞了几句,心中却是感叹,这段时间是不是对儿子的关注太少了? 倒是安子良说出来的话石破天惊: “回祖父大人的话,新的教席先生倒是没有请,孙儿都是大姐教的!” 这话一说,众人的眼光登时都向安清悠看了过来。安清悠则是微微一笑,那拿银子赶着读书的事情此时自是不能说,当下走过安老太爷面前微微一福道: “祖父大人,弟弟这话说得过谦了,这全是弟弟自己刻苦用功之故。孙女是半点儿功劳也没有的,还望祖父大人明鉴。” 姐弟俩彼此的推脱功劳,倒让更人越发地觉得安家晚辈知书明事懂得谦逊礼让知道。一时间不少人赞叹有声: “安老太爷果然是礼教传家,这孩子们也是如此地有教养,福气,福气啊!” “古人有孔融四岁便知让梨的贤举,今日安家真是大有古人之风……” 便是身为父亲的安德佑在那边也得了不少的赞语: “安大人有这一双好儿女,真是家教有方啊!如今更有圣上提拔,以后少不得还要多多仰仗安大人了……” 安德佑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可是面上自然还要装着谦逊客气,这倒是给他带来了更多的好感和赞誉。安老太爷望着跪在面前的一双孙辈,瞧瞧这个瞅瞅那个,却是越看越觉得开心越看越觉得喜欢,开口大笑道: “好好好!孩子们都很好!德佑啊,你这一房真是长进了!长进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唯有旁边四老爷安德峰和蓝氏两口子憋得脸色青一阵来白一阵。怎么这样也能讨了喜?刚才那小子缠着讨赏的时候,怎么就没人出头骂两句长房的家教不严呢! 一片欢笑声中,安清悠行礼退下,忽听得身旁一个声音道: “安大小姐请了,久闻安大小姐知书达礼贤惠过人,此刻再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不知上次与小姐见面之诺,如今却又如何了?” 这个声音对于安清悠而言早已不再陌生,扭过头来一瞧,果然便是那萧洛辰 。安清悠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见他此刻一脸的肃然之色,说话也是文绉绉地一副规矩模样,心下反倒更是有些烦。 装出了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做什么?当我不知道你那逢人百变的嘴脸么! 赞什么本小姐知书达礼贤惠过人,还不是想提醒我莫要忘了上次之约? 当下虽依旧是守礼严谨,却也没给萧洛辰什么好脸色,随手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纸片和一个小小瓷瓶递了过去,口中不咸不淡地说道: “萧公子果是信人,为了得这消除人身上气味的法子,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如今您当众责己也责了,向我父亲讨教学问也讨了,居然还是带着圣旨来的,当真是威风得紧呐!我不过一个小小女子,哪里能敌得过您这手眼通天的人物?这里是消气味的法子和样品药水,萧公子可是满意了?” 这话自然是带着三分讥讽之意,不过这安清悠越是不忿,萧洛辰心里就越是偷笑。更何况这消人气味之物对他实在是有莫大的用处,当下也不理这这妇道人家的小小讽刺,伸手接过了方子药水,倒是团团一个作揖道: “多蒙小姐厚赐,萧某没齿难忘,古人云受人点滴当报涌泉,今日萧某尚有一回礼,还请小姐不吝笑纳!” 说罢,萧洛辰却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短卷轴,双手捧着递了上前来。安清悠眉头微皱,虽是不喜但亦不好拒绝,只能是伸手收了。 安清悠这边收了卷轴,身旁的安子良倒是瞧瞧安清悠,又瞧瞧萧洛辰,心里嘀嘀咕咕地道: “大姐这是和混世魔王换什么呢?难道说沈兄这样温文尔雅书生大姐不喜欢,反而是对这类狠巴巴的家伙情有独钟?” 安子良怎么去想萧洛辰可没心情去关心,想要的东西拿到了手,今天玩得也已经够嗨了。转过身便向外走去,不过临走之时,却也一撇眼看了安子良一眼: “这个小胖子倒有点意思,难怪这个笨女人这么护着他,难道是安家私下里秘密培养的年青一代?” 没法子,阴谋搞多了,人往往也会情不自禁地产生一些阴谋论的念头…… 看看安清悠手捧卷轴的样子,一丝,萧洛辰走到众人面前一揖到地,高声叫道: “萧某皇命在身,此刻还要赶着回宫复旨,各位大人慢用,在下这便去了!” 说罢,也不与众人再有什么告辞见礼,径自奔到门外嘬指成哨,陡见那一匹白马从街角疾奔而出,长笑声中翻身上马,却是早已经去得远了。 “此人野性难除,便算用圣人之说教化,怕也不是能一时三刻便改得了的……”长房老爷安德佑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皇上只不过用此事安抚一下安家罢了,难道还真把天子门生交给自己带? 倒是安清悠慢慢打开那副卷轴,只见那上面银钩铁划,一笔书法倒是颇有英武之意,虽然无名无款,但显然是萧洛辰亲手所书。不过这内容上可就有些让人瞠目结舌了,一溜大字赫然写道: “圣人都是臭狗屁!好臭!好臭!” 安清悠愣愣地看了卷轴两秒钟,然后…… “这个狗屁的萧洛辰,还跑到我们家来装斯文?斯文你妹啊!” 安清悠勃然大怒,对于圣人之道神马的,自己虽然没什么像古人那般遵守捍卫的心思,但卷轴里的此言此语再放到此时,哪里还不知道这是特地写来消遣自己的?一时间只气的七窍生烟。所幸连了这么久的举止规矩,此刻虽然气的直骂人,那声音却是细细地低声出口,好歹没惹那些宾客们注意。 唯有安子良自从得了那一大把金瓜子之后,倒是一直屁颠屁颠地跟在了大姐身后。此刻正手捧一杯茶悠哉悠哉地嘬着,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登时是一个没忍住,一口茶直接呛在了喉咙里。 连声咳嗽之下,一半顺着嘴角流出,直接把胸口弄湿了一大片,另一半却是顺着鼻子流了出来,滴滴答答之间,当真是好不狼狈。 原本是远远候着的长随赶紧扑了上来,手忙脚乱地一边给安子良拍着背,一便抹拭清理。口中犹自地讨好问道: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啊?” 安子良又是一阵咳嗽,大姐居然能爆粗口出来骂人? 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听见,斯文你妹啊?!不错不错!这词儿倒是新鲜,回头本少爷骂人的时候也来上那么两句……呸呸呸!我这是想什么呢!这事儿可不能跟下人说,不过,该怎么说呢…… 安子良眨巴眨巴小眼睛,却是对着那长随愣了好一阵,这才道: “什么出什么事情啊啊啊的,一点点呛着就这般大惊小怪地……还有没有规矩!少爷我犯二,不行啊?” 那长随差点没被这句话给噎死,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半天,只见那长随憋得满脸通红,忽然间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 “行!行!没事儿!少爷您二您的,若是还嫌不够,有什么要小的伺候的……” 话没说完,旁边的安清悠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安子良见大姐恢复了常态,这才把心放下,伸手拍了拍那长随的肩膀道: “行,你小子也算够二,有前途!教了你这么久,总算有了那么点儿我二少爷身边人的样子,快出师了!” 安清悠见弟弟这主仆一对的憨像,到底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只不过再一捏手中那柄卷轴,却是狠狠地咬了咬牙: “萧洛辰,算你够能耍!不过你也别得意,本小姐这还不理你了!我就在府里等着,等着看你究竟什么时候求到我头上来!我一个女子住在后宅内院里,便是左右不见你,你又能怎地?” ------------ 第一百五十六章 该得瑟时要得瑟 一片赞福声中,寿宴的最重要的几大环节此刻已是行了个全套。 往下开锣看戏,吃酒热闹,却是司空见惯浑闲事。 安清悠自回女眷院子里和一些夫人小姐们往来应酬了一阵儿,倒是再定了几桩事关选秀的联络。 时光静悄悄地流逝,伴随着夜幕的降临,游客一个接一个的离开。 安清悠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一股伴着疲惫的轻松感却是渐渐地涌起。 寿宴折腾了一天,直到此时差不多算是划上了一个句号了。 夜已经很深了,安府的房里却依旧是灯火通明。 宾客散尽,安老太爷却是正襟危坐于正堂之中,白天留下的那些杯盘狼藉早已经被仆人们撤下,如今不过是一席一桌几样夜宵茶点,坐在身边的亦是安家的自家中人。 “自从你们几个各自成家以后,好像很久咱们一家子没有合着做个什么事儿了。年年的寿辰年年的宴,这次难得你们兄弟几个合办了一把,觉得怎么样,大伙儿都说说吧!” 安老太爷微微地眯着眼,淡淡地说着话。安家的几个老爷一个个面色沉静,寿宴既过,这自然该老太爷品评定论的时候了。 一桌子人竭尽默然,几位老爷却是谁也不想先发言,安老太爷皱了皱眉微有不愉道: “都等着别人先说话垫场?然后再看我这老头子的脸色反应对不对?一家子人还耍这等心眼儿,有意思么!罢了!你们几个做女眷的这一次具体cao办,要不你们先说说吧!” 这话一说,众人脸上登时都有几分尴尬之色。 安老太爷心里什么都明白,可是如此不留情面的把事情挑明,便在近年也是少见。 难道是他老人家对于寿宴有什么不满意?一时之间大家倒都往安清悠身上瞧来,尤其是四夫人蓝氏心里一乐。大侄女你可是小辈儿,自然不可能让我们这几个婶娘先说话给你垫场,出来打头炮的活儿你不干谁干! 安清悠微一思忖,正色说道: “回祖父大人的话,孙女是头一回cao持这等大事,才识浅薄,想来这次寿宴定是有诸多不足之处。有什么到与不到的,还请祖父大人、请各位婶娘指点。” 有人开腔,自然也有第二第三个,四夫人蓝氏心中冷笑,脸上却是和蔼万分地说道: “大侄女哪里话来,便说是我们这些做婶娘的,谁又不是从第一次开始慢慢摸索?不足什么的当然是有的,可是你这段日子里到处都忙,可说是这次寿宴最主要的cao持之人的,上上下下哪一份事情又曾少得了你?这个大伙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这话看着是捧安清悠,其实的用意却是阴损得很,上上下下都有你大侄女的事情,那有什么问题自然也是少不了你的干系。更何况把事情说得尽是安清悠去做,又置老太爷众房合办的指示于何地?又置其他几房于何地? 夸得尽是些空话,至于不好之处只要稍有什么话头就可以借题发挥了。这还不落痕迹!虚得越多踩得越狠,捧得越高摔得越重,这等道理她四夫人自然是明白得很,这却是开始挖坑了。 果不其然二房夫人刘氏听了心里自然有些不乐意,坐在那里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我们二房这次专管礼制之事,迎来送往,圣旨来去,各位也请看看,可有哪一处于礼不合让咱们家失了体统的地方没有?” 二老爷安德经把礼教看得比命还重,这一次自然是做得中规中矩滴水不漏,别人还真是没有半点挑理的地方! 此刻二夫人如此说话,却是强调自家这一次亦是出了大力的表功之意了。 席上的气氛眼见着便有些往各自出招的方向发展。 却见三夫人赵氏眉头微皱,紧跟着出来笑着说道: “我瞅着这一次寿宴做得还行,大侄女毕竟也是初出茅庐头一回,这一次寿宴我倒是给她提了些建议,老太爷既说要有点新意,那便让她放手去做便是!后面有什么到遇不到的纰漏,总还是我们这几个做婶娘的堵漏差疏不是?” 这却是回护之意了。 此次寿宴便有什么不当之处,也先把安清悠以年纪小为名摘了出来。 三夫人赵氏这一次是打定了主意总要让安清悠领些功劳,说完了话倒还看了坐在身旁的蓝氏一眼。这一次可是你这位四夫人查漏补缺,如今你使手段要挑刺,你自己也别想跑! 三夫人这一下帮衬回击,蓝氏脸上登时便有几分尴尬之色,眼下她何尝不想挑些刺儿出来,可是凭心而论,这一番寿宴还真是办得不错的。 三夫人如今旗帜鲜明地垫了一场,自己若再鸡蛋里挑骨头,人家一句: “你既看出来又怎么不帮衬?”,这话可怎么接? 蓝氏这里急速琢磨着弄个什么法子再把坑挖得毒辣一点儿,忽然间安老太爷见四个女人都说过了话,却是没等几位老爷发言,先在哪里点了点头道: “我看今儿这个寿宴倒是办的不错,论新意,子良那孩子能把论语倒背如流,还真是这些年我一直盼着的事情。论热闹隆重,宾客们比往年来的不少,又不是什么六十岁七十岁的大寿,连皇上都居然降了旨意派了钦使,这也算是台面档次足够的了!我很满意!媳妇孙女们讲完了,你们哥儿几个也都说说吧!” 几位老爷不禁一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太爷这先来了一句我很满意,这态度已经很明确了,那是让我们接着说好? 四夫人蓝氏心中暗暗叫苦,刚才在使劲琢磨继续挖坑,如今老太爷这么一提前发话,那是直接给点了成绩定了调子,谁要再挑刺儿,那不是跟老太爷唱反调么? 得!这一次挖坑什么的也别想了,怎么今儿个老是琢磨了半天,却连出招的机会都没有呢!难道这寿辰日真是自己的憋屈日。 说起来,安老太爷这四个儿子里还就属长房老爷安德佑此时最是轻松写意。 老爷子既然说了很满意,那自家的女儿出力最多自然是有功无过,儿子安子良又是上演了一出咸鱼大翻身博了个新意,便是皇上口谕里也是提到了自己的!当真是事既至此夫复何求? 安德佑当下却是老神在在地坐定了屁股,向各房的几位夫人抱了抱拳道: “此次寿宴热闹隆重,悠儿虽说干了不少事,但她一个小孩子家懂得什么,说到底不过仗着年轻多出了些力气而已,后面还不是几位弟妹从旁帮衬指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这个当爹的在这里替闺女多谢几位弟妹了!” 安德佑这里一道谢,安清悠自然也在一边致福行礼,不过她作为小辈多行几个礼也没什么,安德佑那边更是坐着一记抱拳而已。 三位做婶娘的夫人可是谁也不敢在老太爷面前失了礼数,人家既是男人里的大老爷又是长子长兄的,谁还敢真受他这一记!那不是当场就坐实了一个不敬兄长为弟妇而不知礼法的过错? 四夫人蓝氏那边暗地里里恨的牙痒痒,可还是得跟着其他几位一起起身侧过,直直地站在椅子边上向着安德佑行礼,口中谦虚着连称大哥言重,我等其实没做什么都是大侄女功劳云云。 蓝氏自然是憋屈得要死,心说大老爷您这是道谢?这不是存心捧你的自家女儿么!居然还能想到拉我们几个当婶娘的做陪绑,这位大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明白了? 安德佑原本就不糊涂,只不过是被官场上的不得志压抑得心思有些扭曲了而已。 如今放开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脑筋心智反而更加清醒了许多。好容易这边还礼还完,忽听得安子良在孙一辈的席上大叫道: “这一次寿宴办得实在不错!真是不枉我大姐这些日子来的一番忙前忙后!” 众人扭头看去,却见安子良又是一脸的犯二德xing,只在那里作和弟弟们吃酒时说话声音大了些模样。 安德佑自然又是几句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之类的训斥,却是一不疼来二不痒。余人看了看老太爷,只见他一言不发,却是只在哪里捻须微笑,心里却都是一阵摇头苦笑。此情此景之下,谁又能傻乎乎地去和这憨小子较真? 正所谓该得瑟时须得瑟。老太爷这么早就定了调子,依照长房父子爱显摆的脾气,怎么可能不再瞅机会得瑟两下?那长房还叫长房么? 偏生这长房父子得瑟完了还有接棒的,二老爷安德经一副书呆子样摇头晃脑地道: “此次父亲大寿,确为近年来所最好的一次!别的不说,单是皇上在大臣的非整寿之年遣使下旨,京中大臣们又有几家有这等荣耀?诗云……” 二老爷在这里诗曰子云地大掉书袋,足足说了半柱香的功夫,好容易等到了三老爷安德诚,他那里却是言简意赅,径自朝安清悠看了看,只来了一句: “好孩子,这一趟你当真不易,辛苦了你啊……” 最后轮到了四老爷安德峰,四老爷心里这叫一个憋屈,合着说来说去怎么都是长房的好话了!心下一权衡,就在那里勉强地打着哈哈笑道: “父亲满意,那就是最好的事情!便是有什么小小瑕疵,那也是无伤大雅,无伤大雅呵呵呵呵……” 话说到这个份上,四老爷自然是不肯再给长房搞什么锦上添花的事情,只是哈哈还没打完,忽听得安老太爷冷哼一声,走着鼻音哼出两个字: “糊涂!” 四老爷心里一颤,那哈哈声自然就是止了。望向老太爷的眼神中自然多了几分震惊探询之意,却见安老太爷直瞪了回来,口中兀自道: “看什么看!为父的说你糊涂,你们两口子一对儿的糊涂,没听懂么?” 那语气中,竟是已经带上了几分怒意! ------------ 第一百五十七章 长房的崛起 以安老太爷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此刻虽然都是自家人,但是能够公开在各房面前表示自己的不满,显然已经动了真火。 四老爷安德峰哪里还坐得住,连忙带着夫人蓝氏一起跪下道: “儿子驽钝,如今犯了错,还请父亲教诲责罚!” 场面突然之间变成这样,席上众人无不噤若寒蝉。 安老太爷面上偶现森然之意,可是看看安德峰犹自一副有些困惑的神色,面色微变之下竟是良久没有言语,半天才道: “你们可知,之前我为什么要让你们各房轮流来办这寿宴?今年却是又要合办?” 眼瞅着安老太爷这副样子,席间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后还是安老太爷叹了口气,对着几个儿子缓缓地道: “之前让各房争着办,那是赛马不相马,让你们兄弟之间有个竞争较劲儿。毕竟我在朝几十年,这张老脸各处都要卖些面子。谁是真下了功夫用了心,那聪明本事自然就显露无疑,趁着这过生日的机会多扶持一下也是理所应当。如今让大伙儿合办,自是盼着家里多些团结和睦之意罢了!你们如今也是为官多年的人,这么浅显的意思究竟是看不明白,还是大家一起装糊涂,谁都不愿意说破?” 这番言语那真是连着各房的儿子都一起骂了。 可是众人之中又有谁敢当得起这等说辞? 众人一个个诚惶诚恐,登时便纷纷离座起身跪倒在地。 长房老爷安德佑率先叩头道: “父亲一片苦心,实在是让我等万分汗颜。儿子们不孝,累得父亲还要为这等事情操心,实在是该死之至!” 众人在后面齐声称是。安老太爷却是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 “好了好了,都起来吧!弄这么大阵仗作甚?左右不过是一家人在这里聊聊天说说话儿而已,搞这些磕头行礼什么的没用,以后兄弟们之间真的把相亲相爱做到了,那才叫是真孝顺!” 顿了一顿,安老太爷却是又点着四房老爷安德峰道: “老四,为父说你们两口子糊涂,如今你可知为何?” 安德峰面色惶恐,连声说道: “儿子确是糊涂,只想着自家的那点小算盘,忘了父亲教诲,对各房的兄长们不够敬爱……” “每次一说大道理,你总是仿佛比我还明白。也罢,今儿就说个清楚。”安老太爷摇了摇头,到底还是把话挑明了道: “你和你大哥素来不睦,刚刚寿宴之上起劲儿地让子良那孩子写文章背书,却又是什么心思?是怕长房出了风头在我这里讨了喜不是!皇上口谕里刚夸了你大哥有学问让那萧洛辰朝他讨教,转脸就弄出来他儿子没二两墨水?嘿嘿!你大哥固然是面上不好看,你好好想想,若真弄出来这般情形,到底是打了谁的脸?” “这……这岂不是打了皇上的脸?” 四老爷安德峰本就不是笨人,此刻一经父亲提点瞬间便悟到了此节。 一想到自己差那么一点儿就打了皇上的脸,却是越想越是后怕,背后忍不住冷汗淋漓,连衣衫都湿透了。 这等关节一点破,便是安家其他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安清悠在一边听着,却是对安老太爷越发佩服,当时的情景便是自己也没把握安子良到底会有什么表现,这位祖父大人什么都明白却一直镇静若斯,这份养气功夫当真了得。 唯有当事人之一的安子良却依旧是一副憨像,只是小眼睛眨巴眨巴心里却是后悔不叠,早能想到这般关节,那赏钱就应该再多讨点才是! 老太爷是一定会撑着自己到底的,怎么让人家一堆金瓜子就给打发了呢…… 安老太爷扫视了一下儿孙们面容各异的表情,又是点着四老爷道: “老四啊!你做了户部盐运司的官儿,兄弟几个里属你有钱。可是这些年来其他几房便有了什么钱粮上的难处,你又何曾伸手帮过?好比这一次cao持寿宴,固然是你们四房没占到什么好位置,可你就真敢什么事都不管专挑毛病?嘿嘿!为父带天子验查百官这么多年,难道说自己家里的一点点家务事,倒是两眼一抹黑不成?” 四老爷安德峰满头大汗,心中种种的想法此起彼伏之下,忽然一个古怪的念头窜了上来。 父亲是做老了督查之事的人物,有事情要想在他眼前耍花样自然是难上加难,如果这一次寿宴我不对长房三房挑错下绊子,反而是不理荣辱地拿银子给他们捧场,父亲又会怎么看我? 这等念头一经涌起,便如江河决堤一样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 四老爷这里心乱如麻,安清悠在旁边听着却是心里佩服不已。 安老太爷不轻易发表意见,可是什么东西在他老人家心里都想明镜儿一般,一出手从来都不会无功而返,几句言语之间便将四房那里调整出了另一个状态。此等的功力水平,自己还有得学呢! 安老太爷又将此次寿宴中的诸人表现点评了一番,二房固然是中规中矩,被言掌礼之事做得不错,三房则是得了更多的赞许,尤以三夫人赵氏被赞“识得大体,心有全家,提携后辈”等等诸多嘉勉。 正当厅中的气氛为之一松,老太爷却忽然道: “今儿折腾了一天,我也是有些倦了。长房留下,其余的各自散了吧!” 此次寿宴,长房风头极健,在老太爷那里又是显而易见地很是讨了喜,此刻被留下不用问也知是要有私下提点。 老太爷此言一出,大家却是心中滋味各有不同。 二房的人率先告辞,三老爷、三夫人望向长房诸人的眼光却是多了几分鼓励加油之意。 四夫人蓝氏满心羡慕嫉妒恨,可是看看自家的四老爷安德峰,却见他仿佛是若有所思,犹自不知在想些什么。 转眼间众人散去,老太爷却是先把长房老爷安德佑叫到了身边,慢慢地道: “最近皇上拾掇了不少小鱼小虾,朝中怕是要有变数。不过按照今日的圣旨口谕来看,咱们家却还算安稳。正好吏部那边湖广司、两江司的两个考评司政又都出了缺,回头我带你到吏部尚书张大人府上走动走动,看看有没有机会吧!” 安德佑闻言一怔,继而是大喜。这自然是父亲要亲自出手提携自己的意思了。 原想着寿宴办得好自然会有好处,可没想到这好处竟是如此之大。 吏部身为六部之首,那湖广、两江等省又向来是富庶丰饶之地。 无论是做哪一个司的考评司政,那可是手握一司数省的官员考评大权,虽然都是五品,可比礼部这等清水衙门里苦熬苦待地做个散官要强多了! 这么多年的清水散官做下来,如今总算看到了些出头的希望,长房诸人听了这个消息都不禁兴奋异常,难道长房的崛起之时便从今日而起? 可是安德佑却不似从前那般作态,喜悦之后更多的竟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面色沉静如常之际,却是稳稳地向着安老太爷叩谢道: “多谢父亲大人提携,儿子全凭父亲做主。” 安老太爷微微一笑道: “这半年来长房家里出了些乱子,听说把你气得都病了好几次。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今迭遭几次变故,这养气的功夫却是长了许多。朝廷官场,最要紧的便是心中有沉稳,处事须有度。之前你身上虚荣教条的东西太多,我真是怕你蹦得高摔得重啊!若是早一些有今日之态,为父的又怎么能不早点儿提携帮衬于你?” 说话间,安老太爷看了看安德佑,却又瞥了一眼跪在一边的长房夫人徐氏,眼光一扫之际已是冷若冰霜。 徐氏在老太爷提到“长房家里出了些乱子”之时,原本便早已脸色惨白,再被这么一瞧,竟是浑身筛糠起来。安老太爷皱眉了半响,却到底没有再对她说什么。径自扭头向着安清悠道: “小清悠,你很好,很好!这一次寿宴,祖父我最满意的就是你了!只可惜你这孩子虽然既明理又办事妥帖,却是个女子,做不得官,否则栽培一番……唉!” 安老太爷一声长叹之中,竟似包含了许多遗憾一般。 安清悠微微苦笑,这古代毕竟就是古代,大梁朝里女子做不得官也是现实。 不过自家知自家事,自己本也不是那等眼睛里只有富贵权争心思的人。 当下安清悠倒是反过来低头道: “祖父大人赞许,孙女愧不敢当。这一次还是父亲和几位叔父婶娘做主,孙女不过是在旁气力而已。我只想如己所愿地过这一世,那些富贵荣华,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而已。” 安老太爷见她如此看得开,不由得更是怜惜。 只是心里却不免长叹一声,既生在这等家里,便是自己这个做老太爷的也未必能够逃得掉“身不由己”这四个字,更别提这等身为女儿身的孩子了。 一时之间,安瀚池竟是有些羡慕起那些山野老翁来,难道真是自己老了,才明白什么叫做思悔少年觅封侯的滋味?兀自出神了一阵儿,这才收敛了心神,却忽然转了话题问道: “再过几天选秀便要开始了,正所谓宫门一入深似海,你这孩子又是有什么打算?可有需要祖父帮忙的地方?” ------------ 第一百五十八章 选而不秀,秀则不选 “你这孩子又是有什么打算?有否需要祖父帮忙的地方?” 安老太爷这两句话一说,言下自是指要依着安清悠的心思亲自出手支持的意思。 长房的众人又惊又喜,安清悠此次cao办寿宴必得老太爷赏赐那是众人意料之事,只是没想到不光是老爷那边怕是能挪动一下位子,便是给大小姐的好处竟也如此之大! 更有夫人徐氏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她入安府这么多年,能得老太爷假以辞色的时候都屈指可数,安清悠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一次寿宴下来便至如斯? “进宫选秀不仅是我的事情,更是事关整个安家,老太爷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安清悠面色如常,心里却是看事情比徐氏之流明白多了,当下既知此刻无论提什么只怕老太爷都会应,反倒不着急要好处了。拜谢了祖父大人厚赐,却是低着头轻轻说道: “进宫选秀事体兹大,只是孙女确实是无心想嫁那皇室子弟。不知祖父大人以为如何?” 这是安清悠第一次明确地表现出了不想嫁皇室的态度,眼下正是寿宴之后对长房论功行赏的时候,安老太爷又颇有把许多事情挑明了说的状态,形势可以说千金难买。 此刻不把这个话题敲成个安家内部的主旋律,那是又待何时! 安老太爷本来对与选秀便是个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当下果然又向安清悠倾斜了一分道: “自古联姻皇室者,从来都是一柄双刃之剑,利弊不过参半耳。你既不想嫁皇室,那咱们就不嫁!总之我安家的长房嫡孙女,还怕没人抢着提亲不成!” 这话说得自有一番傲气,可是对于整个安家来说,这却不啻是将选秀之事下了个谁也难以改变的结论。只是安清悠却还不满足,放着老太爷这等大高手在此,若不再借用一下他的智慧,那岂不是亏大了? 安清悠却是做出一副略有些为难的情状道: “祖父大人如此关爱孙女,孙女实在是感激万分。只是这入宫选秀既要选不上,又要为我们安家挣些脸面光彩,其中要把握个尺度却是着实不易,还求祖父大人提点一二?” 安清悠每每把整个安家的利益脸面放在最前面,安老太爷却是最为喜欢。当下捻须笑道: “这有何难?宫中这摊子水虽深,但说到底不过也是一群人而已。是人就有应对的方式,爷爷送你八个字,定可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请祖父大人示下?” “选而不秀,秀而不选!” 这八个字可能别人听来尚无甚感觉,可是对于安清悠来讲却是恰到好处,多日来苦苦思索的问题似乎迎刃而解。 将那“选而不秀,秀而不选”这八个字细细咀嚼了一番,果然觉得是解决这选秀之计的妙法。 安清悠当下笑道: “这八个字果然精妙,孙女拜谢祖父大人的提点教诲,必将铭记在心了!” 安老太爷微微一笑,这孙女果然是秀外慧中,一点就透,再看看安德佑的另一个女儿安青云犹自一副不明所以地样子。心下不由得感叹,都是自己的孙女,这差异怎么就这么大呢! 再想想安家其他几房,也不知这第三代中到底能出几个人才? 不过安老太爷到底是豁达之人,虽盼着安家能够长久的繁荣下去,但也不死板拘泥与此。心里念叨了几句儿孙自有儿孙福,倒是对着安清悠笑道: “好啦好啦,皇室不用你嫁,主意也帮你出啦!其他还有什么想要没有?” 安清悠早对今日之事推演过不知道多少遍,此刻倒是对安老太爷的心思把握得极准,知道自己越是不要,好处只怕是反而越多,当下却是恭恭敬敬地道: “祖父大人已是指点了许多,这已经是天大的赏赐,孙女又哪里敢再奢求其他……” 果然安老太爷乐呵呵地大摇其头: “不行不行,这一次寿宴你出力甚多,这点不过是咱们祖孙俩说话,哪里算得来数嘛!所谓治家如治国,自然是以赏罚分明为先,否则传了出去,人家还说我这做爷爷的小气不成?来来来,快说快说!” 安清悠几番铺垫,等得便是这句话,当下却是抿嘴笑道: “爷爷您一定要赏,可是孙女却不知道要些什么才好……要不这样吧,孙女便求爷爷答应一件事,此事究竟是什么我现在也没想到,待日后想到了再向您禀报可否?总之是不损害咱们安家的利益脸面之事,爷爷您看可是使得?” 安老太爷一愣,却是摇头笑道: “你这个鬼灵精,主意居然打到爷爷头上来了!要我的一个承诺……也罢!就给你一个承诺好了,可真的要不损害咱们安家利益脸面哦!” 安清悠心中大喜,老太爷的一个承诺那可是价值万金。 便是自己以后有什么行止差错之事,也算是凭空多了一块家中的免死金牌,当然还有那谈婚论嫁之时,这手中总算有了一点自己做主的筹码! 另有旁边的徐氏听了,心却是彻底凉到了底。 自己便算费尽心力出了院子重新掌家又如何?安清悠岂不是到老太爷面前一句央求,随手又把自己免了去?一时间只觉得万念俱灰。 众人心态各异,倒是安老太爷忽然眨眨眼道: “你这妮子心眼儿可真是多,连爷爷都敢算计,可不是私下里瞧上了哪家的男子想嫁,又怕你爹不允?这才到爷爷这里弄一柄尚方宝剑来吧!” 安清悠心里一凛,自家这位祖父大人当真是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此言虽不中亦不远矣。 只是心中那番想自己择婚的算计却是做得说不得,安清悠索性撒娇打混道: “爷爷您哪里话儿!说得人家好像是私自出去看上了谁家男子一般,哪里有您这么调笑的,孙女不依,孙女不依啦……” “只要是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便是出去寻个郎君又有何不可?我安家出来的女儿,眼光又能差到哪里去嘛……哈哈哈,闺女大了心也大!老大啊,你这个当爹的怕是不晓女儿心事喽!” 安老太爷拉过安德佑来笑骂两句,脸上却是露出了几分老顽童一般的狡黠神色。 众人齐声哄笑,说闹一阵儿,长房诸人也向老太爷告辞散了。 等回了安府,安清悠却是直奔彭嬷嬷处,眼下寿宴已过,选秀却紧锣密鼓地接踵而至,此次寿宴上与选秀相关的消息着实不少,眼下自是要好好消化一下了。 “那位钱二奶奶怎么会是文妃娘娘那条线上的呢?” 彭嬷嬷听了安清悠带来的最新消息,眼中倒也略有几分诧异之色,诚老郡王那边原本自成一脉,如今这钱二奶奶居然和文妃娘娘站到了一起,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了。 “宫中之事瞬息万变,凶险之处比之朝堂逞为不让,我出宫几个月,这段日子里究竟有什么变数,却也难料……” 彭嬷嬷皱起了眉头苦苦思索,一时倒也没得什么要领,索性先把这个事情先放了一放,倒是给安清悠细细讲起这文妃娘娘的事情来。 关于这位文妃娘娘,安清悠以前倒也听彭嬷嬷说起过,只知她娘家姓李,乃是当朝首辅李大学士的嫡亲妹妹。 李家对朝中的文官系统影响力极大,眼瞅着那些京中清水散官甘为驱使来做老太爷寿宴的垫场宾客,倒也不难猜出背后乃是文妃。只是此刻再听彭嬷嬷细说宫中,却又是感觉大不一样。 按大梁皇家例制,皇帝的后宫之中为一后两贵妃,其后便是四妃八嫔十六贵人,往下便是昭仪,婕妤、才人、选侍、淑女等等诸般,每往下一级,这人数便多了一倍,轮到最低一级的舞涓,人数更是多达千人之多。 后宫三千佳丽之说还真不是个虚数。只是这么多女人围着皇上一个人转,其中的勾心斗角之处那才是可想而知。 好在当今的皇后萧氏乃是当年皇上夺储之事的得力臂膀, 家中一脉又是掌握着大梁的军权,积威久已,六宫粉黛无人敢于不服。 唯一能威胁到她地位的两个贵妃之位竟是一直空悬了几十年。 不过那李家也不是吃素的,接连四代人不是做阁老大学士便是做六部尚书,门生故吏遍及朝野,实为大梁文官之中的头号世家。当年皇上登基之后不过数日,便钦点纳了这文妃,对李家的重视可见一般。 “宫中早就有流言,说是这后宫四妃之中若有人能晋贵妃之位,那最有希望的便是这位文妃娘娘。皇后虽是心中不愿,但是李家的背景便是皇上也不能不重视,有些事情上便是皇后也让着她三分呢。” 彭嬷嬷皱着眉头边说边思索,安清悠在一边跟着想了想,却是觉得有些奇怪道: “今上和皇后大半辈子的夫妻情分,东宫的太子储君又是皇后娘娘所出,莫说是文妃娘娘想当贵妃,便是真当上了那又如何?难道还能撼动了皇后娘娘的地位不成?” “嗯,皇后娘娘在皇上那边的夫妻情分暂且不说,左右都是有太子殿下这位储君垫底,谁想撼动自是撼动不了,……”彭嬷嬷缓缓点了点头,一脸的沉吟之色间,忽然间神色大变,猛地一拍大腿,颤声叫道: “不好,只怕这位文妃娘娘想做的却不是皇后,糟糕,糟糕之极!大小姐,这次你怕是……怕是中了宫里的算计了!”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宫中的算计 安清悠自遇见彭嬷嬷以来,却是从未见过她失态到了这等地步。 心下惶惑之际,一股不详的预感却是慢慢地涌上了心头。 努力定了定神,安清悠却是端了一杯清茶过来轻轻地道: “嬷嬷且莫着急,喝口茶润润嗓子,咱们慢慢说!” 彭嬷嬷接过清茶来却是放在了一边,兀自苦笑道: “也是怪我之前思虑不周,这般失态,倒是让大小姐笑话了。只是这事情实在太大,由不得我这老婆子不惊异了!说起来这皇后娘娘自然是无可撼动,可是……可是别的人呢?难道便真的坐得那么稳当么!” 安清悠心中一惊,却想起在之前各类女眷聚会上听到的一些小道消息,登时也变了脸色道: “难道……难道嬷嬷说得乃是……” 彭嬷嬷点了点头道: “不错,便是东宫的那位爷!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做了几十年储君,却一直平平庸庸地没什么亮点。朝中多年前便有易储之声,大小姐怕也早有耳闻吧?我只怕这文妃娘娘想做得不是皇后,而是圣母皇太后!” 如今的大梁皇帝虽然帝王权谋当世无二,但终究已是垂垂老矣,下一位皇帝究竟是谁? 太子固然是名正言顺地等着即位大统,可是他也不是没有对手,诸多皇子里实力最强呼声最高的,便是那位文妃所生的九皇子睿王爷了! 似这等争储之事,从来都是最为凶险,若非拥立之功的荣华富贵,便是灭家之祸的举族倾覆。 更何况本朝向来不乏废储立新之事,远的不说,便是当今的圣上万岁爷,几十年前不也是弄掉了当时的太子才上了位? 安清悠心中震惊,可却不能不继续问道: “这争储之事若说是牵连后宫还情有可原,可是我安家和这类事情素来没有瓜葛,难道也卷了进去?这事……这事……刚才嬷嬷说这一次中了宫中的算计,又是何故?” 彭嬷嬷叹了口气道: “便是没有瓜葛又能怎地?文妃娘娘这一次既是让诸多京中的散官去了老太爷府,虽说是为老太爷的寿宴垫场,但是以文妃娘娘的手段,那些散官大人们想必早就得了提点,更是要为你这大小姐做脸……嘿嘿,怕是连明天都不用等,消息此刻就已传了出去,到时候大家都知道安家大小姐是文妃的人,选秀之时你自然被打上了印记,被死死捆在了文妃娘娘那条船上!” 安清悠听得心里直往下沉,自己到底还是太嫩了,人家随手落几个闲子,自己好像就成了个不跟也得跟不从也得从的形势? 再一思忖从第一次向宫中递送香囊开始,自己其实就一步步地落入了这文妃娘娘布下的局面里,无端端地被牵扯进这一场争斗之中,这还不算是中了人家的算计,却又怎地? 可是偏偏这世间事却是你越想它棘手,它往往就越棘手。却听彭嬷嬷又是叹道: “说起来,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便算是会调几手香,又怎能引得文妃娘娘这等人物如此重视?我现在更担心的,怕是她以你为引子,连整个安家都算计了进去,试想这么多李派散官到了老太爷府上,传出去的消息又是安家的长房大小姐选秀中跟了文妃娘娘这一脉,旁人又会怎么看安家?便是分辨说安家不是和文妃娘娘及九皇子站到一艘船上,如今又有人信么?” 安清悠身形晃了一晃,可说是从头直凉到了脚下。 不过是一个选秀,居然能够把整个安家都卷了进去,若真是如此,自己岂不是成了安家的罪人? 彭嬷嬷虽能帮她分析这一切,但是却也没什么更好的应对法子。两边的实力相差太过悬殊,为之奈何?唯有反过来安慰安清悠道: “此事也未必算是个坏事,文妃娘娘在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李大学士又是本朝首辅,就算是被绑上了这条船也说不定反倒有些好处呢?更何况皇上权谋之术天下无双,这等事情未必便看不透,老太爷又是个历经风雨的自有定夺……” 彭嬷嬷难得这样安慰人,安清悠却只是摇头苦笑,知道这些话不过是老嬷嬷说出来安慰自己的而已。 后宫相争,皇储暗斗,哪一样又不是血淋淋地? 哪一样又不是动不动就有多少条性命裹在了里面? 安老太爷一向讲求中立,就这般全家被人拖下了水自然不肯,自己这个始作俑者又能落个什么好?更何况自己最恨的就是被人当做了棋子使……等等!老太爷?彭嬷嬷刚刚提起老太爷?! 安清悠猛然间心里一动,彭嬷嬷不过是宫里的一个嬷嬷,便说是身上有些自己看不透的神秘,可毕竟和安老太爷没法比。 连她都分析出了文妃娘娘的很多东西,安老太爷这等人精老臣岂又哪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难怪他老人家一再问自己进宫选秀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这可不光是看着寿宴论功行赏啊! 既是想通了此节,安清悠登时犹如一片漆黑之中看到了一丝亮光,再往深里想去,那不嫁皇室的承诺又哪里是无感而发,更有“选而不秀,秀而不选”这八个字又岂止是只为了安家不丢面子而已,分明就是自己在宫中选秀的过程中保身护命的唯一策略啊! “不是!嬷嬷!此事……此事尚有可为!”安清悠猛地一抬头,两只眸子里竟然是从未有过的闪闪发亮。 “大小姐可是想到了什么?” 彭嬷嬷倒叫安清悠吓了一跳,再看安清悠时,只见她身上竟是散发出了一种连自己也从未见过的气质感觉,这种气质感觉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甚至彭嬷嬷一刹那间竟然产生了某种恍惚,或者……这份气质本就不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 窗外咔嚓一道闪电,却是穿越了茫茫漆黑的夜空,照亮了整个大地。转瞬之间,倾盆大雨已是一泄如注。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便在距离长房府邸不远的老太爷府上,安老太爷此刻同样没有就寝,他望着外面的大雨,却是长长发出了一声叹息。 “孩子啊,莫怪爷爷心狠,如今朝局将有大变,我也是为了整个安家!只盼你能凭着那份我也看不透的古怪聪慧,选秀中落个全身而退吧!爷爷可是在你身上下了重注,莫要叫我失望!只是……只是苦了你这孩子了!” ------------ 第一百六十章 安子良的内心独白 “不错!这事情连我都瞧出了许多问题,安老太爷又哪能一点感觉都没有?他老人家既是不置可否,你选秀的事情就好办了一半儿!”彭嬷嬷拍案而起,安清悠的几句补充,却是令她也眼前一亮。 安清悠此刻已经是完全定下了神来,笑着问道: “那另一半却是在哪?依嬷嬷看,此次进宫选秀,清悠当从何处入手?” 彭嬷嬷本欲言之,一撇眼见了安清悠这般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反问道: “大小姐怕是心中已有定计,何不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安清悠笑道: “选而不秀,秀而不选这八个字,这一次我怕是要反过来用。先用这秀而不选之策好了,如今既有文妃娘娘帮我弄出了这偌大声势,不用一下岂非不美?索性高调一些,如何?” 彭嬷嬷嘿了一声,却是随手蘸了茶水,在小桌上轻轻写了两个大字: “——声势!” 两人彼此一笑,心意尽在不言之中,不过彭嬷嬷却是另有一番心中感叹,如今大事压了过来,这大小姐反倒更加精神勃发起来,难道她天生便是为这大场面而生? 安清悠眼瞅着这位老嬷嬷直把选秀说得清晰之极,心中却也忽地一动,礼规司也就是教教规矩,了解选秀不难,难得是竟能对细节清楚到了这般程度,许多推演就好似实地重现一般。 她昔日在宫中之时,真的只是个管教嬷嬷? 一直以来的某种神秘似乎在不经意间悄然揭开了一角,不过安清悠对于彭嬷嬷自有一番感激在心头,依旧保持着两人之间曾经的默契,我不问来你不提。 更何况此刻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须做,两人推演细节,谈论各种应对之策,不知不觉间竟已过了一夜,等到安清悠就寝之时,这天都有七分亮了。 只是这等小睡也只睡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天色大光之时,下人却是来报,说是二公子安子良求见。 这一下想补觉也没得补了。安清悠草草起身好歹熟悉了一把,待见到安子良时,却见他一反常态地安静坐着,浑不似平常那般来找自己时大呼小叫的样子。一双眼睛里面全是血丝,竟也是一副整晚没睡好的样子。 “小弟见过大姐,大姐早安!” 口中轻声,手上却是团团作揖。 安子良居然也会正经八百的行礼?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怎么着,难道自己这个憨人二弟昨天晚上做梦的时候也被人灵魂穿越了不成? 安子良当然没被人穿越,他可是地地道道的古人。 安清悠如今的镇静功夫已然大成,此刻虽然微微一愣,却是转瞬就恢复了常态。回了一礼笑道: “二弟今儿个可是来得挺早,却是又有什么事情来寻姐姐不成?” “大姐,我要考举人。”安子良说出来的话石破天惊。 “什么什么?”安清悠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话,纵然是安子良今日弄出了一副坐有坐相的样子,可是素来只知道花银子博风头的安二少爷居然要去考举人? 这已经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很有点冬雷阵阵夏雨雪的样子。要知道这家伙便在几日之前读书还得自己拿银子勾着呢! 安清悠心里惊异,可还是小心翼翼地笑着试探道: “弟弟怎么突然发奋起来了?难道是昨天晚上老太爷把该赏的都赏了,却是独独漏了弟弟?不过这样也好,弟弟年纪大了,总该知道点上进读书,只是不知道这背个四经都花了大姐这么多银子去,要考个举人却又所费几许?大姐可怕是出不起价钱啊!” “大姐莫要打趣弟弟了,我这般犯二装笨的瞒得过别人,可怎么瞒得过大姐你?早考晚考不都是考?长房里妹妹不成器弟弟还小,大姐你选秀归来,怕是就要寻婆家嫁人了吧?昨晚上想了一夜,好像除了我去考个举人真没别的法子。父亲只怕是升迁在即,我总不能……总不能让别人说咱们长房这一代连一个拿得出手的人都没有吧!” 安子良极为幽怨地看了安清悠一眼,脸上竟是有几分激动之色。 安清悠忍不住心中轻轻一震,虽然早看出这弟弟藏拙卖傻,骨子里绝对是个聪明绝顶之人。 可是竟没想到他居然有这副骨气心思。不肯让人瞧扁了长房这一代孩子么! 却见安子良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大姐你其实什么都明白,便是我不说,其实你只怕选秀之前也要把我安排一番的对不对?我……我也知道这么些年来自己在胡混,是个不着调的傻货二流子,可是我……我其实也不想这样子的,我安子良也不是个混蛋,可是弟弟我……我心里苦得慌啊!” 安子良越说越是激动,眼眶竟是骤然红了。两滴大大的泪珠从他眼角滑落,忽然间双手紧握,一阵轻微的骨节爆响竟是从指间传来,竟似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安清悠心头大震,知道眼下的话只怕不知在这二弟心中憋了多少年。 如今终于说出,只怕接下来来便是鼓足了勇气内心倾泻,此刻却是说什么都怕是不对,当下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安子良的脊背,安慰之意溢于言表。 这两下轻拍却仿佛产生了莫大的效果,安子良的眼泪转瞬便成了泉涌,倒似有无数的委屈一泄而出。 痛哭出声了好一阵子这才止住,再抬起头来时,却是一脸的鼻涕眼泪。 安清悠也不cha话,径自掏出了一条帕子帮他细心擦去,带他连抽泣都止住了大半儿,这才口中轻轻地道: “都十六的大老爷们了还哭,在大姐这里哭哭也就算了,出去可不许哭啊,不然人家该笑话了……” 有道是长姐如母,安清悠这等哄着弟弟一般的关心却让安子良的眼圈儿又有些发红,这一次却终于强行止住了,点点头道: “我不哭,我以后绝对不要再哭!大姐您瞧好儿了,弟弟也是个爷们儿,哪能那么容易掉猫尿?” 虽已决定发愤图强,不过安子良逼着自己纨绔太久,却比不得萧洛辰那等随意变换气质架势之人。 这句话终究是又带了几分混气出来。安清悠微微一笑,却听那安子良叹了口气道: “我是家中长男,从小便听别人说着要撑起长房未来什么的,小时候我也想过光宗耀祖,也想过要让父亲和老太爷以我为荣。可是那年,大娘走了……父亲的脾气一下子变得很暴躁。教我读书的时候动不动就罚跪,就bi我打我,打得我真的很讨厌读书识字,甚至讨厌他!那个时候我毕竟……也只是个不到六岁的孩子啊!” 安清悠心下默然,安子良所说的大娘自然便是自己的生母。发妻亡故,安德佑彼时的心态又岂能好得了?可惜却都撒在孩子身上了,却听安子良又道: “我只能去找母亲,可是母亲一心想当夫人,她虽然宠溺我,却更拿我当争位子的筹码。为了当夫人,为了显示自己有多娴良多会相夫教子,她好几次在父亲面前打得我更狠!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是你们的儿子啊!读不读书比儿子还重要么?难道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被你们打的用的?” “母亲终于做了夫人,可是那几个舅舅……大姐你也查过,她做那些贪墨贴娘家的事情不是一天了,我早知道!可是我能怎么做?难道出来揭发,让父亲整治自己的亲娘不成?后来父亲的仕途又不顺,这脾气越发变得冷硬粗暴起来,还迷上了那些所谓风雅之事,银子花得……唉!我去劝过,却除了挨骂就是受打。我赌气便想,这个家与其被你们败了,还不如我来,起码还落个快活!” 听到这里,安清悠也不禁跟着一声叹息,想不到安子良的童年阴影竟是如此之重,后来扮二耍混,可不就是传说中的叛逆期么!只不过表现不同罢了。 “后来母亲被赶进了院子,我倒觉得反而好,似她那般搞法早晚要出大事!若是真落个休回母家,那还不得被人给鱼肉死?说起来当初父亲休妻被拦之事我也曾听安七叔说过,此事却是要替母亲谢过大姐了!” 说着站起来团团一揖,脸上尽是郑重之色。 安清悠听到这里颇多感慨,谁没任性犯混的时候? 可是长大这两个字总有一天会来的,正所谓莫欺少年穷,那些眼下看着不成器的半大孩子,也许只是还没有遇到让他蜕变的那个人,那件事?再看看安子良一躬到底的模样,却又忽然心中一动,轻轻地道: “弟弟今儿来这里,除了这一番倾诉心迹之外可是还想问姐姐一件事?” 安子良直起身来苦笑道: “当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大姐……” 安清悠微微一笑,轻轻地道:“二弟可是想问,大姐此番进宫选秀,只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回得来的,这段日子里又会是谁来掌家,对不对?” ------------ 第一百六十一章 说来就来的沈家 安子良踌躇几下,到底还是做了个投降状道: “大姐,你也知道。我娘那人妒心太重,之前她掌家的时候,可是把这几位姨娘收拾得够呛,如今她失了势,若是那些姨娘掌家,少不得要怎么整治于她……” 从来男主外女主内,内院之中三小姐安青云掌家的可能xing几乎为零,除了徐氏和安清悠之外自然就轮到那几个姨娘了。 徐氏昔日待人极为苛刻,如今若是由那几个姨娘掌家,有人雪中送炭自然是绝不可能,被落井下石的凄惨下场却是拿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由不得安子良不担心了。 安清悠随手从袖袋中抽出一张纸,却是和彭嬷嬷昨夜通宵筹划之时随手所记。 安子良接过来一看,上面竟是清清楚楚地写着一行字: “夫人出院,行掌家之名!” 这薄薄的一张纸,此刻拿在手中却似有千斤之重。安子良颤声道: “大姐……你真的……真的要放我娘出来?” “那还有假的?” 安清悠笑着说道: “早知道你这个做弟弟的鬼心眼子极多,今日来跟大姐说这要考举人之事,敢说里面没有三分借此换个护着夫人之心?你虽打混了这么久,但是本心却还不坏,这份孝心倒是连姐姐都敬你三分呢!不过便是你不考举人,夫人那边我也要去求父亲放出来的。” 安子良发怔了半响,却是长叹一声: “大姐这般胸襟,弟弟我虽是男子亦不如也。只是大姐你真不担心,把我娘放出来她会兴风作浪?” 安清悠摇了摇头道: “这个却不是难事,所谓掌家之事最核心的,也不过是人权财权而已。用人之权我已经和父亲谈过,安七叔将升为咱们长房的大管家,以他的精明和忠心自然不会有岔子,财权却是一分为三,管账的还管,支银子的叫做出纳,另外多设一组人手专管复帐复查,这便是所谓的审计了。这个制度不改,财务就稳。我心里还一直缺个从旁暗查之人,如今看来,到是弟弟最合适了!” 这等后世公司组织财务管理的法子安清悠已经在掌家之时初步实行了一阵儿,收效极佳。 倒是安子良一直不管家中事,此刻一堆森么出纳审计的一堆新鲜词儿拍了过来真是有些头晕。 不过他本是头脑聪慧之人,此刻细细想来,这等法子真是越想越可行。 如此一来,徐氏也顶多就是管管那些琐事,倒还真是出不来什么乱子。 安清悠微微一笑,这等手段可是多少代人的智慧积累,当然出不了什么大问题,倒是安子良还真是一个从旁暗查的好人选,长房的一切早晚是要交到他手里的,谁耍花头那不是跟安二少爷过不去?当下却是笑着道: “这事就这么定了,倒是二弟你不过是个童生,这要考举人的豪言壮语……” “大丈夫一口吐沫一个钉,说考便考!过了年便是考期,这次二话不说,弟弟我要先拿个秀才回来!转过年来进阶考试之时便是举人,这又有何难?” 安子良自然是弦歌而知雅意,这等事情哪还用大姐再去提点?一番话自然是说得慷慨激昂,只是这临到末了倒是又习惯性地露出了几分憨像,挠了挠头道: “再说各房的堂弟们都有好几个秀才了,我这年纪比他们还大,老是个花钱捐出来的童生,也的确有点丢人……” 看着安子良叽咕着小眼睛说出这么几句话,安清悠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安子良呵呵憨笑之间,姐弟之情却又更深了一层。 “科举不比儿戏,弟弟既已决定发奋读书,要不要大姐帮你重金请几个好师傅?” 安清悠说动就动,眼下便是替弟弟打算起来。 古代的八股文章晦涩得要死,自己靠着前世的积累做两首小诗文还可以,若真是要搏功名,那还真得用这时代的专业人才才行。 “不妥不妥!如今我既然从旁监察财务,当然是能不花就不花。这请老师可不是小数目!”安子良进入角色倒快,他那xing子一提起花银子立马便是一副肉疼万分的表情。一张胖脸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地道: “大姐怎么忘了,这花钱的老师还要去找,那不花钱的却可是就在身边,如今大比刚过,这等便宜好手又到哪里寻去?” “你是说……沈小男人?” 安清悠何等聪明,当下却是一点之下就想到了这个人选。的确!让新科的榜眼郎来叫个考秀才的课程,那可真是再容易也没有了。至于沈云衣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这个直接不在考虑之列…… 可偏偏世事无常,很多时候还真是怎一个巧字了得。便在此刻,忽然间青儿来报,说是沈家的大老爷来了。 “哦?可是那沈小男人又来了咱们府上?”安清悠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却听青儿说道: “沈公子……啊不,现在也得叫沈老爷了,的确也是跟着来了的,不过今天的主客可不是他,是沈家的长房大老爷!” “沈小男人的父亲?杭州沈知府?”安清悠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 大门之外,长房老爷安德佑亲自出迎,拱手笑道: “沈兄啊沈兄,九年前京城一别,不意再见竟是今日,如今看沈兄风采如故,令郎又有如此成就,当真是羡煞旁人也!” 沈云衣之父,现任的杭州知府沈从元抱拳回礼,摇头笑道: “惭愧惭愧,此次紧赶慢赶,居然还是没能赶上伯父的寿宴。刚一早已经去向他老人家告了罪。我这犬子当初应考之时可是没少给安兄添麻烦,如今能有些小小功名,还不是伯父和安兄大力提点所致!此来特为向安兄道谢的!” 自然又是叫过沈云衣出来再拜谢了一遍,安沈两家的两位长房老爷本就是旧交,此刻再见自有一番见礼亲热不提。入得厅来大家落座又聊了几句,沈从元道: “小弟虽在江南,倒也听得如今京中颇有些征兆,不少人都讲朝中似将有大动之意,不知安兄以为如何?” 男人们的话题自然离不开这等朝政官位之事,沈从元这杭州知府任期将满,考评民声也是不错,按朝堂惯例极可能调往京中六部升个实在职位的。 若是再干得好又有圣眷,放出去便如沈家老太爷一般也是个封疆大吏一省督抚,对这类朝中变动自然是尤为上心。 安德佑道: “近来朝中倒真是有这风声,京里不少品级不高但又位置紧要的地方被换了人。要依我看,动可能是要动上那么一动,不过这动到什么程度,却是谁也没法揣测皇上万岁的心思。一动不如一静,如今稳住了便是赢!” 沈从元点了点头,他刚刚从安老太爷那里回来,自然也得了老太爷的一番提点,眼见着父子二人俱是一般先稳再看的说法,心里倒有些微微遗憾,但还是拱手道:“愿闻其详。” 安德佑哈哈一笑,这笑声中却居然多了点有些洒脱之意。伸手指点着旁边侍立的沈云衣道: “沈兄怎么忘了,如今令郎高中榜眼,可却没有实授官职呐!今上待沈家圣眷如何,只看过两日给令郎授个什么官位便知。又何必担忧?” 沈从元笑着唯唯,却是失望更多,这提点居然也和老太爷讲的一样? 他心里可不光是想看着皇上待沈家如何,皇上看其他人如何不也是很重要的?朝中将变是风险也是机会。若是能瞧准时机好好地搞上一搞,谁说又不能弄个更大的富贵出来!只是番言语却不好挑明了。 殊不知安德佑这番对答,便是老太爷听了只怕也要叫一声好。 沈家该如何面对朝局,这等事情他老人家倒还真没对安德佑讲过,都是安德佑自己临时想到的。如今他几经变故之后看事情越发透彻,倒是颇有几分乃父当年的风范了。 不过提起了沈云衣,沈从元倒是想起了一事,这儿子从小倒是样样都好,就是这一次进京看他有点儿异常,倒是急着和自己提起了一个女子来。当下又谈了两句朝政,忽然话锋一转道: “安兄的孩子们也都大了吧,多年未见,如今也不知是个什么模样。择日不如撞日,今儿索性都见见?我可是给孩子们带了礼物来呢!” 长房后院,内宅。 “小姐,老爷派人传了话儿过来,说是让小姐和二少爷一同去拜见沈家大老爷呢!” 这倒是估计着也会有的事情,安清悠等人早已收拾打扮停当,眼见着丫鬟传过了话来。安清悠起身便行,路上却是看着安子良犹自有一点不放心,又是嘱咐了一句道: “如今既已决定好好读书考举人,行事可不能像从前那般胡闹孟浪,这沈家大老爷也是父亲的旧交,可是要行止规矩些了!” 安子良却是做了个省银子的手势,用力地点点头道: “大姐但请放心,二弟我说话算数!绝对不花钱,绝对的!”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可愿婚否? “侄女(小侄)见过沈家伯父,沈家伯父福安!” 安清悠和安子良姐弟俩齐齐行礼,后面则跟着三妹安青云和四弟安子墨。 眼看着儿女齐至,安德佑倒是有些捻须微笑的样子。 自己这女儿举止礼数自然是没得挑,没想到子良这小子跟着他大姐混了一阵儿,倒是也有些规矩模样了,这一下行礼问安中规中矩,倒似以前那股胡混气息少了许多啊! 沈从元自然是受了,只是其间的一副心思倒有大半放在了安清悠身上,眼瞅着这一番行礼见面,心里却是暗暗喝了一声彩。 此女果然生得一副秀丽容貌,再看她神态大方,举止优雅。 心道难怪我儿对她颇有些念念不忘之意,如此女子,果然是个佳偶! 如此心想,沈从元当下哈哈大笑道: “起来起来,一晃不见,如今你们都大了啊!你便是清悠是不是?当年沈伯父离京外放之前还见过你呢!那时候你才这么高,哈哈!” 说着沈从元比划了一下,却是随手叫下人送上了礼物。 江南之地本就天下繁华之所在,这位知府大人出手自然也不会小气了,送给最小的安子墨的乃是一套十二连环吉祥配,送给安青云的是六套上好的金丝苏绣女儿裙。 至于翘首以待的二公子得的则是一把折扇,看似轻飘飘,扇面上的一副书法却是大梁当世名家王道之的真迹,端的是价值不菲。 这几样物事看得安清悠瞳孔微微一缩,这沈从元沈大人身在江南,可却似乎从没忘了京城啊! 单看这几件给晚辈“顺手捎来”的礼物送得显然是因人而设。 如此对路的东西,若说他没将安家长房的几个子女调查过一番又怎么可能? 待得轮到了自己,却见那沈从元呵呵笑着道: “早听说贤侄女一手调香的妙艺冠绝京城,原寻思着弄些江南新款的胭脂香粉,又怕一个弄不好变成了丢人现眼。我这做世伯的好面子,琢磨来琢磨去,索性还是送点俗物好了!” 众人一阵哄笑,安清悠自然少不得又要出来谦虚一番,说些调香本是小道,京城高手如云,侄女如何敢当冠绝二字云云的话语。只是待得打开了那礼品匣子时,这脸色却不由得变了。 那礼匣中所装,竟然是一只硕大无比的金凤头钗,期上纹缕勾刻,当真是美轮美奂,绝仑无比。 下刀之细密雕工之精巧一看便出自名家手笔不说,能够把如此大的一只金凤雕得如此精致,真不知要废上多少功夫心血。 若单论贵重,这一次沈从元给安家四名晚辈带来的礼品中可谓独属此物。 不过向来女子头钗虽说雕凤亦是常事,可要这等大凤金钗却只有极少的时候能够用上,每天顶着这么大一只金凤在头上,那不是沉也沉死了? 当然,真到了那种“极少的时候”,身为女子,这种大凤金钗便是再沉你也得扛着。 尤其是……出嫁之时? 安清悠何等敏感之人,早在初见沈从元时便觉得有些不妥,如今再看了那大凤金钗,心下不由得猛地一颤。 偷眼再瞧这沈世伯时,登时便知道了这种不妥感觉由何而来——他瞧自己的时候那种眼光哪里是世伯再瞧一个晚辈,分明是做公公的在考察自己未来的儿媳妇! 偏生那沈从元为官多年,早练就了一身滴水不漏的本事。 这大凤金钗送得虽然突兀,到他这里却变成了一件理所应当之事,笑着说道: “听说贤侄女不日便要进宫选秀,俗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到了宫里各类明里暗里的比拼层出不穷,侄女手边总得有几件压得住阵脚的什物!这大凤金钗乃是昔日江南第一首饰档头金无妙金大师的得意作品,便是到了宫中也绝对是个极品!乃是老夫几经辗转才从一处巨贾手中购得,就算给大侄女助阵吧!若是真许了哪家皇子,我这伯父的还要遵你一声王妃娘娘呢,哈哈哈哈……” 沈从元言语之间自有一股自傲之意。而这话里话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拔刀相助,这大凤金钗安清悠自然是不收也得收了。 拜谢之下,一旁的安德佑则是连连摇头道: “太贵重了,太贵重了!沈兄不知,昨日寿宴散去之时,家严已经许了悠儿,这一次选秀不嫁皇室宗亲。如此厚礼,却又如何使得,沈兄当真是太惯着这孩子了……” “哦?到有此事?” 沈从元当然没有像长房诸人一般被老太爷留下私聊。 可是他素来擅长揣测他人性格,观之安家一贯以来的中立风格,对这等结果倒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一番言语之间等得便是安德佑这句话,当下呵呵大笑着道: “安兄啊安兄,你我两家素来交厚,如今怎么说起这等客气话来?许不许皇室有什么打紧?大侄女总有出嫁这一天,就当是我这做世伯的送给大侄女的嫁妆好了!” 沈从元说到这里,却是顺手中话锋一转,有意无意间对着安德佑笑道: “真是不嫁皇室?贤侄女可是已经有了中意的人家?我说安兄啊,你瞧云衣这孩子怎么样,若是侄女这婚嫁大事还没定,你我做个亲家公可好?” 这话说是为子求亲也可,说是话赶话的讲到了这里大家笑谈亦是无妨。 沈从元说话办事当真滴水不漏,不落痕迹地便把此事随手之间带了出来,如此行事当真是进退自如。 倒是在他身后一直侍立着的沈云衣身形猛地一震,朝思暮想的意中人便在眼前,这个话题直让他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只是沈云衣就站在对面,这等变化又哪逃得过安清悠的眼睛? 他在那里激动得心头砰砰直跳,安清悠却是闻言登时大怒,心说沈小男人啊沈小男人,我对你是一点儿没感觉,你倒真是本事见长啊!和本姑娘玩父母之命这一套?连老爹都搬出来了! 不过再一偷瞧那沈从元谈笑风生的样子,安清悠心中又忽然一动,按照沈小男人那腼腆要死的害羞脾气,这手只怕是玩不出来。 想来这沈知府只怕是到了京城才听儿子谈起此事,那这只大凤金钗可就颇有蹊跷了。 他一个做知府的大老爷,千里迢迢带着这么个只能用在婚庆上的女人大首饰赴京,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安清悠在这里心如电转,安德佑那边却有些犯了难。 若放在数月之前他一心只想官宦权势之时,有沈家这等强援联姻那还不一口便应了下来? 只是如今的安德佑却不是当日的安德佑,斟酌一番之后还是觉得此事需当再想想清楚才好。 一瞥眼间又发觉安清悠眼神中犹有不豫之色,当下却是打了个哈哈含混着道: “云衣这孩子自然是好的,他又中了新榜解元,怕是想和沈兄攀亲家的人都已经排了队了吧?咱们做父母的自然都盼着孩子好,可是这事还不知他们两个晚辈愿不愿意呢……哈哈哈哈……” “也是也是,别光咱们两个当爹的热乎,也得问问孩子们啊……” 沈从元跟着安德佑一起打哈哈,话里却是直接往促成的方面引,说话之间竟是大有当机立断将这门婚事敲死当场的做派,连缓冲拖延的时间都不给安清悠留,直接向她笑着问道: “贤侄女,你倒是说说看我家的云衣这孩子如何?他若是做你的夫婿,你可愿婚否?” 按照沈从元的想法,沈云衣必是在安家长房借住备考之时认识了安清悠,读书写字之间有这么一位红颜知己在侧,品茗磨墨、红袖添香,时间一长哪还有不日久生情的?如此也倒算全了才子佳人的一段佳话! 更何况安家……嘿嘿!安家可是今上第一个安抚的老臣,这次朝中纵有变数也是安稳的,听说宫里文妃和她身后的李家最近也和安家走得很近? 如此良助,不抓紧时间敲定了怎么行! 两人便是没有情愫也不妨,单凭自己这一趟营造出来的局势,还拾掇不下你个小小女子?我就不信你敢这么当众的拒绝,你们安家也需要我们沈家! 世事无常,多有难以预测之事。 几个月前安家的长房还在挖空心思地想和沈家联姻,如今倒是沈家大老爷动起了快刀斩乱麻的心思来。 沈从元什么都算到了,他的手段本领也的确高出安德佑一筹,从赠礼开始就悄然掌握了这厅中的形势气氛。若换了个其他的古时女子,此刻只怕还真就被挤兑住了。 只可惜沈从元纵是有天大的本事,却绝对无法算到一点。 安清悠骨子里是个现代人!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厨子,连个拒绝都不懂的女调香师也绝对混不了时尚圈! 若论及怎么拒绝婚恋问题还不伤了大家的和气面子,现代的都市女性们绝大多数可都是自己谈感情,单说经验哪里是古代那些父母一句话便嫁人女子可比? 纵然是上辈子没谈过恋爱,可是不代表应酬交际的工作生活中没拒绝过人。要论这等本事,安清悠可比这时代的大家闺秀们高上太多了!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姐弟联手 “侄女一介小小女子,什么也不懂的!这等大事又能有什么主张……” 安清悠脸上飞起了两朵红云,倒是像及了那未出阁的女孩儿家谈及婚嫁之时羞答答的模样。 沈从元心里一乐,这等对答可是常见得不能再常见了,就等着她那下半句“全凭世伯和父亲大人做主……”云云,那便算是大功告成。 可是沈从元哪里知道,安清悠脸红归脸红,又哪里是什么害羞,纯粹是刚才差点被人强压了一门婚事给气的!这正是安清悠的逆鳞碰不得! 她和沈云衣之间也从没有过什么添香磨墨之类暧昧情节,倒是针尖对麦芒的争吵pk之事很有那么几次。 “不过世伯既是问起,侄女倒是觉得……沈兄这人其实……其实挺好的!”安清悠继续羞羞答答,出手先发了沈云衣一张好人卡。 “小女孩儿家就是面嫩!也是,人家一个黄花闺女,这话又怎么说得出口?” 沈从元虽未听到想要的答案,但是说自家儿子挺好,那还不是乐意了?当下正要顺势将这婚事笑着敲死,却没想到安清悠比他更快,后面居然还有一个长长的第三句: “沈世兄的文采本事自然是极好的,新科榜眼连皇上和诸位朝中大人们都说好,那自然是极好的……可是侄女自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纵是之前沈世兄曾在我家借住,见面却也不多,真要谈婚论嫁,还需多增进些认识了解……侄女才好说……” 这番话说得轻声细气,沈从元那句准备已久的“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却被直接憋回了肚子里。 这算怎么一回事!既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还认识?还了解?你这女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倒是容易,可是我家儿子也更是一榜的新科榜眼,整天往人家后宅里头跑,这……这也不可能啊! 这话说得沈从元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就这么生生地吊在了半空中。 他又是位朝廷正印堂堂的一府父母官,总不能学那媒婆般来上两句“大小姐你就放心吧!沈家大公子这好那好,嫁她准没错……”之类的话语,这面子上也拉不下来啊! 朝廷政坛上的事情他自然胜出安清悠许多,可偏偏在这帮儿子说媳妇的问题上,竟被这小小女子弄得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 好在安清悠跟上来一句话倒是帮他接了围: “更何况安家沈家都是有头面的大族,便是说这亲事,也不能如此草率。大礼中自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诸般事项……更何况选秀之事在即,现在就说选不上便要如何如何,又置选秀大礼于何地?传了出去会不会皇室以为我们两家早有安排,送侄女选秀其心不诚?侄女心想,此事还是选秀结束之后再做定夺……” 安清悠的话音越来越轻,可又是言双方的面子名声,又是言礼教规矩的,更把皇室对选秀看法这顶大帽子抬出来,值此朝局将变之时,不由得沈从元心里不撼动。 可这番话语毕竟也给了他借坡下驴的由头,当下笑呵呵地道: “好好好,选秀兹事体大,礼教自也是不可偏废之事。大侄女要行礼数那是天经地义啊,此事就等选秀之后再议便好!安兄,我可是等着和你做亲家呢!哈哈哈哈……” 沈从元毕竟是沈从元,远不像一般人那样好打发。 此刻虽然微感失望,但心态调整的却快。要得安家帮助不难,要让安家在这一场朝堂变局中出死力,那唯有联姻才能让他真的有了把握。 谈笑之间,却是把风向朝着安清悠只是想守礼法走规矩路线的方向领。更是回头向着沈云衣道: “云衣,听到没有,世侄女想和你增加了解呢!以后有空倒要多到你安世伯府上来走动走动。若是人家有事,那自然要出鼎力相助,若敢推诿敷衍,看为父不扒了你的皮!” 天下脸皮极厚之人,往往都不是什么ji院的龟奴,也不是那些赌场里抱台柱的地痞无赖,反倒是聚在朝堂之中的官老爷们居多。 沈从元看似教训卖好的一句话,却是给沈云衣弄了个名正言顺出入安府的由头,至于甚么世侄女想和自家儿子增加了解的话,此刻说来竟是半点不带脸红的。 话都这般说了,安德佑也只能陪着点头打哈哈,沈云衣自然是愿意的,出来又是表了一番如有拆迁小侄必尽心竭力之类的话语,大家貌似是一片的其乐融融。 沈从元重新掌握了局势正自心中得意,大声笑道: “罢了罢了,你们晚辈的事情,我们做长辈的也不便太多cha手,还是你们私下亲近吧……” 谁料想便在此时,忽听见一记老实不着调的声音叫道: “沈——啊兄,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沈兄您可是好久没来我们这儿……” 大家齐刷刷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拿眼看去之时,却见安子良一脸的贼忒兮兮,一句圣人之言的子曰楞能说出某些风月场所揽客式的味道,除了这位安家二少还有谁来? 更兼那目光神色,竟是诡异暧昧到了极处。 犹如赌场荷官之看糊涂羊牯,青楼龟公之望久旱光棍,怎么瞧怎么有些抓住了冤大头味道。 这声音简直甜得发腻,沈从元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听说这安家长房的二少爷安子良是个出了名的浑人,刚才看着倒是还行。难道这时候才是他的本xing? 倒是安清悠微微一笑,自己这二弟奋发图强归奋发图强,可是自己却是知道他那不着调的德xing积年已久,倒未必是一时三刻就能变得规规矩矩的。 浑人自有浑人的法子,这是来替姐姐两肋cha刀么? 让他cha科打诨一阵倒未必是个坏事,起码先把这厅中的气氛破去些再说。 “沈兄,小弟也想和你请教请教,亲近亲近嘛……”安子良伸手做躬,那文人之间客套模样倒是做得十足。 只是这声音却是越发的腻了。一个男人腻着另一个男人也许不是什么奇事,但是一个体重两百斤往上的大胖子向另一个文秀男人腻了过来,那可就有点不寒而悚了。 沈云衣心下倒是颇觉奇怪,这安贤弟虽说浑人了一点,但平时也倒是颇有几分阳刚血xing,不是这般阴柔的人啊?只是这当口却没法向着父亲分说,只得打躬作揖还了一礼道: “安贤弟别来无恙,不知最近如何?” 安子良却是扭扭捏捏地道: “弟弟我只是想沈兄想得厉害,我可是最近下决心要发奋读书,起码也要考个举人,沈兄您是这方面的行家耶!刚才令尊都说了让你多来让咱们多亲近,我看你就每隔三日来我们府上教弟弟读书?好不好嘛?” 沈云衣和安子良同院而居了大半年,对他倒是了解甚深,此刻虽觉得有些奇怪,但知这安胖子素来爱搞恶作剧也未放在心上,只当是打趣自己而已。 耳听得那安子良说要发奋读书,却又想起了他在寿宴上把论语倒背如流的模样。他心中本就有对安家报恩之心,此刻见安子良知道上进,自然也是替他高兴,当下正色道: “如此甚好,贤弟既有此意,为兄自当鼎力相助。莫说三天来一次,便是天天来也行啊!” 沈云衣和安子良这里一问一答,沈从元那边的脸色却已经绿了。 什么短袖之癖娈童男风之类的东西他自是见过不少。只是看看膀大腰圆两膀子横肉的安子良,再看看文弱白皙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家儿子,究竟谁才是被……的? 心惊胆战之下只叫得一声苦,这还天天来?是要把小羊羔往狼窝里面送不成?怕是自己回了江南都要天天做噩梦,若是梦见儿子娶媳妇,掀开盖头却是个一脸肥肉的安子良,那不是要人亲命么! 沈从元登时便站起身来,极为尴尬地向重重咳了两声才道: “这个这个……咳咳,对了安兄,我这才想起,甫来京中还有许多要事料理,今日事情已经谈了不少,你我兄弟回头再慢慢叙聊。我父子二人这可……这可便是要告辞了。” 安子良瞧那沈从元沈知府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此刻却是心中大乐。肥肚皮里暗骂道: “老匹夫!我大姐真想嫁谁,那可还是她自己的事情,沈家虽然不错,可你这是提亲么?听着都有点bi婚的意思了!少爷我岂能坐视不理?吓死你!吓死你吓死你吓死你!!” 安子良既起了敌忾之心,自然是要出手。 只是他搅局吓人的能耐虽好,眼看着沈从元要走,这等收拾场面的本事却无。连忙向大姐紧打眼色。 安清悠在把握问题的形势掌控上却比乃弟高多了,走过来袅袅婷婷的一礼道: “伯父这便要走?真不再留一下了?侄女已经吩咐着厨下备了席,您和父亲多年没见,何不吃了饭再去做其他之事?再说舍弟好容易有心向学,他所佩服得却唯有沈世兄一人。昔日沈兄备考之时,也常指点舍弟功课的,大丈夫一诺千金。沈兄既是已经应了要帮忙辅导,我家自该款待一下沈兄才是,至少也让舍弟敬上一杯谢礼酒吧?” ------------ 第一百六十四章 选秀!极大的变数! 安清悠一边说,一边还向父亲安德佑使了个眼色。 安德佑虽觉得安子良今日有些奇怪,但胳膊肘毕竟是往里拐的。 这儿子的学业功名那可是极为要紧的正途,如今他好容易有了些向学的苗头,今天居然还能说出要考举人的话来。自然不能放过榜眼郎这等辅导功课的绝佳人选。当下却亦是挽留道: “是啊沈兄,你我多年未见,左右这到了中午也是要吃饭,今日自当好好喝上几杯。你刚才也说要让晚辈们之间多加走动嘛!我瞧云衣和子良这小哥儿俩一直以来就处的不错,也让他们多亲近亲近?” “啊?还亲近?!”沈从元撇了一眼安子良,见他一双贼忒兮兮的小眼睛眨巴眨巴,倒是尽往沈云衣身上瞄来瞄去,都起了落荒而逃的心了。 可是毕竟他身为一府之尊多年,此刻倒还算撑得住架子。双手连摇道: “不不不,安兄的好意某心领了。只是今天中午却实是另有饭局……早自来京之前就安排了的!我父子二人这便……这便告辞,咱们来日再聚……来日再聚!” 沈从元执意要走,却是谁也没法强留他。安德佑无奈,只得率着众儿女一路送行到了正门之外。待得沈从元上了轿子,安清悠自然要带着几个晚辈盈盈下拜: “恭送沈家伯父——” “恭送沈家伯父!” 安子良的声音却是刻意比别人慢了半拍,这一嗓子吼得如洪钟大吕,竟是生生弄出了几分铁血肃杀之气。无论是从音量,从音色,从气魄上,无一不传递出了一个信息,咱安二少爷是个堂堂爷们儿,纯的! 沈从元被震得差点没一跟头从轿子里跌出来,雄xing表现如此强烈,那还了得? 兀自一连声地低声催促着旁边的随轿管家快走快走,沈家的轿夫本是他从江南带来的亲丁,此刻倒是显出了训练有素健步如飞,一溜烟地就消失在了京城的茫茫街道之中。 安清悠却是抿嘴偷笑,自己这二弟虽说是不着调的名声在外,可是骨子里又哪里是个省油的灯? 这一次姐弟联手,虽只是牛刀小试,但威力却已初现,他还当真是自己在这古代的一个好帮手。 也是这沈从元实在比那沈小男人厉害太多,这次是在自己家里,又是两人合力,这才小小的抵住了他一次。只是这等唬人的法子不能多用,那沈家卷土重来之日,又该怎么应对? 安清悠这里喜忧参半,安德佑却是心中越发怪异,左右都是自己的儿子,今日安子良搞怪的情状他又岂能看不出来?只不过是对这女儿已经信赖颇深,见她似和弟弟有一唱一和之意,便也没当场说破。 此刻客人走了,安德佑立时背过手来皱眉道: “你们两个到底弄什么名堂?沈家乃是我们安家世交,今日如此搞怪,莫要坏了我们两家的关系!” 安子良却是率先面色一肃,向着父亲行礼正色道: “儿子之前多有胡闹孟浪之举,如今幸得大姐教诲,眼下已是立下诺言,至少考个举人以正我长房声名!不得功名,誓不罢休!” 安德佑一怔,头一次见儿子如此郑重其事。此时却又有安清悠出来劝道: “二弟不过是小小开个玩笑而已,虽说有些搞怪倒是无伤大雅。倒是弟弟立诺而取功名可是大好事。沈家世兄乃是重礼教之人,今日他亲口答应了每隔三日要来指点功课一次,有这等关系在,您还担心什么!” 两句话之间,安德佑心中的窦疑登时被转到了儿子的功名问题上。 而在此时,京城的某条街道上,沈家的轿夫却是早已放慢了脚步。 沈云衣虽已是新科榜眼,在父亲面前却是谨慎为礼不敢坐轿,径自在沈从元的轿子旁边以随侍的姿态慢慢走着,口中却是一刻不停,兀自透过轿窗说着些什么。 “照你说来,那安子良只不过是生xing胡闹,偏爱恶搞而已。倒不是想对你……咳咳。既是如此,给他辅导些功课倒也无妨,左右咱们欠了人家的情,多还些也好,还能加深我们两家的关系……” 沈从元坐在轿中微闭着双眼,对着沈云衣慢慢发话道。 沈云衣点了点头,可是他那一颗心却总是拴在了安清悠身上。和父亲又多说了些自己对安家长房的了解,还是忍不住道: “父亲,您说这安大小姐到底是想不想嫁我?孩儿怎么总是觉得心里没底呢!” “没出息!为了一个女子闹成这样,为父这么多年的教训你都扔到哪里去了?”沈从元很是不满地哼了一声,却还是回答了儿子的问题: “不知道……” “不知道?连父亲您也看不出来?” “废话,父亲当年的婚事也是咱家老太爷一句话定的,我又没去搞过这些道道,真当你爹是媒婆么?” 沈从元的话语声中居然透出了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沈云衣当下便不敢再问。 可是沈从元心里却远比儿子明白得多,刚刚把今日的事情前后细细回想了一遍,那安家的大小姐哪里是什么害羞,分明就是有意拖延,这份不想嫁入沈家的心思哪里又有他沈大人看不出来的? 想到自己居然被两个黄口雏儿摆了一道,却是越想越郁闷。 不过那安德佑倒似是一副瞻前顾后的样子,此人优柔寡断惯了,想来却不是有意拒绝沈家。难道是那女孩子自己的心思? 便在此时,忽听得轿外随侍管家低声说道:“老爷,家里有急信来!” “哦?” 大梁国的封疆大吏们和那京中重臣又有不同,虽说是离那京城的权力中心较远,但胜在雄踞一方。 下面人手多,实惠足,几乎是每个督抚都有自己的一套消息班子,有时候对于朝廷以外的消息远倒比京官们灵通许多。 沈从元不过刚来京城一日,却又有人千里迢迢地送来急信,足见事情的重要。 沈从元结果那张轿子外面递过来的信函,撕开看去,却是那位身为一省巡抚的沈老太爷亲笔手书。 “嗯?北胡的塔达单于急病暴毙……使节团不日便要来我大梁报丧?原来如此,我说皇上怎么有心情搞这等朝中更迭之事,原来是这个老对手去了。北胡自然要乱上一阵子,可皇上他老人家也不怕朝局动荡引人觊觎了?好!好!好!死得好!如此一来,不怕那朝中折腾的动静不够大!我沈家的机会也就更大了!” 北胡向来是大梁大敌,昔日数次挥兵入寇几乎打到了京城城下,这些年此消彼长大梁越发强盛,用兵北疆之意昭然若揭。而如今一代雄才的塔达单于病故,不但形势更加有利于大梁,自然也是让皇帝陛下多了很多不怕对内改变的底气。 沈从元心中一连赞了三个好字,向上冲击之心却是更盛。微一思忖立刻便立时向外面吩咐道: “派个人去都御使府盯着,安老太爷什么时候散了朝回来立刻报我,咱们去文宝斋再买上几样重礼,今晚我要再访安老太爷!”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沈从元心情大好,之前被安清悠姐弟捉弄的小小不快登时烟消云散。扭过头对着沈云衣笑骂道: “瞧你那点出息,哪里还像我沈从元的儿子?把心放肚子里吧,这一房媳妇,爹帮你讨定了!” “准备车马,我要去求见老太爷!现在就去,我到老太爷府上等他老人家散朝!” 安家长房的内宅里,安清悠却几乎在同一时间下了命令。 选秀那边凭空多了大把的纷繁复杂,劳心费神地还没个应对,这沈家居然又出来添乱。 沈小男人自己是绝对不想嫁的,可那沈从元又岂是易于之辈?解开这个死扣还得是从老太爷入手,若能得了他老人家一句话,可不比次次应付要强上太多? 可是运气却不是每一次都会站在同一个人那边。安清悠这段日子来顺风顺水,却不知道有一件事情已经到了自家的门口。 “小姐!宫里的内函!” “内函?” 内函不同于圣旨懿旨之类的东西,倒是非常类似于朝廷抄示天下的明发公文,由宫中而出,一发便是成百上千份到该发的人手里,起一个通知事项的作用。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安清悠的心底油然而生。待得见了那内涵,饶是她如今镇静功夫已经极强,却也不禁脸色大变。 “兹喻,凡在京秀女者,皆于本月初八午时之前至北宫门听选……” 这段时间到底是怎么了,科举殿试刚弄了个夜半而行,选秀居然也变了日子!似乎什么都没按照往年的惯例来!初八?初八那不就是明天? 更何况照着原来所定那选秀开始的日子还有六七天,这么突然一下的搞法,只怕一些外地进京的秀女们只怕还没到京城啊! 这可是要怎么个选法?宫里到底是怎么了?! 宫里怎么样安清悠不知道,也没法去猜。可是有一件事情却是清清楚楚的,一个极大的变数来到了自己的眼前,今年的选秀提前了!自己本欲处理的一些事情,眼下竟是一点时间都没有! ------------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最后的冲刺 “什么?选秀居然明天就开始?” 皇宫内院之中,如今的身为四妃之首的文妃娘娘微微一惊,但随即就恢复了常态。淡淡地问道: “这事儿怎么来得这么突然,连我都不知道?” “听说是皇后娘娘临时定的。这当儿内函只怕已经发到秀女们的各家去了!” 文妃最为信任的老太监侯公公斟酌着词句,末了却又小心翼翼加上了一句刚刚打探来的消息: “听说皇上也是准了的……” “嗯?这么点事儿还惊动了皇上?” 文妃娘娘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却抹起了一道微笑: “我的皇后好姐姐,您感觉到点儿什么了么?这一次选秀还真是志在必得啊……” 宫里头的文妃不过微微一叹,宫外头却早已经炸开了锅。 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数,几乎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许多家中有女儿报上了选秀名字的府上一片忙碌,原本这临近选秀的六七天是进宫之前的最后冲刺阶段,往往最重要的利益交换便要在这几天里达成。 大家伙儿都在全力以赴,忽然来了这么一道内函,不知道有京中有多少事情全都泡了汤。 自然有人背到没人的地方把皇家骂了个狗血淋头,同样有人捶胸顿足哭天嚎地,可是朝野之中却对这等事情静悄悄地一片。 便是平日里把祖宗规矩礼法教条嚷嚷得比命还重的几位老大人,转过天来上朝的时候也一个个地扮起了闭口不言的泥菩萨。 人性有的时候其实很简单。 朝中大动只怕是迫在眉睫,局势未明之前,谁会那么不开眼地去和皇家唱反调? 区区一个选秀而已,犯得着在这时候跳出来蹦跶? 号称权谋之术天下无双的当今皇上对此于这种沉默现象倒好像挺满意。 据宫里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渠道透出来的消息,他老人家在散朝之后似有意似无意间地说了那么轻飘飘的一句: “没什么人废话,朕心甚慰!” 当然这都是后话,回到眼下,各家最重要的是赶紧帮自家的女儿准备好,莫要误了明天的时辰。 这选秀可不是把女儿装上车往北宫门的一拉就算,沐浴更衣、打扮漂亮这些事情自然是题中应有之义,更重要的则是把那选秀过程中该使的该用的东西尽可能地备齐。 尤其是那些能够表现自家长项和特点的物件,那是万万缺不得的。 当然,若是家境富裕,自然还要给秀女们的身上放足了银票。 就算是到了宫里,那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老话也是好使的。 安家长房自然也是这些忙碌家庭中的一个,一片举家上下齐应急的场景之下,人人都在围绕着大小姐转。 “别着急,到明天午时还有的是时间。那些该备的该用的再检查一遍。按照我之前所写单子上的就成……” 安清悠指挥若定,每临大事有静气,这向来是她极为重要的一个优点。 而在有彭嬷嬷这样一位大行家坐镇的情况下,选秀所需物品早在给老太爷做寿的过程中就已经顺手办好备齐,唯一有可能要到了宫里再弄的东西,反倒是安清悠最拿手的香囊香液。 那些东西是要看不同的情况再出手调制的,只把各类常用的原料带够了就成。 掌家这段日子以来,安清悠对府中梳理整顿的效果显现了出来。 一样样物事被有条不紊地装入了马车,下人们就像在做一件日常天天要做的事情一样,全没有许多府邸那般的紧张慌乱。 安清悠居然还能优哉游哉地分派人手对这些物品三检三查,出库时验一次,装车时验一次,末了再复检一次。 带去大内的东西来不得半点儿纰漏,钱二奶奶那边借来的退役宫女们成了最好的监督者。 三房夫人赵氏听说此消息后一马当先地赶到了长房府上。 以她的消息灵通程度,纵然没有内函,知道此等消息也只比安清悠等人晚了那么一点点。 心急火燎地来帮自家侄女cao持之时,一进了门却发现众人竟似一个比一个轻松,都好像没什么事儿可干了一样。 “哎呦我的好侄女啊,你怎么还不着急呢!明儿选秀就要提前开始,还在这里躲清闲?” 三夫人性子本来就直,见了安清悠也没什么顾忌的,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不清闲放松一下却又作甚?明天选秀便开始,今天更得养足了精神有个好状态。该办得都已办好,三婶娘莫要担心!”安清悠面带微笑,居然还仍没忘了给这位最关心自己的婶娘行了个福礼。 三夫人怔愣之余,安清悠便带她去看已经备好的诸般事物,眼见着一切转瞬之间便已拾掇停当,三夫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再看安清悠时也有了打趣的心思。笑骂道: “你这孩子倒是真有个做大事的模样,倒害得三婶娘白担了半天的心,可惜今上垂垂老矣,要是换个年轻的皇帝啊,说不定就看上了你留在宫里做妃子呢!” “三婶娘慎言!” 安清悠虽然面临大事,方寸可是一点没乱,这等话虽是玩笑,可若是传了出去落在有心人耳朵里不大不小也是个麻烦。 “呸呸呸!我这是乱说什么呢!当今皇上洪福齐天万岁万岁万万岁!”三夫人本就是精明人,此刻当然是一点就透。立时止住了某些话题,却是随手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丝袋: “拿着!宫里面肯定用得着!” 安清悠诧异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二十两一张的银票,厚厚的一叠至少是有千余两之多,便是再开一次老太爷的寿宴都够了。 安清悠心里涌起浓浓一股暖意,连声道: “这……三婶娘这……这真是太多了!” 三夫人却是以一种不容推辞的口吻笑道: “多?婶娘还怕你不够呢!到了宫里面你才会知道,什么叫做处处需花钱,花钱如流水!等着看吧,这一次虽说是宫里面突然变了日子,可是得到消息的人可是不少,待会儿只怕还有旁人送来呢!” 话音未落,门口却是接二连三地来了不少各家的婆子小厮,都是那些安清悠早先结识的商贾人家派来送钱,其中更有不少是此次亦有女子送进宫去选秀的。 选秀的女子携带的物事毕竟有限,现金白银自然携带不便,这些人却是无一例外的送了银票过来。 三夫人赵氏拍手笑道: “这就对了,这些商贾之家耳朵尖鼻子灵,京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定然瞒不过他们。如今你进宫选秀,她们有人想你给自家女儿做些照应,有人却是明白此时不送钱又待何时?便算是押错了注也不过是损些银钱罢了,这一次你若真是得了什么宫里的成绩,他们单凭今日这点送银子的人情,可就有十倍百倍的回报呢!” 安清悠笑着摇了摇头,这等道理她自然是懂得的。当下也不客气,有送钱的只管收下便是。 倒是稍晚些竟还有四房那边遣人送来了银票,出手反比三夫人那边还要大方,一送就是两千两的手笔,居然还把四房那辆宽大豪华的马车也一并也送到了府上,带话说怕是大小姐进宫选秀用得着,只管用去便是。 这事可是让安清悠吃惊不小,四房竟然出钱出物,这可真是有些稀奇。 三夫人赵氏冷笑,不免在旁边叹道: “四老爷总算是个聪明人,寿宴时候他挨了批,这一次你进宫选秀四房若是再不闻不问,老太爷那边又怎么交代得过去?既是里外要做,索性做得大方漂亮些了。只可惜人都说你父亲死要面子,我看这四房的两口子才是死要面子的主儿!上一次他们在你这个晚辈手里栽了跟头,这一次倒是怕见面尴尬了。切!说到底都是自家人,死扛着这份长辈架子又是给谁看去?” 安清悠知道这位三婶娘心直口快,但也更知她分析得确是不无道理。再往后却是老太爷派人捎来了口信,那便只有简简单的那的两句话: “选秀时日虽改,吾家却大可不必为此搞什么变动,原来定好的怎么选还怎么选。小清悠,还记得爷爷送你的八个字否?” 要说安老太爷那可真是安家的定海神针。 此刻的提点虽然不多,却是让安清悠心中最后的一点疑虑尽数消去。 什么叫世家大族的底蕴?便在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时候还能稳得住,这就是世家大族的底蕴! 再一清点各处送来的银票,竟是超过了八千两之巨。可比那长房一年的收入都多。 时至今日,安清悠自己才真正算是初步感觉到了选秀之事的份量,居然顷刻之间自己就变成了一个小富婆?叹息之间亦不免摇头自嘲着想道: “可惜这选秀只能参加一次,若是能像科举一般能够多参加几次,咱也弄个职业选手当当?” 只是四房送来的马车虽比自家的更好,却依旧是让那批退役的宫女从里到外仔细检查了数遍,确定没什么纰漏后才把备好的东西又挪到了其上。 此刻安清悠外有三婶娘、内有彭嬷嬷,心里面倒是踏实得很。 自去沐浴熏香一番,安清悠却是又提前睡了一觉,到了半夜自有青儿叫醒了自己,反倒是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了。 “给我上妆吧!”安清悠淡淡地下令道。 ------------ 第一百六十六章 盛装 这上妆的时辰可是大有讲究。 若是上妆太早,到了第二天该亮相的时候未免花了妆,而若是太晚的话又容易赶着时辰手忙脚乱地出纰漏。 似这等夜半三更时分才是刚刚好。 这一次安清悠可是请出了彭嬷嬷亲自动手,既然已经定下了高调的路子,眼下倒要盛装而行了。 彭嬷嬷那是何等的手段,梳头理鬓粉黛薄施之间,挂首饰、着华衣亦是没有半点的滞涩。 偏生这一举一动又是精确到了极点,好比一根小小头簪,露出来多少插进头发多少都是丝毫不差。 偏生这一切做得既快又麻利,诸般胭脂首饰可又不带半点凌乱之感,组合到了一起却是让人看得舒服妥帖无比。转瞬之间,一个从未有过的安清悠跃然而现在众人眼前。 “早听说长房这边有位彭嬷嬷是个高手,今日一见才知,这闻名哪抵得上见面?老天真是待我这大侄女不薄,如此能人竟也能帮衬于她,我现在倒是有点担心,莫要大侄女太过出色,倒让宫里的哪位贵人看中了不肯撒手了。” 三夫人站在旁边见证了全过程,饶是她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禁有些很吃了一惊。此女竟能如斯,可是比当年我那老姐姐尤胜一筹了。 这倒是安清悠第一次以一种世家大族的高贵小姐形象示人。 眼前中人身着正宗的湖丝苏绣彩衣,唇边轻涂着京中头等的顶级胭脂,一双眸子闪动之下便连那天上的星星似乎也要相形见绌。自头顶上一根罕见的大红宝石金丝横簪以下,各类饰品无不是金贵之物。可是配上了安清悠如今的气质,却半点不会让人起什么暴发户炫富贵之类的念头,会想到的只有雍容华贵,端庄典雅这八个字了。 “三夫人谬赞了,我只不过是动手执行的人而已。这一身形象穿戴的设计却是大小姐自己所想,万万当不得您如此夸奖!” 彭嬷嬷专心做完了事,却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低调守礼,向着三夫人行了一个谢礼,这才以自谦的口吻解说了几句。 只是这话说完了退到一边,眼睛却不由得还是多看了安清悠几眼,便似一个艺术家欣赏自己最为得意的作品一般。心中暗想: “我生平为人上妆打扮,可是以此幅为最?便是当年的……嘿嘿!似乎也比不上这位大小姐呢!” 安清悠对此倒是早有心理准备。 如何把一个女子打扮得高贵而不俗气,后世的奢侈品商们早就研究得透透的,那经验积累可是远非古人可比。 上辈子做高级调香师时,她自己可是没少和这类人打交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熏也熏出来了眼光。 此刻牛刀小试,果然是收效甚佳,不过这也只是刚刚开头,真到了宫里选秀的正地方,那才要全力以赴呢。 众人又对即将用到的选秀备用之物检查调整了一番,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五更天,东方已经悄然露出了鱼肚白,虽说要到午时选秀的进场才正式开始,可是大家都知道,出门的时辰到了。 这选秀的确和科举有很多相似之处。其中之一便是两者入场的手续都极为繁琐。 什么验明正身,递贴点卯,分房分队之事,当真是麻烦得一塌糊涂。 更何况这选秀之礼直接关系到皇家宫中,进出盘查之严,倒更是尤胜几分,若真是踩着时辰去,倒怕是连门都进不去了。 安清悠登上马车一路行来,却见自己早已不是先行者。 离宫里越近,那各家送女子的车马便是越多。 等到了北宫门,却见这里早已清开了一大块空场,与科举不同的是,这送进去的秀女中可是要有未来皇家的女人滴,平民百姓想要像考场开门那样围观一下凑个热闹?没门儿! 五百大内侍卫早就把北宫门外的大空场围得死死的,在他们外一圈则是八百御林军,再外圈却是大批的京城衙役和巡城兵丁,闲杂人等早就被驱赶得远远的,莫说想瞧个热闹,便是秀女们的背影只怕都瞧不见。 往内却是清一色的宫中太监,尤其是空场入口处却是有几个大嗓门的太监轮流高喊: “秀女入宫,选侍奉皇,各守其礼,呈牒乞祥——!” 要入这空场,自然是要先递上去报名秀女发下来的姓名金帖,由专人检查核对无误后方能进场。 从此关开始,外面前来送行的各色人等便不得再往里进了,专门有那把式娴熟的太监代替了车夫,赶着送秀女的香车往内部走去。 但就这样还不能进了宫,为防有人冒名顶替,空场之中早就一字排开了一长溜铺着黄布的桌子,上面各自摆着秀女们报名之时由御用画师画好的肖像。 由专精此道的负责太监检查各类文书,再将秀女和画像一一比对之后这才算验明了正身。 还有宫中经验丰富的嬷嬷们挨个检查秀女们的车马行李,确认没有什么违禁物品这才算是有了进入了宫里头道门的资格。 这些东西听上去甚是繁琐,不过大梁朝就算是够宽松够厚待秀女们的了。 要知中国古时的很多朝代,对于选秀的流程那才叫严苛繁复无比。 其中最麻烦的一个朝代,各类办手续的结点竟能从宫门外一直排到城门外,皇帝陛下选一次秀大半个京城都要戒严,由于白天做这等事实在是扰民过甚,于是只能把选秀入宫的时刻放在三更半夜的晚上。 安清悠来到了北宫门前,却见前面早已是布满了车驾,不少心里没底的家庭赶着半夜就把秀女送了过来,早到早踏实,以免夜长梦多。 正要向那空场的入口行去,忽见一袭车马从身边疾驰而过,竟是一抹之间便从安清悠的车驾旁边强行超了过去,若非安家的车夫把式够好,竟是险些惊乱了马。 “什么人啊,还来选秀呢,哪里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呸!” 青儿当场便是斥责出声,纵然是那辆马车形态豪华尤在四房送来的这辆特制马车之上,却压不住这小丫头的腾腾火气。 “青儿,算了!” 安清悠止住了青儿的咒骂,眼睛却是放在了那辆刚刚从自己身边掠过的豪华马车上,这辆车好像是刻意地要体现自己的嚣张一般,在车队中左一超右一挤的,硬生生冲到了前面。 其间自然是惹到了不少人,有一家车马躲避之时差点连车都翻了,里面的秀女哭叫惊惶之声已是清晰可闻。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安清悠这般沉得住气,眼看这那豪华马车如此霸道,众人之中早已有人出口喝骂起来,可是等那马车到了空场门口,车夫挑了下来,竟然是穿着八品禁军的武服。 “恭送小姐入宫选秀,祝小姐马到功成!” 那武官对旁人的目光看也不看,径自下行礼请安毕了扭头便走。 车中却又跳下来一对丫鬟,伸手便将秀女名牒递了过去,也是二话不说立即离开。 那负责点卯验行的出入口验牒太监只看了一眼,挥手便让另一个太监过来接了车向里行去,自始至终,车中的秀女却是连个脸都没露。 “兵部尚书夏守仁长女夏氏,年十七,入宫递牒,备秀待检——!”那验牒太监尖声尖气的一声高叫,登时便让四处的窃窃私语之声一下子降了下来。 以文人而行武事向来是大梁朝的传统,而哪个文官当了兵部尚书,那就不仅是简在圣心的问题了,文武双全的人物那是治国之才,十有八九是要入阁的! 更何况兵部尚书夏守仁乃是当朝首辅李大学士的大弟子,今年只有四十一岁,却已在兵部尚书的位子上待了四年。 如今虽然朝中将有大动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可是夏尚书的入阁呼声却丝毫不减,更有人说他便是下一任首辅的头号热门。 如此人物家里的女儿,又有谁不开眼去触他的眉头? 很多时候人性本就如此,那些原本喝骂愤怒的人在主家的教训下纷纷闭上了嘴,不过是冲撞了一下而已嘛,表现一下淡娴才是有好家世应有的气量不是? 更有人心慌的四处乱望,刚才喝骂的声音好像是响了一点,这里人多口杂的,不会传到夏家耳朵里吧? “这是……立威么?” 安清悠微微皱眉,选秀场向来便如战场,各家各府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自有手段。 只是没想到这一届的选秀还没正式开始,火药味儿就已经这么浓了,看来想走先声夺人路线的人物可止自己一个啊。 倒是青儿这丫头跟着安清悠历练的最久,此刻骂归骂,倒是也看出来点苗头,转过脸来忧色重重地道: “小姐,这夏尚书家的女儿如此强势,您这次……” “没什么这次那次的,选秀比的可不是谁先进了宫门!那些最厉害的人只怕还在后头呢!” 安清悠直接打断了青儿的话,此刻真到了现场,她反而愈发镇静,直接往后面的锦团上一靠,闭目养神了起来。 马车就这么慢悠悠地夹在队伍里向前行去,等到了空场入口递上了名牒,车夫和青儿等人自然就此回府。这验牒的太监可没刚刚对待夏尚书家时那般客气,磨磨蹭蹭地反复看了半天名牒,又挑起车帘子来看了一眼安清悠,这才尖着嗓子高声叫道: “监察院左都御史安翰池嫡长孙女安氏,年十七,入宫递牒,备秀待检——!”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强劲对手何其多! 这道关口一入,秀女们的事情就由宫中之人全面接手。 一个身形健壮的中年太监跳上了车夫的位子赶着马车便向前走去。 只是安清悠眼尖,便在这一通关之间倒是发觉了一事。 该给自己赶车的原本不是此人,他似乎是一直站在那卡子口,听到自己名字便和前面的太监换了一下位置,转瞬便上了自己的车来。 “难道那验牒的太监磨磨蹭蹭,便是给这换人在打掩护?” 安清悠心下正自疑惑,互听那赶车的太监低声道: “小的是车御监带马谷满繁,文妃娘娘祝大小姐选秀顺利。这一次选秀提前是皇后娘娘突然出手,当时的确是太过仓促,不过请大小姐放心,宫中自有照拂。” 安清悠微微一怔,当初自己与文妃娘娘谈妥的三条协议中,其中有一项便是要求消息提点,想来在不少家有秀女之人在她那边也有类似的需求。 选秀骤然提前这么大的事情之前却没能漏出半点风声,她自然是要给诸人做些安抚。 这位娘娘也真是神通广大,北宫门还没正式进,这人都已经安排到自己身边来了,只是这文妃一派人马的标签只怕是已经被打上了个十足了。 安清悠心中虽如此想,但这话可不能当着这谷太监说,当下亦是压低了声音道: “多谢谷公公提点,小女子祝文妃娘娘万福金安,此次选秀之事还要多劳烦谷公公了。” 只是外面那谷太监却是再不言语,只顾闷头赶着他的马车。便在此时,互听得卡子口上一阵喧哗: “好厉害的马车啊!” “到底是刘总督家的孙女,单是这马车便不同凡响啊!” 赞叹声中,安清悠也不禁有些好奇,偷偷从车窗中掀开了帘子一角向外看去。 只见那卡子口上自有一辆马车停下,上面虽没有镶金带玉,但整个马车却通体是用木材中最为珍贵的仙精木做成,那仙精木号称“半寸仙精金不换”,能够玩得起这么一架马车的,当然也只有当今天下最大的肥缺,东南六省经略总督刘波刘大人家了! “东南六省经略总督刘波嫡次孙女刘氏,年十六,入宫递牒,备秀待检——!” 验牒的太监接过名牒来连看都没看,直接唱出了名字。 载着秀女们的车马逐渐进到了北宫门外围出大空场中,数百辆女儿香车汇聚一堂,当真是各有特色,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眼见着便到了午时已至的截止时辰,沙漏里漏掉了最后一粒沙,入口处却并没有要关上的意思。 一辆看似普通的青布马车缓缓行来,等到了入口处还没等递名牒,却早有验牒太监在哪里高喊: “内阁大学士李华年嫡幼孙女李氏,年十八,入宫递牒,备秀待检——!” 等这辆马车慢慢悠悠地进场,入口的管事太监才报出道:“时辰已至,诸女呈牒。封路——!” 什么叫与众不同?这才叫与众不同!李大士是当今首辅,自然懒得招摇。 可他李家宫内有文妃,朝中有首辅,四代入阁的头号文官世家,又岂能笨到这个勿了时辰的地步?看似平平常常的一顶青呢马车,却能让选秀集合截止的时辰都要等候三分,谁还敢不仰视一下李家? 数百辆马车便在这北宫门外的空场上排的整整齐齐,两边却各有一长溜的铺好了黄锻的桌子一字排开,唱礼太监高叫道: “验明正身,诸物须检,启——!” 车御监的带马太监闻言下车,伸手便抓住了那马车帘子的右下角。 只待帘子一撩,秀女们便要起身下车奔着那黄锻桌子走来,此处自有宫廷画师们为她们早已画好的肖像,一一比对验明正身。 而身后的马车行礼自有另一拨宫中之人巡查翻检,若发现了违禁之物却不是没收那么简单,而是连人带车一起扣下,事后还要追究母家的罪责。 安清悠自然也要走这个流程,只是为她赶车的谷太监伸手一抓帘子,却登时便觉得那下面多了一张纸片。手指轻微捻动,那纸片却是露出了半幅真面目,乃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这安大小姐对宫里的规矩倒是懂得紧啊!这‘下车钱’给得又是这般大方,果然不愧是文妃娘娘看重的人。” 谷太监盯着银票眼睛一亮,脸上却是丝毫没有变化,等到这帘子一掀一放,银票自然是缩回了手中。 手法之干净利落,神不知来鬼不觉。 安清悠起身下车,慢慢便向那黄幔案桌前走去,期间自有太监将秀女们分成了一条条队伍。 数百双玉足落地无声,走起路来却是清一色地莲花小碎步,再无半个人敢乱了规矩。 这时候就看出各家底蕴的不同了,有些没经验人家的秀女脸上妆容早已经花了,有些则是被这选秀的突然提前弄得措手不及,身上的衣裳首饰显见便是临时拼凑的。 最惨的是那些半夜就开始在北宫门外等着的,个个顶着一双熊猫眼,普一亮相,众女就分出了三六九等来。 当然也有强者,轻松大方者有之,华丽亮相者亦有之,刚刚在入场环节上各逞本领的几家秀女更是各有良好表现,举重若轻加上早先便已引起了注意,转瞬便成了场中的焦点。 女人看女人最是有些敏感,安清悠这一身盛装华服的亮相,登时便惹来了不少艳羡佩服的目光。 加之安清悠最近在京城之中的女眷圈子里名声鹊起,亦是成了秀女们当中极抢眼球的一个。 正在前行之时,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余光微撇之际,倒见那兵部夏尚书之女夏青樱倒离着不远,此刻正斜眼向自己瞧来,目光之中全是高傲不懈之色。 选秀本是大事,此次突然改日更是引得许多人注目,宫里宫外的好事之人早就做了诸多预测。 什么谁家女子能夺玉牌,那家的女子又能进天榜单子,甚至有人还拿这事情来邀赌下注的。安清悠虽不像李大学士孙女李宁秀一般是公认的一枝独秀,可拜文妃和钱二奶奶等人所赐,倒也成了热门之一。 安清悠的眼神一转即回,竞争对手间彼此敌视乃是常人惯有之心,自己却也没放在心上。 倒是那头号大热李宁秀来得最晚,反而走在最前面,虽然久闻这位李大学士的孙女号称倾国之色,却一直只能看到个背影,不免让安清悠对此女颇有些好奇了。 “干爹,皇后娘娘真是神机妙算,似选秀这等大事,真有实力的人家早把女儿送来了京城走动联谊!至于那些差了六七天还没赶到的不管也罢,省得有人仗着人多掺沙子!只要掌握住了这批秀女,那可就掌握住了……” 众女互相打量之际,却不知有人也在打量着她们。 北宫门的门楼之上,一个满脸谄笑的中年太监正躲在一个角落里对着秀女们指指点点,逢迎的对象则是隐在了一道阴影之中,虽然身旁马屁如潮,却丝毫不为所动。 “掌握住了什么啊?小彤子,你倒是说说?” 阴影之中的人突然发话,声音虽然显得有些苍老,但却亦是尖细无比,显然也是一个太监。 拍马屁的太监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叫小彤子的,一般太监得尊他一声彤公公,此人姓刘名彤,现为宫中六十四位首领管事太监之一。平时也多有趾高气昂的做派。只是被那阴影中的老太监随口一问,眼下竟是脸色大变,颤声说道: “干爹……干爹……孩儿错了!孩儿不该在您面前乱嚼舌头……孩儿……孩儿该打!” 说话也不用人吩咐,慌忙提起手来向自己的面颊用力打去,噼啪作响之际,却听那阴影里的老太监冷冷地道: “祖宗规矩,后宫不得干政!你也是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的人,这是想给皇后娘娘添麻烦不成?在干爹面前都敢这么口没遮拦,在旁人那里还不定怎么样呢!嗯……我说小彤子你这掌嘴的功夫倒是渐长啊,这么半天了还没见红?” 那刘彤脸色惨白,却是提起手来再用力打去。只一下,嘴角就溢出了血丝。 却听阴影中传来一阵不阴不阳的吃吃笑声,悠悠地道: “这才是乖孩子!干爹让你见个红可是为了你好。听说你这两年行事可是越来越张扬了?嘿嘿!朝中将有大动,宫里只怕也是有人想不安分。咱家最近都过得小心翼翼,更别说你这混帐玩意儿了。多长两个心眼儿,夹起尾巴做人吧!” “孩儿谨遵……谨遵干爹教诲!”刘彤只吓得浑双膝一软,登时便跪了下来,用力磕头之下嘭嘭有声。 “行了行了!跟干爹还讲这么见外的话作甚?” 阴影中的老太监沉默一阵,却是等那刘彤把脑袋磕得有些青紫之色才发了话: “用力磕头不如用心做事。来来来!干爹考考你,那边个子挺高的女娃儿叫做什么啊?” 刘彤这才敢抬起头来,顺着那老太监的话向外看去,只见他手中所指,赫然便是安清悠! ------------ 第一百六十八章 花钱如流水 “此女姓安,名清悠!乃是现任左都御史安翰池安老大人家的嫡长孙女,应该……应该也是文妃娘娘那边的人!” 刘彤总算没忘了上面交代下来的事情,秀女们的模样画卷和家世资料他倒是背的滚瓜烂熟,其中几个重点的热门人物还亲自乔装到宫外认过模样。 像安清悠这等女子,自然不会认错。 阴影里的老太监总算语气有了点缓和,轻轻咳了一声道: “嗯,总算你还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差事!不过话也别说得那么绝对,好比这次选秀,没能赶上到京里来的未必就不重要,如今到了这宫门外的就更没那么听话了!这个安什么……” “安清悠!” “对了,安清悠!从哪儿看出来她就是文主子那边儿的人啊?” “回干爹的话,前两天安老大人做寿,李家可是招呼了不少京官儿去做垫场。出来后很多人都说,他们不仅是给安老大人贺寿,也是给长房的大小姐捧场……” “有人捧场就是一定文妃那边的人么?”阴影中的老太监声音里带着一些不确定的疑惑,这话像是在问刘彤,又像是在问自己,竟是沉默了许久。 “监察院左都御史安翰池嫡长孙女安氏,正身已明,即起入宫。” 某个老太监苦苦思索的时候,安清悠这边倒是很快就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文妃娘娘的照拂,验明正身之时那查验之人随便看了看画像,便喊出了这么句话。 倒是旁边有几个在宫里没根底的秀女,这被问一句你本人怎么比画像胖了一些?那被问一句这卷宗上写这你皮肤白皙,我怎么看着有点黑呢? 天可怜见,中国画本来就是写意为主,便是再精细的仕女工笔也不可能像后世的照片般一模一样。 至于卷宗上那些形容词更是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也没问题的东西。 要么你宫里有人,要么你家里有背景,若是两样皆无那可就很难讲了。 十几个秀女就这么被挡在流程外,当场坐着自家的马车走人。 其中大半倒都是容貌秀丽才华出众者,可是她们连展示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毕竟在有心人眼里,这种秀女就是变数,就是威胁,让事情按照真正当权者的思路发展下去才是王道,这种变数越少越好。 安清悠心里一声叹息,可是这种现状却不是自己能够改变的。 回到马车上面,却见自己带得那些行李物事连被翻动的迹象都没有。这自然又是文妃娘娘给的安抚了。说实话谁家的秀女入宫之前不是细心研究了许久的规矩?带那犯禁之物入宫的几率微乎其微。 可若是有人趁着检查之际给你翻得一团糟甚至弄坏两件关键物事,那才真是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正身明验,秀女入宫——!” 随着一声高叫,北宫门缓缓打开,秀女们的马车缓缓驶入大梁国的皇宫内城,这才算是真正迈过了选秀的第一道门槛。 安清悠还是第一次进入这大梁的皇宫,心里倒是颇有一番好奇览胜之意,忍不住偷偷掀开了窗帘一角向外望去。 但见此刻虽然仍是但于皇宫的外围,但是诸般建筑已是和外间颇有不同,庄严肃穆自不用提。偶尔看到一些独有皇家规制的雕刻装饰,上面却画得非龙即凤,雕工画意远非外面的民间之物所能堪比。 安清悠这次选秀既是打定了主意不嫁皇族,此刻倒是比别人多了几分轻松,一路上带着些瞧着诸般大内文化看得津津有味。 只是车队忽然一转,却驶进了一条两面只有红漆高强的夹缝道,光秃秃地无甚看头,走了好久车队终于停下之时却是进了一个大院子,只见眼前一排排青灰色的砖石小屋。 房子虽然不怎么样,但胜在数量极多,心知这就是彭嬷嬷口中说过的秀女房了。 车帘忽然被拉开,一个面无表情地服饰嬷嬷伸手招呼她下车入屋,同时例行公事般地喊道: “乙字排二号!秀女安氏!” 安清悠刹那间就想到了前世某些监狱题材的影视作品。可是人在宫中身不由已,纵然是心里带着极大的反感,却也只能伸手过去搭住了那服饰嬷嬷地手。只是掌心之中却夹杂了一张叠成了小小一方的银票。 又是五十两! 那服侍嬷嬷感觉手心有异,脸上却是半点变化也没有。不过搭着安清悠下车之时的动作倒是轻柔了许多。两人双手一分,这银票轻轻巧巧地便传了过去。 待得进了自己的房间,期间自有粗使太监将车上的行礼物品搬了进来。 却见那服饰嬷嬷陡然间把脸一变,满脸推欢地笑道: “安秀女果然是大家闺秀,人生得又是这般俊俏。小人姓高,先祝您这次选秀马到功成了。初次的花选明日才开始,这期间您倒是可以各房走走,只消不出了这选秀房的院子便成,有什么想要吃得用得便找小人。定给您弄得妥妥当当的!” 借问何处变脸快?九九宫城是唯一。 刚刚还是一个不苟言笑的服饰嬷嬷,此刻居然自称起小人来,言行举止哪里还有半分宫中行事的样子?倒是和那客栈的店小二差不多! 安清悠心里轻叹一声,亦知这恐怕是那五十两银子的威力。 什么大家闺秀,倒是改成“出手大方”这四个字更加贴切。 安清悠心中想着,脸上却是微笑道: “多谢高嬷嬷提点。这五百两银子先暂存在您处,我有什么这几日要用的还请高嬷嬷多多帮衬,劳您费心了!” 这一下“暂存”自然也是大有学问。 安清悠早听彭嬷嬷讲过,别信什么秀女房食宿如一的假规矩。 这些选秀房的服侍嬷嬷们看着不起眼,却管着你的衣食住行,惹恼了她们连个热水都不给你送来。 秀女们身在宫中不通外界,谁也保不准有些差池欠缺的东西,更兼那饮食习惯未必便如你所常,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先在服侍嬷嬷们那里“存”上一笔银子了。 几张银票递了过去,那高嬷嬷登时是眉花眼笑,赏了五十却“存”了五百,人家这热门选手果然就是不一样! 安清悠见银子左右已是花扔了出去,倒有心测一测她的水准。当下微笑道: “刚在北宫门外折腾了一个中午,我这腹中却是有些饿了。可那选秀房中放饭只怕还要等些时辰,倒请嬷嬷帮我弄些吃食来可否?” 这倒是秀女们头一日入宫最常见的问题了,那高嬷嬷显然是个老手,当下自是满口答应道: “应当的!这自是应当的!莫说放饭要等到傍晚,便是这选秀房里的饭那也不过是对付那些一般秀女而已。安秀女您是什么样的出身,焉能和那一般女子相同?” 当下高嬷嬷径自告退,不一会儿却已提了一个食篮进来。 四样菜肴摆了上桌,只见一盘清炒虾仁,一盘蟹黄豆腐,一盘抓炒鱼片外带一碗西湖牛肉羹,那作为主食的肉末银丝卷却居然是京城老字号香面楼所出,包在红纸上犹自腾腾地冒着热气。 这些东西看着虽然常见,偏又都是安清悠平常最爱吃的菜肴之一。 只是此刻落在眼里,却不由得她又轻轻看了那高嬷嬷一眼,选秀期间碰上如此巧合之事自己是绝不相信的,这高嬷嬷不过一个服侍嬷嬷,又从哪里得知自己日常的饮食习惯? 看这些菜品转瞬即已上桌,显然是提前早已备好了的,难道她也是文妃娘娘的人? 虽然有此疑问,但是那高嬷嬷没有这方面的言语,安清悠自也不好多说。 用了两口菜肴却被告知,今儿这顿价值二十两。 安清悠心下不禁暗暗苦笑: “似这几样吃食若在外面怕是连一两银子都花不了,到了宫里便转眼就涨了二十倍。难怪三婶娘说这选秀随只短短几日,却是花钱如流水,真不知那些家境不富裕的秀女们又该是怎么挺过来的?” 心下虽然苦笑,但却知这类事情可是选秀房做服侍嬷嬷们的看家本领,人家苦熬苦待的几年一次,此刻都是转等着选秀大礼之时宰秀女的肥羊了! 只是花钱如流水的并不止安清悠一个, 安清悠饭还没开吃,忽然叩门声响起,却是外面来了另一位秀女求见。 “安家姐姐请了,小妹名叫孙蓉儿,家伯父是大理寺少卿孙鸿名孙大人,上次寿宴之时我家婶娘该是向姐姐提过小妹?” 一个颇有文秀气质的女孩子慢慢走进了屋子,安清悠对那大理寺少卿孙大人的夫人倒是印象颇深,老太爷寿宴上大家一起吃酒说话儿,还定下了选秀总和她家侄女相互帮衬提携的调子。 安清悠想起此人,当下却是站起身来微笑道: “妹妹快坐!早听孙大人家的伯母说过妹妹,今儿一见面果然是个样貌出众的人物,倒不知又有何事?” 却见孙蓉儿在那里笑道: “原本想这两天便要去府上拜访姐姐的,谁知这选秀却是改了日子。明日便是花选初比,这第一关该是怎么个章程,还想请姐姐指点一二,小妹如今已在屋内略备了酒菜,若是姐姐还没用饭,不妨到妹妹屋子里小聚一番如何?” 似这等大族世家出来的女子,果然个个都有一番镇静功夫。 孙蓉儿自然看到了安清悠桌上的菜肴,却直接装作了视而不见,一番话说得稳稳当当。只是安清悠还没答话,却听得门外又有人叫道: “东南六省经略总督刘大人府上小姐明珠,礼赠全院各位秀女上好佳肴席面一桌,邀各位过房一叙!” ------------ 第一百六十九章 擂台 东南六省本就是大梁最为富饶丰硕之地。 那位经略总督刘大人原也不是什么清官,又坐拥天下最大的肥缺,家中自然是富可敌国。 只是这么多年来有人弹劾他贪墨受贿,到了皇上那里却是从无下文。 这倒并不是个稀奇事,大家也都能想的明白,刘大人此人虽然爱财,却还是很有些才干,又是和皇上从小一起长大的贴心近臣,却是号称文官系统里的头号忠犬。 “朝堂阁老李首辅,东南忠犬刘总督!” 安清悠默默地心里念叨了两句京城里流行的民谣,抬头望了对面的孙柔一眼,两人却不禁相对苦笑。 这刘总督的二孙女真是好大的手笔,第一顿饭就把全院的秀女们都请了,只这一下怕是要花上万两银子不成? 似她们这等家世背景的女子自然不会去巴巴地捧刘大小姐的热闹。 可是单凭那“东南经略总督”的六个字,怕是便有大把的秀女要扑过去抱这条粗腿了。 进场之时李大学士的孙女刚来了把高高在上,刘家这就开始招兵买马了么? 被这么一闹,两人谁都没了定要让对方在自己屋子里吃饭的兴致,左右刘家的酒席已经送到了门口,随意在安清悠房里垫了垫肚子,又聊了几句明日初选之事,却都觉得一股股压力扑面而来,还没入正选环节便已如此,却不知明日的花选初试却又如何? 只是安清悠和孙蓉儿都不知道,就在二人谈论之际,那高嬷嬷却溜出了房外,三转两走之下竟是到了那首领太监刘彤之处,两人密谈了一阵儿,这刘彤却是又报给了某个老太监。 一层层上报之下没等多久,这老太监竟然来到了一处大内最深之处的所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上三个大字兀自高悬。 ——慈安宫 “刘公公,这几天本宫把选秀提了前,你上下左右的没少出力,倒是真辛苦你了!” 说话之人头戴九凤金冠,虽然已经年纪颇大,但保养得却是极佳,正是当今母仪天下统领六宫的皇后萧氏。 “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蒙娘娘体恤,这几日虽说忙了些,可给娘娘办事,老奴便是累些也是心中高兴,只盼着这把老骨头能再多硬朗几年,多给娘娘跑些腿子就是老奴的福气了!” 这老太监正是慈安宫的总管太监刘成,当今大内的三大总管太监之一,萧皇后身边最亲信的太监。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又表了功,却还不着痕迹地拍了萧皇后一记马屁。言语之间可是比刚刚令干儿子掌嘴的派头自又不同了。 萧皇后微微一笑,却似对这等话语颇为受用道: “都是自家几十年的老人儿了,你还总是这么礼法周全,不容易啊!来人,给刘公公搬把椅子坐着!” 刘成谢了恩,屁股兀自沾着一点儿椅子边坐了,却是不敢怠慢地禀报道: “今日老奴奉娘娘之命前去看那秀女入场的状况,到见着那今年的秀女刻意高调之人虽多,不过也没出娘娘的意料之外。左右不过是夏尚书、刘总督、李大学士那几家的女儿搞了点儿风头出来,其余却不过寥寥。” 说着,便将今日秀女入场的情况仔细禀报了一番。萧皇后偶尔轻轻点头,脸上却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言语中竟有些无所谓的口吻: “这是西宫那边看我改了选秀的日子,刻意给我提个醒儿呢……那些秀女一个个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莫说是她们自己,就是她们的爹娘祖父,谁又敢在选秀上这么大的胆子搞事!还不是都以李家马首是瞻?这群文人官倒是做得不小,只是却最爱搞这种拉帮结派的事儿!把心思都放在这等权谋上,真当皇上那么喜欢?” 能让萧皇后把话说得如此直接的,也就是刘成这等最信任的老人了。 只是刘成却登时是一头的冷汗淋漓,萧皇后娘家是军方出身,当今太子亦是颇好武事。大梁朝中却是有着文贵武jian的传统,这等文武相斗的大争之局不禁牵扯到了后宫,甚至都牵扯到了未来的皇位,又哪里是自己一个太监奴才敢接口插嘴的! 萧皇后看着刘成只是低头听训,心里到是颇为满意,微笑着勉励了一下道: “你是本宫在做皇子妃时就跟着的老人,倒也用不着事事都那么谨慎。这群文官虽然喜欢抱团,但一个个的满肚子不过利益权势这四个字而已。搞这等暗示又是给谁看?哼哼!李阁老,刘总督,夏尚书?三家已经把玉牌子预定好了不成!来来来,帮本宫参详一下,倒是怎么在这选秀的事情上再开个口子?” 刘成这才敢慢慢抬起头来,眼光却是不敢和萧皇后对视,小心翼翼地言道: “娘娘真是明察洞悉,这一次有人借着选秀之机想要搞事,咱们自然是要让他们没法子得逞。依老奴浅见,这李阁老家的孙女自然是要挣头名的。她里外里也是李家的人,想要收拢自是半点可能也没有。咱们先不去管她!” “刘总督虽然这次站在了那边,不过他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讨了皇上的喜。只要皇上随便给个眼色,哪还有不立时反水倒戈的?这却要娘娘在陛下面前做些活动了。不过此事须择机而动,咱们也先不去管她!” “倒是那夏尚书虽然在朝野之中锋芒正健,但毕竟资历根底没那么老。听说她家女儿和她老爹一个骄傲脾气,盛气凌人地很。咱们倒不如先从这上面下手……” 萧皇后点点头,则刘成素来有些手段,此番所想倒是和自己差不多,忽然又是问道: “那监察院左都御史安老大人家的孙女却又如何?” 若是安清悠能在这里听到这番话,只怕也登时便要大吃一惊,自己的名字什么时候居然传到皇后耳朵里去了?这般相问,难道是早就关注自己了不成? 这时候就看出刘成对萧皇后的心思揣摩的本事了究竟有多厉害了,只见他犹自垂着一双眼,口中却是从容无比地答道: “老奴今儿个还特地看了看这个女子,模样举止到真如外界所说的确挺好。从下面人的摸底来看,对宫里的各类约定俗成的惯例也是颇为熟悉,显是在家里练好了的!入场的时候倒也没什么特别举动。只是……” 刘成说到这里似乎微微有些迟疑,但还是讲了下去道: “只是外面都传她是西宫那边的人,今儿个入场也的确得到了那边的照拂。老奴却总是瞧着有点儿不对,这女子身上透着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老奴寻思着,那安老大人可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自成一支。她家的孙女儿会那么容易就上了那边那条船?” 萧皇后眉头轻皱,竟似也有点觉得拿捏不准,才点点道: “安家素来中立,在朝堂之上几十年都以不站队结党闻而名,若说那边就这么容易地把安家拉了过去……你这话倒是的确有些道理。只是万岁爷下旨安抚重臣,竟然头一个便指名道姓地颁给了安家,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连本宫也没弄明白!难道安家竟是两面讨好,一只脚做着不偏不倚状,半只脚却又向着那边?别忘了,他安老大人说到底也是个文官,还是文坛泰斗呢!” 这话刘成却又是不敢接了。 不过萧皇后出身军方世家,当年又是助今上夺位的人物。如今统领六宫多年,行事之间自然有她杀伐决断的果敢气度,微一沉吟便是冷冷地道: “他安家想自守中立也好,想两面骑墙也罢,总之皇上在意的人不能那么容易地便跟了过去。你不是说那安家的孙女的气质样貌亦是一流?那明日花选便想个法子,推她出去和夏尚书家打擂台!若是连夏家都敢赢,那自然不是和那三家一个路数,若是输了……那就把她一贬到底,首轮过后赶紧轰了出去!此等没法把握的变数越少越好!” 刘成在慈安宫里点头领命之时,安清悠却在自己房中和孙蓉儿随意地说着话儿,心中既不想去争那玉牌子天字号,此刻所受的压力反而小些。 李阁老、刘总督、夏尚书!这三家岂不是刚好拿了三块玉牌子?满天神佛在上,保佑这三位姐妹一轮比一轮表现得精彩,最好是一路拿了前三才是最佳。 安清悠只想着把自己的优势好好秀出来便可,秀而不选嘛!皇室宗亲就恕不奉陪了。 孙蓉儿却是个一门心思想攀皇亲的主,眼见着竞争对手如此强大,却不禁忧从中来。倒是安清悠从旁排解安慰,又说自己定当严守前诺与她互相支持,这才让她略略放宽了心。 等送走了孙蓉儿,安清悠也没像其他秀女般忙着奔走串联,从昨个半夜就开始折腾到了现在,好好睡上一觉调整下状态才是正理。只是连安清悠自己也没想到的是,这一觉睡下去的时候,外面可是如惊涛骇浪般地炸开了锅。 ------------ 第一百七十章 花选初试 安清悠这一觉睡得可是当真香甜,直睡到四更十分才醒。 可是这宫中可就不是那么平静了,一股突如其来的传言却忽然流遍了整个大内,说是选秀之事上李阁老、刘总督两家的秀女早已预订了两块玉牌子,另一块却未必会落到之前众人一致看好的夏尚书家的女儿手里。 左都御史安老太爷的孙女已经异军突起,这才是前三名真正的竞争者! 便连京城中某些好事之徒所开的秀女盘口也发生了改变,安清悠拿玉牌子的赔率原本是一赔七,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二赔三,仅次于排名前两位的李、刘两家的秀女。 “黎明即起,秀女梳洗——!” 宫里是讲规矩的地方,随着院子里太监一声高喊,秀女们自然要起身梳妆。今日虽然是初试,被刷下来亦是要被撵了回家的,真刀真枪地上阵之前,众人自然是一阵忙碌。 安清悠正在高嬷嬷的帮助下梳妆打扮,房门却嘭的一声被人推开,几个女子慢慢地走了进来。 来者正是夏尚书的女儿夏青樱。 此刻她身后倒是跟着另外几个秀女,行动举止马首是瞻的模样哪里还是像来选秀的,倒与随身丫鬟有些相似。 显然若不是夏家可以报进名字来帮衬,便是昨日新收的几个跟屁虫了。 夏青樱用咄咄bi人的目光扫视了一遍屋内,这才带着些轻蔑地说道: “我还当是多倾国倾城的一个女子,仔细瞧了也不过如此!居然还自不量力地想拿玉牌子?” 安清悠不禁愕然,这夏青樱身为大热之一,昨日入场时自己便记住了她的容貌。只是自己与她素无交集,这一大早地便来寻衅找茬又是何故? 安清悠却是不露声色地道: “这位可不是夏尚书家的妹妹?这什么我想拿玉牌子的事情又是从何而来?此次选秀我亦无心皇室,这是从何说起?” 那夏青樱本就是傲娇之人,眼见着安清悠这般模样,还当她怕了自己,此刻却是不屑地一笑道: “切,谁跟你是姐姐妹妹?别装模作样了,你要拿玉牌子的事情尽人皆知,还无心皇室?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不成!攀上了文妃娘娘就觉得自己有靠山了?笑话!” 安清悠眉头大皱,似夏青樱这等跋扈女子,真不知道是怎么会被作为秀女送到宫里来!纵然是夏尚书号称下一代首辅,送女入宫自不过小事一桩。 可他家里难道就不怕她惹出什么是非来? 又或者这便是彭嬷嬷曾经告诉过自己的,这是向竞争对手的临场施压,想激得自己心浮气躁? 看来这选秀还真是有人不择手段。 安清悠信息不够流畅,自然有些想得左了。可是那夏青樱却更是过分,兀自在哪里冷笑道: “别这个那个的了!你以为自己真攀上了文妃娘娘?明着告诉你!我父亲乃是兵部尚书!更是李大学士的大弟子,见了文妃娘娘我可是直接能遵一声师姑***!你们安家也就那位老太爷能算是拿得出手,至于令尊?听说还在礼部做个小小散官儿吧!啊?我的安大小姐?” 夏青樱身后的几个跟班一起嬉笑起来,安清悠面色猛地一沉,却转瞬就又浮上了一层笑容,扭过头来对着夏青樱笑语盈盈地道: “你不累啊?有点儿正事儿没有,没有就赶紧出去吧!” 夏青樱的笑容登时便凝在了脸上,楞了一下才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又如何?给我出去!” 夏青樱爱不爱傲娇跋扈那是她的事,可是这话里辱及了父亲先人,这却不是安清悠所能容忍的了 “您家世高、背景硬,可如今不过是和我一般同为秀女而已。我想不想拿玉牌子,自有我凭本事去争,却又关你什么事,让你出去没听见么!啊?我的夏大小姐!” 安清悠此刻的语气,若是再来上一句“你咬我啊?”,那就完美的诠释了眼前的这个场面。 不过安大小姐是淑女,这等话却是懒得出口。只是看着夏青樱,脸上的笑容里已不何时带上几分讥讽之意。 这笑容倒比说话还要气人,夏青樱气得咬牙切齿,可是这里是皇宫大内,她还真是没法咬安清悠一口。 “好……好!你有脾气!咱们走着瞧!”夏青樱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安清悠却是有些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对着身边看得目瞪口呆的高嬷嬷轻声道: “嬷嬷不用担心,帮我上妆!” 选秀之事说穿了,倒也没有宫外所传的那么神秘。 不过自然也不简单,秀女们穿成一模一样的走几个来回问上几句话,宫里的贵人们便点人留名字的情景当然有,可那充其量不过是另一个世界中某个男人留辫子的异族朝代版本。 真在中华文化最为繁荣昌盛之时,选秀的规矩要比后世复杂得多,可也自由开放得多。 以大梁朝制,第一次的初选不单不着急把秀女们都打扮成一模一样,便连那穿什么衣裳、画什么妆也都可以由秀女们自行决定。 只是这看似自由的理由虽然是让秀女们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更深层次这的原因却是没那么冠冕堂皇了——正所谓人靠衣装、女靠打扮,大家都自带物事参选,那些豪门望族出身的秀女自然要大占便宜,她们更容易进入到下一轮中。 只是今次的选秀却有所不同,礼规司掌监杨五峰杨公公负责了半辈子的初试,这一回又是做了主审,可连他都有些犯了难。 “这份出场的次序是谁订的?” 杨五峰盯着那选秀的出场表看了半天,这才极为艰难地问出来一句话。 也难怪这杨五峰挠头,初试比的是礼仪行止,也就是坐、跪、递、站、卧、起、躬、进、退、饮这十项。 其他九项都好说,唯独是这一个“站”字,却是要秀女们原地不动地站上一柱香的功夫,目不斜视身不动这才算过关,却最是耗时耗体力。 按照往年的惯例,越是有身份地位的秀女却通常不是压轴,而是最早出场,清晨的凉爽时分站上两柱香自然要省力得多。 若是这一队队比了过去通常便到了中午,太阳下面暴晒吃苦难受不说,汗水下来弄花了妆那才真是难看。 只是如今这出场的次序表却是甚为诡异,李阁老孙女排第一队出场自不用说,刘总督家的秀女第二队出场亦是意料中事。可是偏在这最后两队里居然出现了夏青樱和安清悠这两个大热的名字。这份单子是谁定的? “反正不是你我,也不是咱们这里的诸位!”副审乃是尚衣监的掌监太监尤可,此刻他亦是一脸的苦笑,连着一群共同参审的各监公公们也纷纷点头称是。 既不是自己或同僚,那就是宫里某位贵人的神通了?杨五峰在宫里倒不属于任何一派,而是只忠于皇上一人的人物。眼看着大家纷纷摇头,却心道: “嫔妃贵人们明争暗斗,我等却是照章办事而已,有毛病也怨不得我们头上,趟那份混水作甚?” 当下索性把名序往袖子里一揣,点点头道: “嗯,开始吧!” 登时便有那唱礼太监尖着嗓子喊了一句:“选秀演礼,初——!” 两队秀女率先走进了现场,李阁老家的秀女李宁秀和刘总督家的秀女刘维薇自是赫然在列。 这初试又被称作“花选”,各家的女儿自然是要精心打扮的,一个个争奇斗艳,让人一眼看去却是赏心悦目无比,就似赏花一般。 只可惜两队秀女分列左右,中间长案后面坐得却是一群宫中各房调过来的审评太监,再看美女也不会有什么虚火上升的问题。不过初试罢了,还用不着后宫的贵人们出场。 “坐——!” 面前早已排上了两长溜的椅子,诸女闻言而坐,一个个的却是四平八稳。 尤其是那李、刘两家的秀女,虽然坐姿上大家都一样,可是无论气质相貌,穿着打扮,都是远胜其他人一筹。 一干审评太监心中暗赞,便是不看家世背景,此二女也是一等一的! “跪——!” 唱礼太监又是一声吆喝,众秀女面向正北齐行跪姿,一干审评太监们虽然是代天家选秀,但却不能受这一跪,纷纷起身相避。 只是这些人看礼数规矩的本事却都是一等一的法眼如炬,有两个秀女站起身来的时候稍有晃动,名单上立刻被勾了一笔,这就算是出局了。 “递……”初选自然是一项项的来,不过这两组怕是最没悬念的两组了,刘李两家的秀女自然是顺利过关,倒另有六名秀女落了选。 秀女们两组、两组的登场。 有那过关的自然是心中高兴,可是落选的却不免悲悲戚戚,当场痛哭出声之人大有人在,更有几个心理压力太大的秀女闻听落选,当场便是昏了过去。 评审太监们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心肠更是一个个的坚硬如铁,连这么点儿事都经受不住还想往下走?可见咱家眼光的确没错,勾了你是你的造化! 渐渐等到了中午,秀女们的初试花选眼看已经渐入尾声,只是评审太监们一个个地却来了精神。 “往年只见到那些小门小户没什么后台的秀女苦哈哈地排到最后,今年倒是两个大热门儿放在了最尾,这才叫有好戏看啊!” ------------ 第一百七十一章 用眼神杀死你 太监身有残缺,此时虽然各有念头,但是一想到大热门的秀女们也有这等遭罪的时候?心中所想却有些惊人地相似之处——都带着那么点儿不为人知的阴暗。 “丙字房第十九、二十组,入——!” 随着唱礼的一声高叫,评审太监们一个个地居然都有点小兴奋,能看到这等大热门的秀女在正午的大太阳底下受罪,那可不太容易啊,此时一个比一个的眼睛亮,倒是真称得上法眼如炬了。 “坐——!” 两排秀女自然又是面对面的坐下,安清悠早在入场之时便觉得此事有些蹊跷,自己是不是大热暂且不论,怎么着也不该轮到最后一组进场啊?等到这一坐却更是肯定了这份推断。 还真就是冤家路窄,坐在自己正对面的,竟然便是早上刚顶了一架的夏家小姐夏青樱?断没有如此巧法的道理! 夏青樱心里更是蹊跷,夏家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安排? 再一看对面居然坐着安清悠,夏青樱那可就更气儿不打一处来了。 同样是傲娇跋扈,她的脑子可比那安清悠的三妹安青云灵光得多。 夏青樱脑子里微微一想便知,事情变成了这样,十有八九还不是和这位安家的大小姐有关? 只是夏青樱虽然猜对了一半儿,两人的表现却是各有不同。 安清悠不过是瞳孔微微一缩,随即便恢复了那等无求无欲的目光,脸上神色更是没有一丝半毫地变化。 可是这等模样落在夏青樱眼中却几与挑衅无异,虽然是同样的神色不动,一双眼睛里却满是愤怒和怨毒。 安清悠只当她是空气,自顾自地把坐在椅子上规规矩矩,却听那唱礼太监又在一旁高喊道: “递——!” 这次却是从两边各来了一队礼规司的管教嬷嬷,每人手捧一个托盘,上面却是一碗满满的清水。秀女们要把托盘接了过来要先放在面前的几案上,再端起来递回对方手里,滴水不漏这才算合格。 安清悠是专业调香师出身,手上的力道拿捏本就远比一般人更加高出一筹。 何况安清悠又曾得彭嬷嬷这等大行家指点,勤学苦练之下,这一接一递竟是比那管教嬷嬷还娴熟了三分,更兼那动作之优雅从容,却是远在对方之上。 倒是旁边一个秀女似乎是心中紧张,那碗里的水却是微微撒出来了一星半点儿,登时被勾掉名字带了下去。 那秀女登时便哭了出来,安清悠心中轻叹,面上手上却依旧是从容自若。 评审太监中有人轻轻“嗯”了一声,却不是对那被勾了名字的秀女,而是对着安清悠而发。 这安家的秀女在“递”这一环的考核中,表现甚至犹在最早出场的李、刘二家的秀女之上,更兼身边有这等事情发生,干扰之下更是难得。大家都是行家,能做得比礼规司的管教嬷嬷还明显高上一筹,这等秀女可是很久都没见到了。 那边夏青樱做得亦是不错,只是递完了托盘再看前方时,却见一个个审评的眼光倒都是向安清悠望去,期间还多有赞赏之意。心头不由得更恨。 便在此时,又听那唱礼太监叫道: “卧——!” 几案椅子等物立刻便被撤了下去,换上来却是一张张竹榻。虽长却细窄得只能容一人勉强躺下,若是真拿此物躺着睡觉,摔下来那倒是绝对有可能的事情。只是对于秀女们来讲,这却是她们必须要过的一关。 正卧,侧卧,俯卧,翻身,不但不能出纰漏,那姿势还得优雅。 虽有两个秀女又被带了下去,那夏青樱却是完成得极好,只是这边安清悠完成得同样不差。 单比水准两人说是相差仿佛亦,可安清悠的身高远比夏青樱高了一截,行动难度却是更在对方之上,这一个“卧”字上面的比试,夏青樱却又是做了陪衬。 “站——!” 这个站字一叫,一干评审太监中倒是有不少人脸上露出了一丝古里古怪的微笑。 正所谓严冬尚有三日暖。眼下虽已进深秋之季,但寒冷基本都是在晚上,中午尤有一两个时辰的热度。 更兼这换季之时气候反复无常,几日京城的气温竟是颇有回升的暖意。 再一看两个大热门的秀女身上都严严实实地裹着厚厚的礼服,众太监面色严肃,心里却都是有点儿幸灾乐祸的念头。 选秀时候的一炷香可和普通民间所用的一炷香大为不同。 在宫中最多的时候不是跪而是站,若是站都没个站相又如何了得? 所以那选秀时候的香可是做得又粗又长,执香的太监点燃了香头,两列秀女却是相对而面,各自往前走了两步,就这么面对面的站定了。 说起来这可能是整个初选过程中秀女们彼此离得最近的一次,身挨着身、脸对着脸,便是彼此呼吸都清晰可感,夏青樱对安清悠很有些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意思,努力地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骄傲和愤怒。 不过这等做派在此情此景之下却是徒劳无功,且不说安清悠一直是双眼向前视她为无物,就算双方偶有对视,安清悠这便宜也是占大了。 原因无他,只因为安清悠的身材高出了对手足足大半头,她这么地规规矩矩地站着直接便看到了夏青樱的头顶,可夏青樱就算再怎么想用眼神杀死安清悠,看到的也只能是对方的下巴。 被俯视的感觉真的很郁闷啊! 心中越发憋屈,然而这当儿正是选秀的初选,头不动、颈不抬那是必须的。 夏青樱只能努力地动着眼睛,试图能和安清悠来个目光相对给对方施加一点压力。 可是这眼睛不比别处,越是向上看越是费力,不多久夏青樱的眼睛就已经酸了。 原本这眼睛大本是她相貌上的一个优点,可是此刻看来…… 怎么越看越像翻白眼儿呢? 评审太监中有人重重地咳了一声,站姿讲究的不仅是头正颈挺身直,更要眼不斜视目不肆睨。 就夏青樱这副几近于翻白眼儿的状况,换了别的秀女早一笔便把名字勾了! 可眼下的问题是,这翻白眼的秀女可是兵部夏尚书家的女儿,他老爹说不定就是下一任的首辅,谁吃饱了撑的去得罪她?一时间评审席上倒是咳嗽声不断,就盼着能提醒一下这位夏小姐,倒似是大家集体感了风寒一般。 夏青樱到底不是蠢人,听到外面咳嗽声不断却是心中一惊,原想着要用气势压倒对方,怎么反倒是自己率先出了漏子?连忙收敛心神双目平视。 只是知道自己已经出了大错处,这心情却又哪里是一时半刻就能平复的下来?又加上正午的太阳最足,这盛装之下的却是越发的有些香汗淋漓起来。 不多时,夏青樱便连鼻尖上额头上也渐渐沁出了汗珠。 只可惜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若是欺我我也必强力反弹,这素来便是安清悠的原则。 夏青樱出言无状,更是恼她早上辱及了安家和自己父亲,此刻她想罢手喘息,安清悠却不肯放过她了。 收拾这恶女子的方法其实非常简单,调整一下自己的呼吸便成。 当初随彭嬷嬷练习静气本事的时候,有一项便是对着香出气,却既不得发出喘气声又不得吹乱了烟雾。 安清悠这法子苦练已久,控制呼吸的本领早就掌握得炉火纯青。 此刻稍稍加重了出气,表情声响却是半点不变,只是居高临下之间,鼻子里吹出得气息却是大摇大摆地喷到了夏青樱的额头上。 脑袋上就这么被人家一股风一股风地吹着啊,还是被自己视为眼中钉的竞争对手,夏青樱心里就别提多憋屈了。 心浮气躁之下这汗流得却是更加的快,不一会儿竟已是内袍俱湿,连满头满脸都是汗水了。 一股疲惫感开始渐渐地蔓延,竟是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起来。 “这夏尚书的女儿竟是如此的不堪站功么?应该不至于啊!夏家这等门第所请的管教嬷嬷自然不差,既有信心把女儿送到宫里来争玉牌子,这等演练应该是早就做了许多遍才对。难道却是紧张所致?” 评审太监们本是存这看好戏的心,想看看这些重臣权贵家的秀女怎生一个遭罪模样。但是他们对选秀却是熟的不能再熟,这站功看似笔挺,其实掌握了诀窍越放松反越是不累。你瞧人家对面的安秀女,那等淡娴之态才是王道! 心中虽有此想,可是评审众人一个个的却早没了看戏的念头,反是一个个提心吊胆的祷告起来。 往届里有秀女因为紧张过度当场昏倒的也不是没见过,这夏家的秀女若是体力不支弄出了什么大纰漏来,那又有谁敢就这么放她进了下一轮? 未来首辅的女儿若是折在了自己这一关,那麻烦想想都觉得头大! 啪嗒一下,一滴豆大的汗珠从夏青樱下颌悄然滑落,掉在地上登时便变成了一点水渍。 安清悠却依旧是那副淡娴之态,面子上波澜不惊四平八稳,鼻子上却一阵儿一阵儿地呼着小风,便是那些评审太监们也没看出有什么毛病来。 【作者题外话】:看到大家要求多更新,姜叶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姜叶现在的眼睛不是太好,看电脑时间一久不停流泪,医生说是视疲劳过重,另外就是姜叶码字真的很慢很慢,不像其他作者那么快,一个小时也就几百个字,而且也没有存稿,就头一天写第二天的稿子,所以一下子发出多少章恐怕是做不到的。感谢大家对姜叶的支持,我现在只求保证质量的同时再追一下速度了,但前提是质量,还望大家能包涵一二,谢谢了! ------------ 第一百七十二章 秀评 汗珠从夏青樱的脸上一滴接一滴的落下,地上的水渍已经变成了小小的一片。 不过总算夏青樱是夏家花了大本钱培养出来的重要秀女,底子打得还甚算扎实。 夏青樱再一想到若是初选便告落榜,回去之后还不定有什么样的悲惨境遇等着自己,是以眼下虽然是狼狈不堪,却是咬牙死撑。 这等模样倒是让其他秀女们颇受鼓舞。 小门小户的女子往往比那些大家闺秀们更为刻苦,也更有耐力,初选的环节里倒也不是没有可表现的东西。 这站字一环本来就是小家女子们的长项,如今倒有了夏家小姐这么大的一碗酒垫底,一个个反倒卖力站得更精神起来。 安清悠早就停了那吹小风的手段,这倒不是她没有彻底打倒对方的信心,而是明白什么事情都有个度。 眼下虽是唬过了这帮子评审,可是大内之中藏龙卧虎,事情闹得太大天晓得会有什么高人看穿了自己。 有这么一个自己能够战而胜之的陪衬,也未必就是一个坏事。 一炷香终于烧到了尽头。 唱礼太监却是等那火星一灭,就忙不迭地高喊一声“起——!”,赶紧进入了下一个环节。 一干评审们长处了一口气,刚才这一通提心吊胆真是让诸人欲仙欲死。 眼见着那夏青樱总算过了“站”字关,但伸手迈步之间却已是僵硬无比,体力心里俱都耗费过度之际,后面的几个环节却都做得颇为差劲,但好歹也算是对付下来了。 安清悠却是一副我自淡然的样子,其后的起、躬、进、退、饮五项,却是做得一项比一项扎实。 动作之精准到位,形态气质之收放自如,当真比那最早出场的李、刘两家的秀女还高了半筹。 只可惜评审们心惊胆战之余,肚皮却大都只想着那夏尚书家的女儿会不会暴个大冷在自己手里,虽然偶尔也暗自对安清悠赞叹两句,可大多是时候却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本日初选已毕,诸女回房,风评秀起——” 评审太监们一个个如蒙大赦,左右是对付过来了这最后一组,得罪人的事情到底是没干。 大家但求明哲保身而已,马马虎虎也就算了。 倒是和安清悠同一批次出场的一些秀女落了便宜,既是连夏青樱这等对付着完成后五项的人都没刷下去,别人自也不好揪得太狠,大家倒是一片开心。 唯有那早先气焰最高的夏青樱此刻倒像是个霜打了的茄子,这一次初选如何她自是心中有数,不过是靠了家中的背景才勉强过关。 安清悠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房中歇了一阵儿,这力气精神渐渐恢复了过来,一想到安清悠那双无所谓的眼睛,却是冲着屋里的东西一通乱砸。 便在此时,她身边的侍候嬷嬷却是笑着来报道: “夏秀女,有人求见。说是有些话儿要捎给您……” 夏青樱登时眼睛一亮,虽说秀女到了宫中有规矩不能和外界互通消息,可是这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秀女房里连外面的酒席都能置办进来,又哪里差这点子消息?更别提像夏家这等家族自有些门路渠道了,这却难道是家里的支援来了? 让那“捎话”之人进了屋子,却是个初选时见过的管教嬷嬷,带来的果然便是家中的好消息: “文妃娘娘那边没问题,宫里流传的不过谣言而已,好好选秀,拿个玉牌子下来!” 这话虽然只有一句,但足以让夏青樱大喜。 之前她最担心的不是对手的表现如何,而是家族和文妃娘娘那边的协议是不是有了变化。如果安家和李家在宫外达成了什么新勾当,那才是真正要命的! 如今新消息过来,虽然不能改变她刚刚出丑的事实,却足够让她恢复了那份傲娇盛气的架势。随手一张银票赏了出去,心中却是咬着牙想到: “安清悠?哼哼!你可别高兴得太早。初选的比试不过是一部分而已,还有评呢?这才是最较劲的,我倒要看看那群评审太监们是认你这个安家呢?还是认我们这个夏家!” “恭喜妹妹得过初试,咱们往前又迈了一步!” 安清悠此刻却是到了孙蓉儿的房中,两人自见面起,一直倒是颇为谈得来。此刻桌上摆着几样小菜,正自互相鼓劲嘉勉。 “姐姐才是真有本事的!听几个姐妹说,姐姐那一场所赶上的时辰最是难熬,可是姐姐的表现却是没人能挑出半点毛病来!”孙蓉儿却是带着些羡慕的语气说道: “看来宫里的传言不虚,姐姐这次真是有望拿那玉牌子的,到时候可千万别忘了提携小妹一下才是!” “咱们互相提携……”安清悠随口说着话,却忽然感觉道孙蓉儿的话里似乎有些不对,当下眉头微皱道: “妹妹说是什么传言?什么我想拿玉牌子?” “姐姐还不知道?秀女房里都已经传遍了!”孙蓉儿脸上却是浮起了一丝惊讶之色,却是把昨夜的传言又复述了一遍。安清悠倒是越听越奇,自己什么时候和文妃娘娘又有了这等协议?还预定了一块玉牌子?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选秀这事情本就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安清悠想了半天不得要领,索性拿这流言只当个谣传听,还真就是不去理睬它了!不过这也解释了那夏青樱为什么处处针对自己。 嗯……看来信息工作还是要常抓不懈啊!自己是不是该找几个嬷嬷太监之类的人物多花些消息银子?或是像其他几个热门选手般多收上几个小妹? 安清悠这便思忖,那边孙蓉儿却有些会错了意,好心说道: “姐姐可是要去走动走动?秀得好不如评得好,第一轮的成绩可也是很重要的……” “弄那些无聊事作甚!”安清悠直接打断了孙蓉儿的话,摇了摇头苦笑道: “姐姐本就是个慵懒之人,对于嫁皇室宗亲又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莫说是玉牌子,连天字号单子我都不想进!既已过了首轮,哪又何必再去搞那些什么走动?诸位负责初选的评审公公爱给我第几给我第几,我就在这里和妹妹吃饭说话儿,由着他们评去!” 孙蓉儿不禁愕然,难道是传言不确?这位安家姐姐真的无意皇室无意玉牌子? 又或者……她其实早已心中有底,所以不用再去搞什么走动之事?如果是后者的话,这口气可就太大了! 殊不知安清悠带着孙蓉儿吃饭说话儿的时候,一干评审太监们却是挠了头。今年的选秀虽只是初试,人人都觉得这排座次的秀评着实难写。 “要不……这李家的秀女排名第一,刘家的秀女排名第二?” 副审太监尤公公半天才憋出来这么一句话,却是得到了同僚们的一致响应。这算的上是最稳当的评法,基本上对各方都能交代的过去。当时便有人问到: “那第三名却又是谁?” 这才是让大伙真正犯难的地方。第三若是夏家的秀女夏青樱?这位秀女在初试上的表现如何大家个个心中有数,能够过了初选已经是大家集体放水的结果。 关键是看到的人太多,如果评了她个第三吧,那上上下下难免就是风言风语一片。 若是不评了她得个第三?夏尚书那边可又怎么交代? 很多人在此时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安家的秀女安清悠,可是大家居然不约而同地保持了心照不宣,谁也不肯先说出口。 毕竟安清悠的爹比夏青樱的爹差得太远,便是把爷爷搬出来,和兵部尚书相比只怕还差了那么半分呢!更何况夏尚书极有可能是下任的首辅? 尤可见众人一片沉默,心下不禁大是苦笑。 尚衣监本是西宫文妃娘娘的势力所在,他亦是这一系的人马。 昨夜流言四起,他尤公公为求稳妥,一早还专门到文妃娘娘处求过提点,得到的回答却是坚决无比: “尤公公,本宫跟你说过形势有变没有?本宫手下的人跟你说过形势有变没有?你也是当了许多年差的老人了,这么点儿无风起浪的东西也能让你心神不宁的?” 尤可大有狗血淋头之感,当着文妃娘娘面的时候还很是给了自己几个耳光。 可是眼下若要强点了夏青樱可也太着痕迹,大家一片沉默,一来是怕传出去名声不好听,二来这可就坐实了谄媚夏尚书家的话柄。祖宗规矩,内监向来不得结交外臣,此等事情可大可小,但说不定哪天就是个埋着的雷! 尤公公在这里心中犯难,再一瞥眼看那主审杨五峰时,却见他老神在在,自顾自地在哪里喝着茶。当下却是心中一动,过去赔笑着问道: “杨公公,您是这次的主审,这事儿您看怎么办?” “我?”杨五峰慢悠悠地品了一口上好的冻顶乌龙,却是摇头晃脑地说道: “我当然是先听诸位同僚的意见了!选秀大事,若是让大伙儿都没了发挥的余地,这主审岂不做得太过霸道?” ------------ 第一百七十三章 秉公而断 尤可心里这个气啊,这杨五峰倒是八面玲珑谁都不肯得罪,给我搞官大一级压死人么? 你不做这恶人我自然也不想做,反正你是主审,到时候教不上秀评,我看你怎么办! 大家伙儿是彼此的推脱,第三名评不出来,第四自然也难讲,可是这后面的其他人不妨先弄吧…… 于是跳过去先排后面的名次,众评审太监倒是都有些盼着自己手边儿的活计干不完的心思——这还用讲?干完了活自然要排那第三第四,若有人问一句谁放在前头,自己又该怎么回答? 没看见主审副审两位公公都闷声发大财么,谁当出头鸟才是笨人,别落了个被人当枪使,到头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这么稀稀拉拉地半吊子干活写秀评,那速度可是蜗牛一般倍加的慢。 所有人皆做斟酌考虑状,可是时间不等人,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再磨蹭一会儿,却是已经到了深夜。 太监们自不免心情踹踹,这再怎么拖也得有个定数不成?若是误了交秀评的时辰,大家伙儿可是一起吃不了兜着走! 便在此时,忽然一把声音在门口响起: “诸位公公,今年的秀评莫不是难产么?怎么这么晚了还没个定论?” 声音苍老尖细,众人拿眼看去时,却一个个地心中打了个突,来者居然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头号亲信,大内三大总管之一的刘成刘公公。 “小的见过刘公公!” 刘成的身份职阶在那里摆着,一干评审太监赶紧过来见礼。 尤可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 “刘公公深夜来此,不知道有什么提点指教?” “提点可不敢当,各位公公管得是选秀大礼的审评,咱家岂敢随便插嘴的?” 刘成嘿了一声,话却说得滴水不漏: “不过这往年的初选到这般时辰,那秀评可是早就呈上来了。皇后娘娘让咱家来看一下,不过是个小小初选,怎么就这么费劲出不来结果呢?” 众太监一起出了一身冷汗,这显然是皇后娘娘那边派人来催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尤可心中更急,知道若是再拖下去只怕是谁都落不了好。杨五峰是皇上的人还算好说,自己可是带着文妃娘娘那边的任务过来的,如今皇后已经遣人来问,若是文妃娘娘那边遣人过来催,自己那可就是大祸临头了。 一咬牙,却是上前拉住了刘成的手,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已是递了过去,口中连声道: “刘公公,您老是宫里的老前辈,小的代这里十几位公公求您一句,娘娘那边可是有什么话儿传过来?” 这话一说登时激起了不少人的共鸣,屋子里是央告声一片。 尤可却已暗暗打定了主意,只要刘成吐露个皇后那边的风向,自己大可向文妃娘娘说皇后亲自cha手了此事,还派了人来强压自己。到时候无论结果怎样,总归是怪不到自己的头上。 只是这等伎俩到刘成面前却是白扯,只见他嘿嘿一笑道: “别介啊诸位!咱家不过是来催个进度,皇后娘娘什么话儿都没让咱家传,咱家又哪敢假造懿旨?倒是几日以前她老人家曾经说过,选秀乃是宫里的大事,皇家的大事,下面奴才做评审的,那可真要全凭忠心,秉公而断!若是哪个徇私舞弊的,她的眼里可是不揉沙子!” 这话等于什么都没说,可又是什么都说了,偏偏还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有那脑子慢的兀自还在浑浑噩噩,尤可心里却是一声长叹,知道那夏尚书家的女儿已经是完了。 不过这也怨不得旁人,谁叫她自己不争气呢!当下把心一横,却是对着刘成赔笑道: “好叫刘公公得知,这初选的结果大体已经出来了,李首辅家的秀女排名第一,刘总督家的秀女得了第二,那第三却是那安……” 那安字刚刚出口,却听一直以来言语甚少的主审杨五峰突然cha了话: “那安家的秀女安清悠,礼仪娴熟气质颇雅,初选之时连礼规司的管教都比了下去,倒是犹胜那李、刘两家的秀女一筹,依着我看,可评初选第一!” 这话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评审太监们齐刷刷地心头一震。安家的秀女拿第一?虽说若是凭真本事,那安秀女的确比旁人高了半筹。 可是压下了夏家已是让人捏了把汗,连李刘两家都压了下去,纵然杨公公你是皇上的人那又如何,难道不想混了? 可也有那脑子转得快的,惊异之后却觉得主审大人这排位实在是大有道理。 安家的秀女本就是初选表现最佳之人,点了她个第一又如何?公论上谁也说不出来什么!又有皇后娘娘这一句秉公而断做护身符,出了事情也有说辞。更兼这一来也不显得是独独针对夏家,干系自然少了许多。还能博个正直公平的好名声,要不怎么说人家是主审呢?这水平就是高! 至于安家的秀女从此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切!那是宫里贵人和那几家重臣大人们的事情。 神仙打架我又何必掺和,下刀子也是下在那安秀女头上,关咱家个屁事啊! 却见那杨五峰站了起来,却是大有一身正气的架势,口中大声道: “诸位!我等既是为皇家办事,自当本着一颗公心。初选便是初选,却不能受场外之事的影响!更何况咱们执笔一落固是轻松,可也关系到人家女儿的半生命运,唯有心存正义不计个人荣辱,这才上不辜负皇恩浩荡,下对得住天地之间这颗良心!” “执笔一落轻松个屁!早不见你这么有主意?” 众太监心里暗骂,面上却是一片颂声。 杨五峰是倡议者又是本次的主审,谁在这时候唱那不开眼的反调?当下都是附和道对啊对啊,咱们一定要有良心!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刘成要的不过是敲掉夏家,至于谁拿榜首倒是无所谓,更何况那李刘两家没得了第一,对皇后娘娘那边自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当下优哉游哉地回慈安宫复命。 今儿晚上说了总共没三两句话,却是敲人收礼两不耽误,滴水不漏之下差事更是做的加倍漂亮。他刘公公水平高与不高,这一身的年纪地位却早不用向旁人证明什么了。 ------------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鸣而震满院惊 “黎明即起,秀女梳洗——!” 选秀房中又是一声高喊,转日便是新的一天。只是秀女们这一次却没什么人着急去梳妆打扮,初选落榜之人昨天晚上便已经迁出了秀女房,复选还要等到明日。大家纷纷走出了屋子,却都是为了去瞧自己选秀的名次。 安清悠当然也在其列,不过心情却比别人轻松了许多。 自己所要的不过是过关而已,对于名次什么反不甚在意。倒是每天早上听着这么一声吆喝才能起床出屋,总觉得像是监狱里的犯人放风,对那宫中的生活越加不喜。 “昨天跪起的时候太紧张,小腿微微有些颤,也不知有影响没有……” 和安清悠同行的孙蓉却是一心想嫁皇室宗亲,对这初选的名次看重得紧。打出了门就一直小声嘟囔,此刻却是一脸的忐忑之色。 安清悠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妹妹但请放心,这不过是初选而已,过关便能进入复试。以妹妹这样的人物家世,排名自然不会太低,又这般担心作甚?” 孙蓉却是一脸的苦笑,摇头道: “姐姐是争玉牌子的大热,昨日花选又是滴水不漏,自然不用担心。小妹却没有姐姐那般好命,想嫁个皇室宗亲的真不知道成与不成。” 安清悠见她话语中似有难言之隐,知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此刻便只轻叹一声也没追问。却忽听到身后一声冷笑道: “那玉牌子岂是你这等人说争就争的?想夺前三,那也得称称自己有没有这份斤两!” 二人回过头来,却见夏青樱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 安清悠秀眉微皱,实在是懒得与这种女子废话,一拉孙蓉便向前走去。倒是那夏青樱见对方不理自己,也摆出了一副骄傲样子不再说话。 只是脸上却是冷笑连连,就这么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架势,阴魂不散地走在了二人身旁。 “初试第三百八十九名,翰林院伴讲魏无且嫡长女魏氏!” “初试第三百八十八名,禄常寺右下门副都办王长岭次嫡孙女王氏……” 那放榜的唱名太监来得到是甚早,此刻打开了初榜黄封,一个名字接一个名字的报出来,却是排名越靠后的,念得反而越早。 在场诸女都是已经过关之人,一个个地倒是都盼着自己的名字晚一些被报出来。 初选是选秀的第一道关口,说白了就是一个秀女参选后留下的第一份印象名声,自然是十分重要。 有几个排在末尾的秀女一听见自己的名字却是面如死灰,似这等初试甩在最后的,十有八九复试里只是给人做陪衬的命,登时便有人红起眼圈哭了出来。 不过这五百多秀女经此一关,只留下了三百八十余人,直接刷掉了三分之一。 她们相比那些初试之时就被淘汰的女子,命运已经是好很多了。 “第一百零四名,吏部云方检给事郎中黄弘毅独女黄氏……” “第一百零三名,山西南九卫兵道守备吴元可嫡女吴氏……” 那唱名太监一刻不停,不多时便读到了一百名左右。许多人到了这等时候却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初试之后要比的便是“复名”、“试文”这两个大项,也就是所谓的复试,复试若是再过了,那便是“合议、放牌”也就是最后的终选。 按照选秀的惯例,能够进终选的秀女人数通常也就是七八十人左右,初选若是排到百名左右,那就还有进最后终选的希望。可若是连这等名次都没有,想进终选虽不是绝无可能,但却已是难上加难了。 孙蓉站在安清悠的身边,听到这里却是轻轻地拍了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道: “还好还好!这下进单子算是多了几分把握,不至于太过担心了。” 能够进终选的秀女,通常便能上各类榜单。像秀女们口中所说的“天字单子”,“地字单子”,“人字单子”等等,不过是档次成分颇有不同而已。 所以进终选也被称做“进单子”。 安清悠莞尔一笑,正想鼓励一下这个和自己相处不错的秀女妹妹,却听旁边夏青樱冷笑道: “不过才念到百名而已,就在这里高兴成了这般模样?切!便是进了单子又如何?终选的最后一张单子上还不是做宫女伺候人,就算比一般宫女身份高些那也是宫女!万一伺候到了同届的秀女身上,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夏青樱虽然在初选上失误得一塌糊涂,可是自家知自家事。 文妃娘娘那边已经重申了承诺,娘家又有这等背景,当然不用去担心什么百名不百名之类的水准。 倒是昨日初选场上被安清悠拾掇了一溜够,今天是无论如何要看这安大小姐好戏的。只等自己名次比安清悠更高的时候,那可要好好地挤兑她一番,出一口心中恶气。 “孙家妹妹的排名可还没报呢,未必便在这百名的水准上。你的排名不也没报?按照昨日初选那般水准……唉!若是终选落了进了最末的一张,没准也要去伺候人呢?” 安清悠连头都不回,口中言语却虽未点名,可是谁都知道她说的是夏青樱。那夏青樱气得一脸煞白,兀自冷笑道: “是吗?只是可惜啊,我的名字可不会被这么早报了出来。倒是你听听?现在这些什么给事郎中,兵道守备的,也就是些个四品五品的小官儿吧!令尊是什么阶位来着?是四品还是五品?哎呀不对,散官儿还比不上这些有实权的……” 夏青樱这里动辄提人父母,安清悠心中自然是厌恶无比,可是对于这等人却着实懒得再说,沉默之间忽然右手一抬,一根中指在对方面前笔直的竖起。 大梁国里可是没有这等手势,夏青樱楞了半天才觉得这手势有点像一,继续冷笑道: “比划个一做什么!你也知道我爹是正一品?羡慕吗?” “初试第三十一名,户部漕运衙门提督郑子栋幼嫡女郑氏……” “初试第三十名,工部侍郎曹渊理长孙女曹氏……” 说话之间,那唱名太监已经把名字报到了第三十名左右,却仍旧没有听到几人的名字,孙蓉已经兴奋的快要晕过去了。抓着安清悠的手连声叫道:“三十!进三十了耶!” 初试三十名,那是有希望冲击天字号单子的一道坎。 安清悠早知那位大理寺少卿家里不简单,这孙蓉其实也是个很有实力的秀女,只不过是自信差了些而已。正替她高兴,旁边那个最见不得安清悠高兴的夏青樱却插口冷笑道: “不过是进了三十而已,那天字号单子不过区区九人,哪有那么……” 这话还没说完,忽听唱名太监高叫道: “第二十九名,兵部尚书夏守仁长女夏氏!” 夏青樱冷笑着一半的神色一下子僵在了脸上,二十九名?自己居然只得了初选第二十九名? 偏生紧接着那唱名太监高叫道: “第二十八名,大理寺少卿孙鸿名弟女孙氏——!” 孙蓉抬头,挺胸,扬下巴。接着适才夏青樱的话头大声说道: “不过是进了三十而已,那天字号单子不过区区九人,哪有那么好进?能进了三十,咱就知足吧!” 孙蓉被人在一边冷言冷语,心里早也已经对夏青樱憋着不少火了。 进入三十名对于她这等女孩来讲,不啻是一场胜利。可是对于夏青樱这等档次的秀女而言,那才真算得上是一败涂地。 安清悠忍不住抿嘴一笑,这孙家妹妹看似一副小女孩模样,损起人来也同样够毒的。 夏青樱此刻已是面如死灰,昨天文妃娘娘不是说了稳妥无恙么?家里也说不用担心,怎么……怎么会落到第二十九名?这脸还往哪搁啊! 被这个消息震到了的不仅是夏青樱,还有大批来听名次的秀女们。一时间场中嗡的一声炸开了锅,到处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恰好前日更有流言传起,这女子们扎堆,议论得可就更欢了。一道道目光向着夏青樱看来,皆是稀奇之意。 “难道……难道那流言竟是真的?她真的顶了我拿了第三?可便算如此,我起码也应该得个第四,为什么是二十九,为什么是二十九……” 夏青樱哪里还有脸在这里再待下去,掩面疾走,向着自己屋子直奔过去,心里喃喃自语,却是只想扑到床上大哭一场。只是没想到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却听身后那唱名声遥遥传来: “……初选第三名,东南六省经略总督刘波嫡次孙女刘氏!” 这一次引起的轰动却比夏家的秀女落到第二十九名还大。 夏青樱吃惊地长大了嘴巴,那姓安的女子居然连刘家的秀女都压下去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忽然在她心中升起,这女子不会是……不会是连李家的姐姐都镇不住她吧? 谁知还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却听那唱名太监又是高叫道: “初选第二名,内阁大学士李华年嫡幼孙女李氏!” 骤闻此声,夏青樱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远处,太阳正在越升越高,伴着那阳光射向大地的还有遥遥的唱名之声: “初选第一名,监察院左都御史安翰池嫡长孙女安氏!” ------------ 第一百七十五章 飞起惊鸿无数 安府,长房。 “安兄,上次我与你相商之事如何?如今可是想好了否?” 长房老爷安德佑的书房之中,进京述职的杭州知府沈从元面带微笑,拈起一枚白子落下,却是又轻轻地提起了对方的两枚黑子。 沈云衣和安子良侍立在各自的父亲身后,这几日安子良得沈云衣辅导,书倒是读得不错,可如今看那棋盘却忍不住连连摇头。 黑棋的大龙困守腹地,被白旗层层围堵,虽然左突右冲却是已显不支之像,眼看就要输了。 “沈兄莫要心急,悠儿如今尚在宫里选秀,真要是有哪个贵人点了她,事情又岂是你我所能做主?” 安德佑叹了口气,言语中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随手落下一子,无可无不可地道: “联姻之事虽好,不过要等选秀结束再说……” 沈从元哈哈大笑,摇头道: “安兄莫要唬我,前几日我又去拜访了一次老太爷,他老人家可是跟我说得仔细,此次世侄女入宫,那是断断不可能嫁皇室宗亲的。安家自己尚且是这般态度,大侄女在宫中又能有多大折腾?安兄如此不置可否,难不成是对我沈家有什么看法,不肯订这门亲事么?” “哪里哪里!沈兄这话太过言重了,我焉有此意?” 安德佑赶忙解释道: “沈贤侄一表人才,又是当今榜眼。多少人家的女儿求这门亲事还求不上,你我两家本是世交,能有这样的亲家当然是不错……” “那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如何?”沈从元笑眯眯地道,“我这便回去准备,择日下聘……” 只是这聘字刚才出口,忽听得门外有下人来报说三老爷来了,还未等安德佑说个请字,三老爷安德诚的声音却已经遥遥在耳: “大哥,大喜!大喜啊!” 三房和长房素来交好,三老爷安德诚向来就是在长房里走惯了的。此刻兴冲冲地进来却发现沈从元也是在场,连忙正色行礼道: “不知沈家世兄在此,德诚道是唐突了,还望世兄海涵。” 沈从元含笑打个哈哈: “无妨无妨,这才见出你们兄弟感情好!我到盼着我那家里的弟弟也能出几个老弟这般的,自家兄弟见面还得弄一堆繁文缛节,那才叫无趣的紧啊!” 众人一起大笑,安德佑便即问道: “三弟,何事如此激动,又有什么喜报不成?” 这话一说,三老爷安德诚又是兴奋起来: “大哥你还不知道?这岂止是喜报,简直是给我们安家长了大脸啊!大侄女进宫选秀,竟是在初试上拿了第一名!” “啊?!” 众人齐齐一声惊呼,此次选秀可说是强手林立,安清悠居然拿了初选第一?众人俱都大喜。却唯有那沈从元闻言不禁手中一抖,几个白子啪啦啦地掉在棋盘上,眼见已是九成赢面的一盘好棋登时就乱了。 安德佑一脸无辜地转过头来,摊了摊双手道: “沈兄你看,我说这事未必能由你我做主吧?还是等选秀之后再议,再议!” 年轻一代中有人如此的争气露脸,实在是安家近年来从未有过之事,大家自然是一片高兴。可是宫中大内,却未必有人同样开心了。 “照你这么说,那夏家的女儿的确是自己太过差劲了?哼!这样也好,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儿便这么娇纵跋扈,真要是嫁进天家还不是有的苦头吃?派个人跟她说,眼睛放远一点儿,心思放静一点儿。初选二十九名没什么大不了,后两场弄好了一样能得玉牌子!” 文妃娘娘斜靠在软榻之上半眯着眼,听完了初选副审尤可尤公公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期间过程,口里的话语却是不急不徐。 一张初选的名次表虽然摆在她眼前,虽然其中她昨夜便已知道,但是在她心里究竟怎么想,那可真就无人而知了。 尤可心中一紧,他是初选副审,知道的当然远比别人多。 原本说要三家分玉牌,刘家主富贵,夏家主威势,李家高高在上。这是选秀未开之时就定下的风格调子。如今文妃娘娘竟能说出这等话来,那安抚之意却是远超过训诫了。 尤可当下磕了个头连忙道: “奴才这就去办,定当那夏家的秀女安抚得妥妥当当的。” 遣走了尤公公,文妃自己一人竟是有些发呆,皱着眉静静地想了一阵儿,却忽然微微一笑,像是自言自语地道: “我的好姐姐,您这手段倒是高明。这是铁了心的要敲打敲打妹妹不成?只可惜你若真是那么心里有底,又何苦要把这选秀突然提前了呢?” 说话间眉头顿展,随手拿起那份初选名次又看了起来,只是看到位列榜首的安清悠时,那眼光却是微微一凝。 安家,这个皇上下旨安抚重臣时头一个选择的安家! 原以为他家的那个秀女不过是会搞些调香的小把戏,如今看来,自己还是真有点小瞧了这个安清悠了! 或者……是小瞧了安家? “来人,给我把侯公公招回来!” 文妃忽然间把脸一肃,对着外面吩咐道: “本宫有事要他去办!” 就在文妃娘娘调兵遣将的时候,此案宫里的萧皇后看着安清悠的名字倒是饶有趣味。扫视了一眼排名表,微微笑着道: “那个杨五峰还真是够胆大,居然能让他想出这么一个法儿来,也真难为他了!不过这一来,这个叫做安清悠的秀女倒算是被架在了火上烤,夏家秀女被踢到了二十九名,下一场复试就算是为了面子也得卯足了劲儿争回来。那李、刘两家却又哪里甘心被人压了一头下去?刘公公,依你看这安家和那三家到底是不是一路?” “老奴以为不是!” 刘成回答得非常肯定: “且不说初选之前有人曾看到夏家的秀女去这安清悠的房中吵闹。便是初选之时,老奴亦把眼力了得的好手一直便安排在场内。据他们说,那夏家的女儿之所以发挥失常,亦是安家的秀女用了某些技巧的缘故。若是安家和其他几家一路,此事断不会有做作到了这般地步!” 说着,却是从袖中掏出了一件卷宗,恭恭敬敬地呈到了萧皇后的案前。 “还是你们这批老人办起事儿来贴心!” 萧皇后嘉许地赞了一句,拿起那卷宗来翻看了几页,却不禁摇头笑道: “只凭调整呼吸就挑得那夏青樱汗如雨下?这事倒是有点意思,难怪连一群评审太监也瞒了过去。只是小小年纪居然能有这般本领,你确定那几个好手没有看错?” “错不了,她跪接递送的时候比礼规司的管教嬷嬷还高出一筹,这第一名也不是无因而得。更何况那几个好手……” 刘成沉默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 “四方楼里出来的!” 萧皇后微微点了点头,却是就此不再追问。又看了几页卷宗才又向刘成问道: “初试这环做得不错,复试又有什么主意没有?” 刘成对此亦是早有准备,小心翼翼地答道: “这初试之时阴错阳差,却把这安家的秀女弄成了第一,老奴心想,倒不如将计就计,就捧着安家和他们顶下去……” “这倒没那个必要!” 萧皇后摇了摇头道: “安老大人是个死倔的脾气,当年可是连参十七位大臣的事情都做过的,整整一系人马活生生就让他拆散了架,这等事你都忘了?如今这年纪虽然大了,可我怕他姜桂之xing倒是越老越辣!真把安家催得太急,指不定他反到靠到那边去了,这是下策,甚不可取!” “那娘娘的意思是……”刘成垂首而立,恭恭敬敬地请示道。 萧皇后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悠悠地道: “什么也不做,谁想拿那复试的一二三名,让她们争去!你回头安排一下,本宫到复试的园子里溜达一番就成!” 萧皇后和文妃各有调度的时候,安清悠的屋子门前,却是有人正在软磨硬泡。 “高嬷嬷,您就行行好,让我们进去给安家姐姐行个礼成不成?” “就是,高嬷嬷,我们顶多也就是请个安,说不定将来安家姐姐还是我们的主子呢!您说您这般拦着,却又是何必呢?” 高嬷嬷一脸苦笑,打今儿刚一放榜开始,安清悠就塞了一百两银子的银票在她手里,告诉她今天有人想进屋子一概挡驾。 如今虽说是不断地有人借着拉手牵衣角的动作往她手里塞银子,那数目也更是远远地超出了安清悠所给的钱数,可是她却没一份儿敢接。 这倒不是因为高嬷嬷职业素养有多高,这初选第一是什么概念,那是起码要进天榜地榜单子的人物,若是再得了玉牌子,放出去就是一个王爷正妃! 既有了这选秀相处的情分,指不定就抱上了一棵大树! 高嬷嬷已在这秀女房里苦熬苦待了十几年,如今有这等机会哪能放过?眼前的银子虽好,可比起极有可能的大好前景而言,又算的了什么! “连我的银子也不敢收么?” 一个细细的声音忽然响起,高嬷嬷抬头一看,这位的银子她还真不是敢不敢收的问题,而是敢不敢不收的问题! 赫然便是那东南六省经略总督刘波刘大人家的孙女刘明珠! ------------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东南忠犬 “朝堂阁老李首辅,东南忠犬刘总督!” 这两句民谣在京城之中可谓广为流传,莫说官宦人家罕有几个没听过的,便是在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之间,也常为人所津津乐道。甚至已经传到了东南,传到了刘总督自己的耳朵里。 “我就是皇上面前一犬尔,但是我是忠犬,是皇上的头号忠犬!放眼咱们大梁朝,谁敢跟我比一个忠字?” 这位刘波刘大人听到这等言语也不生气,反而认为是美誉。居然还在自己家里的正厅之上挂上了一幅大字,提笔亲书曰: “天下第一忠犬!” 这位第一忠犬刘总督坐拥帝国最富庶的东南六省,自然是富可敌国,甚至有人说他比皇上还富,家里的银子比国库还多。 皇上似乎更是对他优渥到了极处,别的文臣武将怕人参奏自己贪墨受贿,有银子也不敢乱花。 可是刘总督敢,敢弄得穷奢极欲之名扬遍天下,敢弄得言官御史们天天为了他上折子弹劾,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他还是跟没事儿人一样。 有这样一位家主在六省经略的位子上,刘家的人出手从来就没小气过。 至于眼前这位刘明珠刘二小姐,年纪虽然只有十六,可是身材却发育得极好,脸如满月却不是虚胖,而是给人一种微微带着点婴儿肥的感觉。体态丰满,但又不见半分臃肿。正所谓环肥燕瘦,却是活生生一个肉感美人。 这一出手,更直接便是八百两一张的京城银票。 敢在秀女院里这么堂而皇之赏银子的恐怕也只有刘家的人做得出来。 高嬷嬷望着银票咽了一口口水,天人交战却只有短短一瞬,随手便接过银票笑道: “原来是刘秀女,您且稍等,小的给您通报一声去!” 人家刘家是什么身份地位势力,又哪里是我这么一个小小的侍候嬷嬷所能挡得住的?如果是刘家的话,想来安清悠也不会见怪吧!至于其他那些被自己挡在门外的人……呸!你们也配和刘家的孙女比? “且慢!” 高嬷嬷接了银票转身就往屋里走,那刘明珠却是叫住了她,轻轻问道: “不知道安家姐姐现在在做什么?” “睡觉!”高嬷嬷下意识的答道。 “睡觉?” 刘明珠微微一笑,却是轻轻摇头道: “如此先不忙打扰,什么时候安家姐姐醒了,烦劳嬷嬷过来告诉一声,我立刻赶过来。” 高嬷嬷长大了嘴,八百两银子就买了一个预约? 自从进了这秀女房开始,安清悠似乎就变成了一个睡虫,几乎是在抓紧一切可能的时间进行休息。 这是从彭嬷嬷那里学来的高招,似这等选秀中事,事先把要比的诸般题目练习的滚瓜烂熟的可不只安清悠一个,临场发挥才是关键。 睡眠充足不仅能让人身体放松,体力和精力上也能获得极佳的状态。上场就透着一股精气神儿,评审的眼睛里看你自然不同。 安清悠深以为然,另一个时空中很多职业运动员上场之前就是要先短睡一阵儿的,借此来调整竞技状态。 她对选秀并无太大的野心,平时里也没什么要走动钻营的勾当,许久以来练习的短睡索性变成了长睡。 别人进秀女房是终日忙忙碌碌,她进秀女房却变成了疗养一般,倒是把前一段时间给老太爷cao持寿宴时的辛苦疲劳都修养了回来,人竟是越住越精神。 这一天又是一通好睡,到了傍晚,还是放饭的锣声吆喝声把她吵醒的,睁眼间却看见高嬷嬷早已经在面前候着。 “姑娘真是有气度,我在秀女房这么多年,紧张得几天几宿睡不着觉的秀女自是常见,像您这般能有如此闲适范儿的那才是真厉害。难怪着初选就拿了榜首!” 高嬷嬷倒是越来越有要给安清悠当老妈子的自觉,称呼从原来的安秀女不知何时变成了姑娘,言语里也开始时不时的拍上两句马屁了。 这等讨好的意思安清悠又哪里听不出来?不过通常也只是微微一笑,既不表示受用也不谦虚驳回,反让高嬷嬷这种人越发的恭谨起来。闲聊了几句却听高嬷嬷又道: “今儿个姑娘休息的时候,好多的秀女们都说要给您来行礼请安呢!我按照姑娘的吩咐一概挡驾,倒是刘家的秀女最为执着,瞧那意思是一定要见到姑娘才成的。我好说歹说地劝退了她,言道姑娘您还在休息她才走了。还说什么时候姑娘醒了她立刻过来拜访呢!” 这就是宫里做事的人必须掌握的本事了。话要照实说,可是详略语气之间又要有所侧重,能把主子往某个方向带一带那是基本功。如果顺便还能为自己表表做事卖力,这才是熟手。 高嬷嬷一边说一边偷瞧这安清悠的脸色,果见她似乎略有迷茫地道: “刘家秀女?哪个刘家秀女?” 高嬷嬷连忙道: “我的好姑娘唉,还有哪个刘家?六省经略总督刘波刘大人家的那位刘秀女啊!姑娘您见是不见?若是要见,小的这就去替您跑一趟。” 安清悠倒还是有些刚刚睡醒的样子,口中却道: “哦……这个刘家,那自然是要见的了!我说高嬷嬷,那刘明珠给你塞了多少门包银子?您这话可真够对得住她了!” 高嬷嬷原本心中窃喜,只是闻得安清悠这句话,那端茶送水的手却登时僵在了半空,脸上却登时尴尬了起来。 倒见安清悠似是很随意地伸个懒腰舒活了一下筋骨,这才笑着道: “嬷嬷不用担心,我说这话并不是怪罪于你,只是心里要对那刘明珠有个数儿罢了!既要与她见面,有些事情了解一下才更有底,您那银子是您该得的!” 高嬷嬷这才放下了心来,不过却又有一些暗暗后悔,初选能拿第一的人又哪里是那么好相与的?这等枪花实在是不改耍!更兼那刘明珠赏银子的时候可是大庭广众,见到的人着实不少,当下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打埋伏,老老实实地躬身答道: “回姑娘话,老奴一共收了八百两,这可不是老奴索要,是那刘秀女硬塞给我的……” “好啦好啦!我又不曾怪嬷嬷,倒不用这么客气!” 安清悠莞尔一笑,却是对着高嬷嬷说道: “嬷嬷还不快去请那刘秀女过来?说不定又有赏呢!” 高嬷嬷一溜小跑的去了,安清悠心里却是开始了算计,这还真是与刘家传闻中与银子开道的做派很相符啊!只是那刘明珠找自己做什么? 虽然脚趾头也能想明白,自己这初试的第一只怕也有机缘巧合的成分在。可是安清悠心里更加清楚得很,秀女房内固然自己已经成了焦点,大内甚至皇宫外面,只怕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自己在复试上已经成了众矢之的,随手就能赏一个侍候嬷嬷八百两,那刘明珠看来对自己重视得很呢! “不会是准备用银子降服我吧?又不知道选秀这等事到底值多少银子?” 有些自嘲的一笑,能够把选秀看得如此不堪的,安清悠可算是大梁国近百年来诸多秀女中的头一份了。 刘明珠果然还是来了,走起路来身上某些部位跟着一些轻颤,便是安清悠也觉得这位刘秀女当真是身材傲人。一双眼睛未曾烟视居然已有三分媚态,可是却居然还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道: “久闻安家姐姐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小妹来京不久,却是没来得及前去拜见。好在这选秀之事大家有缘,倒是终能得了这么个促膝而谈的机会,真是妹妹欢喜得紧呢!” 人长得柔弱,说话也是婉转轻啼一般的好听,竟然是一口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那行礼之时娴熟自然,比之安清悠亦是相差仿佛的水准。 安清悠瞳孔一缩。多金而不骄纵,华丽而不浮躁,这种女子最是难对付。单纯的有钱不可怕,能把富奢变成贵气,那才是一等一的厉害! “妹妹哪里话来,什么数一数二,姐姐也不过是平常女子罢了,哪里当得起这般称呼,倒是妹妹神仙一般的人儿真是我见犹怜,我若这能有您这么一个妹妹,那才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安清悠还了一礼,自知这不过是刚刚见面之时的客套应酬。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似她们这等水平的人物,实在用不着过多的试探。 只是就连安清悠也没想到的是,刘明珠身为六省经略总督刘家的嫡次岁女,竟也肯玩顺杆爬这等手段。一听安清悠如此说,竟也露出了一丝心有戚戚般的表情,惊喜万分地道: “真的?早在甫一进宫之时,小妹便对姐姐万分心折。后来见姐姐初选得了第一,更是让小妹仰慕不已。若是姐姐也看得起小妹,不若我便就此认了您做干姐姐好不好?嘻嘻!有这样一位干姐姐罩着,这次在选秀里算是有靠山了! 饶是以安清悠这等养气镇静的功夫,闻言也不禁有点发懵。 这算什么?那些仰慕佩服自己的话自然是听听就算不可信,可是进门没讲了两句就要说要认自己做干姐姐?还靠山?还自己罩着她? 她刘家这等家世背景,除了皇上还有谁罩得住?还用得着和自己弄什么选秀期间搞出来的干亲不成! 安清悠不禁想起了另一个时空里动不动就要和人烧黄纸做兄弟的韦爵爷。 眼睛一扫那刘明珠时,却见那一双很能勾人的眼睛里竟漏出一丝竞争之色!心中忽然一动,难道……这才是真正在复试前斗心理的手段? 好胜之心陡起。安清悠笑着言道: “好啊!有这样一位干妹妹,我当然是高兴得紧啊!好妹妹,再叫几声姐姐来听听?我爱听!” ------------ 第一百七十七章 合作和竞争 “姐姐!姐姐!姐姐!” 刘明珠张口便叫,语言中真是不带有丝毫的滞涩之意,倒是那张柔弱的脸上却竟然还显露出了几分十六岁少女特有的天真烂漫。对着屋外一吩咐招呼间,居然有几个侍候嬷嬷走了进来。 有的手里拿着两大包的黄纸,又有人拿着粗如儿臂的长香巨烛,口中齐声道: “恭喜安秀女,刘秀女,今日二位姐妹结拜,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安清悠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也亏着这刘明珠早有准备,还真是烧黄纸做姐妹?人长得固是性感撩人,这行事怎么又带着点江湖之风?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安清悠心中既是坦然,索性倒想看看她接下来有什么章程了。 刘家要讲排场,既已准备得如此充分。小小屋子里自然是折腾不开。 两人来到外面焚香结拜,却免不了暴露在众人之前,一时间里三层外三层,竟是挤满了前来围观的秀女。 “小女子刘明珠,今日与安氏姐姐讳忌敬名清悠结为姐妹,焚表上苍,立此誓言!今后必将视安氏姐姐如吾亲生家姊,以礼敬之,天人共鉴!” “小女子安清悠,今日与刘氏妹妹讳忌亲名明珠结为姐妹,焚表上苍,立此誓言!今后必将视刘氏妹妹如吾亲生家妹,以爱护之,天人共鉴!” 刘家和安家的两位小姐结拜?这是多大的事儿!秀女房中登时如同沸水滚浆,惹起无数议论。 “天啊,这两位结拜?还结拜得这么堂而皇之?不怕引起她人所妒么!” “切!人家安、刘两家是什么身份,就算是引人所妒又怎么样?你还能做些什么不成?” “天啊!这还有我们的活路么!玉牌子怕是想也不要想了!” “你脑子进水了?还玉牌子?这二位自不用说,还有李家夏家……这一届怕是天榜单子都不容易进呢!” 女人越多的地方小话传得越快,更有人面色凝重,秀女房中的某些嬷嬷太监之类倒是又得了不少银子,不知道多少写着娟秀字迹的小纸条被递了出去,把选秀中所出现的消息变数第一时间告诉家族,本就是许多秀女们身上肩负的重要使命之一。 安清悠心里倒是不担心此事给安家带来什么影响。 老太爷明言让自己看着办,该怎么选就怎么选,爱怎么选就怎么选,实际上已经是把相机而动便宜行事的权力交到了自己手里。 更何况自己做女孩儿家自有做女孩儿家的好处,身份地位不像那些出头做官的男子般牵一发而动全身,反倒是相信以老太爷的本事,定能处理得进退自如。 尤其是眼前这个新认的干妹妹…… 安清悠倒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和她身后的刘家,对安家倒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号称天下第一忠犬的刘总督同样是号称天下最会揣测皇上心意的人,自然不会胡乱地让自家孙女出昏招!几相叠加,此举对安家多半是有利无害。 不过那是大局是背景,眼前毕竟是选秀,这个干妹妹刘明珠虽然一直以来客客气气地撒娇扮憨,可是偶尔显露出来的却总有点和自己在竞争着什么的味道。 两人结拜既起,刘明珠却是率先褪下了手腕上的镯子道: “这个镯子是我家祖父亲手所赠,如今便做信物送给了姐姐,还请姐姐不要嫌弃!” 这倒是微微有点过了,按照一般的礼法惯例倒是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先给信物才是,安清悠微微一笑,到底只有十六岁,可是有些沉不住气?只是接过那镯子来一看瞳孔却是微微一缩,居然是田黄的! 那田黄石本就是石中极品,小小的一块已是价值连城。只是石xing太软,用来刻章做摆件才是常见,却是不合适做首饰。如今居然能送出一个田黄的镯子来?且不说如此整料如何难寻,也不说要把田黄这等材料雕成一支圆滚滚的镯子需要何等的高手匠人。 单看这镯子上光滑晶莹得半点瑕疵也没有,就可知那刘明珠平常行动必是规矩轻柔却又收放自如到了极点,那才玩得转这等田黄首饰。 当然,这更是留给安清悠的一个难题,妹妹赠了姐姐田黄镯子,姐姐却又赠妹妹点儿什么?自己身上的首饰虽然也有名贵之物,可比这田黄镯子却要差远了。 围观的秀女中不乏识货之人,那田黄镯子刚一亮相,登时便有人“哇”的一声惊叹了出来。众人啧啧赞叹之下,刘明珠似笑非笑地望着安清悠,就等着看她出手了。 安清悠却是大大方方地道: “妹妹这不是给姐姐出难题么!姐姐是穷人,比不得妹妹家里那般富有四海……” 说到这里之时,却是故意微微一停,像是有些踌躇一般,却见刘明珠眼睛里果然有些踌躇之色。安清悠微微一笑,接下去道: “所以姐姐只好献个丑,弄些才艺上的东西来找补一番了,还望妹妹莫要笑姐姐寒酸才是!” 才艺?围观的秀女面面相觑,便是刘明珠也不禁微微有些诧异,才艺这东西不是诗词歌赋便是歌舞棋茶,那却都是要人去表现去做的。看不见摸不着,如何能做信物? 说话见,却见安清悠从怀里掏出了一颗看似平常无奇的石头来,正经八百地道: “姐姐素爱调香,也就懂这么点小技。此物却是天地精华所生,放在身上蚊蝇远离蛇虫难近。最重要的则是它气味清新却又恒古不变,便是万年久远也不减得分毫。乃是放眼世间独此一枚,姐姐无意中从一世外高人处得来,还请妹妹笑纳了。” 围观秀女又是哗的一声,那驱蚊虫的香物大家自然见过不少,可是恒古久远也不减得分毫?这可就闻所未闻了,便是所谓的“万年香”的乌木寒香,其效用也不过十数年而已。 那已是比得上田黄的珍贵之物,亦会随着和空气的接触而气味慢慢淡化。此物还是世间独此一枚?这可是比那田黄手镯亦不逞多让了。 安清悠心中却是暗暗好笑,现代的一些工艺哪里是古人们所能理解的。 君不见新闻里常有某些化学污染物渗入土壤,其中的成分残留需要数百乃至上千年才能被大自然净化的消息? 另一个时空里,长效气味剂早在二十世纪初就达到了数百年持续散味的水平,就是因为此类东西太过难以清除,所以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反而把它作为危险品,禁止应用。 不过这自然也就是对于另一个时空中的大众而言罢了,就好比电脑病毒看似神秘,最早却是起源于程序员们嬉戏行为。 专业调香师们倒是经常搞点这类东西自娱自乐。 这种东西说穿了真没什么技术含量,安清悠弄出来此物倒尚在搞浓香型香囊之前。什么天地精华,什么世外高人,说白了不过是一枚历经过几次化学反应的普通吸水石而已,闲着没事驱蚊子用的! 这刘明珠既然靠着豪富挤兑了一下自己,自已也不介意跟她耍点小小狡猾,至于那天上地下独此一颗……嘿嘿!自己不做第二枚,当世又有谁能做得出来? 刘明珠却是颇为震撼,饶是她家中巨富见多识广,对此等科技产物却也是从没见过。当下珍而重之地收好,口中连声道: “这……这真是太贵重了,姐姐厚赐,小妹实在感激万分……” “妹妹不用客气!”安清悠却是一脸正经八百地打断她道: “古人云千金难买得知己,又岂是这等身外之物可比?东西再珍贵也比不上人,你我姐妹情深,唯有这等长远之物才显得上久而弥坚!” 选秀房里的秀女大多都是文人官宦家中出身,这等话语却是最容易博得她们的认同,当下一个个感动之色溢于言表,都道此乃本次选秀一大佳话。 “赚了!”刘明珠心里倒是颇为高兴,手镯纵是名贵难得,可也未必不能再搞,这天上地下唯一一件的物事却又哪里寻去? “赚大了!”安清悠心里也是颇为高兴,这可是田黄耶!这可是手镯耶!不知道拿出去卖了,是不是又是一笔巨资? 安清悠被缺钱二字搞怕了,虽然知道心底的念头忒俗,可她仍然抑制不住心中喜悦,着实当了一把俗人! 这是安清悠和刘明珠两人第一次见面,刘明珠把认干姐姐的事情果是源自于刘家在初试之后的指示,她办得妥妥当当自然是达成了目的。 安清悠可也不算是吃亏,且不论凭空得了一件贵重之物价值几许,单是那对于结拜之事的当机立断笑而成之,竟给安家带来了偌大好处! 这算是双赢? 两人都是很久以后细细回想这一刻,才不禁都是摇头一笑。双赢未必谈得上,双输也不尽然,这一场交道打下来,竟是堪堪打了个平手。 不过眼下大家还都顾不上想这些问题,因为那选秀的复试,转天已至! ------------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复选艺试 选秀环节虽多,说穿亦不过是以三从四德中的“四德”为纲,比的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四项。首重选德,次重选艺,最后才是轮到容貌 妇德妇言那是最后终选的内容,妇容实际上早已在初试之时一并考完,复试所比自然是妇功,倒是以“艺”为主,所以又被称为“艺试”。 妇功中的“功”字又同“工”,真按着所谓古时圣贤的说法,那本是生活技能之意。 像是维持生活衣食之需的采桑养蚕;纺织绣作,管家事、酿酒浆;还要奉养公婆丈夫、生养孩子、招待宾客、协助祭祀等等一共八项。称之为“妇功八艺”。 但是这等事情放在皇家却是大半没用,好比那酿酒,宫廷的酒水通常是外面采购或是进贡而得,到了大内御膳房尚个皇家的泥封,那便成了宫廷御液酒,可以说是中国最早成制度的贴牌工种。 可是谁又见过后妃们每人弄个酒坊亲自动手? 至于那采桑更是纯属瞎扯,后宫三千佳丽,就算把整个皇城大内全种上了桑树也不够她们采的啊! 所以纵观整个中华古代史,历代君王便再怎么尊圣崇贤,把礼教之道捧得像金科玉律般不可侵犯,在自家老婆的问题上也不免要多做些变通。 至于选秀更是如此,这第二场复试比得多半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和女红等等。 更重要的是,第二场复试的评审们可不是太监之类的人物,而是正牌子的后宫嫔妃! 像萧皇后、文妃这等人物自然不会在第二场就亲自cao刀上阵,顶多也就是个观礼。 第二场的主审说来还与安家有些渊源, 当初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安清悠差点被人当筹码送出去,走得便是这位庆嫔娘娘的路子。 “安清悠?这名字倒是有点熟啊!是不是什么时候听过?” 庆嫔看着初试的名次单子,总觉得这名字有些眼熟。 “娘娘怎么忘了,当初安家的长房夫人徐氏,可是费了好大劲才在您面前递上两句话儿啊!她家的女儿之所以报了选秀名字,那不也是想走您的路子么?” 身边的管事太监黄泗悄声递上了个话头,庆嫔一下子想了起来,当初安家是有个叫徐氏的长房夫人,挖门盗洞地想把这个叫做安清悠的女子嫁给自己的皇儿,只是当时的这类事情多了去了,自己也没在意。 如今看来却是错过了一步好棋,安家只怕远不像自己所想那么简单,否则她家的女子又哪里能在初选上拔了头筹? “可惜了,当初最起码也该见见的!说不定就错过了一门好亲事……” 庆嫔娘娘似是略有一些悔意,对着身边的管事太监黄泗道: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是为了什么不理安家的?” 这黄泗虽不如皇后那边的刘公公、文妃那边的侯公公等人般精明谋练,但是能做到庆嫔身边的管事太监也不是糊涂人,那记心却是极好,当下想了一想说道: “当初这安家的秀女报了名字之后,倒是一直说要带进宫来请娘娘看看的,只是后来忽然听说得了急病来不了,这事儿就一直放下了。再往后事情好像放凉了,倒是再没她们家的消息……” 庆嫔娘娘微微点头,心中倒是颇有遗憾之意。 黄泗说着话,忽然又想起了另一桩事来,微一皱眉,可想了想还是觉得事体兹大得叫庆嫔知道。这才斟词酌句地道: “安家女儿病了的那段时间,好像咱们这边的下人奴才们倒是有些风言风语……说是这安家的长女得的是瘟症,浑身上下布满了大血点子……想来事后没人敢在娘娘面前提起,也是有的!” “这是哪个不开眼的乱嚼舌头根子?” 庆嫔勃然大怒,她也是选秀的出身,自然知道一进了秀女房,那是天天有太医院的女医官过来查体的。 若是有什么奇怪病症还不早被轰了出去。还谈什么得了那初选第一? 庆嫔娘娘本就是个好迁怒于人的脾气,此刻既觉得之前没见未免遗憾,却从不曾怪自己当初轻视安家的心思。只想着都是下面人不对,蒙蔽主子了。 “查!好好查查!这等没事传闲话儿的人除了给我添乱,可是当真没什么用。查出来是谁,或是拈出宫去,或是直接打死!这事儿你黄公公看着办吧,就不用再禀报我了!” 这庆嫔的相貌倒是极美,人到中年依旧有几分明yan照人的样子。 此刻她极力表现出一种处置事情轻描淡写的姿态,学足了宫里几位大后妃的样子,可是她这种刻意表现却仿佛总是缺了点儿什么。 既不似文妃这等城府深沉的调动自如,也不若萧皇后那般从容万分的杀伐决断。 虽说近年来庆嫔娘娘一直圣眷依旧未衰,但毕竟已经年华老去,倒不知道这圣眷还能存在多久。 “奴才谨遵娘娘之命,娘娘您管教下人如此严谨,真是大有古时名妃之风啊!” 黄泗心中大喜,那安家的女儿他可是之前就听一个本家讲过,说是在一场合下无意得见,可没有什么满身大血点子的事情。 不过这等事情自然是隐而不发,如今把握时机端了出来果然一举奏效。 查自然要查的,而且要真查! 不过怎么个查法可就是他黄公公说了算了。 庆嫔娘娘这边的二管事三管事两个太监和自己素来不对付,这一次起码要牵连进去一个,则才算是踏实。 黄泗心中虽如此想,但是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反是顺着庆嫔娘娘最喜欢听的古时名妃之类的方向不着痕迹地拍了一下马屁。 黄泗自去办差,可是庆嫔望着那份名录却是越来越后悔,对那曾经嚼舌头之人也是越来越痛恨。 好在她总算是这选秀复试的主审,心下却是安慰自己道: “也倒不妨,左右都是文妃姐姐那边的人,明儿就见到了!” 转过天来复试开始,这地点却是宫中的文禧园,此处环境清幽,花草遍布,中间一块湖心岛上却已摆上了诸多几案。嫔妃们坐在假山上的一处高亭之上,眼见着秀女们已经列队入场,庆嫔却是扬了扬下巴笑道: “各位姐姐妹妹们请了,今儿既是给皇家选秀,咱们可得都打起精神来。虽说这一届未必会有什么嫔妃进宫,不过咱们的儿媳妇儿说不定便在其内。我添为本次主审,可也要多听听大伙儿的意见,有什么想法姐妹们尽管说,只要是好主意啊,我哪儿能有不听的?” 这一场的评审们虽都是些后宫嫔妃,但不过层阶大都较低。 庆嫔本就是诸人之中的地位最高,此刻却又刻意强调了自己的主审身份,听着诸人整齐划一的“谨遵庆嫔姐姐”吩咐,心下却是颇有志得意满之感。 “咳咳……”庆嫔似模似样地轻咳两声,正要宣布开始,忽听得外面唱礼一声高叫: “文妃娘娘到——!” 文妃娘娘要来观礼?这一下登时把庆嫔刚刚建立起来的小小权威感破坏殆尽。人家是四妃之首,亭中众人自然要去行礼请安的,只是没想到大伙儿刚刚起身,却听又是一声高叫道: “皇后娘娘到——!” ------------ 第一百七十九章 本宫就看看,本宫不说话 “这……怕不是那么凑巧的吧?” 一干嫔妃们心里不约而同的泛起了嘀咕。 文妃前脚刚到,皇后娘娘怎么就那么巧,后脚便接踵而至? 这时间可拿捏得真是精确无比、分毫不差了…… 文妃既是四妃之首,原本已是站在众人面前准备接受行礼的。 突然这一声皇后娘娘驾到,登时让众人转换了行礼的目标,眼下来得可是统摄六宫的正印皇后,凤乘之尊、母仪天下,便是文妃自己也得过去叩首请安呢! 不过文妃显然对于此等事情早已经见怪不怪,脸上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了。 几十年宫中生活下来,各种后妃间能用的手法早就没什么可新鲜的,大家不乏都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似文妃这等人物那更是见招拆招,早已拆得熟极而流。 文妃耳听这一声皇后驾到的高叫,此刻却是脸上的笑容更浓,笑语盈盈地道: “这敢情好!我还当只有我是个一个人闲来无事事想看热闹的,没料想皇后娘娘竟也有这等雅兴。妙极妙极!各位妹妹们有谁要需要整个云鬓补下粉的可要赶快,接驾行礼可不能怠慢了呢!” 文妃谈笑间似乎永远是一副和气待人的样子,此刻在别人看来倒象是遇见多大好事一般。 只是那些在场的嫔妃们一个个的却颇有晒然微笑之意。 能做复选评审的哪一个不是进了宫多少年的人,哪能连接驾行礼这等事情都做不好?几句玩笑话下来,刚刚由萧皇后驾临所引发的严肃气氛却又被无声无息的冲淡了。 “臣妾等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圣安,凤体永泰,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亲临,不仅自文妃以下那些嫔妃们一起行礼,在场参加复选的秀女们自然也是要来个两跪六叩。 至于那些周围做事的宫女太监之流则连叩头的份儿也没有,跪下来直接把脑袋往地上一伏,这才叫规矩。 “免啦,妹妹们都赶紧起来吧!本宫都说了多少年了?天家亦是人事!这地儿里里外外全都是一家人,别总弄的这么兴师动众的……” 萧皇后虽然已经是五十开外的人,但那一脸的微笑却依旧如春风和煦,洋溢着平易近人之意。 只是那免跪的话语却似乎说得稍微晚了一点儿——在众人跪拜之后才出了口。 倒是文妃一脸的明白事理,恭恭敬敬地言道: “主次身份,贵jian有别!皇后姐姐对待我们一向宽容优渥,可是我们这些做妹妹的又岂敢真的忘了身份?皇家堪为天下表率,吾等自当躬醒悟身,日敛行止,这才不负姐姐的一番宽厚之意!” 文妃这一带头回话,大家这才谢了皇后娘娘恩典站起身来。 萧皇后目光扫过众人随后摇头笑道: “每一次总是文妃妹妹如此知书达理,真是让本宫甚为宽慰。听说妹妹日前又犯了背痛之症?本宫那里新成了几副白虎雪参丸,回头给妹妹那里多送些过去!” “万万不可!这白虎胆和千年雪参都是可遇不可求之物,那白虎雪参丸倾整个大内之力多年来也才制成了几副而已!姐姐自己还有气喘之症要用,小妹怎可妄动此物……” “嗨!本宫的东西还不就是文妃妹妹的东西?左右这气喘之症已经闹了这么多年,有它一副药不多、没它一副药不少,当得了什么用……” 两人这彼此关怀之语越说越是亲密,连在场的秀女们也不避讳。 有那脑子转得慢的秀女心中还在暗暗诧异,都说皇后娘娘和文妃娘娘几十年来一直是相互之间心有所忌,可是今儿个看来,好像也没外界传闻的那么不堪? 有笨的,自然也有脑子灵光的,早看出这一后一妃之间那点子龌龊。 萧皇后每一步都踩在了文妃的点儿上,随手便将文妃在一众嫔妃中的领头形象打消得荡然无存。 而文妃的反击则也是绵里藏针颇为犀利,一个行礼回话间,便又颇有为其他嫔妃们代言的架势。 似这等一个照面之间便已电光火石式的过了两三轮阵仗,真正识货的行家,如夏、刘、李等几个大热之家的秀女眼神之中才真正带了几分钦佩之色。 能把彼此之间的斗法弄的如此不落痕迹却又如此冠冕堂皇光明正大,那才叫炉火纯青级别的大高手,阳谋对阳谋对得如此行云流水一般,除了宫中还有哪里能磨砺得出来? 唯独一个最具另类思想的人恐怕就是安清悠了。 以她的心思才智观人之能,自然对这皇后和文妃之间随手换了这两招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激发出的却既不是钦佩也不是向往。 这就是宫里的生活? 说句话还要带着一分的提防、一分的反击外加八面的玲珑,这种日子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偏偏外面还要披上一层大家亲密无间的互相爱护的皮? 安清悠只是想象了一下而已,都觉得有点恶心的要吐了! 宫里自己是打死也不想进的,更不想嫁什么天家宗亲,不过这选秀还得接着选下去。 安清悠轻轻呼出一口气向前看去,却见到身为主评审的庆嫔却是犯了愁。 原本庆嫔还惦记着文妃若能上位晋为贵妃,她可以巴望一下那个空下来的妃子位子,这次能做复选的主评审显然不是说明了一些问题?刚刚还刻意向低等的嫔妃们强调自己的存在呢! 可是文妃和萧皇后的先后出现,登时便让庆嫔这等存在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虽说历届选秀中复选之时,也不乏有四妃之一或是皇后亲自前来观礼,提前看看秀女们的先例,可这一次时候却着实不对。 初选刚刚爆了大冷,天上凭空掉下个安家秀女搏了头名,紧跟着二轮复试皇后娘娘与文妃娘娘二人齐至? 天晓得她们都是为哪一位秀女而来?宫里呆久了的人,谁还真信这世上有什么巧合? “庆嫔妹妹瞧你这紧张样儿! 倒是文妃看着庆嫔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率先笑道: “你放心,我们可不是来给谁站脚助威的!这选秀的复选是你们这些妹妹做主的时候,即便是姐姐也不会坏了祖宗开国以来便立下来的规矩。本宫就看看,本宫不说话!姐姐,您说呢?” 祖宗家法搬出来,便是皇后也不得不点头应了句此言不错。 文妃心中骤然一松,萧皇后毕竟是六宫正主,她今天哪怕稍微施加那么一丁点儿的影响,只怕下面人也是承受不起。 这一下虽然自己不便再说什么,可是萧皇后同样需要自重身份不便插嘴。 这一下就好比下棋的兑子,自己和萧皇后双双被拼掉,下面就看那庆嫔是不是懂得如何做人了。 庆嫔娘家本就和文妃出身的李家走得颇近,如今她又惦记着文妃更进一步后,她这位嫔能补文妃留下的空子,行事自然是朝着文妃这边使力。 庆嫔偷偷瞧了瞧那坐在上首处的一后一妃,心下倒有了主意。 选秀终究是大礼,便是皇后亲至也要先比了再说。 庆嫔当下倒是决断得甚快,向那唱礼太监轻轻一下示意点头,登时便有那唱礼高声叫道: “选秀大礼,复选而起,名——!” 这个“名”字一叫,却是标志着复选中的第一个环节“复名”的开始。 三百多名通过了初选的秀女闻言之下便走到了面前早已摆好的几案之前。 案上清一色的文房四宝纸墨笔砚,这一场考得却是笔试。 所谓“复名”并不是说要对秀女们的名字底细再做详查,那等工作早在入宫之初验明正身之时便已做得透透的了。 “复名”又称“复古”,二字的意思如果用大白话说来倒是颇有“把古代名人贤者的文采、才华重现于今日”之意。 虽说很多读书人都在大喊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废话,但是这等言语十有八九是糊弄那些民间之家的,纵观中土泱泱五千年的帝王史,历朝历代的选秀制度虽然各有不同,却从没少过演文采、比才艺的环节。 而那些能够留名于后世的宫中美人、贤后名妃们,又哪一个不是可通四书五经、可演六艺七巧的才华人物? 说话间诸多秀女早已动笔,这一场复名之试虽然考得是古来已有之文章,但选材如何,应景如何,其中自然也是大有学问。 更不用说秀女们还要亲自动手磨墨润笔,其中的站姿形态,动笔的模样风范自然也在考察之列——这可是给皇室和重臣的子弟们挑女人,若是连洗笔侍墨、红袖添香这等在民间都算臭了街的本事都没有,那还算是选秀出身的? 众女埋头写字做文,坐在上首的萧皇后却是一脸微笑。 一干评审的嫔妃们自然是面容肃肃,旁边的文妃既已言明了不cha手,索性就把事情做了个地道,除了和萧皇后有得没得说上几句没营养的女人话之外,便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倒是这位皇后娘娘自己看看这个秀女、又瞧瞧那家的姿态,表情眼神里还真是有那么几分为晚辈们挑媳妇的姿态了。 又或者……萧皇后今天本来就没想发表什么意见,文妃一个兑子之策封住了旁人的动作,其实倒是萧皇后有意引导的结果?如此一来反倒是封住了她自己? “乾字列第十九桌,封文递呈——!” 众妃各心中算计之时,已经有秀女抢交头卷了。 ------------ 第一百八十章 交卷的学问 对于选秀这种事情来说,这一场笔试自然是也有不同。 比得不光是谁的文章做得好,谁的姿态更优美,先交卷与后交卷,其中也是大有学问。 李家的秀女李宁秀和刘家的刘明珠、夏家的夏青樱这类的秀女,早在未试之前便已名声在外。 安清悠初试便夺了头名,自然也属此列。 这类热门选手关心的乃是复试的最终结果,倒是不用去搏那等抢交头卷的小小便宜。 可是毕竟这么多秀女中什么出身的都有,头卷对于那些没背景、没名声、没宫中人脉的“三无”秀女们可就重要得很了。 眼前可都是宫中贵人,能搏一分出头上位的机会便要搏一分,万一能够有哪位贵人看中了自己收归己用,或许一辈子的命运就从此改变了。 更何况今天可是有皇后和文妃这两位大内后宫中最重量级的人物,此时不在她们面前出个头挂个号,又待何时? 抢交头卷,对于很多小门小户出身的秀女们而言自然是志在必得之事,那第一个交了头卷的秀女封了文章递上去,自己便打横站在了一旁。 对比起低头写字的其他人等来说,倒是真有鹤立鸡群之感,让人想忘记也难! 只是这等事情占便宜虽然明显,要付出的代价却也相当惊人。 “第一张卷子可是出来了,诸位都来瞧瞧,做得如何?” 话里说是让大家一起参详,可是萧皇后和文妃虽然都是号称前来观礼,庆嫔那边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把原卷递过去先请二人过目,见皇后与文妃果然是只扫了一眼便无甚表示,庆嫔才敢拿来和一干嫔妃们共同品评。 却见那卷子上面一副显然是准备已久的行书,写下的却是前朝某位诗词大家的一首《沁园春》。 “又是《沁园春》?这个……没什么新意嘛!” 一位比庆嫔年轻一些的俞嫔摇了摇头,每次的复选都在文禧园办,这已经成了宫里一条不成文的惯例。 许多秀女在选秀未开之前便准备好了“沁园春”这等应景的词牌子,确实是早就被用得滥了。 “本来比得就是广博,这等大家熟知的词文又有什么稀奇?只怕连刚进学的小孩子也都读过……” 另外一位嫔妃却是从笔试的要求入手,详细分析了为什么大家都熟悉的东西就体现不出水平的道理,按照她的逻辑就算用“沁园春”的词牌子,也该弄篇生僻的东西来。 只是若不知真弄了生僻,又会不会有人说这原作者其名不显难登大场面? “书法上倒是秀意颇盛,可惜笔力不足……” 另一位评审对着笔迹很矜持地鉴定了两眼,立刻开始显示出自己在书法上的造诣来。 天可怜见,女孩子写字又不是要下那些金戈铁马的军令,笔法中的秀意也能成了缺点? “既是这样,那这张卷子便‘淹’了吧!” 庆嫔微微一点头,随手把那交上来的头卷撇给了一边的侍应太监。 却见那抢交头卷的秀女一脸的紧张期盼之色瞬间变成了惨白,自然是已经出局了。 没办法,这便是头卷必须遵循的游戏规则,既是占了便宜,自然也要承受这头卷应有的压力。 一干嫔妃评审们若不指摘几句,哪里显得出自己的水平? 三个女人尚且一台戏,别说一堆后宫嫔妃了,若是自家的功力不够,那可便是找死! 不过前来选秀的秀女们当中却是不乏真材实料之人,接连又是两张头卷被毙后,到底是有一张做得不错的卷子得到了嫔妃评审中一大半儿人的肯定,被“留评”了。 那拿得头卷的秀女本来不过是个小官人家出身,这时却不免喜形于色,知道自己这一家人的命运,怕是就此不同了。 安清悠对这等事倒是并不在意,此刻凝神专注,写得却是自己手中的一篇文章。 一笔一划之间,已是将全部的心神浸入其中,身边选秀的场面越是规矩讲究,气氛越是严肃沉重,对于她来讲却反而像是得了动力。 那种皇家选秀的激烈竞争和强大压力,此刻反倒激发出了她的满腹笔意。 越到这种时候状态反而越好,有些人往往因此便被称作是为了大场面而生。 安清悠为什么穿越不好说,不过此时既是无欲则刚,倒是拿着选秀当作了磨练自己境界的一种练习而已,可是这笔随意动之下,竟是让那写字的感觉越来越好,比之以前的书法水平更上一层楼了。 自穿越以来的诸般书法,当以此时为最。 只是安清悠这边的一篇文章尚未写完,评审的嫔妃们那边却是已有人赞叹出声: “好!好!这一卷‘念奴娇’应情应景,今天的复试看到现在,到底是出了一篇好东西了! “夏家到底是家学渊源,此卷一出,场中怕能与之比肩的不多喽!” 如此众口一辞的赞叹之声,正是夏青樱交了复选的卷子。 且不说夏家的家主夏守仁是朝野内外一致看好的下任首辅人选,他身为兵部尚书,能以文臣而领武事,自然学问差不到哪儿去。 ‘念奴娇’虽然也是选秀之中常见的应景之作,但是夏青樱这张卷子上密密麻麻,写了历朝历代的各种《念奴娇》怕不有百首之多! 同一个词牌子做上百首词文自然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是夏青樱这百余首‘念奴娇’却俱是历代文人吟咏宫廷女子之作,此刻不仅应情应景,更是颇让一干身为评审的嫔妃们颇有触文生情之感。 再看看周围的秀女们,此刻交了卷子的也不过三十余人而已。纵然是大家都明白笔试这东西可以早作准备,但是选秀向来比得就不光是才华,而是各家的底蕴。 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提笔百首词,这份速度可当真是快得吓人,用走笔如飞四个字来形容毫不为过,也足够当得起众人一赞了。 便在此时,安清悠也完成了自己的一篇文字,正要交卷,余光一扫那正被人夸赞的夏青樱,见她居然面色恭谨垂手侧立于几案之旁。模样上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傲娇之态? 安清悠登时便心中突地一凛,这夏青樱竟然能如此快速地调整了状态?昨日还是一个自恃娘家背景的莽撞骄纵女子,这一晚上的功夫就能变成了这般谨慎谦恭的样子? 又或者,之前那份仗着父兄之势横冲直撞的夏青樱才是伪装? 看到这般境况,安清悠不由得心若电转。 再瞥眼偷瞧那其他几个大热们的秀女之时,只见大家都是各有各的章法: 本次选秀的头号种子选手,李阁老家的秀女李宁秀落笔不疾不徐,便如一个恒定速度的文章机器一般精准; 而之前刚刚和自己拜了干姐妹的刘总督家的秀女刘明珠却是动作颇为快,显是已经写完了卷子。只是她却不忙着交卷,兀自在那里把自己的文章一遍又一遍地看来看去,只是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那李宁秀,似乎在观望她何时交卷一般。 “两家准备一起交卷么?” 安清悠心下不由得一动,之前倒是听彭嬷嬷给自己讲过类似的事情。 大热门的秀女无论是在哪一场选试,自然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若是几家大热事先有了串联,约定了同一时刻共同交卷,则更是可以营造出颇为惊人的声势。 “要不然我也搭一搭你们二位这趟顺风车?” 安清悠心里忽然就起了一个念头,此前既已有了初选的榜首垫底,自然不虞回家之后没了交代。 中规中矩地混进了终试,这次选秀就算是完成得恰到好处。 倒是这复选若是成绩太好,在终试之时反而是个麻烦,真的进了天字号单子甚至拿了玉牌子,自己岂不是要莫名其妙的嫁进皇室?是以刚才一味地把心思放在了书法上,可是这卷子的内容却答得完全不应景不对题…… 复选成绩太差,倒是太过招人痕迹。 若要既卷子答得差评审嫔妃们又不敢批得太狠,眼前这趟顺风车还非搭不可了。 安清悠心中叹了口气,好歹自己总是初选的榜首,也算得上热门之一了。要烘气氛大家烘,能在选秀上起道哄,这种机会似乎也不多? 不知是对选秀这种公开安排女人命运的事情反感至斯,安清悠心里居然都起了一点小小的恶搞念头。 眼下既有了拿捏,行动自然不同。眼见着那李宁秀终于搁笔交卷,刘明珠也是似有完成之意,猛然间,却是在二人交卷的中间时间点微一侧身,转瞬便站在了一旁,口中轻声禀报道: “秀女安氏,封卷请礼。” 这轻轻地几个字,时间却是拿捏得恰到好处,在说话之前,恰好那李家的女儿李宁秀刚刚请了封卷。而话音一落之际,却又恰逢后面交卷的刘明珠亦是封卷请礼之声恰好响起。 三人俱是一般地四平八稳,声音俱是同样的娇柔好听,若是闭着眼睛听来,倒似是三个女子事先排练好了一个接一个紧凑无比地报出封卷一样。 大热的四人之中居然有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交了笔试的卷子,诸位嫔妃评审们一下子来了兴趣。 三家大热这等做派,难不成有联手之举?没错!定是这样!没听说昨儿晚上那刘总督的孙女和安家的秀女拜了干姐妹儿么! ------------ 第一百八十一章 撞文 按照交卷的顺序,李大学士家的秀女李宁秀的卷子被率先打开,有那心急的嫔妃评审偷眼瞧去,眼中却有点发直: “怎么是这么一篇?” 这一张卷子上工工整整地写着: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嫔妃中不乏识货之人,那李首辅家的秀女李宁秀乃是本次选秀的头号种子选手,写了半天居然只抄出一份《庄子》开篇的《逍遥游》出来? 有人自然是迷惑不已,但更多的人面对于这篇文不对题的东西时,倒似是并没有太多的惊异之色,好像早知如此一般。 更有那文妃娘娘虽说没看卷子,却是一副淡定从容之像,眼前那些面露惊奇神色的评审嫔妃们对她而言,便如同过眼云烟。 “秀儿应该是写了一篇‘逍遥游’吧?自我大梁开国以来,能在选秀中拿出这种偏题内容作应答的,除了我们李家还有谁来!” 作为钦赐御前知事中书领参政、文华阁大学士李华年李阁老的嫡亲孙女,李宁秀自然是本次选秀的头号大热。 而文妃同样出身于李家,李宁秀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从辈分上还要尊她一声姑奶奶。 只是此时此刻,她接过李宁秀的卷子来却连瞧都不瞧,直接做出一份恭敬样子,递呈到了身后萧皇后的手中。 “我的皇后姐姐,不知道你看到这篇逍遥游是什么感觉?待得一会儿我李家偏偏就用这么一份看上去不着边际的卷子拿了复试的榜首,你又会做何感想呢?” 文妃心中居然荡漾着一小股微微得意的情绪,这种行为实际上已经几近于挑衅了,脸上那份恭敬的微笑并没有丝毫的减弱,可她心里知道,这一篇压根儿和选秀半点不应景的东西意味着什么,萧皇后更加明白。 “就连我亲自来观礼你都不在乎了吗?文妃啊文妃,几十年你都等了,眼下却是这么着急和我这做皇后的萧姐姐摊牌么!” 一声轻轻地叹息在萧皇后的心中响起,虽然说外界一直风传萧皇后和文妃多有不和,可是多年以来,这后宫中的头两号人物在表面上却一直保持着一种貌似亲密的默契。 可是萧皇后和文妃这样的真正cao盘者心里才知道,那条貌合神离的道路,随着皇帝陛下的某些决定其实已经走到了尽头。 作为大梁国文官集团的头号世家,李家无论朝中还是宫中,都隐然有着一呼百应的气势。 这一次复选的评审虽是后宫的低级嫔妃,但其中十个里倒有九个娘家出身于大梁的文官系统…… 这本就是文妃心里最有把握的一场! 上至主评审的庆嫔,下至诸多评审的嫔妃,大家早在复选之前便打好了招呼,此次复选无论李宁秀作答得如何不着边际,都要点她为榜首。 必须是这么一篇文不对题的东西都能拿了复试榜首,非如此不能现实李家的实力,非如此不能告诉许多人,李家的优势不仅已经在朝野,更是在宫中!即便是你萧皇后亲至,同样不能改变这一点! 这一篇‘逍遥游’是檄文,是宣战书,是某种从暗斗转向明争的开始! 萧皇后虽然早知这一天会来,但却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文妃借着复选之事的出手,居然比自己预料之中还要强硬! “形势比我预料得还要险恶得多么……李家居然敢搞的这么明目张胆,难道他们不怕皇上那边嫌他李家权重震主?又或者她们另有恃仗?” 骤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萧皇后固然是面色淡然,可是心里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眼角余光轻瞥文妃的时候,只见她依旧是保持着那副严守妃子本分的恭顺模样,只是眼神之中,却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丝自信满满的森然之意。 两人同在后宫数十年,彼此都是知之颇深,萧皇后自然清楚这位文妃妹妹能眼神之中略有流露,那可是难得的紧了! 一后一妃各怀心事,只是二人却都没想到,这复选之中,竟然多了一个变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选秀之中,甚至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离奇变数! “啊??这可真是……奇了!” “怎么……怎么可能安家的秀女交出来的东西也这么奇怪?” “复名之试最起码要应景儿吧!怎么都这样离题万里……” 一边评审的嫔妃们已经有人低语出声,这些嫔妃虽然身份地位远不如文妃和萧皇后等人,可是多年的宫中生活,早已让她们练就了不少镇气静神的本领。 这时候居然忍不住窃窃私语地出了声,实在是因为事情实在……实在太过诡异了。 文妃既然敢在这场复试上明着向萧皇后发起攻势,自然是局势在握。 可是如今再看那些神情古怪的评审嫔妃们,文妃心中忽然觉得隐隐有些不妥,等接过了那下一张交上来的秀女答卷一看,却见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 继续看下去,却是《孟子》里面教训女子要守本分遵从丈夫的一堆话语,与刚刚李家秀女李宁秀交上来的东西大有异曲同工之妙,一样的抄书,一样的文不对题,甚至犹有过之。 再看那名字正式初试榜首的秀女,安清悠三个大字跃然纸上。 “怎么是又是这个安家的女孩儿……” 自从安清悠在初试之中意外地夺得榜首之名,文妃便真正留心起了这个安家的长房嫡女。 说起来这个小小女子还该算是自己一系的人马,左都御使安老大人身为言官之首,对朝政之变的态度却迟迟不明,纵然是上次借着祝寿为名弄去了一堆清水京官,他还是半点儿反应都没有。 倒是这安家送出来的秀女,居然不声不响地弄了个初选的榜首? 如果说初选的意外只是让文妃觉得耐人寻味,这复试之时的变数可真就离奇之极了。 李家的秀女李宁秀会交上来一篇‘逍遥游’,这虽然是早在议定之中的事情,可是事先知晓之人亦不过三几人而已。 便是今日复选的主评审庆嫔,之前也都只是得了一个无论如何都选李宁秀做第一的指示,安清悠……这安清悠却是从哪里得知,竟然也会同时弄了一篇类似的跑题文章上来? 以文妃的眼光之老辣,自然不难看出方才安清悠是刻意cha在了李刘二家的秀女之间交了卷。而多年的宫廷生活,早已让她相信事出必有因。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让文妃心里震撼不已,却又觉得万分诡异。 偏偏宫里自有宫里的游戏规则,文妃纵然是已经向萧皇后发起了挑战,但是一日名分未变,一日的规矩就还得守,这张安清悠交上来的答卷在她手里不过停留了片刻,便又递到了萧皇后的手中。 萧皇后何等精明的一个女人,此刻情况既然有变,立时便被她察觉了出来。再看那安清悠交上来的答卷时,心中亦是诧异不已。 李家的秀女此番表现自然是要独树一帜,单凭那逍遥游的立意就可以看得出来,可是这安家的秀女弄一篇《孟子》出来做什么,这并不符合突出李家的啊? 一想到那“不符”二字,萧皇后却猛然间心中一动,外界虽都传这叫做安清悠的小姑娘是文妃的人,可是从之前种种来看,安老大人却并没有什么旗帜鲜明地站在李家一边的举动。 难道这意外夺得初选榜首的安家秀女,竟然是和文妃拧着干的不成? 此时此刻无论萧皇后还是文妃,都在做出一副貌似毫不在意的淡定之态,只是眼角余光却不断地瞄着安清悠。 至于那些身为复选评审的嫔妃们,那就更是多有侧目,纷纷朝着她打量不已。 转瞬之间,安清悠竟成了满场注目的焦点,包括皇后文妃在内,心中都在不断地分析着猜测着什么。 真正淡定无比的,反倒是规规矩矩站在几案之旁的安清悠自己,只是没人能想到,其实她此刻的想法却非常简单: “宫里是坚决不嫁的,所以复选的成绩绝对不能太好,弄一篇圣人之言虽然必定是跑题丢分,但毛病不至于出得太狠。又借了李、刘两家的势头,想来那些评审的嫔妃们也摸不清我的底细吧?这样就可以差不多弄个中等名次,混进终试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天可怜见,安清悠从参加选秀一开始,就从没想过要去掺和什么后宫之中的斗争。 皇后也好、文妃也罢,这两位贵人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能够让她事先知道些前因后果,她是绝对不会选择去抄一段《孟子》的。 可是就如同另一个时空里某些巧合一样,纵使再不愿意,时尚明星们在走红毯的重大活动中也会偶尔撞衫一样,安清悠不过是想躲个选不中,却意外地和李家的秀女撞了文。 以初试第一的身份,在复选中却要刻意地当个跑题走板的胡混者,选秀选成安清悠这样放在大梁朝这等古时也算是稀罕之至了。 可是问题在于,事先对于这次撞文的发生,安清悠根本就是全无准备,而对于这次撞文在复试乃至整个大内皇宫之中起到的意外效应,更是一点儿都不清楚! 安清悠虽然是个穿越者,但她同样只是个凡人而已,同样做不到全知全能! 她只是恬静而安详地站在那里,心中淡然。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天大的麻烦 “这李家的秀女李宁秀,一篇‘逍遥游’写得清新高雅,不带半点儿人间烟火气息,如此超凡脱俗之举,当为本次复选之魁首。” “不错不错,你看这一手瘦金体的书法不仅是漂亮,更是贵气十足,正所谓字如其人,依我看啊,这李秀女选第一当之无愧!” “家学渊源啊!除了李家,恐怕别家也再出不来这么一位才情高雅的秀女了……” 时间流逝,场内的一干秀女们早已经尽数把笔试的答卷交了上来。 一众嫔妃们当场看卷点评,只是十句话里倒有九句是在说李家的秀女李宁秀是如何之好、如何该当本次的魁首。 有那一开始时还莫名其妙的,此刻见到许多人居然如此的众口一辞,心中立时便有所悟。 赞扬之意却是比那些一开头就说李家好话的嫔妃更重了几分。 文妃依旧保持着镇静,便是萧皇后亲至,她心里其实也不是那么担心。 虽然这一次选秀被萧皇后突然地提前了日次,可是很多布局却早已经完成,自非轻易所能撼动。 “随手写一篇跑题的东西,我李家的秀女一样是榜首,文才?这种东西不过是人评出来的而已,众口铄金大家都说这复选上这份答卷是清高雅致,那就是清高雅致!都说了是超凡脱俗,那就是超凡脱俗!皇后姐姐,知道当初为什么要选逍遥游么?这东西就是给你看的!” “启禀皇后娘娘,启禀文妃娘娘。我等嫔妃姐妹众议,这李家的秀女李宁秀一篇‘逍遥游’,既是古之贤人经典传世之作,又能够跳出这所谓‘应景’、‘对事’的选秀框框,另辟蹊径,新意上乘,实为自我等参与选秀评审多年来之仅见,此等超越突破之作,当为本次复选之魁首!” 作为此次复选的主评审,庆嫔已经急不可耐地来到了萧皇后和文妃的面前禀报。 她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四妃,说话的水平自然与其他人不同。 一篇‘逍遥游’固然可以说是跑题偏题,换个法子就变成了另辟蹊径的超越突破之作,简直都把多年来的历届选秀全比了下去。 “祖宗家法,复选乃是诸位妹妹们应掌的差事,便是本宫也不便多言的!否则岂不是坏了这公平之意?坏了这祖宗规矩?没听刚才皇后娘娘可已经有了金口玉言,这次吾等这些观礼之人就是看看,决不说话,你们只管定了便是,该怎么评就怎么评!” 庆嫔固然是前来禀报,这边文妃却已经抢在了前头答了话,祖宗家法这顶大帽子搬了出来,又把萧皇后适才的言语堵在了前面,今日既是已经明着开斗,竟是不欲再给萧皇后半分cha手的机会。 答完了庆嫔的话,文妃居然还能向着萧皇后微微笑道: “皇后姐姐的教诲,小妹可是时刻牢记在心。娘娘您说,妾身刚才说的话可是没错?” 皇后姐姐,你的这些招数,小妹我可是研究了几十年了!今ri你是想用亲自观礼来镇住场面对不对?哼哼!我又何尝算不到你定然会来?就是要当着你萧皇后的面强硬地捧出个榜首来,这才算是全胜! 文妃一边微笑地说着话,一边心里颇带骄傲地冷笑。 宫里面陪了几十年笑脸,今日一朝动手,祭旗开刀的就是萧皇后这等人物。再看看萧皇后,只见她此时此刻默然不语,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心中的畅快真是难以言表。 庆嫔在旁边冷眼观瞧,心中亦是一喜,知道今日这复选之时文妃娘娘可算是大获全胜。 萧皇后虽是亲来压阵,却枉自做了一把文妃强行确立复选榜首的背景,这等消息传了出去,宫中朝中必然会朝着对于李家和文妃更加有利的方向发展,自己抱上文妃这条粗腿,可真是抱对了。 复试的名次就这样有了定论。 最为关键的榜首之争都被文妃拿下,接下去则更是一片坦途,刘总督家的秀女刘明珠位列第二,夏尚书家的秀女夏青樱位列第三,这都是早已经安排好的。 文妃这边连下三阵,萧皇后这边却是兵败如山倒,原本的坐镇真成了摆设,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庆嫔大摇大摆地按着文妃之前的安排而定了前三的人选。 不过她做了多年的皇后,这等镇静功夫当真了得,被人突袭溃败至此,却仍能和文妃旁若无事的谈笑风生。 前三名容易定,这是文妃和她背后的李家全力运作的结果。 但是这前三名之外,确是着实有些难倒了一干的嫔妃评审。 若是真要秉公而断地往下排,一干嫔妃们谁都是有眼光的人,自然也能将秀女们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可问题是刚刚这一次不仅点了个李宁秀作为榜首,还有一个同样偏了题的秀女? “这个安清悠究竟是真跑题了还是故意的?她能得初选第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犯跑题这种低级错误?如果说是故意的……那她图个什么?偏偏还是和李家秀女一起交的卷子,这岂不是意有所指?她是在讽刺李家用一篇完全不对题的文章强抢榜首?不对啊!这位安家秀女听说是文妃娘娘的人啊!” 作为主评审的庆嫔盯着答卷上那个安清悠的名字苦苦思索,脑子里却已经彻底凌乱了! 这个从初选就开始让人瞧不懂的秀女,好像一直就在和选秀过不去。 她似乎并不是针对某个人,而是让整个选秀的仪式都跟着一起别扭? 庆嫔越想越是头疼,刚刚快刀斩乱麻式的定出了前三的流畅荡然无存。 复选的第四名该点谁?无论是她庆嫔当年参加过的选秀还是后来评审过的选秀,从来都是前三名最难出炉,何时曾有过后面的名次倒比前面更加难产的? 庆嫔这里头大无比,另外的一干评审嫔妃同样没一个笨人,大家心里七拐八绕的,转过的念头各不相同。 “这李家安家的两位秀女是商量好了还是怎么着?一起怎么比赛起了抄书来?还一起交卷!这事情里面定然有问题……这可是宫里,宫里就没有巧合!” “早听说这安家的秀女和夏家的女儿相争,又和头号忠犬刘总督的孙女认了干亲姐妹,这一次竟是和李家擦出了火花?” “三家的大热,好像和这安家秀女竟是全都有点不明不白的交集?这等人物天晓得后面藏着什么背景,反正我是不先开口!” 一群评审嫔妃大家是彼此的推脱,谁也不肯对下面的名次再去发表什么意见。 安清悠上上下下地已经被嫔妃们打量了无数遍,可是除了看到她淡然恬静的表情和规规矩矩的站姿之外,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有些人甚至都觉得自己产生了错觉,这等完全的气质内敛,丝毫没有端倪流露,自己究竟是在看一个初次入宫的秀女,还是在看萧皇后或者文妃娘娘? 果然如安清悠在混cha着李、刘两女交卷之时所猜测的那样,此刻竟没有半个评审能够猜透她到底是什么背景。 所有人都在疑神疑鬼,可是那些疑神疑鬼的人都没想到的是,此时此刻安清悠脑子里所想到的东西竟然是简单无比: “赶紧选完拉到吧……随便给个什么破名次就好,能进终选就行。我偏题啦!我真偏题啦!知道你们看着我和李、刘那两大户一起交卷不敢判我出局,那就赶紧定个结果呗?站着都站累了……” 这一刻安清悠虽然有那么一点儿累,可是神态举止淡然之意却是越发的从容,在一干评审嫔妃的眼中也就越是显得诡异万分…… 宫里生活的要素之一便是别人想到的你要想到,别人没想到的你更要想到。 如今这般你默写了一段《庄子》,我亦默写了一段《孟子》,便是安清悠和李宁秀两人一起站出来辟谣说纯属巧合,又是哪里会有人信?眼看着这个高高挑挑的女子,此刻竟如同一个天大的麻烦,让大家没法往下评了。 就连庆嫔身为本次主评审,终于开始从头疼走向了犯晕…… 琢磨来琢磨去,最后还是做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很没面子的决定。把这两份笔答的东西先请文妃和萧皇后这二位过目,自己在一边察言观色,看看两人的反应再做定论 “皇后娘娘,文妃娘娘……关于这安家的秀女,我等倒是觉得颇为难选,不知您二位娘娘……” 这时候绝对就看出水平来了,庆嫔之所以进宫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嫔,连四妃都没入上,绝对是有原因的! 文妃微一沉吟,安清悠为什么抄书她也不知道啊!但随即便反应了过来,心中登时大叫了一声不好,自己身边可还坐着萧皇后呢! “蠢材!枉我还觉得你能做点事情,庆嫔你……你这个白痴,那安家的秀女我事先又没嘱咐过你要特别安排,随便定一下便好!这也要来问我?” 文妃心中对庆嫔痛骂不已,然而已经晚了,此刻的情景早已经落入旁边人的眼中。 今日萧皇后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她是何等人物何等眼光,便是这一个小小cha曲,已经足够让她在心里勾勒得出一个清晰的认知出来: “文妃妹妹,这个安家的秀女……并不是你能完全掌控安排的对不对?你瞒不过我的!” ------------ 第一百八十三章 李家的开局 萧皇后面色一沉,冷冷地道: “庆嫔,你这是还要本宫说几遍?这等复试之礼本是你等嫔妃所应掌的差事。该怎么定就怎么定嘛!老问别人干什么?本宫和文妃妹妹不过是来观礼的,若是什么事情都要我们说些意见,又要尔等作甚?难不成本宫的口谕,那就不是懿旨了?” 皇后的话语自然是懿旨,庆嫔自然是不敢再说什么请教意见的话,文妃那边亦是没法子再接。 顷刻之间双方似乎是易了位,倒变成萧皇后不想让文妃开口了。 庆嫔越发地有些悻悻,自行回了评审嫔妃们中间,愣愣地看了那安清悠的答卷半天。 忽然间心中一阵气苦,心说你们一个是皇后,一个想超越皇后,又干我这等小嫔妃何事?原本简简单单地一场选秀,却又搞得里面暗箱如此复杂!这当儿却是拿我撒气不成?我……我又敢得罪你们谁去? 庆嫔心里不忿之际,口上倒有些负气般的自言自语道: “要是真太为难的话,索性就把这安家的秀女弄个第四罢了……” 庆嫔这一下自言自语不打紧,原本众人都已经是憋得要命,此刻忽然有了一个声音,就如同情绪上有了一个宣泄口一般,哪里还管庆嫔是自言自语还是真有此意?反正话头儿又不是自己起的,主评审都这么说了,自己跟着便是! “庆嫔姐姐说得极是!这安家秀女一篇‘孟子’,倒是和榜首的李秀女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的另辟蹊径,同样别出心裁!” “不错不错!这一篇‘孟子;虽然不及那’逍遥游‘的立意清远轻灵飘逸,但孟子乃是儒家的亚圣,其大礼规矩之处却比那道家的庄子胜了半分,若说起来,还当真是比李家秀女只差了一星半点儿而已,小妹看这第四名当真使得!” “嗯,这书法亦是一般的秀丽……与那前三名亦是同一水准之作,既是内容上差了前三一点儿,那便取个第四,亦是好的……” 一群嫔妃们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转瞬间形势居然发展得有些星火燎原之态。 女人们一改刚才的沉默是金,此刻居然是众口一词,作为始作俑者的庆嫔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口中连声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哎……!庆嫔姐姐哪里话来,像那安家的秀女模样既俊,规矩又好,一篇复名文章做得既有新意又四平八稳,再加上这样的家世背景,前三名当不得,做个第四却是绰绰有余了……” 有人却是想岔了道,只当庆嫔口头上不愿承认是这等意思,却是把话头儿有意接了过去。 庆嫔本欲再辩,可是听得那“这样的家世背景”几个字,猛然间心中一动,暗地里一个念头兀自升起: “便是给了她个第四又如何?初选能拿第一的人,今日又与李家秀女相同的手法,岂能是那么简单的?文妃那边固然是没有指示,可是我替她卖命也得留个心眼儿,若是顺着这个机会与安家交好……” 这等私心念头一起,登时便不可抑制般的蔓延开来。庆嫔微一迟疑,干脆不再言语,竟是给这等话语来了个默认。 这个问题就这样起道哄般地定了下来。后面的名次顺序虽亦有些小波澜,但比之前几名而言却要简单得多。 复选不比初选,在这一群本就是选秀出身又在宫中生活多年的嫔妃们面前,几百秀女边交卷边被评审过滤,早已经已经被刷到了不足百人。 再一排名次,不多时这一场的名次已经是当场便报了出来: “左都御史安翰池嫡长孙女安氏,复选宫点第四名,叩……” 随着唱礼太监的一声高叫,安清悠心里却是苦笑不叠,自己这么胡乱抄了一通‘孟子’,摆明了往烂了去弄这复试,居然也能得个第四?这简直是古怪光离一般的荒唐! 再看那些宫中的评审嫔妃,一个个固然是雍容华贵,行止也自有宫中生活所养成的规矩气度,有些年轻些的嫔妃更是姿色犹存,可是怎么越看越像是一群活得杯具无比的小丑呢? “难怪另一个时空中曾有某位大师说过,天下最为虚伪肮脏的地方,一个乃是ji院,另一个便是皇宫了……” 安清悠心中微微一叹,可是该做得依旧是做得滴水不漏。 四平八稳地叩谢了宫中各位贵人给的恩典,心里却不禁暗暗发愁。 初选第一,复选第四,这不是摆明了要把自己弄到天字号的九人名单上去么!可别真嫁进这肮脏遍地的皇室里,那后半辈子才生活的叫一个惨呢! 安清悠感慨里伴着发愁,可是别人却未必如她这般想,等回了秀女房自然有不少人向她祝贺恭喜。 而与此同时,文妃作为李家在宫中势力的代表,随着复选的结束却变得更加忙碌。 前三名的秀女在暗箱操作下如此强硬的出炉,这等消息在她的安排下转瞬便流出了宫去。一时之间京中许多官员家里都出现了类似的对话: “老爷!宫里面来信儿了!说是那选秀第二轮的结果已经出来!” “情形如何?” “李阁老家的秀女第一,刘总督家秀女第二,夏尚书家的秀女第三……” “李家还真是说得出做得到!说把持了前三,便把持了前三?那萧皇后这边就没什么动作?就这么看着文妃娘娘下了手?” “听那宫里来人说,萧皇后亲自到了复试的现场去压阵,可是什么作用都没起到,李家的秀女还故意弄了一篇文不对题的《逍遥游》,可就这么烂的卷子,人家还是第一!当着萧皇后的面硬扛出来的复选榜首!” “果然如此……文妃这次一发难,皇后居然都没有还手之力?萧家不仅在朝中……连在宫中都不行了么?哼!这些莽汉武夫,到底不过是如此罢了!仗着自己是陛下身边的老人威风了这么多年,也该他们歇歇了!治天下还得靠咱们读书人!这次李家若是真能串联群臣捧出来个九皇子,那可是……嗯,来人,给我备一份厚礼,我要去拜访一下李阁老,恭喜一下他家的孙女得了复选的头名啊!” 能得文妃刻意关注而散露出消息的,当然也不会是一般臣子,李家的秀女复试上得了榜首,却比安清悠在初选上拿第一热闹多了。 一时间许多人上门贺喜不说,踏入李家门槛的诸多宾客之中,更有不少带着一品二品官帽的正经大员,那可都是些如今朝廷上实打实的实权派! 在这场第二轮选秀之前就还一直摇摆不定、模棱两可的实权派!在文妃正面突袭萧皇后之前还不肯表态的实权派! 早在一个多月之前,随着皇帝陛下收拾了一堆不起眼却又位置紧要的小官开始,京中就早已经有一股流言在四下涌动,说是陛下对某些大臣非常不满,朝中将有大动。 而萧皇后那道提前开始选秀的懿旨,却是让很多人有了另外一种猜测,说是皇上想动的目标就是萧皇后的母家萧家! 几十年前皇上能够身登大宝,萧家可以说出了死力,甚至当年还有传言说皇上为了能和萧家联姻很费了一番手段。也正是因为如此,萧家才在军方之中一家独大。 好比那萧皇后的亲弟弟萧正纲,如今已贵为朝廷中唯一的一位上将军。若说李家在文官系统中地位超然,那萧家便是在军队系统中自成体系,无出其右! 自古为帝王者,军权旁落都是最大的麻烦,皇上要拾掇萧家的传言便是由此而来。可问题是萧家还有个皇后在宫中,皇后还生了个儿子成为了当今太子。 萧家若是倒了,萧皇后自然难以幸免,可若是萧皇后也倒了,那太子…… 且不说皇上早就有不喜太子的风闻传出,但是皇上要收拾萧家这份传闻,能够给人的想象空间就已经足够大了。 大梁国文贵武jian,朝中李家占优,可宫里和皇上面前一向是萧家的天下。 如今萧皇后居然在文妃手中吃了瘪,大败亏输之下居然半点没有还手之力,这无疑向所有人传递了一个信号 ——便是在宫中,李家也足以对付得了萧家! 不得不说,在这场朝局大变的斗争中,李家在开局上明显占了先手! “我还是小瞧了文妃……轻敌了啊!” 慈安宫中,萧皇后正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说宫中自有江山,那么选秀便是另一个棋局一般的战场,对弈双方一边是萧皇后为代表的萧家,一边则是文妃所代表的李家。 这位文妃娘娘数十年如一日地隐忍不发,如今突然出手,却果然是通过选秀占了极大的便宜。 纵然是萧皇后之前已经有所察觉,将选秀的日程突然地提了前,可是很多布局李家却早已经完成,这是实力的较量,却非闪转腾挪的智谋所能为之了。 慈安宫的总管大太监刘成正在禀报着宫外的情况,尤其是哪些大臣又去了李家。每说一个名字,萧皇后脸上的神色便更加难看了一分。 “娘娘不必忧心,这胜败乃是兵家常事。那李家蓄谋已久,这一次有心算无心,自然讨了点便宜去。可是这一次也暴露出来很多东西,未必便不是好事……” 刘成禀报完了宫外的情况,却是又悄悄看了看萧皇后的脸色,这才小心翼翼地说了些劝解的话。 “刘公公说得有理……” 萧皇后统领后宫多年,如今虽然结结实实地吃了个瘪,但虽败不乱这份气度还是有的。闭目沉思了一阵,却是忽然喃喃般地低语道: “暴露出来的东西……安家……上次皇上安抚安家的传旨,是洛辰那孩子做得钦使吧?好像还请了安老太爷家的大儿子要讨教学问,我记得那是个礼部的散官儿,叫做什么来着……” “回娘娘话,此人叫做安德佑!” “不错!安德佑!这个安德佑似乎是安家那个秀女安清悠的亲爹?” “娘娘明鉴,正是!” “如此可就有趣了!” 萧皇后忽然间睁开了那双闭目沉思的眼睛,缓缓地道: “洛辰那孩子现在正在做什么?叫他赶紧进宫一趟,本宫有事要他去办!” ------------ 第一百八十四章 憔悴的萧洛辰 萧洛辰抬起头来,居然是一脸的憔悴。 眼下的萧洛辰,可是没有半点儿以往白衣浪子的风采,也没有混世魔王的那份邪气。 此刻他头发乱蓬蓬地,上面居然还带着点油腻腻的闪光,胡子拉碴地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刮过,一双眼睛虽然依旧是炯炯有神,但却布满了红丝,显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地睡上过一觉了。 可是即便如此,他的眼睛还是没离开过眼前的一个小小瓷盘。 下面一盏精巧无比的小炭炉正在给瓷盘缓慢地加热,萧洛辰用一根竹签轻轻地搅动着里面的原料,好让其受热均匀…… 如果安清悠能够看到萧洛辰现在这副样子,一定会觉得他很有些古装版科学狂人的样子! “成了!” 萧洛辰猛地一声兴奋地大叫,却是如获至宝般地把那些瓷盘中的粉末刮取下来化入了水中。 连涂带抹地擦在了身上,低头仔细地嗅了几下,登时便有些得意之色——果然自己身上是气味全无啊! “少爷,宫里有话过来,皇后娘娘说让您……” 一个亲随仆人急急忙忙地从屋外奔来报信,只是话没说一半儿,却被萧洛辰一把按在了桌子上,弄了些刚刚制成的溶液,在那亲随仆人身上涂抹不已。 “公子别别别……”那长随豁然被摁倒乱涂早吓得心惊胆战,口中连声求饶。 萧洛辰却哪里管他这套,一堆药水涂完,还趴过去闻了两下,却又登时皱起了眉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地道: “不对啊,为什么都是一样的毛病,放在我身上好使,放在别人身上就不行了呢?可恨!这个疯女人竟然也打了埋伏,在这消味的方子上消遣我不成?” 在上次安老太爷寿宴场之时,萧洛辰从安清悠那里得到了那消人气味的样品和方子。 回到家里后照方抓药,立刻开始紧锣密鼓地实验了起来,开头倒是很顺利,样品药液往身上一洒,果然是气味全无。 可是这样品也好,方子也罢,弄出来的东西却只对萧洛辰一个人起效果,放到别人身上,却是一星半点儿用处也没有。 萧洛辰虽然常说什么“声名狼藉也无所谓,我自逍遥任评说”之类的话语,但其实越是这种男人,越是在内心深处有着一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骄傲。 当初能够对安清悠这样一个妇道人家折节下问赔恭敬,这对于萧洛辰来讲已经是做到了极限。 再加上寿宴之时曾经扔给安清悠一个“圣人都是臭狗屁”的卷轴,这时候要他再来低三下四地回头去求安清悠却是千难万难。 不过这消除人身上气味的方子对于萧洛辰而言实在太过意义重大,他又是个自负到了极点的xing子,既不去求人,索性自己鼓捣琢磨了起来。 “不过是一些玩赏之物罢了,区区女子都能弄得运用自如,我若是真下点功夫,还不信就搞不明白了!” 萧洛辰初时信心满满,可等到真一头扎进去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虽说他身边亦是有一堆大内之中的调香高手可以请教参详,亦是有大量宫里的古代香方秘典可以查阅,但这等事情又哪里是短短几日可以速成的? 饶是萧洛辰的头脑聪明到了有些吓人的地步,但是这既不像读四书五经般只要有过目不忘之才就能占大便宜,亦不能像学武一般只要骨骼清奇生下来是个运动天才便如何如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调香就好像绣花一样,尤其是在入门之时,那是比耐心比细致的水墨功夫。 让萧洛辰来琢磨这些东西,可算是怎么弄怎么不对路了。 至于那些大内的调香高手?瞎! 安清悠拿出方子可是根据现代科学理论所写,和古代那些阴阳调和五行生克的理论体系都不一样。那些所谓的大内高手们能够看懂就算不错了……他们现在比萧洛辰还憔悴! “嗨!想我萧洛辰一世英雄,文韬武略权谋算计无一不通,居然在这小小的调香之术上栽了跟头,难道这等奇技巧之事,反要比那谋国之道还难么……” 萧洛辰挠着头,嘴里嘟嘟囔囔了半天,这才看了看眼前那个来报信的亲随皱眉斥道: “你这家伙又跑来作甚?没跟你说公子我琢磨物件的时候不许打扰么?” 亲随这才从桌子上爬了起来,只是看着萧洛辰的眼神,却犹如一个刚被一群大汉施暴了的小媳妇一样委屈,苦着脸说道:“公子啊,小的不过是给您报个信,是您把我摁在这里……” 萧洛辰看着这亲随一副幽怨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阵恶寒。刚才不过是琢磨香物出了神,他混世魔王肖某人的xing取向可还是很正常的!起着鸡皮疙瘩打断道: “行了行了,别扯这些闲的,到底是什么消息,快讲快讲,没看公子我这里还忙着呢么!” “是宫里来的消息,说是皇后娘娘命公子您进宫一趟,有事要办……” 话没说完,那亲随却觉得眼前一花,萧洛辰早已经是一阵风般地冲出了屋子。这几天弄那些该死的香料弄得自己头都大了,有个事情换换脑子都不错,更何况…… 更何况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居然让萧洛辰隐隐地感到了一丝不安,自己的直觉一向是很准的,难道是姑姑萧皇后那边出了什么不好处理的麻烦? 身为天子门生,萧洛辰早在十岁的时候就被陛下钦赐过紫禁城骑马,只不过别人被赐了这等荣耀,是当做皇上的恩典捧着,在宫里纵使骑马那也是小心翼翼地缓步慢行,连缰绳都不敢松得太过。 哪像萧洛辰这等不羁狂放之徒,进了宫一样是策马扬鞭飞奔而行,又仗着他骑术精湛,所到之处往往弄的小心守规矩的宫女太监们惊呼之声一片。那混世魔王的名头,最早倒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一阵的纵马狂奔,不一时萧洛辰已经到了慈安宫外,他也不待人禀报,就这么大次次地溜达着进去。 敢在宫里没规没矩到了这份上的,通大梁朝除却萧洛辰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侄儿拜见姑母,给姑母请安了!” 对于这位身为皇后的姑姑,萧洛辰还是发自内心地有一份恭敬的,别的不说,单是她这么多年来为萧家所做的一切,就足以让她成为萧洛辰真心敬重的不多几人之一。 “你这孩子,你让姑母说你什么好?” 慈安宫里没有外人,面对的又是自家子侄,萧皇后难得地可以放下一阵儿统掌六宫的架子。 只是这上上下下打量几眼萧洛辰之后,她的面上也不禁苦笑。 这一脸的胡子拉茬,哪里还像个宫里长皇家养的天子门生,倒是和那市井之中的疲懒汉子有得一拼了。 萧皇后当下皱着眉头道: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平日里你游手好闲喜好胡闹,本宫也就由着你了。可是你这么瞎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纵是有着陛下宠你、纵你、容你,可是正所谓圣眷亦有同衰时!你如今也是二十来岁的人了,怎么连个穿衣打扮都弄的这么狼狈松垮?本宫刚刚还在想着,借着这次选秀顺手给你指一门好亲事,如今看了你这副不着调的样子……哼!就怕指婚都要好生考虑女方家是不是愿意呢!” “切!姑母贵为皇后,您给哪家的秀女指婚那是她们的面子!”萧洛辰在萧皇后面前放松惯了,大大咧咧不以为意地道: “还敢提什么愿意不愿意?秀女房里满打满算,谁家能有这么牛?” 萧皇后摇了摇头,慢慢地道: “傻孩子!这一回不同往次,敢提不愿意的人只怕不是谁敢这么牛,而是有几家这么牛的问题了?” 萧洛辰心中一凛,在萧皇后这位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嫡亲姑母面前,他自然不必像在外界那般时不时装出一副不学无术的浪荡像,大大咧咧归大大咧咧,但是对这等朝局宫廷之事却最是敏感不过。 耳听得萧皇后这言语中似有异状,萧洛辰登时便是脸色微微一变,随手捏了日子算算,扭头便向旁边垂手而立的慈安宫太监刘成问道: “刘公公,本次选秀的复试……前三名都是谁?” 萧洛辰自幼由萧皇后在宫中抚养长大,对于各类宫中之事的流程环节了解甚深,此刻更是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 只是没想到那刘成和萧皇后两人却一起掠过了一丝奇怪的神色。萧皇后皱眉问道: “复选的名次……宫外都已经传疯了,你居然不知道?” 说起来萧洛辰那喜怒不行于色的功夫,在大梁国年轻一代里绝对算是数一数二的角色。 只是此刻被萧皇后劈头一问,脸上居然有些稍稍一红,口中含糊着道: “侄儿最近亦是有一要事需要仔细参详,这几日……这几日一直呆在家中没有出屋,对这外面的消息倒是有些闭塞了……” 萧洛辰固然是陛下最喜欢的学生,可近些年来同样在为皇上做着一些隐秘之事。 萧皇后对此从不妄加打听,见他这样子虽然有些微觉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径自让刘公公把选秀中的诸般情况详细解说了一遍。 萧洛辰越听脸上的神色越是凝重,等那刘成刘公公说完,兀自闭着眼睛想了一阵儿,这才睁开眼睛说道: “姑母找我来,可是要问些与安家有关之事?” ------------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去找那疯婆娘! “当初陛下命我前去安家宣旨,的确是有抚慰安家之意,不过那去向安老大人的长子讨教学问……呵呵,那倒是侄儿费了点心思去找陛下讨的,纯属胡闹而已……” 一谈到朝堂与宫廷,萧洛辰转瞬便恢复了那个精明无比的天子门生。 听刘公公细细讲述了一遍最近选秀之事,一眼就看到了事情的关键。 李、刘、夏那三家明显已经是事先有了很大的默契,短时间内再怎么使劲儿只怕也用处不大。 倒是这选秀的头两场里莫名其妙的杀出来个安家,显然是文妃并没有正儿八经掌控住的,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萧洛辰当下言语之中,先把自己所知关于安家的事情尽量讲了出来。 萧皇后微微点头,眼下形势对萧家显然是非常不利,萧洛辰却依旧能够保持着如此清醒头脑,实属难能可贵。 年轻一代有人才如此,确是不枉自己护着这孩子的任性妄为这么多年。待听到他说去安家讨教学问居然是一时胡闹,却不由得微微有些吃惊,皱着眉头打断了萧洛辰的话语问道: “你居然找上安家去胡闹?难道你之前便和安家有过什么过节不成?在此之前……你又与安家的什么人有所来往?” 萧皇后倒是对萧洛辰知之甚深,这一次本是想好好听他讲一讲当日安家寿宴上的宣旨之事。却没想到竟牵出了这许多信息来,一时间不由得更是关注细问起来。 却见那边萧洛辰居然挠了挠头,苦笑道: “侄儿有一件皇上密令的钦办差事,关系到许多人的身家性命!这个差事其中的一环便是需要一个能够消除人身上气味的法子……” 萧洛辰对事情抽丝剥茧,却发现许多事情的线索居然都指向在安家。 既知道事体兹大,当下却是不敢隐瞒,把自己和安清悠怎么偶然相遇,怎么讨要消味方子,怎么相互拌嘴斗气等等诸般事情尽数说了一遍。就连那寿宴上挤兑安清悠的“圣人都是臭狗屁”的卷轴都说了。 萧皇后等人越听越奇,那件钦办差事既然是皇上密令,萧洛辰若是能说怕早就说了,因此不问也罢。 只是没想到这位混世侄儿竟然还和这安家的秀女有过这么一段旧识经历,也可算得上是熟人了。萧皇后眼睛微微一眯,忽然倒像是想到什么似地,笑着打趣道: “想不到你和安家的交往,竟是从这安家的秀女开始?这姑娘初选能拿第一,复选能拿第四,倒是个十有八九要进天榜单子的人。我看她行止做派甚为稳重得当,就连复选抄书也是选的‘孟子’这类厚重稳妥的文字,倒不如就此指给了你这个没规没矩的混世魔王如何?也算是有个女人能看着你,倒是不无补益了!” “把她指给我?姑母莫要打趣了,您不就是想让我去把安家的底弄清楚……最好还能将其拉到咱们这边来……这么点儿小事用不着使出联姻这等下策吧?那不是牺牲侄儿的终生幸福么!” 萧洛辰骤然听到萧皇后要把安清悠指给自己,倒似碰到了什么极度恶寒的事情一样。 想起安清悠和自己几番斗法的一系列事,竟是不自觉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几日弄的蓬头垢面不就是拜她所赐?越发觉得这等泼辣的强梁女人实非自己佳配! 更何况自己虽然有混世魔王的诨名在外,但京师内外想嫁自己的大家闺秀难道还少了?随即醒悟过来这不过是萧皇后打趣自己而已,当下摇了摇头,有些自嘲地道: “姑母今儿个叫我进宫的缘故,侄儿已经清清楚楚……罢罢罢!我那边那份钦命的差事,倒是也和这个安家的秀女有着莫大的关联,平白折腾了这几天,想不到最后还是要和这疯婆娘会上一会,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弄得自己如此狼狈?” 这却是萧洛辰比很多人强的地方了,他骄傲,但又现实。 既知形势已经变的颇为迫切,那却能拿得起放得下,心中一点小小的面子问题,此刻早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 倒是那边萧皇后和刘公公两人一头雾水,只觉得这安家的秀女更加有些看不明白了。 一个在初试中能把礼仪规矩做得比宫中嬷嬷还规矩的人,一个在复试里偏题都偏到孟子头上的女子,怎么就还是个疯女人呢? 便在慈安宫里萧洛辰进一步向萧皇后商量着安家的事情时,安清悠正在为了下一场的终试而头疼无比。 初选第一,复选第四,怎么看怎么终选都是个要进前九名天字号单子的兆头。 这段时间在宫里生活,所见所闻所遇上的事情让安清悠更加不喜这“皇室”二字,那些所谓的嫔妃宫人们展现出来的倒似是一副群丑图,除了利益纠葛就是争地位斗心思,礼教正统背面则是赤裸luo的肮脏龌龊,哪里又有半点儿自己想要的东西? 只凭自己这超越古代不知多少年的见识和知识,无论嫁给什么样的男子,都可以过得不差! 无论是之前在安家长房里从任人欺凌的苦命女子成长到掌家大小姐的过程,还是在此后交往京中贵妇、承办老太爷寿宴等等经历,甚至是在这宫中的一番历练体验,都已经让安清悠对这古代世界有了充分的认识,也更产生了充分的自信——既是如此,那这宫中看似繁华富贵的种种景象反而就更不值钱了。 何苦一辈子关在这宫城之中没半点自由?天下之大,一出宫门任我行,又哪里去不得! 可是说一千道一万,若是这一次真进了天字号,那可是万事皆休。 安清悠正努力地盼望着要想出一个行得通的法子,却听外面有人来报,说是前两天刚认下的干妹妹刘明珠来了。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找上了自己的干妹妹,安清悠始终有一份比较古怪的感觉,既明知她和自己必然不是一路人,又总觉得这刘明珠乃至她身后的刘家对自己好像殊无恶意。 知道这样的女子必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当下点点头,让人把这刘明珠请了进来。 “安姐姐,小妹这厢有礼了。之前复选刚过,身边事情甚多,倒是没有到姐姐这边多走动走动,还望姐姐勿要见怪了。” 刘明珠边说话边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安清悠自然知道这等行径乃是场面做派。 不过像这等六省经略刘总督家里出来的女子,想来事情也的确是要比自己多太多了。心中知道这时候若要讲得虚礼太多反倒是显得假了,当下点点头道: “妹妹不用多礼,今年这选秀倒似不同于往届,妹妹那边事情自然要多些,却不知今日来我这里又有何事?” 这句“今年的选秀不同于往届”,自然是颇有开门见山之意。 刘明珠一个精明剔透的人物何等敏感,当即便是眼睛一亮,微笑着道: “姐姐真是快人快语,小妹自也不敢作态。昨日复选结束之后家中曾有信来,叫小妹向姐姐打听一下,不知道您家那位老太爷……又对这次复选的名次有什么看法?对于这最后的终选而言……安家和姐姐又有什么考虑?” 话说的如此直接,便连安清悠也有些暗暗吃惊。 依着刘明珠这等家世背景和她之前的表现来看,绝非那等莽撞之辈。 只是这一下直接便问安家老太爷的想法,问安家在终选时的考量,且不论是不是交浅言深,如此露骨的交谈方式,实为交际场上的大忌。 安清悠微一踌躇,却听那刘明珠又道: “姐姐莫要多心,这话却是小妹家里叫代要问的。若是姐姐觉得不便答就不答也罢,可若是姐姐能代表安家给句话,我刘家事后亦是必有补报!” 这话中的示好之意可就有些赤裸luo了,甚至都有了些着急想和安家达成联盟的意思。 安清悠不禁愕然,到底是没弄明白这号称“天下第一忠犬”的刘家为什么会如此着急地找上了安家。 不过对方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不答却是不妥,当下索性示之以诚,安清悠摇头笑道: “这话也没什么不便回答的,这次从入了宫开始,我家那位老太爷可是什么指示都没送进来过。便是在当初选秀之前,也只是让姐姐我自己看着办,爱怎么选就怎么选而已。至于姐姐自己……呵呵,不怕妹妹见笑,对于这皇族生活实在是没什么向往的,我只盼终选之时能落个中等名次,莫说玉牌子之类的东西,连那天字号单子都是不想进的……” 这明明是实话,可说在这等场合下却是让人万难相信。 刘明珠脸上的失望神色一闪而过,正要再说些什么,忽听外面一声高叫: “懿旨到——!众秀女出屋启迎,奉位听旨,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皇后那边忽然有懿旨过来,这却由不得秀女们不出屋迎旨。两女连忙出得屋来,却听那刘明珠微微“咦”了一声,口中自言自语般地低声道: “奇了,来的怎么不是太监?” 安清悠亦是微觉有些诧异,那传懿旨之人虽说离得二人颇远,但身上服色一看便知绝非是宫中的太监,仔细一瞧,那下巴上果然是有胡子的。再行两步,微感诧异的念头却是登时被放大的许多倍,安清悠变成了颇为吃惊的感觉: “怎么会是他?” 那代表萧皇后来传懿旨之人安清悠却是识得的,不仅识得,说是讨厌加痛恨无比亦不为过——赫然便是萧洛辰。 ------------ 第一百八十六章 妞!给爷笑一个 “这可是秀女房耶!怎么还能让男人进来?” “又不是陛下向朝中的官员颁布旨意,连宫门都没出,下道懿旨罢了,怎么用得却不是太监女官而是一位钦使?” “咦?这人好像是萧洛辰耶!他……他怎么留起了胡子?好像更有男人味了耶!” “萧洛辰?怎么是这个不学无术的浑人啊!哎呀!居然还是这么胡子拉茬的,丑死了脏死了,难看得紧……” 宫中自有宫中的法度,从惯例上说,秀女房这等地方是绝对不能有男人来的,何况皇后的懿旨若是未出宫门,按照惯例亦是该由太监或宫女的女官前来颁布。 如今莫名其妙的弄出一个钦使来,又算是怎么个章程? 秀女们大多都早大内规制研究了许多遍,此刻眼见着这么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过来颁布懿旨,都是一个比一个觉得奇怪,一时间大家站在一起窃窃私语,却是叽叽喳喳之声一片。 萧洛辰背手肃然地站在一干秀女面前,心中却是颇为得意。 谁说这秀女房不能男人进来?自己不也是来了?还是大摇大摆地来的! 萧洛辰这一刻光明正大地站在大庭广众面前,也不怕别人说自己和秀女们有什么瓜田李下的嫌疑。 惯例只是惯例,又不是明文法度,偶尔打破一次却又如何?萧皇后本就有统领六宫之权,虽然只是在宫里传懿旨,可就是派钦使不派太监,谁又能怎么样? 就是告到皇帝陛下里,顶多也就是个训斥两句皇后任由自己胡闹而已,萧洛辰忍不住狡黠的嘿嘿奸笑几声,他自己被陛下训斥,那才叫家常便饭一般,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早就不差这么两下。 至于那安家……萧洛辰扫视了下面的秀女们一眼,果然发现了远处那个高高挑挑的身影。 只是萧洛辰的眼光却是绝不在安清悠身上停留,径自打开那卷写着懿旨的黄缎子,双手微微一绷一抖之下,却是发出“嘭”的一声清响,端的是干脆利落无比。 正所谓跟红顶白,逢高踩低,世间向来以皇宫为最。 若是放在往届,皇后娘娘的懿旨下来,只怕秀女们早已经屏声静气跪着听旨,哪里还有这等下面切切私语的可能。 只是之前复选之时萧皇后当面被文妃打了个全军覆没,威信颇受损伤之下,更难免遭遇些人心浮动的问题。 可是秀女们毕竟都被训练了许久,萧洛辰把这懿旨缎子“嘭”得一抖,所有人倒是条件反射一般的屏息静气,垂首肃立。一时间原本百余个女人叽叽喳喳的场景,此刻却是寂静一片。 萧洛辰眼中的不屑之色一闪而过,这才高声叫道: “皇后娘娘懿旨!着,选秀房诸参选秀女听宣——” “秀女跪迎接懿旨,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既然进入了守规矩的状态,秀女们这一下倒是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口称皇后娘娘千岁,萧洛辰面色不变,口中却是大声读道: “奉侍吾帝镇掌六宫,皇后懿诏:兹有秀选之试,天家大礼是也。自开选以来,自得宫中诸嫔妃以及经办人等之效力不怠,众秀女上体天意,谨守妇德……本宫唯兢兢业业,望上报陛下信任之重,下尽选秀守权之则。然,心有余尚需身力之足,如今既感偶寒,唯恐心智体悟有所差池,选秀终试后迟七日,诸般事宜循此而行……” 这道懿旨一颁布,众秀女登时有些诡异万分的感觉。 这事情说得倒是清清楚楚,无外乎就是萧皇后说自己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怕身在病中脑子不够清楚,给皇家挑错了人。所以要把这选秀的终选推迟到七日后,再做定夺。 按照选秀的规矩,复选之后三日便该是终选。 终选本就是萧皇后领着四妃做最后的品评,她是统掌六宫之尊,要推迟日子别人也说不出来什么。可是就在不久之前,这选秀还是皇后她老人家说要提前的啊! 一会儿提前一会儿推后的,皇家大礼岂可如此儿戏? 一时间秀女们大眼瞪小眼,可是萧洛辰那边的懿旨居然还有下文: “着!复选前四名之秀女:李氏、刘氏、夏氏、安氏,交由钦使于秀女房问话,其余一切闲杂人等回房静神而避,无令不得外出……” 这话一说,众人更加搞不清头绪,派了个钦使传话就罢了,而且还要来找复选的前四名问话,其他人回房去老实呆着? 皇后要找秀女问话,叫去慈安宫问了便是,若说遣人来秀女房问话,那多半也是在众人面前直言相问有敲打之意。 可又让其它人回避起来不许旁观,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心中疑惑归疑惑,懿旨下来了却是谁也不敢不遵,否则一个不敬皇后的罪名就可以直接拖到宫门外乱棍打死。 秀女们老老实实地回了各自屋子,可是这心中却又都不免好奇不已,各自从窗棱间门缝处偷偷向外望去,却见那萧洛辰在院子里最正中的一张石桌前坐下,老神在在地高喊道: “着!复选头名秀女,李氏问话。” 第一个挑的就是李家的秀女李宁秀,这李宁秀出身于首辅之家,那规矩沉稳却是自有一份贵气,不卑不亢地走到了萧洛辰面前行了礼,又遥请了皇后娘娘的安,这才凝神开始答话。 萧洛辰的开场白很没营养,直接道: “秀女房中伙食得如何?这些太监嬷嬷们可有慢待了李秀女?” “有劳钦使下问,宫中饮食自然是极佳的了!” “哦,吃得不错,那住得可还习惯?” “亦是甚好!” “天气凉了,衣物可有欠缺,皇后娘娘说了,宫中亦有人情,李秀女若有所缺什物,从大内库中拨了便是……” “有劳娘娘恩典,衣品什物倒是不缺的……” 萧洛辰面上犹如春风拂面,说不尽的温暖轻松,可是这一问一答之间,饶是那李宁秀出身于首辅之家,却也是越答话越是纳闷。 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怎么尽是些吃的用的住的? 自己出身于李家,宫中又有文妃这位姑奶奶照顾着,使用吃穿自然是不可能会少的。 萧皇后派人来尽说这等话作甚?难道是示好?不可能啊!萧李两家明争暗斗了几十年,如今更是挑明了有一场大争斗,想停也停不下来的啊! 李宁秀这里心中纳闷,萧洛辰可不管这套,不是衣、食、住、行之类的鸡毛蒜皮,便是今天天气如何,总之是没有半分有营养的。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了半个时辰,又叫过复试里排名第二的秀女刘明珠,说得却又是一套老说辞: “秀女房里伙食如何……” “甚好甚好……” 和刘家的秀女说话,同样是半天没营养地打哈哈聊了半个时辰拉倒。再等换过了夏家的秀女夏青樱,亦是如此。 诸秀女心中莫名其妙的不明所以,萧皇后刚刚吃了个败仗,现在应该是要忙的事情很多才对。 是她老人家闲的无聊,还是这萧洛辰脑子坏掉了没办好差事?这等问话,那不是瞎耽误功夫么! 可是懿旨就是懿旨,萧皇后数十年执掌六宫的声明在外,谁又敢小瞧于她?纵然是心中狐疑再甚,这等问话也需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全力对付,唯恐有一个不妥,便出了什么纰漏。 等着堪堪到了安清悠,只见她面色如常,却是款款走到萧洛辰面前行了礼道: “秀女安氏,恭请皇后娘娘圣安,恭请钦使大人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娘娘躬安!” 萧洛辰是奉懿旨问话,此时自然是把手往天上一举,接下来亦是如之前那般的笑容满面,口中温言道: “安秀女不必多礼,在下不过是替皇后娘娘问话,不知……” 萧洛辰说到“不知”二字的时候,忽然便没了声音,只是嘴巴却依旧在动。看那口型却是“不知安秀女觉得这秀女房中,伙食如何?可吃得惯?” 光有口型没有声音,安清悠不禁微微一怔。可是接下来却听到极低的一阵声音在身旁响起道: “皇后娘娘的意思,若是派人传话或者单独把你传去慈安宫,反而惹人注意,只怕倒是给你添了麻烦。不论以前你我如何,此刻不妨暂且放下。萧某略通腹语之术,却是带着娘娘的意思来找你们安家聊聊,如何?” “腹语之术?” 安清悠面色不改,心下却是恍然,暗道这萧洛辰所学的三教九流之事可真是够杂的,竟然连着腹语之术都会。 此时此刻周围那些窗棱门缝儿之间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窥探,多少双耳朵竖着在听,他这番做作反而把所有人都瞒了过去,倒还真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法子。 只是这等故作神秘却让安清悠颇为自己不喜,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在搞什么玄虚? 心中虽如此想,但是萧洛辰既是明言带着皇后的意思来和安家谈,这却是安清悠无权拒绝之事。当下亦是只能点点头,口中含含糊糊地道: “嗯……嗯……还行,还行!” 这“还行”二字,却是汉语之中的万能词汇,几乎是什么问题都可以以此作答。 安清悠虽是头一次面对如此诡异古怪的对话,此身又是处于宫中的秀女房里,所谓“处事不惊、随机应变”这八个字,已经比许多人做得好太多了。 不过萧洛辰却好像对此还不太满意,只见他微微一笑,脸上的神色却更是亲切,安清悠所听到的腹语却是完全的两回事: “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僵硬了,这可不好……你也知道现在肯定有人正在盯着咱们吧!妞!给大爷笑一个?” ------------ 第一百八十七章 爷!给妞笑一个? “不用……客……气,这……秀女房……伙食……一贯是……很一般,皇后娘娘……亦是晓得……” 就在萧洛辰和安清悠说话的同时,距离二人不远的一处房间里,一个中年太监正在透过一道窗缝紧紧地盯着萧洛辰的嘴唇,根据说话口型把他所说的言语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出来。 唇读!几乎是同步的! 旁边的另外一个太监走笔如飞,尽数将他所讲的东西记录了下来,此外更是有人奔走传递,从顺着窗口递条子到外出传话一条龙。 转瞬之间,这秀女房里发生的一切早已经传到文妃所居住的西宫的所在。 “这皇后那边也真是古怪,放个大男人进了秀女房,却只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东西作甚?” 西宫的太监总管侯旺侯公公用两根手指头拈起了桌案上的报告反复看去,却是一直紧紧地皱着眉头。 饶是他在宫里待了一辈子,也没想明白萧皇后这时候下了这么道莫名其妙的懿旨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可是无论他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此刻却是半点儿不敢怠慢,只能尽快把这些报告整理了清楚,交到这西宫真正的主人文妃娘娘手里。 别人是不是一头雾水没有关系,萧洛辰心里明白就行! 此刻他坐在安清悠的对面,口中说得话语和对另外三家秀女所说的话语别无二致,谁爱唇读谁唇读,谁爱记录谁记录,腹语上说的可就是两码事了: “身体稍微向右再偏转一点儿,对!就是这个角度,在你侧后方的那间屋子里有几个太监正是在盯着我们,距离他们四间房子的地方,则有人在做同样的事情。哼!两组人马……还真是小心谨慎呢……不过没关系,这个角度任何一组人都没法看到你的口型,自然也就没法子估测你和我说了什么……嗯!应该是不会有漏了!” “研究口型……所谓的唇读术么?” 无论是口语还是唇读术,说穿了并没有什么稀奇,另一个时空里这类视频在网络上一搜一大把,安清悠上辈子的时候甚至当作娱乐一般地看过两回现场表演。 此刻虽然觉得有些诧异,但也不至于有什么大惊小怪。 倒是此刻亲身参与多声交谈之时,眼前萧洛辰的样子挺有点好笑,一边用嘴说话麻痹观察者,一边又用腹语和自己说话,自己倒感觉是在同时和两个不同的人谈话一般。 “你还知道唇读?”萧洛辰倒是颇有些意外,这个时代的大家闺秀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知道唇读这类东西的闺中女子却是稀罕得很,当下腹语说道: “你果然不是一般人,我倒是很好奇,是什么人能教出你这么样一个女子来?” “老天爷教的,你信不信?” 安清悠无所谓的一撇嘴,萧洛辰这副永远用一种高高在上目光看女人的样子实在是让自己很不爽,微微一撇嘴,非常直接地给他来了个你自己猜去,本小姐不解释。 萧洛辰微微有点哭笑不得,这个女人还真是有点棘手。 不过他今天既然做了这么多布置来到秀女房,自然不会纠结于这些小小话头,当下口中说了些吃饭穿衣之类没营养的言语,却是继续腹语道: “据我所知,即便是皇后和文妃两位娘娘,到现在也没搞明白一件事情,你是怎么知道那李宁秀在复选中竟然会抄一篇古文上去?安老大人固然是执掌着代天子巡查百官之权,可都察院不过是一群文官御史,要说都察院能把当朝首辅李大学士家这般隐秘之事调查出来……嘿嘿,怕是安老大人自己都不信!” 萧洛辰这话说得郑重,安清悠忍不住心中一凛,想象那莫名其妙得了的第四,登时知道此事只怕已经卷进了宫中的争斗之中。 无论是对于自己来说还是对于安家而言,这都是非常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当下亦是神色一肃,轻声答道: “我本来就是不知道李宁秀会做什么,她写了一篇‘逍遥游’我也是事后才知,至于我答卷所写的那篇‘孟子’……我从来不想嫁给皇族或是靠选秀求富贵什么的,只想弄一篇跑题的东西让自己名次不要太高而已。和李宁秀用了同样的手法纯属巧合,更和安家如何半点儿关系都没有!至于我家老太爷,他不但同意我不嫁皇族,更是答应我该怎么选就怎么选,随我决定罢了,复试之上我会做什么,连他都不知道!” 这话一说,萧洛辰倒是有点儿愣了。 安清悠知道这番话语虽是实情,但在皇宫这等阴谋论泛滥的扭曲所在,只怕反而没人相信。 一口气说完了情况,两只眼睛颇有些紧张地看着萧洛辰——此人这次可是代表着皇后和萧家而来,若是因为一场巧合给家里惹上一堆无端端的牵连,那才叫麻烦。 却没想到萧洛辰盯着安清悠看了半天,神色数变,半天才缓缓地叹出一口气,尤其是那种用腹语发声的方式叹气,倒真有些怪声怪调的样子: “原来如此,难怪我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这才叫人算不如天算!天意啊天意!” 安清悠却是颇为意外,盯着萧洛辰道:“你相信我?” “我为什么不相信?” 萧洛辰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用腹语回应道: “若非如此,实在没有第二个更能解释通的结论!再说你刚才说话之时,那些眼神瞳孔,语速声调,呼吸心跳,一直都没有任何的特殊变化,萧某人在这等刑讯审断上的本事,那可是用人命案子堆出来的!若是能让你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小小女子在这些方面能糊弄过去,那我也认了……” “这萧洛辰好厉害的判断和观察力,不过这家伙说话还是那么招人讨厌!” 安清悠听道这里,饶是对这萧洛辰再怎么厌恶,心里也对他的这等本事之强只能承认一二。只是这厮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臭,说什么刑讯审断……拿我安清悠当犯人么? 哪知萧洛辰的话居然还越讲越是傲气,越讲越是不中听。只见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居然又继续腹语道: “……更何况,你这女子虽然又疯癫又护短,笨得像猪头一样!这等死活不愿进宫侍奉皇室的白痴想法,也只有你那进了水的脑子里才能想的出来……不过骨子里那份骄傲劲儿倒是罕见得很!就是编什么推脱的理由,想来也要编得花团锦簇,自然不用弄一个这么烂的巧合借口!所以我所说的有错么?我的安大小姐?” 安清悠心里这个气啊,这话可怎么答? 说萧洛辰说的不对?那岂非是说他相信于我信错了,之前所说的理由不过是借口? 可若说他说得对……我呸!他那前半段里可是有“疯癫又护短,脑袋笨得像猪头一样……”之类的话语,这不是相当于连这些话也承认了? 别别扭扭的踌躇了半响,安清悠到底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眼下的事情关系到整个安家,真不是该争口舌长短的时候。 萧洛辰倒是微微一笑,这一次他是有备而来,看似依旧如前几次般随xing而言口无遮拦,其实心中却早有筹划。 让安清悠明知吃瘪还要点头承认,这不过是第一步,慢慢地边打压边诱导,最终要使这个女人心中所想变成自己为她设计的那个方向,这才是最终的目的。 丝毫不给安清悠反应的时间,萧洛辰紧跟着便道: “不单如此,你这一次初选第一,一次复选第四,想要进终选而又不进那天榜单子,这只怕是已无可能了……” 安清悠果然一怔。 萧洛辰这话一说,显然是真的相信了安清悠确无嫁进皇室之意,可也击中了安清悠的要害,如何能够不进天字号单子,这还真是安清悠发愁不已之事。心动之下不禁脱口问道:“这话怎么说?” 萧洛辰悠悠地道: “天字号单子岂是你想不进就不进的?现在宫里想把你指婚的人可是大有人在,复选你也看见了,便是偏题偏成了这副德行,还不是一样拿个第四?虽然你之前和文妃有所牵连,可这位娘娘会把你当作什么样的一张牌来打,你心里真的有底?大家都是利益交换的筹码罢了。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便是你最早也打过交道的那位庆嫔娘娘,只怕此刻也在琢磨着把你指给自家儿子的问题,你信也不信?” “连庆嫔的事情也知道?萧公子还真是下了功夫调查小女子啊……”安清悠低下了头,似是很艰难地终于吐出了这么一句。 “不敢!为皇家做事,自然是要尽心竭力一些。何况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主,这些东西若是真想查,倒也不难……” 萧洛辰微微一笑,腹语却越发的自如,尤其是把那句“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主”的语气说得极重。眼看着安清悠被压制住,心中却不由得有些冷笑: “形势比人强啊!任你是有天大的本事还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等到了选秀这等事情上,却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小小一个秀女和皇后娘娘这等身份地位相较起来,实在是天上地下。若无像文妃这等显赫强大的家族实力做后盾,那真是没悬念啊……” 心中冷笑,萧洛辰用腹语术发出的言语却是充满了蛊惑之意: “虽然我并不清楚你为什么不想嫁入皇族,不过这人各有志,萧某向来认为那是不能强求的。可惜这一进了选秀,往往都是身不由己……嘿嘿,萧某大着胆子说一句,若是安姑娘真觉得文妃娘娘那边值得信任,只怕早就投向了文妃那边不是?说起来如今这宫中能够帮助姑娘的,怕是只有皇后娘娘了……” 萧洛辰仿佛一个精明的猎人,正在把猎物向着自己安排好的方向驱赶而去。 此时此刻,萧洛辰仿佛已经看到了一条清楚的线,自己借着这选秀之事,不废吹灰之力便将这小姑娘拢至了自己的姑姑——萧皇后的麾下,从此她越陷越深,逐渐成为了皇后一派在安家收拢的耳目线人,这就是天意,只要他顺着这条线继续的问下去…… “却不知萧公子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对那消人气味的方子如此感兴趣呢?就连急匆匆赶到这秀女房之前,都还在钻心的鼓捣这等物事?” 安清悠突然出声,所说的话却是和两人之前所谈论的话题没有半点联系。 “嗯?安大小姐的意思是……” 萧洛辰陡然间豁然一愣,原本他自己已经很掌握了主动,似乎只要再加一把劲儿、微微一点儿小劲儿就能够把安清悠彻底哄到皇后这条线上来,可怎么这突然之间,话题又变成了另外一件事情? 心下惊异之时,原本已经有些熟络地叫起了对方安姑娘,此刻却又小心翼翼地改回了称呼,再叫起安大小姐来。 “没什么其他意思,我只是想最近这选秀上可是出了不少事,想来皇后娘娘也未必就那么轻松!” 安清悠骤然抬起头,脸上却是一番轻松之色,慢慢地道: “即便是这等时候,萧公子居然仍有闲心鼓捣小女子那个消人气味的无聊方子。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一种原因,才能驱使萧公子能在百忙之中对这么个东西如此关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公子如此……不羁的外表,难不成却和这方子有关?这倒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了!” 说着,安清悠却是伸手比划了一下萧洛辰下巴上的胡子茬,又看了看对方骤然一缩的瞳孔,这才学着萧洛辰在不久之前的口气悠悠地道: “别这么大惊小怪好不好?小女子蒙公子指点,神色口型倒是背对着那些盯梢之人无从察觉,那边可有人死死地看着公子您呢!放松点儿?对了!脸色别那么僵!自然一些嘛……我说萧爷!您也给妞笑一个?” ------------ 第一百八十八章 安家的女儿嫁给谁? 高手过招,胜败不过一线之间。 萧洛辰只觉得急转直下,形势顷刻间居然就骤然倾覆。 眼前这个女子究竟是有什么魔力,竟然能够瞬间从一种情绪里挣脱出来?还能转到另一个话题中反制了自己一把? “小女子身无长技,唯有这调香之道却是唯一可以有所自信之事。我闻公子身上这麒麟花、没药、凤子胆、苍白这四样材料该是我给公子那张消人气味方子里的应有之物,另外却多了……嗯,应该是金沙草。这倒似乎是公子自己将方子改良了吧?这金沙草本身亦是难得的消味之物,能够中和掉许多东西的气味,只可惜材料虽好,处理的手段却差!居然和另外几样东西混合起来用火灼烤?这是哪个猪头给公子出得昏招……” 安清悠边说边微笑,却是随手指了指鼻子,自己把缘由说了出来。 既能发现那萧洛辰身上的线索,以她的聪明智慧却自是不难发现后面的一连串破绽和问题。 那消人气味的方子竟是如此重要,登时便让安清悠手里有了一张大牌,多了无数和对方讨价还价的余地。 “大小姐调香之技……不光是萧某生平仅见,就连书中亦不曾见闻!那些大内之中所谓的制香高手,怕是给大小姐提鞋都不配了。” 萧洛辰沉默半晌,终于是夸了安清悠一句。 眼见着安清悠瞬间从那种纠结的情绪里挣脱出来,萧洛辰自然知道之前那些施压诱导之类的功夫只怕是统统白做了。 遗憾之时却也心中骇然,自己来传懿旨之前,可是被姑母逼着沐浴更衣了一番的。 纵然是之前在除味之物里打滚了数日,此时身上的气味残留亦不过十之一二罢了!凭这么闻得几下,就把材料配方和加工手段尽数说了出来,这等本领对于萧洛辰而言,却当真是神乎其技了! 当然萧洛辰关注的亦不仅是这气味之事,能够从自己身上残留的一些小小气息上就能推断出自己最近正在做什么,能够把这些自己忙活的事情和选秀、皇后、当前的形势等诸多事情迅速地连成了一条线,能够迅速地从现场这种自己可以制造出来的神秘气氛和压力情绪中摆脱出来…… 这几样素质同时凸显在一个普通女子身上,这才是令萧洛辰最为关注的。 “难道我之前……一直小瞧了这个女子?” 萧洛辰心中猛地一动,就如同姑母萧皇后轻敌了文妃一样,自己之前也似乎也是小瞧了眼前这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儿。 能够做到这些,瞬间便把消味之事作为一张硬牌打了出来,这反倒是水到渠成之事了。 “送萧公子一句话,细节决定成败。” 安清悠微微一笑,面上说得轻描担心,心中却也着实后怕。 萧洛辰这家伙对于人心弱点的感觉实在是太过敏锐,能够相信自己不愿嫁进皇家求富贵已经体现了他在观察和判断方面的本事,而转瞬之间便能以此为依据引诱自己入骜,种种分析居然还听上去颇有道理: “文妃那边多了我不多、少了我不少,当初老太爷寿宴之时,她可是招呼都不打就给我设了个套子,贺寿为名派了些清水京官弄得人尽皆知……如今若是为了做些利益勾当,说不定真就把我指给了谁!若是不想嫁入皇室……这、宫里除了萧皇后还真是难以找得到如此强力的支援……” 利用局势和人心的本事还真是信手拈来? 纵然是对萧洛辰极为厌恶,但安清悠也不得不承认,这种随手之间布局作瓮的本领,这厮实在是够强。 刚才他所说的那等提议,自己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忍不住心动。 说起来,之前的种种交道,固然有那消味方子的目的纠葛,可是两人一个是轻视,一个是厌恶,所作所为之中都带着三分的戏谑之意。这秀女房中的一番腹语“接头”,倒算得上是萧洛辰和安清悠之间第一次将对方视作正经八百的对手,第一次这样坐下来谈论一些事关自己前途命运的事情了。 只是……二人之间的胜负纠葛,似乎才刚刚开始? 安清悠直视了萧洛辰半响,此刻反倒是率先言道: “萧公子,如果可以的话,咱们是不是不用弄这么多互相算计的招子?大家各有所需,亮亮堂堂地谈个清楚,岂不是更好?” 萧洛辰微微沉默,但他本是杀伐决断之人,此刻决定下得却是极快,腹语沉声道:“甚好!” 便在安清悠与萧洛辰谈判重开之时,两人都已经意识到了的一个问题,却已经随着选秀的问题急剧升温。 西宫,文妃寝殿。 “文妃姐姐,若说这次选秀,那前三的三块玉牌子自然是已经尘埃落定,可是这天字号单子可是九人之数。不知道那几个其他的天字号秀女……文妃姐姐可是有什么想法?若是姐姐不准备指人,妹妹倒想替我家那苦命的儿子选个亲事……不知道姐姐意下如何?” 庆嫔一脸谄笑地说着话,说起来她比文妃的年龄还要大上一岁。可是双方的地位在这里摆着,这一声妹妹的自称从她口中说出,那叫得可是当真流畅,更没有半点滞涩之感。 文妃看着庆嫔,眉头却是有些微皱。 之前复选的时候,这庆嫔颇有些进退失当之处,当时就已经看出此人难当大任。 如今终选还没落定,倒先想起替她家那个十一皇子讨秀女来了? 满朝文武谁不知那十一皇子天生就是个病秧子,平素又是个喜怒无常性格怪异的。 之前在莫名其妙死在十一皇子手里的侍女难道还少了?还天字号单子……那些真有实力的朝中大臣,哪个又肯把女儿嫁给她? 心中虽如此想,文妃却亦是知道此时此刻尚在用人之际,倒也不想把她骂得太狠。当下倒是给了个笑脸,随口问道: “庆嫔妹妹若是想给十一皇侄儿指一门亲事,那也自然是应当应份的,却不知妹妹这又是看上了哪家的女儿?” 庆嫔堆着笑,乐呵呵地说道:“还能是哪家?复选之时我看那安家的秀女……” “安家的秀女?”文妃登时有些警觉起来。 “可不就是安家?那左都御使安翰池安老大人的长房孙女,名字叫做安清悠的那个?说起来他安家最早想进宫参选秀女,还是想走我的门路。我寻思着都是熟人,倒也实在是不好意思回绝了,如果文妃姐姐没别的安排,要不就这么定了?” 庆嫔眉花眼笑的样子,堂堂一个宫里生活了几十年的嫔妃娘娘,此刻的神情倒与那给自己儿子说亲的市井妇人相差仿佛。 徐氏当初想把女儿塞给她生的皇子,早不知是哪一辈子的事。 选秀开始之后连搭理都没搭理过她这个庆嫔,只是如今这话被她一说,那味道却是大大地变了样,倒像是安家死活要嫁女儿给她一样,这等硬往自家脸上贴金的本事,却又远比那市井妇人高出太多了。 “安清悠……” 文妃微一沉吟,庆嫔那些牵强附会的话语她自然不放在心上。 只是这安清悠最近可是越来越让文妃关注了。 初选榜首,复选第四。两次的名次都产生的那么出人意料之外,却又仿佛都在情理之中。 且不说这两场选秀来得蹊跷,光是那皇帝降旨抚慰安家,还有那萧皇后在复选最后借安家试探自己这两件事,就一直让文妃心中觉得大为不妥。 尤其是安清悠那一篇和李家秀女同样手法的卷子,更是如骨鲠在喉。 作为这一次李家在宫中的cao盘者,复选的大获全胜自然是让文妃乃至整个李家得了不少好处,可是即便如此也并没有冲昏了文妃的头脑,那些看不清楚的危险才是真危险,安家这么大的一个不确定因素,当然不肯放过。 早已经让心中最为合适的人选去专门处理此事,眼见着这庆嫔竟然是打着安清悠的主意,此刻自然是不能轻易答应。 “庆嫔妹妹,你的心思我清楚,可是最近这段日子看来,安家却是不比别家,如今这深浅连我也不好说。小九儿一直在查他们家的事情,今儿个这时辰只怕已经往宫里走了。妹妹你也与他多日不见了,倒不如听他说说这安家的事情再做定夺?也好帮我指点一下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文妃轻轻地说着话,庆嫔的心思她当然清楚。终选之时夺前三名玉牌子的自然是李、刘、夏这三家文官集团中的大热人选。可除了这三家之外,第四名倒极有可能又是这个安清悠。 那前三名都是硬茬动不得,但庆嫔若要弄个第四名的秀女回家做儿媳,同样是大有面子,同样对升妃之事大有助益。若从安抚帮手的角度来看,此事亦非不可,只是这安家现在情况未明,文妃实在是不能乱下定论。 “九爷也要来?” 庆嫔却是没想这么多,一听得九皇子要来,脸上却是一副又惊又喜之色。 外面可都是传疯了,这位九皇子一直以来都是最有挑战太子地位可能的!如今眼看着选秀战场上文妃把皇后刚收拾了个一败涂地,九皇子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一时间却又有些自怨自艾了起来,早知如此该把那病秧子儿子带来的,这等机会不让他和皇兄亲近亲近,那又待何时? “我听文妃姐姐的……我听九爷的!” 庆嫔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一边却是赶紧招呼身边太监,快去把自家的十一皇子领到西宫来。 ------------ 第一百八十九章 九皇子!睿王爷来了! “皇儿给文妃娘娘请安……咳咳……咳咳,给母妃请安……” 十一皇子殷郡王却是比那位九皇子更早来到了西宫。 此刻他一个礼行了下去,却是差点摔在了地下,咳嗽声响起之时再抬起头来,面颊上已是多了一层病态的潮红之色。 文妃心里闪过一丝嫌恶,都是皇家血脉,这十一皇子可比自己的儿子差得远了。 庆嫔在一边兀自不断地说着怎么样请文妃、请九爷照顾自己的儿子云云,直让文妃有些心烦意乱之感。 “睿亲王到——!” 外面一声高叫,却是打散了文妃心中那些烦闷。 只见一人身穿大紫色的团龙金袄,腰间则围了一条只有皇家才能使用的明黄色带子。剑眉鹰目之下整个人显得很有些英气勃勃,却又有几分书卷儒雅之气。 这人自然就是朝野上下号称“贤王”的九皇子睿亲王了。 “儿子给母妃请安,给庆娘娘请安。” 睿亲王身份高贵,如今不仅已奉皇命领了朝中的好几处差事,在陛下面前也是甚蒙喜爱。 只是他此刻到了宫中却丝毫不见半点的浮躁骄纵之气,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姿态神色上对着文妃和庆嫔却是殊无二至。 尤其那对庆嫔的一声“庆娘娘”,其中却是刻意省略了一个“嫔”字,短短一个照面,却已哄的庆嫔满脸微笑,高兴不已。 文妃心下得意,却是微笑着道: “皇儿你来得正是时候,刚才我还和你庆娘娘谈起你,说安家的秀女若是许配给你十一弟,你既是一直在查安家的事情,眼下倒也不妨说说,这两人可般配否?” “十一弟……” 睿亲王骤听此言竟似是有些沉吟,但随即便摇了摇头微笑道: “这安家的秀女我倒还真下功夫查了一下,此女貌似温柔贤惠。但以儿子仔细研究的结果来看,实则却是个泼辣死硬的xing子!十一弟自幼体弱,要是再娶进家里这么一个悍妇,只怕却是有得他消受的了……” 这话一说,庆嫔却是有些愕然,复试上这安家秀女自己可是亲眼看过的。别的不说,那份规矩礼数上可是比宫里的管教嬷嬷都不差的,这样的女子会是个泼辣死硬的悍妇? 不过那位睿亲王对此倒似是不太想太多解释,当下反而把头一扭,对着庆嫔笑道: “不过小王手边差事既多,家中产业也是颇有些杂乱,若是有这么个女子进门做些理财杂事倒是合适。这安家的秀女若是我想娶,却不知庆娘娘肯不肯放手啊?” 这话一说,满座皆惊。 庆嫔更是面露窘态,原本是自己想挑儿媳妇儿,没想到居然撞到了九皇子的手里,至于你说这安家的女儿不适合我儿子,原来是自己看上了? 庆嫔这心里却也颇有些不忿,便说是同人不同命,你这九皇子比我家那十一皇子强势得多,可又哪里有这般抢人的!庆嫔心里虽有不服之意,可是抬头看看文妃那边,只见她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对于睿亲王的说话不闻不问,倒似是没有半点儿cha手的意思一样。 庆嫔暗地里踌躇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敢反抗。反而挤出了一丝笑容道: “九爷哪里话来,您看上哪一家的秀女还不是她的福分?左右这秀女如此的多,若不是那安家缠着我,我才不想给你十一弟选这么一门婚事呢!如今你要娶那安家的秀女,我这边不也算解了套?说起来还要多谢九爷呢!” 庆嫔这番话很有些咬着厚槽牙说话的意味,睿王爷心中不停冷笑,就凭你庆嫔?现在的安家只怕是躲着皇室还来不及,还缠着你那痨病鬼的儿子?脸上却是笑容不减地道: “庆娘娘哪里的话,小王自幼就蒙您照顾,这些情分自然是要记在心里的,想来我那位舅舅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庆娘娘若是母家有事……好比说有个宫外的亲戚之类,小王一定义不容辞!” 睿亲王口中的舅舅,自然是说得是当今朝中首辅,文华阁大学士李华年李大人。 庆嫔听了直有些眉花眼笑,她娘家中的嫡亲弟弟此刻正在谋一个户部的肥差,走得就是李大学士的路子,这可是才是真真正正的实在东西。相比之下,损失个把八字还没一撇的儿媳妇,根本算不了什么。 倒是文妃似有意似无意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心中却是一声叹息。 庆嫔这等人属于纯粹的爪牙鹰犬,该打磨的时候要打磨一下,该紧紧缰绳松松嚼子的时候也要张弛有度。 从这一点来说,睿王爷做得并没有错。只是这等恶趣味却是太让人心烦了,一边踩了人家的脸一边还要瞧对方向自己千恩万谢的样子,这孩子怎么偏偏好这么一口! 几句话打发走了庆嫔,文妃却是用略有责怪地口气对着睿王爷说道: “早跟你说过,把安家的事情查明白了是关键,无缘无故地,你又去招惹庆嫔作甚!当下正是用人之际……” “母妃,您真是神机妙算,从初选结束之后就提醒我关注那安家……”睿王爷听文妃提起庆嫔,眼睛里的不屑之色却是一闪而过,径自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这事情好像还得从那位安老大人说起,这位老大人身为言官之首的左都御使这么多年,一手的铁笔奏章下不知参倒了多少朝廷官员。这次安家的孙女进宫选秀,最早竟是他家长房的一个糊涂夫人想走宫里的路子,这才找上了庆嫔……嘿嘿,真是可笑,放着这么位通着天的老太爷不去侍奉,却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去找庆嫔这等人物,这不是脑子进水了么……” 就在文妃和睿王爷开始谈起安家的问题时,秀女房中的萧洛辰正用腹语说着话: “第一,你在宫中,尤其是在这次选秀期间所经历的一切,皇后娘娘这边一定会帮你!” “第二,我们希望你能够告诉安老大人,我们正在帮你。” “第三,明天日落之前,我会再去贵府上拜访一下安老大人,我希望在这之前,前两条的消息能够传递到你这位老祖父的耳朵里。这个要求不算太过分吧?” 相比之前的挖坑试探,这一次萧洛辰的谈话就直接得多。明确提出了条件和交换,只可惜对面的安清悠却倒有些往花哨上玩了,摇了摇头笑道: “这事儿我要是答应了,岂非是你萧公子去见我祖父大人的时候,他老人家就已经欠了皇后娘娘一个人情?现在这选秀三场里已经过去了两场,这时候才说什么选秀期间帮我的忙,我岂不是亏大了?再说……当初文妃娘娘也曾和我约法三章什么的,到现在哪见了个照拂的影子?越是宫里的越不讲信用,翻脸比翻书还快,我算是已经有所领教了!” “我毕竟是安家的人,这事情再怎么说,不能让我们安家吃亏!你们怎么对我,我就对老太爷那边怎么说,我可不会加上什么帮与不帮的色彩。我家老太爷那是什么眼力,怕是皇后娘娘比我要清楚的多不是?你们自己谈去,否则一句轻飘飘的帮忙,我怎么知道你们到底是帮呢?帮呢?还是帮呢?” 萧洛辰不由得一愣,之前他自然是见识过安清悠规规矩矩的样子,耍狠护短发脾气的样子却也不陌生,只是这等狮子开口、坐地谈判的模样还是头一次见识到。 说起来这哪里还像是个出身于左都御使家族里的大家闺秀进宫的秀女,还你们怎么对我、我就对家里怎么说?连安老大人的眼光都能变成她的筹码,讨价还价起来竟是如此老辣? 安清悠见萧洛辰难得的眼神之中略略起了变化,在另一个时空里,女人可是逛商场都会算计着打折季促销柜台转悠的动物,讨价还价之类的事情早就被商品经济社会大潮熏了一溜够。 更何况安清悠自从穿越以来,便是从一个受苦无比的状态中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了过来。 这其中处处艰辛,处处艰难,却也让她更加明白了什么叫做进退有定之道。 既要于安家无损,又要解决自己的问题,那才是该开价时须开价。 不过萧洛辰自然也不是好相与之人,杀伐决断决策极快,眼见得安清悠如此,却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道: “好啊!就照你说的办,我们这边做了再说!就当是表明诚意了!从哪里开始帮你……嗯,你为什么不想嫁皇室,难道却是有了哪家想嫁的夫婿,要请皇后娘娘为你指婚不成?” “别!刚才我说了不想嫁皇室,可是也同样不想弄一个什么被指给哪家官宦的子弟。小女子若要寻夫婿,自然会自己去找!这可不敢劳动皇后娘娘的大驾!倒是我现在担心有人倒是想把我指婚了可怎么办?若是想既参加终选而又谁都不嫁,不知道皇后娘娘那边有没有法子?” “一言为定,就从在这里开始!” 萧洛辰的嘴角忽然溢出了一丝招牌式的诡异笑容,腹语道: “这么点儿小事罢了,且不论皇后娘娘如何,单是我萧洛辰,就出手帮你办了!” ------------ 第一百九十章 让他折腾去! “当初安老大人做寿,父皇派了他的得意门生萧洛辰去传旨,外界都说着是父皇的恩宠,是安家的造化。抚稳人心头一个选的就是安家,这得是多大的圣眷?” 睿王爷脸上带着一丝冷笑,缓缓地道: “好在我这几天终于算是打开了个突破口,这才知道,原来就这位安老大人寿宴前两天的时候,父皇竟然是半夜急召他入宫。一君一臣谈了大半个通宵,嘿嘿!据说是那那安老大人走后,父皇便立刻叫过了那萧洛辰,定下了那天传旨的事情……” “你终于在万岁爷身边拉住了人?” 文妃霍然而起,两眼紧盯着睿王爷。 这等隐秘之事,若非是皇上身边亲信之人刻意透露,想要知道得如此清楚正是千难万难之事。 只是当今皇上手腕高明,身边的几个大太监又都是老谋深算之辈,无论是想要收买拉拢还是威逼利诱皆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文妃也好、李家也罢,一直都在为了这等事情头疼。 如今耳听得睿王爷忽然说出了这般言语,文妃不由得登时心中大震。 “我记得父皇比母妃大十三……不!是十四岁吧?”睿王爷却是没有正面回答文妃的问题,而是双手背在身后悠悠一笑道: “父皇年纪已经很老了,人若年迈,很多时候未必就对身边看得滴水不漏,老到了选秀都已经没法给自己加嫔妃,而是在为我们这些做儿子选皇子妃了?他老人家虽然万岁、万岁、万万岁,可是身边那几个亲信太监却不一定人人都是这么想,岁月不饶人啊!哪一天老主子若是龙驾驭天,新主子还会不会给他们眼下这等富贵?这等事情可是要早作打算,若不是找那位太子爷哥哥,好像就只能找我了!母妃,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番话语显然已经很有些大逆不道的味道了,可是眼下并没有旁人,母子之间谈起这类话题来倒好像是很无所谓的样子。就连文妃似乎也不再像是面对别人那般的拘谨。 倒是听着儿子这番说话,当然明白他虽然拉住了皇上身边的人,却不愿意对自己这个亲生母亲交底。 天家自古情凉薄,这种东西既然睿王爷不愿意说,那便不是问不出来的问题,而是连文妃自己都没法子开这个口。 而是听着睿亲王继续的说道: “我刚刚说要娶那安家的秀女,那倒真不是开玩笑!安家肯定有古怪,这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十有八九便是父皇!” 睿王爷似乎也不愿意在皇上身边人这个事情上做太多的纠缠,很快就把话题拉回了安家。 “那次安老大人做寿之前,你父皇到底和他说了些什么?那位你拉过来的人物竟然没说么?”文妃调整得亦是极快,一转眼便抓到了问题的关键,安家后面始终若隐若现地闪动着皇上的影子,这可谓是文妃心里最大的一块心病。 睿王爷摇摇头,虽然仍没说他再皇上身边拉过来的是谁,但却透露了更多的信息: “……据说那安老大人和父皇不过是聊了些古人文章,民生冷暖,再要不然就是今天天气哈哈哈,大半夜的搞了半天,却是一点有营养的东西都没有!父皇的权谋之术早已炉火纯青,想要猜他哪句话里是暗示,哪句话又是闲聊?怕是只有舅舅或是那位安老大人这样的人物能够把握的住,更何况我与那人不过是最近才勾兑成功,他能告诉我这些已经不错了!” “谈了半夜无聊的东西……” 文妃眉头微皱,忽然间却是想起了一事,随手拿过身边的一叠纸来说道: “皇后那边下了懿旨,说是终选推迟了。只是派去传懿旨的却不是太监,而是那个萧洛辰。你瞧瞧,这是刚刚送来的抄报,那萧洛辰倒是找了排前四的四个秀女问话,只是内容上同样是半点营养也没有……皇儿你瞧瞧,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后下懿旨推迟选秀,那是因为刚刚被我们打乱了阵脚,这时候需要点时间来稳稳台面调整一下策略。不过眼下这等形势……只怕越拖反倒对他萧家不利!终选晚上几天,更加有利于复选的结果发酵,更多的人反而会源源不断地投向舅舅那里。这萧洛辰素来以父皇为榜样,这等喜欢玩玄虚的做派亦是带着三分父皇影子,只是他莫说不是父皇,连个皇子都不是……这等手段虽然花俏,但我连管都不用去管他!” 睿王爷把那几张抄报随手丢在了桌子上,那带着几分儒雅的俊脸上隐然间泛起了一丝讥讽,再提起萧洛辰这个名字时,说出来的话可是与他九皇子的尊贵身份完全不相称: “天子门生?不过是父皇养的一条狗罢了!也就是在京城里欺负欺负那些小官儿什么的,李、刘、夏三家是他能有本事惹的?至于安家……哼!只要我娶了那个安清悠,安家愿不愿意都要死死地站在我这一边,这萧洛辰想替他那位皇后姑母做些什么谋划?让他自己穷折腾去!” 对于这个京城中有名的混世魔王,九皇子睿王爷可不像其他人那么感冒,但也就在他摆出一个很洒脱的姿势扔开抄报的时候。秀女房中的萧洛辰正在用腹语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 “……话是人人会说,但是谁究竟才可相信,咱们做出来看!安大小姐,请转告贵祖父大人。萧家是可以相信的,告辞了。” “没问题,萧公子会做什么,我自然要看着!” 安清悠用一个很矜持的微笑送走了眼前的白衣男子。 远处她身后那几个一直盯着此间的太监,此刻依照着萧洛辰的口型,唇读记录下来的却是“秀女房中衣食住行一切安好,皇后娘娘就放心了!安秀女若见有此间有什么异动,应须随时上禀……” 犬牙交错,敌我未必就是那么分明。 回想起之前和文妃、钱二奶奶等人的交往经历,安清悠忽然发现除了心有戚戚也做不了太多别的事情。 这里是皇宫,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对手,至于萧洛辰…… 那萧洛辰如今究竟是友是敌? 这个问题或许是要回去慢慢琢磨一下,其他的问题却会第一时间找上门来。萧洛辰这个钦使一走,外面的管事太监立刻便尖着嗓子高声叫道: “懿旨传毕,诸秀女行止自理——!” ------------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事儿就这么办吧! 这自然是告诉大家之前那道闲杂人等入房回避的禁令已经解除,众秀女又一次如从监狱里出来放风的犯人一般,两两三三地走出了屋子。 安清悠不久前刚认下的干妹妹,忠犬总督刘家的秀女刘明珠忽然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笑着凑到安清悠面前说道: “妹妹请了,刚才小妹和姐姐还有些话儿没说完,那边钦使就来颁了懿旨,倒还真是巧!不过刚才我看姐姐和那萧钦使说话,时间倒比我们前面几人长了些,却不知道是都聊了些什么?” 安清悠心中一凛,知道这几个大热秀女都是眼光毒辣之人,这刘明珠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她这般着急地找上自己,却显然也是心有所图。 安清悠一笑之间却是反问回去道: “嗨,还能说什么,不过是些衣食住行的鸡毛蒜皮,真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怎生想的,忽然间推迟了终选也就罢了,派个莫名其妙的钦使来问这些零碎事,妹妹倒是帮忙想想,这却又是有何用意?” 刘明珠登时有些语塞,没料想这位干姐姐一句话竟是变成了让自己帮她分析。 不过之前的几人皆是遇到的此类问题,当下反倒是没有什么心思再往下深究。她急着完成家中的命令,随口敷衍了两句,便是直奔主题道: “不知道安老大人近日可有空闲?我家祖父的挚友陈太升陈先生如今亦在京中,久闻安老大人是当今礼学的泰山北斗,,很希望能够上门拜访一下,相互切磋些圣人之道古贤学问,不知道姐姐能够代为安排一下?” 这等话语倒和选秀之前那些女眷交往之中的勾兑铺衬颇为类似,这类事情安清悠却早已经是个熟手了。 只是听到这等请求,安清悠心中却也不禁猛地一震。 那陈太升号称江南儒学领袖,在学界的地位亦是极高,自己便是在京中也曾闻得过此人的大名。 可他不仅是个研究学问之人,听说还是那位刘忠犬刘总督府中的头号幕僚。 如今此人便在京内,却又想找自家老太爷谈什么? 心下凛然之际,安清悠却知道这等事情亦是远非自己所能决断,微一皱眉之下,却是拉着那刘明珠回了自己房里,当着她的面提笔写到: “终选将近,宫内宫外诸多友人盼与祖父大人一唔,不知可有空闲否?” 这话似乎什么都没说,但反而是个见面的由头。 无论是刘家派谁去,凭这一张纸条见到安老太爷自是不难,至于双方谈什么,安老太爷给个什么话出来,那却是由老太爷自己决定。 刘家这种家族非同小可,安清悠若是二话不问先替老太爷挡着不见反而不妥,如此行事,双方的进退反而都有余地,刘明珠更相当于欠了自己一个人情,倒可算是处事玲珑之道了。 女孩儿家又是晚辈,自然是不可能代表家里做什么政治表态的。 刘明珠眼见如此,知道安清悠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很给了自己这个便宜干妹妹的面子。当下福了一福谢道: “如此便多谢姐姐了,倒不知姐姐在终选之前或有什么需要?我刘家虽然远在江南,但在这京城之中亦是有些得力的人手,姐姐若是有什么事情不便由自家出面做的,小妹或许可以效劳?” 安清悠心中雪亮,这刘家的示好之意越来越明显,当然不是坏事。 只是这等人情她却不着急让那刘明珠来还,笑着说了几句那可不客气,若有事真要麻烦妹妹云云,忽然间又是有秀女房中的管事太监过来,言道文妃娘娘召安清悠觐见。 事情真是一件连着一件,转瞬之间竟是一干人等接二连三的找上了自己。 安清悠心里越发觉得古怪,自己便说是在初试复试的两场选秀中有些表现,可是也不至于这么多大势力都如此着急地来交际啊! 而且看诸方势力的样子,这又哪里是找自己?分明是在找安家! 可是自己临来选秀之前……老太爷可是除了那“选而不秀,秀而不选”的八个字,便是一堆爱怎么选就怎么选的随意说辞,难道…… 一阵极为不好的念头忽然在安清悠心中升起! 难道那个和蔼可亲满脸慈祥的祖父,那位张口闭口间对自己极有宠爱之意的安老太爷,竟然是有些很重要的事情……甚至是可以决定自己这个秀女命运的事情在瞒着自己,就把自己送进宫里来了? 不对!他瞒着的不光是自己这个亲孙女,甚至还瞒着父亲安德佑,瞒着他的几个亲生儿子,甚至是整个安家的上上下下!究竟是什么事情?竟能让老太爷连全家都瞒着骗着,连半点提点都不肯给? 安清悠心里头掂量着,却始终拿捏不准,就好似一粒石子儿打破了静谧的湖面,荡漾起些许波澜。 可那方太监在等候着,安清悠也由不得自己多想,只得跟随着前来传召的太监前去见文妃娘娘。 “秀女安氏,见过文妃娘娘,文妃娘娘万金福安,康寿永泰!” 待见到了文妃,自然是行礼请安这等规规矩矩一套自然是少不了的,安清悠滴水不漏地做完了这些事,却听那文妃悠悠地笑道: “果然是个规矩细致的人儿,难怪这次选秀的成绩一直不错!今儿个没什么大事,就是琢磨着终选快到了,等回头结果一出来,秀女们指婚的指婚,嫁进皇室的嫁进皇室。当初曾说过要给你做些照应的,如今倒是想问问,你还没进宫选秀的时候,可是有什么心仪的男子没有?要不要终选之时本宫帮你指了?” 安清悠心里微微苦笑,自己既不是聋子也不是傻子,复选之时文妃把皇后斗了个一败涂地,这等事情早就私下里在秀女房传遍了。 如今这位文妃娘娘正是气势极盛的时候,这个时候问起选秀和指婚的事情,只怕还真不是一件好事。 可莫要被那萧洛辰说中了,要拿自己这个秀女当做什么筹码打出去? 心中虽如此想,可是文妃的话还是要答。 安清悠忽然发现自己一直都存在着一个极大的问题,别人要问自己有没有心仪的男子,自己还真是没有! 这种感觉和上辈子生活在另一个时空中的某些时候似曾相识? 好像是老有那么一批人会问自己,有没有恋爱啊,有没有谈对象啊,有没有男朋友啊,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等等问题,回答自己是一个人的时候虽然很潇洒,但是心里总有些空荡荡地滋味儿…… 更何况文妃可不是那些问问就完了的闲人,她的一言一动可是对秀女们的命运有着极大的影响力,问出这样的话恐怕是心中早已有了打算的。 安清悠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应道: “回文妃娘娘的话,秀女并无什么心仪的男子,只是这指婚之事。还要有父母之命,家中自有父亲和祖父大人决断……” “唉——!既是你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别想嫁的,那这事情就好办了!”文妃微微一笑,却是扭头对着身边的宫女说道: “去,把九爷请来!” 安清悠一怔,却见一个男子从后方走了过来。 九皇子睿亲王微笑着走了进来,步履虽然做得极有皇家子弟的缓行稳重风范,可是这宫女一出去他就进来,却也实在是太快了点儿。倒似便在左近等着招呼上场一般。 “原来这就是九皇子?那位号称‘贤王’的人?” 安清悠心中微微一凛,这位九皇子睿亲王生得倒是仪表堂堂,唇红面白,剑眉鹰目,身材更是颇为雄伟挺拔。 自己这个子在女人里已经着实不矮,可往他面前一比,倒有些娇小玲珑之感了。 再加上皇子的身份,母家李氏的背景,外界对他“贤德”的评价乃至继承王位的流言,这活脱脱就是一个高帅富么! 这等男子只怕亦是极讨姑娘们钟意,可是不知怎地,安清悠忽然就觉得一股强烈的危险感正在不停的迫近。 “皇儿给母妃请安!” 睿亲王极有风范地给文妃行了一个礼,扭过头来再看安清悠时,眼睛却是微微一眯,眼神中似有一道精芒闪过,那一双眸子竟给人深不见底之感。惹得安清悠微微一愣,这才微笑着道: “这位想必便是安秀女了?果然是安家出来的名门闺秀,小王这里有礼了!” “折杀小女子了,给九王爷请安,九王爷千岁福临,吉祥永健!”对方是正牌子的天家皇子,他可以摆一副平易近人样子见面拱手为礼,安清悠却是不能就这么受了过来。 更兼这睿亲王一个礼行的实在是太过突然,饶是安清悠训练有素,骤然间也不禁有些手忙脚乱。 睿亲王却是微微一笑,径自站在那里不动,正面受足了安清悠那一下千福礼的吉祥请安才开口说道: “安秀女不必见外,小王虽是生于皇家,长在宫中,对这等繁文缛节却是不那么在意。大家都是自己人,放轻松些也是无妨。” 睿亲王脸上的笑容犹如春风拂面,安清悠却总觉得有点别扭。 可是人家是王爷,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秀女,人家说句不用多礼见外,自己还得跟着谢恩,正自有些不甘之时,忽听得文妃发了话: “皇儿,这安秀女出身于左都御使老大人家中,那是学界耆宿名门之女。你这么说,莫要让人家女孩儿家不自在了?” 这话虽然是对睿亲王讲,文妃的眼睛却是看着安清悠,微微地笑着说道: “在此说句私话,本妃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时和陛下都有些太过宠爱于他,倒让他这xing子太过随和了。倒是本妃看你言行规矩,知止有定,这才是一副好人家女孩儿出来的样!安清悠,本妃且问你,你可愿嫁给了他?” “啊?!嫁给这个九王爷?” 安清悠万万想不到文妃竟然会语出此言,这岂非如石破天惊一般!虽说是镇静功夫已经有了大成,这一下惊呼不过是在心里,可饶是如此,亦免不了脸色大变。 可是未及安清悠答话,旁边那位九王爷睿亲王已是对着文妃一躬到底,口中称谢道: “能娶安秀女为妻,实乃一桩善事,皇儿多谢母妃慈恩了!” 文妃微微一笑,点点头道: “即是如此,事儿就这么办吧!” ------------ 第一百九十二章 文妃的怒火 啊?就这么定了? 安清悠大惊失色,这文妃和睿王爷母子二人一唱一和,竟似是莫名其妙的就将自己定给了那睿亲王。 这等起哄架秧子的事情放在市井村妇身上还差不多,如今在宫里这才真算开了眼,一个后妃一个王爷,还素有贤名还文臣世家?这等人物起哄架秧子,那才叫真的可怕。 可是无论如何,文妃和睿王爷这等伎俩却不能说是无效。 此刻既是宫中,这二人的身份亦都是一言可定秀女命运之人,就这么起哄一般的压了下来,换了个别的秀女只怕是糊里糊涂地就被圈了进去。 “还不快些敬谢母妃的慈恩?”睿王爷看看安清悠,脸上却是一派微笑地说道。 只是那不知不觉之间,竟然连称呼都已经改了。 他的眼神之中,似乎流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玩味感觉,这种压人之后还得看着人道谢,却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文妃娘娘有意如此,小女子自是感佩五内,只是当初在宫外之时,小女子与您曾有约法三章,不知文妃娘娘可还记得?” 一阵清脆的话语声忽然响起,在场众人脸色骤变,这说话之人居然就是安清悠!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小小秀女不但不忙着谢恩,居然还提出了她和文妃的什么约定? 你知不知道你面前站着的是谁?嫁给九王爷啊!多少女子盼星星盼月亮也盼不来的事情,这还有不记着谢恩的? “放肆!文妃娘娘是何等金贵的身份?和你这等宫外的秀女哪里还有什么约定……” 文妃旁边的一个女官此刻已经大声地呵斥了出来,安清悠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径自打断了那女官的话道: “当初我所说头一件事,便是不嫁皇室,不知文妃娘娘您可还记得?如今九王爷一表人才,更是素有贤德之名,可这等福分却不是小女子所能高攀的。还望娘娘……” 那女官眼见这一个小小秀女竟然敢和文妃娘娘提什么当初的条件,这是讨价还价不成?呵斥的声音更大了: “大胆!文妃娘娘面前,竟敢如此说话,真是不知好歹!还不住嘴……” “你给我住嘴!文妃娘娘还没说什么,哪轮得到你这么个小女官儿大呼小叫?” 安清悠一句话就让那女官把嚷嚷声咽回了肚子里: “你给我闭嘴,我若是最后真嫁了九王爷,过了门头一件事就是弄死你,你信不信?” 女官当时就傻了。 文妃娘娘也有点傻了。 便是九皇子睿王爷都有点儿痴呆发愣。 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大内,这是宫里啊! 文妃娘娘和睿王爷联手压了她一道,已经是有点看在安家越发重要的状况下加强了重视,甚至都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感觉了。眼前站着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秀女而已…… 可是谁见过这么牛气的秀女?敢站在西宫里搞这等讨价还价的事情,敢当着文妃娘娘的面骂她的女官?打狗还得看主人呢,难道说不知道一个“不敬皇室”的罪名,就足以将她当场仗毙于西宫门外么! 一群人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安清悠站在那里却是笃定得很,因为她心里清楚,这时候自己可不是在和文妃搞什么讨价还价…… 自己压根儿就是铁了心的不嫁! 对于眼前的形势,安清悠看得非常清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安家明显已经成为了各方争取的重点,皇后,文妃,乃至那个身为六省经略总督的忠犬刘家。 大家都在变着法儿的交好安家,无论是求见老太爷还是拉拢自己,甚至是眼前这样起哄架秧子般地想给自己娶进九皇子的家门,所有这一切种种无不显示着安家的地位越发重要,这些人唯恐下手晚了来不及! 文妃也好,九皇子也罢,他们若真是轻而易举地便能搞定安家,又何苦要弄这等闹剧? 而他们若是对安家不敢打压只敢拉拢,自己就是再闹腾的大一点儿又能怎样?他们难道还真敢给自己来个当场仗毙不成?那才真正是和安家结下了死仇! 更何况文妃和九皇子居然想那安清悠的婚姻作为政治筹码?还是这种强迫式的?这可是安清悠心中的逆鳞,别的事情都可以谈,唯独这等东西没得商量。 这等事情古代比现代还甚,那才真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入夫家可是把整条命都押进去了,安清悠心中怒了,想拿她的一辈子搞这等强娶硬嫁,就是俩字:没门儿! 她安清悠可以对任何人寒暄客套、可以曲意逢迎,可以装大家闺秀,但涉及到“婚事”二字,谁都甭想做她的主! 场中经历了短暂的四下皆惊,文妃却是率先镇静下来的,一双目光慢慢地看向了安清悠…… 安清悠毫不畏惧地回视了过去,这时候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如果自己对形势判断的没有错的话,这时候一定就得顶住了! 左右已经是硬气了一下,就是这时候赔笑脸也没用了!还不如诈你一诈,诈成了自己这后半生的幸福就保住了…… 文妃的目光却渐渐转寒,她作为后宫嫔妃中的二号人物这么多年,言行神态里自有一股威压之感。尤其是那双眼睛,竟是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一般,朝廷首辅之妹,如今宫中最具声势的女人,自然是不同凡响。 安清悠咬牙硬撑,此刻却是做出一副另有所恃的样子,眼睛瞪得比文妃还大。看什么看?做宫里的嫔妃就可以装大尾巴狼么!以眼杀人我也会!本小姐今儿算跟你卯上了,跟你丫死磕……反正我是不嫁你儿子…… 咋滴吧? 文妃……文妃怒了! 放眼整个大梁江山,自己还真没见过几个敢跟自己瞪眼的女人,自己的母亲算一个,当年的老太后又算一个,可是这二位早就是故去多少年的老人了。 如今自己这媳妇熬成了婆,眼瞅着也没准能弄一个圣母皇太后当当,怎么给自己这身为皇子……没准还是未来皇上的儿子说个媳妇,居然就这么费劲? 啊呸!什么媳妇?这秀女还没答应嫁呢!居然如此放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忒大的胆子了! 文妃越想越怒,忽然间轻轻一拍扶手,口中高声叫道:“来人——!” 文妃这一声来人不要紧,可是急坏了旁边的九皇子睿亲王,母亲这两年随着年龄的增长,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变得有些莫名烦躁,情绪也是经常有些不稳定的状态,若是一怒之下不管不顾地把这女孩儿仗毙在了当场…… 眼下如此微妙的时候,平添安家这样一个搞不清楚底细的死敌,那不是太过不智了?自己可是盯着那把生杀予夺的椅子啊!一时间不由得拼命地给文妃打眼色,那边两人互瞪,倒都不如他睿亲王眼睛更累了。 可是文妃被安清悠挑起了火气,这手势一抬,那后半句已经是冲口而出: “给我她拖出去!仗毙打死了了事!”。 睿亲王大惊失色,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皇子身份,什么潇洒稳重形象,兀自在旁边大声咳嗽起来。 文妃微一皱眉,一转眼见再看儿子时,只见睿亲王挤眉弄眼,脸上的肌肉都快扭成包子摺了,一边咳嗽一边兀自在做口型: “安……咳咳……安……” “说的是安家么?”文妃猛地心中醒悟。自己是什么身份,焉能和这等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待我儿功成之日,这等女人还不是要她死多少次,便得去死多少次?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文妃心里又念叨了几遍大局为重,看看几个门口过来的粗壮太监堪堪就要去拉安清悠,急忙呵斥道: “你们这是做什么,谁让你们去拉安秀女了?” 几个太监登时就是一愣,却见文妃说着话却把手往边上一指,正指向那之前曾经出声呵斥过安清悠的女官,口中冷冷地斥骂道: “没脑子的东西,我说得是她!安秀女出身于我朝重臣之家,如今进宫选秀又是前途无量,哪里是你这等奴婢也能说的?快快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省得本宫在这里看着心烦。” 那女官登时吓得面如土色,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磕头用力嘭嘭有声,不几下额头已是见了血,口中哭喊着道: “娘娘!jian婢知错了!求您念在奴婢伺候了您二十年……” 这等哭喊求饶,放在文妃面前却是半点作用也没有,反惹得她很不耐烦地又挥了挥手,旁边两个粗壮太监早把那女官拖了下去,只听哭喊声处,突然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此人就再也没了声音。 睿亲王在一边看着,暗中却是大喜,心道母妃就是母妃,不愧是在宫中稳坐许多年的人物,原本的发怒失言转瞬就变成了杀鸡给猴看。 像这安家秀女便再如何,也不过是生长在后宅之中。何等见过这一句话说错便断人性命的宫中杀伐场面?有这等事对她的心思震上一震,往下倒是好谈了。 “给九爷和安秀女搬把椅子过来!咱们娘儿几个坐着聊,都不是外人,我坐着你们都站着,岂不是显得生分?”文妃转眼之间便换上了一副云淡风轻般的亲切笑容,刚刚随手之间草菅了一条人命,就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吓不住、哄不住、萌住了 “谢文妃娘娘赐坐!” 安清悠低头答应了一声,当下却是依足了以下见上的规矩,屁股沾着椅子一点边儿坐了。 “都说了不用那么多礼数客套!”文妃呵呵一笑,竟然转瞬便成了一幅和蔼可亲面孔,不带半点滞涩。可是言语中却是装糊涂道: “适才你说曾和我有约法三章,这又是从何谈起啊?我这人天天地坐在宫里头,自己怎么反而不知道?” “坐在宫里头”这几个字,文妃刻意加重了语气,旁边睿亲王更是大赞,杀人立威于前,温言安抚于后,这才叫恩威并施的手段。看这小小秀女便在次等形状下,还能有多大的闹腾? 文妃和睿亲王这一对母子本就相互了解甚深,心意相通之下配合得亦是极佳。 只可惜她们千算万算,却压根也算不到安清悠骨子里是一个现代人。 对于皇室嫔妃的了解倒是大多来自于那些古装宫斗剧和言情小说,哪里可能有什么敬畏惊悚之心?此刻见文妃赐了座,反倒是心中大定,看清了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之后,行事反倒越发流畅起来。 “啊?原来娘娘竟是不知啊,我说呢,差点闹出了误会……” 安清悠自然是不相信钱二奶奶这等人物会打着文妃的旗号胡乱许愿,更不相信钱二奶奶那等精细人会搞出如此乌龙的事情。 知道此时文妃谈起这个话题,不过是要个下台的台阶罢了。 此刻自然知道做人不要太过分的道理,顺着她那口风把如何遇见钱二奶奶、如何托她捎信和文妃娘娘约法三章之类的事情又讲了一遍。只是末了却道怕是中间有什么阻碍耽搁了,不知道这话是没传到或是传岔了之类云云。 “我说呢!钱家那媳妇儿前不久来我这里几趟,都是来去匆匆,估么着有什么话儿没带到或是记错了也是有的,嗨!早知道这样……” 文妃边听边笑,倒还真有几分带着晚辈拉家常的样子,只是言语却忽然冷不丁地一转: “早知道那约法三章是这样,我可是不敢答应你,孩子你想想看,我这个做长辈的自己还嫁到宫里,哪能说嫁皇室的不好?倒是你这孩子为什么不愿嫁皇室?难道安家的眼界之高,便是连皇室的子弟也看不上?” 安清悠登时便有些愕然,都说宫里头无耻,可这才是闻名不如见面啊。自己一句不知道是不是话传岔了,这文妃娘娘立刻就能借自己一个小辈的话头儿顺着爬。 爬您就爬吧,居然还把事情全推到了钱二奶奶身上。 之前那些约法三章神马的,扭头就可以不认账? 明知如此,可是安清悠还真拿文妃这等稳坐大内宫中多年的后妃人物没法子。 身份悬殊相差太大的时候,有些人做了承诺一定要认账,不然就得死去活来;有些人做了承诺之后,却可以扭头就把脸撕下来揣在包里,卷吧卷吧往某个旮旯角落一扔拉倒 。皇室身份是做什么的,皇室身份就是干这个的!文妃就算是不认账又能如何?难道安清悠还能咬她一口不成? 不仅如此,文妃踢回来那个问题还是必须得回答,为什么不愿嫁皇室? 为什么不愿嫁皇室?这事情的的理由却怎么说! 实话实说告诉他们我想按照自己的意愿找一个我爱的人?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代自己还混不混了? 顺着文妃的话头说安家眼光高,连皇室也看不上?那叫藐视天家,若有人存心推波助澜弄个大不敬满门抄斩也凑合。安清悠就算敢说,也不会当着这二位讲啊! 好在这类问题安清悠却是早有准备,此刻却是做出了一副老实神态,微笑着回禀道: “娘娘哪里话来,安家便再如何,又哪里敢有这等藐视天家的念头?其实是我自幼体弱多病,不堪侍奉皇室不说,小时候据说更有一个家母所认识的高人来到我家,给我看了像之后却道我这小小女子命寡福薄,若是嫁了皇室……怕是倒给天家添了麻烦……” 安清悠这意思好理解的很,无外乎是说自己命寡福薄,若是嫁了皇室,只怕哪位皇室子弟娶了自己反倒被自己连累云云。文妃和睿亲王不禁面面相觑,敢情这不肯嫁给皇室反倒是忠良之义了? “我安家忠于大梁,忠于皇室,拳拳之心溢于言表啊!” 安清悠一脸严肃地大声说着,若是在现代,这般说话一定会被人当作愚昧之言,但是这恰恰是古代,古人对鬼神命相之说的相信程度可远比现代人高。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文妃和睿亲王神鬼不敬,当整个社会形态如此的时候,自己能自圆其说就可以了。 文妃虽是女人,但还真是有点鬼神不敬的心思。听安清悠如此说辞倒是发了半天怔,虽觉鬼神命相之说实在是太过飘渺,可是人家就是信这个,人家全家都信这个,你能怎么着! 不过再一看安清悠时,心里却又觉得不对,这等说辞信亦可不信亦可,十有八九倒是一时的托辞罢了。可偏偏这等托辞,还久是没法太过纠缠。 自己堂堂一个后妃,又怎么能像那民间的媒婆妇人一样翻来覆去地劝一个小秀女嫁自家皇子不成?一时之间只觉得眼前这个小小安清悠竟然是滑不留手外加冷硬无比,竟然是没有一个下手的地方! “既是命浅福薄,怎么又来参加选秀?这岂是为了我皇家好?分明是想害我皇室才是!”倒是那九皇子睿亲王找到了一个突破的地方,眼见着文妃语塞,却是寒着脸冷冷说道。 害皇室?这可是诛心之论。安清悠不禁心中微微一颤,看来这九皇子睿王爷可比他母亲文妃还难对付。可是事到临头绝没有退缩之理,心念电转之下,却是带着一副纯洁无暇的眼神,可怜兮兮地对着睿王爷说道: “这……这……这……我们家里可没人想害皇室啊,人家只是想来选秀开开眼界而已,这不是早在两个月前就和文妃娘娘说过了嘛!约法三章不嫁皇室!刚才文妃娘娘不是也说了么!话没带到而已,又不是我们家的错?还好娘娘明见万里,王爷英武睿智,今日这么一召见,总算是让我这小小女子有了讲理的地方。文妃娘娘!您可千万不能让我进了天字号单子啊!那……那不是把天家子弟给害了?” 安清悠倚小卖小,你文妃不是一口一个孩子孩子的扮慈祥么?那就别怪我撒娇卖萌了不是! 可是安清悠这边撒娇了,一边儿的睿王爷却差点没被噎死。 本来只是想吓唬一下安清悠而已,可是绕来绕去,怎么就变成谁让安清悠进天字号单子,谁就是要残害天家子弟了不成?想要再做反驳,安清悠所提的理由却都是文妃的言语。再怎么背地里如何,这睿王爷既然是“贤王”,当着人面却是要做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的,这话让人怎么接? “这个嘛……鬼神之说,终究难言,回头还是派人问问安老大人和你父亲的意思,指婚与否再做定夺吧!我今儿有点倦了,先聊到这里,改日再谈吧!” 关键时刻,还是文妃压得住场面,既知这是安清悠的说辞,那便不说指婚也不说不指,就这么含混着将就了过去。 等遣走了安清悠,母子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居然颇有些相对无言的意思。 憋了半天,倒还是九皇子睿亲王先叹了口气,苦笑着道: “泼辣死硬!我的判断还真是没错,这女子骨子里就是个泼辣死硬的性子……居然敢在西宫搞这等闹场之事,实在是……” “实在是不懂好歹!实在是可恶之至!若非安家实在太让人不摸底,我这次就把她直接仗毙了!”文妃却是有些更年期式的越想越火大,咬牙切齿地道: “不但咬着牙不肯嫁,居然还废了我一个女官……” “唉!这安大小姐可真是手狠,就这么活生生把人逼死……可叹!可叹!不过你们听好了,为我母妃尽忠的人,本王可是不会亏待了她!把那女官厚葬了,她的家人我养!再在京师近郊买上百亩良田,好好交给她家里人吧!” 睿王爷却是不失时机地展现了一把贤王本色,几句话之间只字不提文妃遮掩窘迫之时把那女官仗毙之事,反把此事尽数推倒了安清悠的头上。并且当众拿出了几张银票,开始了真金白银的现场抚恤。 西宫总管侯公公走了过来,当着众人泪流满面,连声说道有王爷您如此厚待,奴才们纵死也瞑目了。只是接过了那几张银票时心中却想,这可是九王爷交代下来的事,回头可得好好交代下面做事的人,过手时落袋要有个尺度嘛! 百亩良田怎么着也得有个一二十亩的真落到那个女官的家人手中,不然怕是不好封住那家人的口啊…… 睿亲王看着周围的一片誓死效忠的神色,忽然觉得心情又好了起来!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安老太爷的节奏 这边睿亲王制造感动,下面人迎合着睿亲王一起感动。倒是那边文妃没忘了正经事,皱着眉头道: “这女子哪里像个大家出来的秀女……如此一来,安家那边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睿亲王看着下面的人一派感动状,忽然闭着眼睛晃动了一下脖子。悠悠地道: “我刚刚忽然想到,咱们是不是隐忍的太久都成了习惯?是不是都被眼前的选秀给带歪了道儿?母亲之前不是也和那安家的秀女说了么,回头要派人去问问安老大人和那安清悠的父亲,再定指不指婚嘛!既是如此,索性我亲自走一趟,和皇后、萧家那边都挑明了,和这安家又何必藏着掖着?倒不知道,那位铁面御史安老大人见到我时,又是什么表情呢? 文妃登时一愣,一般来说这等重臣之家,即便是选秀指婚,往往也是先打个招呼做个铺垫。 这是宫里的惯例,自己便是照着这惯例行事,才有了今天召见安清悠的事情。这条路既然是没走通,想想其他的法子也无不可。可是知子莫若母,睿亲王的样子,怎么好像对这条路走不通早有预料一样? “他……他只凭手下人的调查结果,就能看出那安家秀女是个泼辣死硬的性子,难道对今天这结果又不会早就想到?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是刻意想让我在众人面前输上这不痛不痒的一阵?我……我是你的亲娘啊!你这是……这是担心我抢了你的风头么?” 文妃的心里忽然间心乱如麻,似乎是有点痛,然而更多的居然是源自于某种不知名的恐惧。 天家皇族,人性凉薄本是常事,父兄可杀妻儿可弃,历朝历代把自己的母亲老太后打入冷宫的更是不知凡几,最值得依靠和相信的是力量,是地位,是利益,是权势! 可最后若是连亲生母子离着这么近说话的时候,都得考虑着是不是彼此之间既有合作又有算计,这种日子好像过得有点让人浑身发冷? “那女子若真是个命浅福薄的……”文妃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似乎是下意识地不想这儿子联姻的计划成功一般。 “不过是托辞罢了,母妃难道是真信?”睿亲王鼻子里哼了一声,娶个什么样子的女人回家,他才不在乎,他只在乎这个女子会给他带来什么。 扭头看了一眼文妃,忽然间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和蔼可亲的笑容,就像是一个孝顺无比的儿子在宽慰自己的母亲一样,径自在她耳边轻柔无比地低声说道: “母妃毋须担心,就算那女子命薄也好命硬也罢,您的儿子却是天家所生,这命相里面……奉天承运!” 不得不说,睿亲王对形势的判断实际上是非常精准的。自从选秀开始之后,许多人才仿佛赫然发现,一条条之前没留意到如今却又显得越发重要的线索,赫然指向了安家,尤其是安家的那位真正的擎天大树——左都御使安翰池安老大人。 只可惜,睿亲王判断出了开头,却未必能判断出安老太爷后续的动作。 一辈子朝堂争斗过来的人,那种对于大形势的节奏感把握,远远不是他这种年轻的政治新星所能比拟,这是用时间堆出来的功夫,是不知多少起起落落见证出来的本事。还没等他睿亲王驾临安家求亲,安老太爷已经先有了动作。 安老太爷坐在自己的家里,淡一口闲一口地喝着茶,手中却是随意地翻看着几张薄纸。 一双已经发白的长寿眉毛时而拢起,又时而松开,显然是心中正在不停地盘算着什么。身边一个小胖子却是在执笔做文章,居然竟是安家长房的二少爷安子良。 安清悠进宫选了多少天的秀,安子良就在家里跟着沈云衣学了多少天的八股文章。 这位安二少爷之前虽然不着调的名声在外,但自老太爷的寿宴以来,倒是颇有发奋图强的架势,文章水平竟然一天一个突破,连沈云衣这等新课榜眼也连呼不可思议。 他毕竟是安家的长房长孙,在注重嫡长更具有特殊意义。安老太爷听闻此事亦是颇为高兴,今儿个却是单独把他叫了过来,专门儿要看看学问。 “祖父大人,孙儿这一篇时文已经写就,您给指点一二?”安子良拿起一篇刚写好的文章,小心翼翼地吹干了上面的墨迹递到了老太爷的手里。 “这么快?单说这速度倒是不错,也够得上才思敏捷这四个字的标准。嗯……嗯……你这承题之处做得不错啊!只是这中股部分写得太差……” 安老太爷是治经史的大家,若说学问那是十足十泰山北斗级的人物,随手点评起安子良这等新手写的八股文章,那实在是颇有些牛刀杀蚊子的感觉。 “嗯……嗯……孙儿多谢祖父教诲,必当铭记于心……”安子良哼哼唧唧地答应着,语气里却有那么点儿心不在焉,小眼睛一眨吧一眨吧,眼神尽是向安老太爷那几张纸上面的飘过去。 隐隐约约地只见上面简单地写着一些词句,比如“结拜刘氏”,比如“钦使交谈”,比如“文妃召见”等等…… “切!要看就明目张胆地看!男子汉大丈夫,藏头露尾地算什么本事?知道你心里惦记你大姐,拿一边儿看去!” 安老太爷何等眼光,安子良这等小动作自然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数说着笑骂了几句,却见安子良一声欢呼,捧着那桌子上的几张纸片细细看了起来,只见上面说得虽然简单,但记载却甚是清楚,安清悠这几日来再宫中的所作所为,一项一项皆记载得清清楚楚。 “大姐厉害啊!初选得了第一不说,复选居然又得了个第四啊!啧啧,啧啧!我就说,大姐这等人物,就算拿到皇宫大内也不差的!”安子良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满满地都是自豪之意。 不过旋即这神色又有点暗淡了下去,嘴里有些嘟嘟囔囔地道: “若是照此下去,大姐岂不是要进天榜单子?那可是宫门一入深似海,要是嫁给皇室子弟可就糟了……” 这后半句话,安子良虽然是嘟囔着说,这声音却是拿捏的颇有意思,似是自言自语却又刚好能让安老太爷听见一般。 对于安清悠这位长姐,安子良心中实在是颇有敬重之意。 眼见着安清悠身在宫中自己帮不上忙,能做的却是在老太爷旁边吹吹风,盼着能煽呼起老太爷的什么心思,也多往大姐那边加强一点帮衬,都说宫里面最是凶险,老太爷就这么老神在在地居家而作,还真是让大姐一个人去拼去扛啊? 安老太爷听着安子良这嘟囔之声不禁微微一笑,眼神中却是颇有慈爱之色。眼看着这孙子知道惦记姐姐,心里却是更对这十几年来一直不着调的小胖子又嘉许了几分。索性放下了安子良那篇文章,悠悠地道: “你担心你大姐,是不是?看着爷爷在这里喝茶看文章,却没有什么实在举动,老惦记着能撺掇爷爷能做点什么帮衬你大姐一下,对不对?” 安子良的脸上登时就有了些尴尬之色,不过他人倒光棍,眼见着自己一点小动作被老太爷看穿,索性正色道: “回祖父大人的话,您老说的真是再对也没有,孙儿的确是有这份心思。只是大姐平时待我极好,远的不说,便说这文章学问的正途,大姐实是对孙儿有再造之德。祖父大人常教导孙儿一家人定要团结互助,亲情为先,如今我有那么点儿私心……好像也不是大错吧……” 安老太爷耳听这孙儿说得义正辞严,不过倒了最后却不知怎地一转,变成了给自己开脱之语,居然还能引用自己的话语作为论据,不禁摇了摇头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安子良的肥脸笑道: “你这小子,倒和爷爷讲起这等话来了!爷爷告诉你,咱们之前什么都不做,未必就不是在帮你大姐。如今的形势咱们越是淡然,很多事情别人越摸不清,那就越是再帮你大姐!她在宫里面就越是能够按照她自己的意愿进退,甚至咱们整个安家都越安全!当然,咱们偶尔也要动一动……” “比如现在?” 安子良听安老太爷说要动一动,登时露出一丝小兴奋的表情。前面那些什么形势分析啊道理状况啊之类的倒像是都没听进去一样。 安老太爷没好气儿地白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道: “不光要动啊!更重要地是知道为什么动!你把爷爷气着了……气得爷爷明天要生病。” “明天要生病?”安子良微一纳闷,生病怎么还掐着点儿来的?但随即释然,知道安老太爷这是要称病谢客闭门不出。登时二话不说,拔脚就往外走去。 安老太爷奇道:“你这是又要做什么去?” 安子良头也不回地答道: “适才进府的时候,老是觉得门口有人鬼鬼祟祟。现在想来,只怕是咱们家门口已经有了盯梢的?祖父大人既是要生病,孙儿这就去看看那大夫从咱家进门的时候要走的路线,刚好在那几个盯梢的家伙眼前晃荡一下才好。否则人家苦哈哈地在咱们府前面一蹲一天,却没有什么好回去报告的东西,岂不是太过倒霉?” 安老太爷哈哈大笑:“好!好!这才像我安家的后生!赶紧去!你小子有前途!” 祖孙俩齐声大笑。却不意此时此刻,有人正骑着一匹白马,向着这左都御使府疾驰而来。 “安老大人府上此刻怕是有不少盯梢的?更好!就让他们看个清楚,我萧洛辰就是选在这个时候上门拜访了!” 某个一袭白衣的年轻人一扬马鞭,身手极是矫健,只是那嘴角边上,悄然间又露出了那招牌般的诡异笑容。 ------------ 第一百九十五章 萧洛辰登门 “烦劳门房老兄通禀一声,就说虎贲校尉萧洛辰求见!” 萧洛辰一脸正经地站在了安老太爷府上的正门前,双手作揖,这一次却是规规矩矩地正面拜访。 “我家老爷这几日精神不佳,还望萧大人见谅……” 那门子原本就早得了吩咐,正要把来客向外推请,忽然只觉得手中多了一件硬物,低头看去之时,竟然直接便是一锭金子,拈在手里只怕是没有十两,也有个八两重了? 这一下可忍不住怦然心动,这一大锭金子,那不是抵得上近百两银子?他在安府死做活做个三五年,也不见得能攒下这许多。正有些犹豫踌躇之际,忽听耳边一个极柔和的声音说道: “安老大人见与不见谁,自有他老人家决断。萧某自宫中而来,说不定在下便是安老大人想见之人呢?还是烦请老兄通禀一声便可,一点儿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不论老大人见与不见,都当咱们交个朋友!那红月街的白家小寡妇听说是越发水灵了,老兄这段日子没再去见见?” 那门子听得目瞪口呆,安老大爷是人老成精的主,知道有些事情管得太严反倒没必要。下面收几个门包银子,他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地算了。自己虽然也偶尔收些门包,可是出手便这么大方的宾客本就是一年到头遇不到一位,还有……眼前这人怎么还知道自己会和红月街的某个风流寡妇有一腿?抬起头来,却见这人一双眼睛瞬时间就变得锋利无比,竟似要把自己刺穿一样,当下居然身不由主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 萧洛辰拍了拍那门子的肩膀,脸上又重新泛起了微笑。他经常替当今皇上处理些黑不提白不提的灰色事件,手中却也掌握着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力量。如今放下那消味之事转而研究起了安家,手边的资料却是远比一般人详细得紧。此刻好整以暇地坐在门房等着,却见那门子手中握着一块金子,又喜又忧又是满脸迷惑地入内通报去了。 只是那门子没走两步,忽然听到一声贼忒嘻嘻的叫声:“邵叔,你不老老实实地看你的门房,净往内院跑来作甚?” 那看门的汉子名唤安邵,原本便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此刻更是被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却是长房的二少爷安子良带着一脸的贼笑在招呼自己。 “二少爷,您真是吓死我了,前面来了个访客……我这不是正要到老太爷那里去禀报一下……“ 安邵在兀自在这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安子良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几眼,咧嘴一乐道:“不对啊!来客挡走,这是老太爷早就下过令的吧?如今怎么又要往他老人家那里禀报去?收钱了吧!你肯定是收人家门包了……” 那安邵登时是脸色煞白,老太爷那边是睁一眼闭一眼,可是撞在二少爷手里会怎么样就不知道了。这位爷最近正得老太爷的宠,见天儿的往这都御使府里溜达不说,好像有些事情老太爷有意地也交给他办?当下期期艾艾地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我……那人……嗨,这不听说他是宫里来的么……” “宫里来的?”安子良神色一动,却是吩咐道:“先别急着向老太爷禀报,少爷我先瞅一眼去!” 等到了门房,却见那萧洛辰平心静气,一袭白衣地坐在了那里,安子良却不禁咦了一声,现身出来说道:“这个这个……你不是上次送了大姐一幅圣人都是狗……那个那个那啥字的那个?” 安子良当初算是不着调惯了,一直到最近开始认真读书考功名,这才算是真正开始收敛了心绪。不过他是从四书五经换银子开始的,心中对于圣人二字的敬重可远没有其他人那么强烈。这时候一个“屁”字险险脱口而出,不过总算是如今已经开始做八股文章,往读书人的路子上走。此类言语好歹是硬生生地憋住,只是满脸却不免涨得通红,就这么一张大红脸突兀之极的出现在了萧洛辰的眼前。 萧洛辰识人功夫了得,这位安二少爷上次虽然不过是打了一个照面,但却登时认出了他来。只是没想到和安家众人第一次规规矩矩的见面,却是以这么一句话作为开始。饶是他再为人洒脱行事不羁,此刻脸上亦不免待了三分窘迫之态。 不过萧洛辰反应既快,又是个向来不把圣人当作一回事儿得主,此刻眼睛一咪,却是索性打蛇随棍上地抱拳笑道: “不错!我就是当初送了安达小姐一副圣人都是……那个那个那啥字的那个萧洛辰,昔日戏谑之事,安二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倒是当初安老大人寿宴之时,二公子一道论语倒背,那才是如长江大河一般气势磅礴,滚滚似天上而来一般,叫萧某至今犹难忘怀。今日一见,二公子的神采却是更胜往昔,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当初那寿宴之上的一番倒背,实乃安子良的得意之作,也算是从此之后他才入了老太爷的法眼。此刻听萧洛辰卖力吹捧,登时乐得他一脸笑容,连连拱手道: “哪里哪里,萧兄名满京华,贵为天子门生,今日能够驾临敝处,实在是令我们安家蓬荜生辉。昔日萧兄一杆银枪生挑北胡勇士,咱们大梁的热血男儿哪个不敬佩?小弟的一点背书算得了什么?看着萧兄,那是只能仰望啊仰望,望了半天估计还得是望尘莫及,何时能有萧兄这般文武双全为皇上效力,那才是小弟的心中之愿啊……” 萧洛辰一通吹捧砸了过去,安子良亦是一阵好话砸了回来。大家一起哈哈大笑,小小的门房中一片笑声洋溢。只是那畅快的笑声背后,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心头各自微震。 “这家伙……果然不像外界传闻那样不学无术粗人一个,对着我这么一个默默无名的安家的晚辈,也是能吹捧之词张口就来?半点都不打结巴啊!难怪和大姐和他相斗都略处下风,今天到我们安家来找老太爷,却不知是有何企图?”安子良心里念叨,小眼睛却是眨巴眨巴,笑容丝毫不减半分。 “这小胖子……上次见他时就觉得他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小油条,今天一看果然如此,这么捧都没把他捧晕了?居然还能反过手来吹捧于我一道?看着他比那疯婆娘岁数还小,这等本事却是强的很啊!难道竟然是天赋?”萧洛辰嘴角挂笑,看上去却是更邪气了。 这算得上是后来被史书学家称为大梁繁华时期“京城双子”的头一次正面交往。 不过某些野史和民间话本也往往很不客气地讲二人称之为两个大梁朝里最不着调的混子,据说后世“二混子”一词是不是便是由此而来。期事是否真实,自有史学家考证,不过此时此刻,两人心里却是全然没有什么惺惺相惜的想法。扮猪吃虎的安家胖子遇到视礼法如狗屁的混世魔王,居然涌起了同一个念头: “这小子不好对付啊!” 可是不好对付也得对付,安子良身为东道,此刻自然是要率先发话道:“听说萧兄自宫里而来,却不知有何要事?可惜我家老太爷最近身体不适,只怕是难以见客了……” 这时候就看出经验的重要性了,安子良虽然极有天赋,但萧洛辰更加是从小就被称为天才儿童。而萧洛辰年纪不大时就被当今皇上带在身边教导历练,后来更是负责处理一些皇室方面的灰色业务,这份处事阅历却远远不是此时还跟着别人学八股的安子良所能比拟的。只见他随手掏出一个香囊,轻轻地道: “萧某从宫里来,却是有些大小姐的话要给安家的长辈讲,不知道安老太爷可在?二公子是否能行个方便?” 这个香囊一拿出来,登时与信物无异。安清悠调香之法与这时候的古人完全不同,这份特殊的香气可是别人弄不出来的。既然和安清悠达成了协议,以萧家的势力,想要神不知鬼不晓的把这类东西带出来却是再容易不过。 “大姐让你捎话?”安子良一见这类物事,果然是已经信了九成,当下挥了挥手让门子退下,却是低声道:“大姐在宫中过得如何?如今可是有了甚么难处?” “这个……二公子虽然也是安家的重要人物,不过大小姐曾经说了,话只能说给老太爷听……” 萧洛辰微微一笑,虽然和安清悠达成了协议,此刻又拿出了香囊。但是他这次毕竟是代表萧家前来,不可能全靠着安清悠的信物,自然也要有自己的姿态。安清悠只是答应将宫里的事情原封不动地讲述一番,却没有弄得这般神秘兮兮。 “既是如此,那萧兄便随我进……便等我亲自进后宅向我家老太爷禀报一番便了!”安子良正要点头松口,却登时想起一桩事来,话到临头却紧急地一个刹车,从带萧洛辰进府变成了自己去禀报。 “奇怪……大姐做事一贯堂堂正正,就算让外人带话,想来也必然是些不怕光明正大说的,这姓萧的弄什么玄虚?” ------------ 第一百九十六章 安家的节奏 “不急!那萧洛辰身为皇后的侄子,皇上钦点的天子门生。从来都是眼睛长在脑袋顶上。他此来咱们安家,不是为了帮你大姐传话,而是代表他们萧家,代表皇后娘娘来和我这老头子谈判哩!” 安老太爷微微一笑,却是夸奖着安子良道:“你能有这般敏锐的心思应对,倒是不错。那萧洛辰既然是拿着你大姐的香囊,见是要见的,不过却不用着急。先放他在门房坐一坐,杀杀他这股子自恃聪明的锐气也好!” 萧洛辰在安家的门房坐着,眼瞅着安子良“亲自”入内去帮自己通报,却是左等不见人来,右等也不见人来,不由得越发的心烦气躁。倒是那门子安邵凭空得了这么一大锭金子,却是对他加倍的巴结。又是端茶送水又是端上零食点心,萧大人前萧大人后的叫个不停。热情是热情了,却叫萧洛辰哭笑不得,自己是来拜访安老大人这尊真佛,又不是来茶馆打屁的。茶水点心送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可是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萧洛辰便这般地被晾在了门房里,却没想到居然又有人来,作揖见礼地对着那门子安邵说道: “这位管家,不知安老大人如今可在府中?在下自宫中前来,受安大小姐之命,传递消息则个……” 抬头看去,这人却还真是个管家打扮,虽然身上锦袍绸缎,神色气质间却还真是一副跑腿的模样。萧洛辰差点一口茶水呛出来,怎么又来了个受安大小姐之名送消息的?这人若是来送消息的,自己却算是干嘛的? 那看门房的安邵看看那来送信的豪仆,面上也尽是些疑惑之色。看了一眼萧洛辰正待说话,却见来人竟也拿出了一个香囊道:“这是大小姐的信物,听说天下独此一家,别无仿制……” 这等东西却是做不了假的,作为门子的安邵自然是不敢怠慢,只能先收下了信物请人家在门房里暂候。只是萧洛辰看着那香囊,脸色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自己堂堂的天子门生虎贲卫管带,被人放在门房里晾着也就罢了,怎么还跟下人弄在一起?那个安家的疯女人又在作什么怪?明明知道自己要来,怎么又多出一个送信的!搞什么搞嘛! “阿嚏!” 安清悠拿着一幅手帕遮鼻,用一种极为秀气地姿势打出了一个喷嚏。面上却是正在谈笑风生,摇了摇头笑道:“怎地突然就打个喷嚏,可不是天凉了?不对啊,妹妹这房中却是暖炉好几个,惹的人都想出汗呢,难道却是有谁在念叨我了不成?” “姐姐这般的人物,怕是念叨的人多了呢!说不定亦是有哪一家的男子在偷偷仰慕着你,担心在这皇宫里选秀被人指了婚去?”刘家的秀女刘明珠此刻正拉着安清悠坐在了自己房中,一边笑着打趣,一边翻看着手里的一叠薄纸道: “姐姐这般的写法,那却是当真有趣,虽不像其他文章那般文辞整齐,却胜在生动流畅,读起来通俗易懂,我看倒是与那市面上流行的话本颇有几分相似,似这般枯燥无趣规矩遍地的选秀生活,居然也能让姐姐写得如此清楚。想来这般行文倒未必不是一无可取之处。” 两女渐渐熟稔,说话也不像过去那般尽如应酬往来一般。萧皇后那边推迟了终试,秀女们又出不得宫,大多数人不是在房中做写女红诗文,便是凑到一起聊天说话儿打发时间。此刻刘明珠手里却是拿着一叠安清悠所写的东西读的津津有味,那一堆薄纸之上的第一页却是写着《宫廷选秀亲历录》几个字做为名字,旁边另有一行小字:——安清悠著 文中所写,乃是安清悠进宫选秀以来的所见所闻,其中某些与文妃、萧家之间的相互纠葛,权利交换,自然是或避而不谈,或一笔略过。整卷文章便似是到皇宫里参加某种活动的游记一样。只是这遣词捉句之间却是没有那些之乎者也之类的古文东西,就是白话直叙。排版上更不是自上而下书写,而是从左往右一行行地写了下来,不仅读起来不用摇头晃脑,看着也让人觉得更加舒服合适。 这等白话文的东西在另一个时空中遍地都是,可是放到这大梁国里哪里有人见过?刘明珠虽然也是出身于官宦书香的大家,乍一入手仍然是新鲜不已。别的不说,光是那白话文的文风便让她觉得忒是新鲜流畅。 却见安清悠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哪里有什么男子仰慕,这喷嚏打得只怕是有人骂我才是真的。倒是妹妹那送信的人派出去没有?不知道这抄本如今送没送到我家老太爷手里……” 那刘明珠倒是颇为自信地扬了扬下巴,傲然道:“不过是从宫中向外传递区区一点东西罢了,我刘家若连这个都做不到,还好意思在人前打招呼?更何况这可不光是帮姐姐送抄本,我家府中的陈太升陈先生盼和老太爷一聚,这等铺垫不是也得做好?倒是姐姐居然拿这等文章当作家信放回去,难不成还有什么别的深意?” 宫里面待久了,人往往都会往阴谋论式的性格发展。刘明珠本就出身于大梁顶级的世家大族,从小耳濡目染的尔虞我诈之事比起安清悠来那是只多不少。不过是借了她刘家的渠道送了趟信,却也一不留神就想多了,倒似什么都是另有深意一般。 安清悠微微一笑,随口说了几句话遮挡了过去。深意自然是有,却不是对那刘家而言。自己对那个萧洛辰可是远远没到放心的地步,天晓得他拿了自己的香囊信物之后,会怎么向安家说自己这宫里的情况?放任不管绝不是一个好主意,这一份所谓的实录见闻可以说是随手执笔的游戏之文,但亦是刻意而为。左右是答应刘家要促成他们和老太爷的当面商谈,这等送信的渠道不用白不用,那当然是坚决不客气了。 安清悠这边不客气不要紧,此时此刻的安府门房里萧洛辰可是老大地不自在。那突然上门的豪仆送信便真的是送信。以安老太爷这等身份,自然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见他一个下人。此人也不强求,恭恭敬敬地把自家的书信留下,并着安清悠的那本详细记录了参加选秀情况的《见闻录》也一并呈上,临走之时却没忘了给那门房塞上一大锭金子,笑着说道: “初次见面,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烦请老兄拿去喝茶。听说红月街的白寡妇茶摊不错……” 看看那递过来的一锭金子,份量居然犹在萧洛辰先前的赏赐之上,可是一听这说话,那门子安邵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心说今儿这是什么日子啊,来得人门包倒是一个比一个给的大方,可是为什么自己勾搭了一个小寡妇事情,居然像是满世界都知道了啊! 其实这事说来倒是不奇怪,正所谓宰相门房七品官。如今安家正在风口浪尖上,连老太爷都准备称病不出。那门房安邵又是个平素不太检点的,市井之间三教九流的酒肉朋友着实不少,自然早就被有心人研究得透透的了——那可不止萧洛辰一个! 两相一比较,这倒显得萧洛辰做事不够亮堂,出手不够大方起来。不过萧洛辰此刻倒是无暇去估计这些细微之处,眼见着这豪奴出手竟然比自己还要大方,手中又同样又安清悠的香囊和书信。心下不由得大为吃惊,留意倾听之下,却听那豪奴说道: “他日安老大人若有回信,烦劳府上直接送到甜水胡同刘家大宅就行……” 这话别人听着可能还无甚感觉,萧洛辰听在耳中可是大吃一惊。难怪这豪奴出手如此阔气。甜水胡同!甜水胡同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江南六省经略总督刘大人家在京中的地盘!那疯女人居然能调动刘家的人为她做事?联想到之前安清悠和刘明珠认干姐妹的事情,萧洛辰心中登时犹如压上了一块大石,大梁的文官集团向来有“外刘内李”之说,这安老大人说到底也是文官系统中的一员,之前虽然一直不结党站队,但现在却又如何? 偏偏那门子安邵还没反应过来,口中兀自呐呐地说道:“甜水胡同?刘家大宅?这刘姓本是大姓,不知道甜水胡同有几家姓刘的……” “就一家,十足十的就我们一家!整条甜水胡同都是我们刘家的产业!凡有回信,烦劳府上送过去便是!”那豪奴话说得依旧客气,可是言语之中顾盼自豪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这话一说,就连萧洛辰都不禁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粗口: “这个刘忠犬,还他娘的真是有钱!” 偏在此时,安子良倒是一溜小跑地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萧洛辰的对面,做模作样地擦着额头的汗水说道: “萧兄啊萧兄,可算是累死我了。我家老太爷原本这几天身体不适,本是想要静养的!兄弟这里好说歹说,又靠了我大姐的面子,这才答应见你一面!走吧?我家祖父大人有请!”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堂堂正正是王道 “后进后学萧洛辰,见过安老大人,晚辈给您请安了。” 见到安老太爷时,萧洛辰可以说十成的脾气已经被磨掉了九成。不过他总算还记得自己此来的使命,知道安家极重礼教,此刻一个晚辈礼行了下去,却是规规矩矩,不出半点错处。 之前那些事情固然有巧合之意,可也未尝不是安老太爷有意安排的结果。其实以萧洛辰的年纪阅历,被这位老人稍稍地整治了两下并不丢人。说起来就是大梁的整个朝堂之上,能在他老人家手底下过得了招讨得了好的,几十年来都加在一起也不过是屈指可数而已。“外刘内李”那两家是真正的明白人,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对安家如此的忌惮。 不过此刻的安老太爷却是半点没有锋利之感,眼下的他看上去就像一个人畜无害的小老头,坐在这里对着萧洛辰乐呵呵地道: “萧大人别来无恙?上次一别已经有些日子了吧?我家的孩子入宫选秀,倒是多蒙皇后娘娘和大人照顾,老夫这里先行谢过了!恰好悠儿又从宫里来了信,倒对她最近这段时间的生活说得颇为详细。萧大人也帮老夫瞅瞅,看看这孩子究竟吹牛了没有?唉,不过是初选复选得了两次靠前的名次而已,年轻人啊,可别有点成绩就飘了……” 萧洛辰心中苦笑练练,他此来最大的依仗,便是安清悠如今出不得宫,安家人亦是不如自己清楚如今宫里的虚实。本想既有了安清悠的信物,那还不由按照自己一方的利益做个发挥?上来先云山雾罩地讲此次选秀大大地忽悠一番,定要绕得安家上下晕乎为止,这才好代表萧家谈判后面的问题。没料想这疯女人居然还来了一招马后炮。一封长信让人家有了更可信的信息源,安老大人上来就把此物亮出来,自己还忽悠个屁啊! “这安家的人真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这两个小的已经是一个比一个滑不留手,那老的出马却是更难对付!”萧洛辰心中泛着无奈,可面上碰见这种事还真没什么太好的法子。人家安老太爷无论岁数辈分,学问地位,官职品级,无一不在自己之上。此次萧家又是有所求而来,他老人家要你陪着拉家常,你能不陪? “久闻秀女房听说向来是个清苦地方,许多人吃住上都颇为不易,不过看我家那孩子来信,好像也没外界所说的那么惨淡,毕竟是宫里嘛!萧大人说说是不是?” 同样是聊那些衣食住行的鸡毛蒜皮,安老太爷聊得可是有水平多了!问几句宫里情况,就加上一句“看我家那孩子来信……”如何如何,萧洛辰心里郁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陪着安老太爷老老实实地在这里扯闲。肚皮里苦笑之下,却是犹自骂了一句,难道这果真是报应不爽?自己靠着这等鸡毛蒜皮的事情打掩护拿到了安清悠的信物,来到安家却要陪着人家继续扯这鸡毛蒜皮? 这一扯闲直扯了大半个时辰,萧洛辰可实在有些憋不住了,瞅准了一个说话的空隙,向着安老太爷拱手道:“安老大人,晚辈此来……”、 “萧大人此来究竟为了什么,倒是不用着急说。我这个年老体衰的小老儿倒是有几句话先要请萧大人带给皇后娘娘!”安老太爷忽然间把腰一挺,直接打断了萧洛辰的话,口中虽然自称年老体衰,却哪里有半分这等模样?目光炯炯之下,人却是比旁边两个年轻人还要更加精神一筹。 这才是那个当今皇上倚之为朝廷干将的耆宿重臣,这才是那个朝堂中无人敢于轻视的安老铁面! “老夫研究了一辈子圣人书,便是在这儒林之中也挣下了小小薄名。可是即便是圣人,又何尝没有利禄权势之心?何尝没有家室名声的挂念?老夫亦是凡夫俗子,亦是会有为着安家的私心!” “人有私心便有弱点,所以不止萧大人,怕是这几天会有许多人上门。文武相争,皇子夺嫡,嘿嘿!这是多大的场面,这是多少的诱惑?老夫手握这监察院一职,这么多年来徒子徒孙也算是不少。若是站出来旗帜鲜明的说要弹劾谁,如今这局面下只怕登时便是满朝响应的局面,皇后娘娘最担心的,只怕便是于此了!对不对?” 几句话一说,萧洛辰也只能默然。如今朝中局势便如一锅即将燃起的滚油,若是有一粒星星之火飘了进去,登时便是烈焰满天之势。而眼下最适合做这颗火星的,无异于安老太爷麾下的都察院御史台了!若是这位老大人带着一大群言官御史此时站出来弹劾太子……这种场面想想都让萧家觉得不寒而栗! 萧洛辰极为沉重地点了点头,却见安老太爷轻轻抚摸了一下下巴上的长须,语气却是蓦然间便多了几分傲气: “可是任谁都莫要忘了,老夫做得是皇上的官,是朝廷的官,是天下百姓的官!萧家也好,谁家也罢,都察院弹劾的是上有对君不忠,下有为官枉法,若是真有此类事等,便是太子爷老夫也敢参他一本,若是无中生有的陷诟,老夫说不定还要替那被冤枉之人出头一二呢!” 萧洛辰猛地一抬头,浑没想到安老太爷竟会说出此等话来。这是表明只要太子自己行的正做得直,自然不会对他做什么之意。原本苦苦担心的事情竟然是不等自己再使什么招数,就都解决了?一时间几乎不敢相信,次等动荡局面里竟然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当下站起身来肃容道: “老大人铮铮铁骨,一身气节!如此时局之下竟能不为外界所动,严守正心之道,正是我等晚辈楷模……” “打住打住!我老头子是个老狐狸,老官痞!可没你说的那么高尚,之前都说了圣人尚且是有私心的!”安老太爷眼睛一咪,面上居然露出了几分市侩之色,乐呵呵地道: “这么一来,我是什么都不做,躲在家里装病享清闲就可以了。你们萧家,还有咱们的皇后娘娘、还有太子爷……这可都算欠了我们安家一个大人情么?人情是要大大地还的!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等你们萧家先过了眼前再说。如今只先收点利息便好,我家那悠儿可得让她好好回来,这事儿就交代给你们了,这选秀无论她想怎么选,你们可得真出力帮衬!莫再搞这等拿着香囊充神秘的小伎俩糊弄我们安家了。” 萧洛辰脸上一红,知道这位老大人身为左都御使,做得就是参人的差事,这么多年来大官小官儿的不知道扳倒了多少。自己那一点小小伎俩自然蛮不过他一双毒眼,正要站起来告罪,那便安老太爷却又哈哈大笑道: “不用讲不用讲,什么都不用讲,我这把年纪了,还能跟你们这晚辈搞什么争强斗面子的事情不成?不过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若是一味剑走偏锋,亦是智者所不取。堂堂正正才是王道!萧家是我大梁军中的名将世家,萧大人又是皇上亲自指点出来的天子门生,这等道理自然不用老夫唠叨。今日话已至此,老夫自问对皇上和朝廷都已是问心无愧,对萧家也是仁至义尽了!怎么样?可是方便回去复命了否?” 这已是有些送客之意了。萧洛辰忙不迭地站起来起身行礼告辞,自有安子良笑嘻嘻地陪着相送。一路上萧洛辰这心中却是颇为感慨,自己之前可真是小瞧这班耆宿老臣,安老大人就这么坐在家中躲清闲,他老人家啥都不用做,可是从皇后到萧家,乃至太子这位储君,从上到下就都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帮他老人家照顾孙女都只是成了利息?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这才叫姜还是老的辣! 萧洛辰边走边思索着安老太爷的手段做派,越想越是佩服,再想那句“堂堂正正才是王道”,心中亦是若有所悟。只是堪堪走到门口,却隐隐听到门房里一阵交谈声传来。 “不知道安老大人可在府上?在下自宫里来……” 这个声音对与萧洛辰来讲却是熟悉之极,这是……这是九皇子睿亲王?! 似这等耳聪目明的功夫,萧洛辰却是远胜于这些文官世家的子弟们太多了。此刻登时是心中大叫一声不好,这睿亲王乃是萧家最大的对头,自己好容易得了安老大人的一点承诺,若是被他刚好迎面撞上,会激发此人什么联想,会发生什么变数,可真是说不准了!。心念及此,却是一瞬间便下了决心。一拉安子良那只肥手,道: “安贤弟,今日与老太爷相谈甚欢,只是这事若是让外人知道,却免不了对你大姐在宫中颇有影响。倒不如咱们两个做场戏,装作愚兄是被你唤人赶了出去的,如何? 安子良这时候显然已经注意到了门房的动静,见他又提起自己大姐,却是免不了诧异地瞧了他几眼。萧洛辰心中暗暗着急,心道这可真是狼来了说得太多,真讲实话时反倒惹人猜疑了。 不过安子良虽胖,那脑子转得可远比一般人明白多了。小眼睛眨巴眨巴,忽然间撩胳膊挽袖子,居然还把鞋脱了下来。鞋底子朝外轻轻在萧洛辰身上蹭了个印子,脸上便又露出了那贼忒嘻嘻的笑容: “赶人这活儿我喜欢,派下人办可惜了!小弟这就亲自‘赶’您一程?萧兄,当心了!” ------------ 第一百九十八章 睿亲王进安家 “怎么又是宫里来的?” 门房里,那门子安邵果然是漏了口风,随口之间的一句话,登时便让九皇子睿亲王有了警惕,什么叫又是宫里来的?难道宫里还曾来了其他人不成?当下却是不忙求通传,先想在这门子的口中套点话出来再说。随手之间已是一锭金子塞了过去道: “这位管家,今日初见交个朋友,一点意思拿去喝茶……” “还喝茶?” 安邵今天见这金锭子都有点过敏了,收下归收下,却是突然生出了一副闪烁的目光,很是忐忑地看着睿王爷。 睿亲王大感奇怪,一转念间,却想到他左右已经收了自己的金子。眼光登时如锥子一般盯着那安邵,就似要看到他心里一样。天家皇子自幼训练出来强大的气势之下,凭空就给人一股巨大的压力!口中一字一字慢慢地问道:“管家有事?” “没事没事!你们这些宫里来的都是些能人,出手便是大锭大锭的金子,不过咱这次……这次甭提红月街的事儿了好么!不就是个小寡妇吗?我也就是一时糊涂才被她勾搭了,大不了回头让她改嫁,我,我娶了她还不行么……” 安邵哪里是九皇子的对手,心里本来就在犯嘀咕这位会不会知道自己勾搭了某个小寡妇。发虚之下又碰上这等强力的当头棒喝,登时便自己先扛不住了压力说脱了嘴,心中所想,竟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地说了出来。 “这安家的门子有病吧……” 这安邵在那里兀自喃喃自语,九皇子睿亲王向来精明果断,此刻却是如坠五里雾中,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是想问宫里有什么人来安家,这红月街又是怎么回事?还改嫁?还小寡妇?你一个门子是不是勾搭了人家小寡妇,跟我说得着么! 这边门子和王爷说岔了道,那边萧洛辰却是觉得这个极好的时机,清了清嗓子,这便用力叫道: “唉……唉……安公子,咱别动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萧洛辰一边说,一边装做被人打出来的样子踉踉跄跄地向门房方向跑去。等到了门房还故意一撞,似是刚好把那房门撞开了一样。抬头一看九皇子,这才大惊失色地道: “是你?” 睿王爷也是心中一惊,拿眼看去,却见萧洛辰满脸的狼狈,身上还有几处脏兮兮的大鞋印子。不由得也是脱口而出道: “是你?!” 两人打了个照面,安子良却从后面恰到好处地追了上来,手中大鞋底子兀自挥舞。眼中妖光四射之下,当真是如同天蓬元帅下凡,好一个威风凛凛的胖子!只见他怒气冲冲地嚷道: “都说了我家老太爷身体不适,如今需要静养,你这人怎么忒地不识好歹!让你在门房等着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偷着往里溜?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左都御使府!看少爷我今天不打你个一佛出世,二佛涅盘……” 萧洛辰苦着连连央告道:“这位贤弟有怪莫怪,我是真的有急事面见安老大人,烦劳您给通融……” “呸!谁是你的贤弟!” 安子良胖脸一沉,手中鞋底子一摆道,“都告诉你我家老太爷病了病了,怎么还是纠缠不休?安邵,给我把他打了出去!” 安邵在一边目瞪口呆,刚才这萧大人刚才好像是孙少爷领进去的啊,怎么转脸便要打了出去?不过这做大家族的门子有一件事却是必须要明白的,那就是事出必有因,莫管无理处。门房是个特殊而又微妙的地方。自家主子若是在这里当着外人做什么,那必然有主子的道理。当下立刻便是嘴上有了把门的,却径自对萧洛辰拉下了脸道: “这位爷,我家老爷如今尚在病中,怎么就如此瞅您也是个场面人,是自己出去?还是真得我叫上家丁把您架了出去?” 几人一唱一和,戏本已演得极好,再将萧洛辰赶出府去那便算万事大吉。可是谁料想那边九皇子睿亲王看到了这一幕,心里却是大乐。这萧洛辰少年成名,曾经是一杆银枪连挑北胡一十七员勇士,端的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如今居然被一个看上去二二呼呼的胖子拿鞋底子打的到处跑,若不是萧家急着求人,又焉能如此?这等戏码可是太稀罕,若不好好地踩他几脚,又哪里对得起我九王爷亲自走这一遭? “这位可是安二公子?此举甚是不妥,甚是不妥啊!你们可知这位刚刚逃进门房的大爷是谁?那就是咱们京城里有名的混世魔王萧洛辰萧大人啊!人家是一身的好武艺,当初连北胡的武士们都打了个落花流水的,今儿若是真不肯出去,区区几个家丁哪里架得走他!您说是不是啊?萧大人?!” 萧洛辰脸上尴尬万分,连称几声不敢。倒是旁边的安子良看了看睿亲王,眨巴了两下小眼睛道:“哦?有这等事?那尊驾又是何人?” 萧洛辰在一边却做出了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抢着说道:“好教二公子得知,这位是九……” “哎!萧贤弟不必多言,某家自己说了便是,在下姓玖,命冲,字添地,自宫中来,特来求见安老太爷。还望公子行个通融,派人通禀一声!” “姓玖?怎么这么个怪姓?” 安子良面上露出了一副不解的神色,可是心中却是一动。玖、冲、添地?这可不是“九重天地”之意么,这人真是好大的口气,难道竟是皇室? 安家现在最不想招惹上的便是皇室,心中既有了这般的警醒,安子良满脸堆笑归满脸堆笑,当下却不肯再吐露任何口风。倒是那睿亲王瞥了一眼萧洛辰,见他似有言语要讲,但终究像是顾忌什么一般,并没有说破自己的身份,不由得心中大定。似是随意一般地对着萧洛辰轻笑道:“萧贤弟,这安家乃是本朝重臣,老大人府上不比别处,若要求见他老人家,最好还是有个信物才是!” 说着,睿亲王却是拿出了一个香囊,朗声说道:“在下在宫中,无意间得遇参与选秀的安大小姐,我与她一起写字吟诗,谈论学问,彼此相处得却是极佳。此即为安大小姐所赠在下之信物。以此为凭求见安老大人,不知可否?” 这话一说,门房里的众人却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全都是一脸古怪之色。尤其是那门子安邵,心里只想着这香囊怎么一个又一个?就算是大小姐所做的香囊乃是天下独自一家,别无分号,也不能逢人便给不是? 同样心中大奇的还有萧洛辰,安清悠当初与自己订立协议,虽然颇为勉强,但以自己对这安大小姐的了解,脚踏两条船做那墙头草却很不像她的风格。怎么这睿亲王手里也有一个香囊,也来传话!难道那日文妃召见于她,双方竟是私下……不像啊!一直见着那疯女人虽有文妃那条船上的名声,但对西宫那头却似乎没什么好感,难道自己看走了眼? 这边萧洛辰越看越古怪,此刻倒是不忙着走了。倒是那睿亲王眼见得众人一副诧异神色,还道自己这一手果然震住了他们。不由得更是有些得意起来。昔日安清悠和文妃交往的开始,便是通过钱二奶奶向宫里孝敬香囊。安大小姐所做的香囊再是难寻,文妃那里却是一直都不少,加之她手艺精湛,给宫中所调之香向来都是气味久远而不散的配方,随手拣一两个充作信物自然是容易得很。 这一趟前来安府,睿亲王心中可是早就打定了主意。等会儿见了安老大人,便一口咬定自己和安清悠在宫中情愫暗生,已经定下了婚姻之事。似安家这等人家,你要说攀皇亲他们固然是未必愿意;可要说他们女儿死活想嫁自己这个王爷,自己这边也是两情相悦亲自上门。他们再想拒婚,可就得顾忌着皇室的脸面和反应了!什么父母之命,不是轻轻松松地就拿到了? “哼!皇宫大内自成体系,外界却是绝难相通。我就说二人有情又如何?便是那安秀女别的有消息递了出来,本王亦可以说是女孩子脸皮薄没提此事!就不信你们安家敢当面指责皇子撒谎?我看你们怎么往外推,一会儿进去别的事都不谈,只要敲死了这桩婚事,还怕安家不站在我们这边么!” 如意算盘打得当当响,此刻左边瞥了一眼萧洛辰,又边看了一眼安子良,睿亲王心中却是冷笑一声道: “白痴!凭你们也想和我睿王爷斗?” 只可惜这算计虽好,但是就如同当初萧皇后小看了文妃才吃了大亏一样。睿亲王同样小瞧了安清悠,更小瞧了眼前的这两个人,萧洛辰早起了疑心自不必说,便在他拿出香囊递过来之时,安子良却是瞳孔微微一缩,心头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个念头: “骗子!——这孙子是假的!” ------------ 第一百九十九章 安清悠的防备(上) “如果说要让一种香气长久地附着在某件物事上,调香的时候一定是尽量地不用清水,而选用各类精油或是多次浓缩后的陈年烈酒。至于要香味的风格独特,选什么东西作为主料自然颇为关键,更重要的却是调整各种原料之间的配比了……” 秀女房里,安清悠轻轻地说着话,那点选秀亲历记之类的东西刘明珠早就看完了,此刻正缠着要听调香的事情。 这种技艺易学难精,安清悠也不瞒她,也觉得没有必要瞒她,随手拣了些通俗易懂的调香理论说给讲了,刘明珠却是听得津津有味儿,说到那香味儿的独特,却是突然插嘴道: “若只是追求独特,那不是太过简单了一点?要我说,平时里备上几百种香物,倒什么场合用什么香便是。只是一种香用得几回,肯定就觉得有些腻了。下次便调新的,回回都换才够新鲜……” 安清悠不禁有些晒然,真正好的香物从来都是价值不菲,若要备上百八十种香物回回都换,这话也就是刘明珠这等千金娇小姐才说得出来,当下却是微微笑道: “这个也不尽然,香气独特亦有香气独特的作用,好比你总是用一种别人没有的香味,很容易就会在别人心中留下印象,便如一个人的标签一样。这种香若是调得好了,那可是独此一份天下无双。亦可显得一个人品味高雅、强人一等……” 这便是后世颇为流行的“私有定制,专属尊贵”的概念了。 另一个时空里不知道多少明星名人就是靠着这种概念在摆谱,许多奢侈品商也属再靠这个法子忽悠钱,刘明珠纵然是家中再有豪富,这等理念上的东西却是比安清悠差的太远,当下是越听眼睛挣得越大,猛地双手一拍说道: “我说呢,前朝那个姓杨的美人贵妃,生平只用牡丹和月季两种花儿调制香物,却赢得千古名声,想来道理就是如此。安家姐姐,你也帮我琢磨琢磨,以后我也只用一种香,偏偏还是别人都没有的,让人人闻见了都羡慕嫉妒……” 安清悠扑哧一乐,没想到这刘明珠在这等事情上倒是理解的这么快。另一个时空有句俗话“乍富看吃,长富看穿,什么叫贵族莫问手眼。”对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更加敏感,往往倒是那些底蕴足够的大富贵人家的做派,刘明珠在这方面天赋惊人,倒是和这句话颇为相和了。当下笑盈盈地说道: “妹妹也想当个千古留名的大美人贵妃不成?听说那位前朝贵妃体态丰满撩人,倒是和妹妹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呢!却不知道这次选秀又会被指给哪位?” 选秀房里说这等话,倒是有点应景得过了头了。刘明珠眼神一凝,却转瞬便又笑着不依起来。两人打闹之间,安清悠却是微感后悔,后半句话却就咽到了肚子里,只差那么一点没说出口:“其实味道独特的香物另有许多用途的,比如做个标示啊,校验真伪啊什么的……” “你能肯定那人有问题?” 便在安清悠和刘明珠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时候,安老太爷正在随手把玩着一个安子良递过来的香囊,慢悠悠地问道。 “错不了!祖父大人您请闻闻。这香囊虽然真是大姐的作品,却不是她入宫之前约定作为信物的那一种味道,倒是和平常那些安神静气,放松精神的香物颇有些类似。孙儿有十成的把握,这人虽然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大姐所做的香囊,但必然不是大姐派过来传信的人……” “你这孩子面上虽粗憨,其实心里面倒细,这么多年居然连爷爷都能瞒得过,倒还真是小瞧你了。”安老太爷微微一笑,言语中却是颇有夸奖之意。 安子良那一张肥脸上难得地出现了点尴尬之色,小声道:“也不是有意要瞒着爷爷,只是昔日孙儿不懂事,有些刻意放纵自己而已……” “无妨!无妨!亡羊补牢尚且犹未为晚,浪子回头更是千金不换!更何况男人若没些年少浪荡的糊涂时光,那还叫什么男人?这才叫我安翰池的孙子!” 祖孙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间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只是随着这笑声的慢慢停歇,安老太爷脸上的神色却也慢慢地凝重起来,慨然道: “九重天地!敢有这般口气的自称的,诸位皇子之中除了太子殿下恐怕就只有一个人……九皇子,睿亲王!” 这话一说,安子良在旁边也跟着皱起了眉头,慢慢地道: “孙儿亦有这个猜测!只是这对方身为皇子,又是这般有势力的皇。虽是做了这种冒名顶替的勾当,可咱们若是当面揭穿了他,倒也有些弄得大家尴尬。若是真惹得他恼羞成怒倒弄得他撕破了脸这般对付我们安家,为之奈何?可是若不戳穿……他便死咬着和大姐两情相悦,定是要和咱们安家攀个亲戚又如何?放不进来,推不出去,这事还当真棘手了!” 安老太爷缓缓点了点头,却是出起身来慢慢地踱了两步,忽然眼神一厉,脸上忧带冷笑地冷笑道: “着急和我们安家联姻也就罢了!哪怕是在选秀之中强把悠儿指了婚,我没准还敬他有几分霸气本色!如今搞出这等假冒骗婚的手段……哼!帝王之道又是能一味偏重鬼谋的?此人比那萧洛辰更加不堪!既是放不进来,推不出去,那便晾着又能如何?” “晾着?”安子良倒吸一口凉气! 之前他晾着那萧洛辰便也罢了,萧家如今新败,又是急着和安家联络,晾一晾反而老实。 可是九皇子这边挟新胜之威气势正盛,身后又是有李家和诸多新进依附的朝臣支持,老爷子竟然也敢把这么热得烫手的一位王爷放在自家门房里晾着? 真的要晾着吗? 安子良的脑子里的怪念头好似有一只肥硕的耗子在上下窜动…… ------------ 第二百章 安清悠的防备(下) 这法子初想起来风险甚大,可是三思之后,却简直是再好不过。 安子良陡然间眼睛一亮,乐呵呵地道: “爷爷这法子当真不错,孙儿这便……哈哈!这便晾王爷去!” “这安家做事也是忒慢了!那个二公子过去禀报,怎么还没回来?”睿亲王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随口向那门子安邵问着话,只是这言语之中,那份居高临下的口气却又不知不觉地露了出来。 那安邵虽然贪财,倒也不是个全无脑子的笨人,眼看着今天这三拨人一拨比一拨来得蹊跷,自家二少爷行事又颇带几分古怪之色,此刻哪里还敢多言废话?满口这位爷您稍等,我家老太爷身子不好,估计我家孙少爷这便该出来了云云。“左右推搪,拖延抵挡”这八个字乃是在世族大家府上做门子的基本功,安邵做了十几年安家的门子,这等推诿扯皮的太极拳打得倒是圆转如意。 “九王……玖先生,刚才我想法子进去的时候,倒是发现不少人再煎药熬药等等,这安府要是太麻烦,倒不如我们下次……” 萧洛辰既起了疑心,此刻反而不肯走了,定要看看这九皇子到底是搞什么玄虚,起码要看看安家是不是接待此人。不过那吹风溜缝之类的事情该做还是要做的。 “哦?久闻萧贤弟藏匿隐踪的本事是天下一绝,怎么偷着进个小小安家,倒让人赶了出来?”睿亲王故意把那“偷着”两字说得极重,脸上的讥讽之色却是溢于言表,下巴一抬地傲然说道: “此等鸡鸣狗盗之事,萧贤弟做得,我却不须做,没看我带着安家大小姐的信物?呵呵!且不说你我身份不同,单凭我与她的关系……呵呵!有空还是多看看圣贤书吧!这人呐,还是正正经经的好,本本份份地守着自己该干那点儿事,别动不动净搞那歪门邪道的……” 睿亲王摇头晃脑地满口仁义道德,萧洛辰心下却是登时大怒。什么叫你我身份不同?这是赤裸裸地踩人不成!你和那疯女人的关系?你和她什么关系?我呸!就那个疯女人,真要是你九皇子和她有关系,我到是要替你请佛祖保佑了,就那个疯女人发起疯来……哼!还别说,你这种人也就是生在了皇家罢了,号称贤王?别以为你做得那点腌臜事我不知道…… 萧洛辰心中大怒,脸上却是那副略带着尴尬像的神色不变。不过脑子里却是飞快地转悠,便琢磨着要把睿亲王所做的缺德事弄了一件来反唇相讥。只是没想到便在此事,忽听门房外面一声高叫: “这位玖先生,实在是抱歉抱歉,刚刚我紧赶慢赶,到后宅还是慢了一步,我家祖父已经入房做了香薰,您要不然改天再来?” 来者正是安家的二少爷安子良,此刻他一张胖脸上满是微笑,说话亦是客客气气。倒是那睿亲王皱紧了眉头! “香薰?” “对啊,我家大姐向来孝顺,这可是她亲自为祖父大人的头疼之症准备的熏香之法,您既和大姐交好,难道没听说?” “这个……听说过,听说过!” “对啊!您知道就好,我家老太爷这几天头疼症闹得厉害,这熏香可是天天都要熏的……要不您改天?” “哎——!长者有事,晚辈岂有不耐之理?不过是区区熏香而已,我等!我一直等到老太爷熏香出来为止!” 睿亲王心中忽然浮现出昔日古人中有位刘皇叔三顾茅庐之事,那不也是等着人家睡醒了觉才过去见礼?这事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回头让人传言出去,便说自己为了敬重安老大人而门房坐等之类的事情。那岂非是更显得自己礼贤下士、敬重老臣、身为皇子而不倨傲……自己这贤王的名声可是更响亮了! 可做的文章多了!睿亲王心中一乐,便是冲着这等名声上的好处,自己今天也得等!一转眼间,忽见萧洛辰面色怪异地看向自己,不禁哼了一声道:“看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敬老礼贤可不应该否?” “应该的,应该的。王爷要等,在下……在下也想等着安老大人接见……” 萧洛辰慢慢地低下了头去,可是这一低头,睿亲王便看不见他嘴角处居然又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果然,果然是有古怪! 我就说按照那疯女人的作风,既和我有了协议,又弄了那刘家的人过来复查验证,便不可能又莫名其妙的多出个文妃那边的皇子王爷来传话!这安家也可是真够有胆色的,连九皇子也敢这么晾着! 好啊!这一次我也不走了,你睿亲王不是那身份压我么?不是话里话外地拿皇家的眼皮子砸我么?今儿咱就看看,什么叫做谁难受谁知道!” 萧洛辰心里暗自兴奋的时候,安子良那边跟睿亲王寒暄着,脸上的笑容却是更盛。一双小眼睛眨巴眨巴,说起话来那叫一个亲热无比……可是谁也不知道,这小胖子肚皮里可是八道弯带九曲花花肠子的,此刻他正偷偷地骂着娘: “切!敢拿我大姐的东西来糊弄我们安家,今儿少爷我折腾不死你,我安二少爷就既不是少爷也不姓安,光剩下个二!我算明白大姐为什么死活不愿意嫁进皇家子弟了,感情如今这做皇室的比那些市井之间的混混无赖还不如?他娘的,叫花子还知道那娶亲不娶赖呢!还堂堂的皇子,堂堂的亲王?什么玩意儿!” 安子良心里喃喃地咒骂着,不过有一件事他却是很久以后才明白,做皇室的并非不如市井间的混混无赖,而是比那些混混无赖还要泼皮加三分。 昔日有前朝某位高祖斩白蛇起大风,兴一大汉朝四百年,那就是大流氓出身,更有另一个开国皇帝做原本是和尚化缘,兼职上还做点敲花鼓讨饭什么的事情,那更是一个纯粹混地头的家伙。 由此看来皇家与流氓,天生便有骨子里的相似之处。 不过此时这一个小小误差,还远远达不到影响事情结果的程度,而九皇子睿亲王也还继续在那里谈他的仁义道德,做人要正!他还完全不知道门房里的这两个面前之人,都已经摩拳擦掌了…… 世事无常啊!萧洛辰和安子良可能自己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二人竟然会联手下招子,睿亲王命不好,命真的不好! ------------ 第二百零一章 风萧萧处一处坏 “秀女安氏,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泰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宫之中,安清悠正在一脸肃然的行礼请安,原本和刘明珠在屋子里烤火吃东西,两人正悠哉悠哉地聊着天,可是没想到突然便有太监过来传令,说是皇后娘娘口谕,着秀女安清悠去慈宁宫问话。 有了上一次去西宫见文妃的经历,安清悠对这等事情倒不是那么紧张。 只是心中好奇之意却是盛了许多,萧皇后是萧家在皇室宫中的代表人物,既然是萧洛辰已经和自己秘密定下了协议,此刻又大张旗鼓起来?这般搞得众人皆知地召见自己,又是作甚? “起来吧!安老大人家教出来的姑娘,果然是规规矩矩地讲礼数!洛辰那孩子今天一早去找你祖父大人了,你估计他们会谈得如何?” 复试之时,两人已是互相见到了照面。 今天面对面的相见,萧皇后谈话的风格却是比文妃那边要直截了当多了,并没有那么多虚头巴脑的客套话。 “回皇后娘娘话,家祖父与萧大人谈得如何,秀女不敢妄言。不过我想若是萧大人一早便去,至今却未归,那倒未必是一件坏事。起码是他与家祖父有得谈,大家才能在一起这么久不是?” 安清悠这话说得恰到好处,萧皇后亦是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微微一笑道: “你这女孩子年纪不大,说话倒是滴水不漏,还懂得宽本宫的心……嗯!如今安家的作用越来越重要,难怪有人亦是对你关心的紧啊!上一次去文妃娘娘那边,又是聊了些什么?可又有什么觉得为难之事,可是需要本宫帮你一把的?” 萧皇后问得看似过于直白,但是放在此时此刻却是再为合适不过。 至于这召见安清悠的时间,亦是拿捏的大有学问。 萧洛辰久去不归,萧皇后亦是心中颇有乐观之意。若是等大家谈出结果来再说帮忙,反倒显得太过墨迹,倒不如趁着宫外那边还没有结果的时候先提出来,倒显得大气! “别的倒也没谈什么,不过是些选秀中的琐事……” 安清悠先留了个进退两可的话头,心里却亦是明白得紧。 萧皇后这里既是表达了帮助之意,之前却又问了文妃那边聊些什么?很自然地便引到了和文妃对抗的话头上。 不过自己在文妃那里还真有个大号的麻烦,如今看来由萧皇后出面解决却是再合适不过,当下却是轻轻地接着说道: “只是那是九王爷刚好在,文妃娘娘让我见了一面,问了下我愿不愿意嫁给九爷。娘娘您明鉴,之前在和萧大人相谈之时,秀女就明确说过,这一次选秀绝不嫁皇室的……还请娘娘降恩,让秀女莫要进那天字号单子吧……” 安清悠这里慢悠悠地说着话儿,萧皇后那边却是大吃一惊。 九皇子睿亲王的动向向来是萧家最关注的事情之一,当日文妃召见安清悠时九皇子在场,这等消息自然是早就报到了她这里,可是究竟谈了什么,内容如何,文妃那边却早已防范得严密无比,唯有几个当事人知道了。若非安清悠自己明说,还真是没法子打探出来! 萧皇后心中暗叫一声侥幸,她执掌六宫多年,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这等女人心事却是看得极清楚的! 眼前这名叫安清悠的秀女,确实是自己死活不愿嫁入皇室,这才明确地提出了这般要求,只是这……这豪门大族的女子,又有几个真能左右自己婚事的?而这安清悠话倒是说得挺明白,却又真能代表安家的想法么? “啊——咻——!” 安清悠和萧皇后慈安宫里说着话儿,周围自然是有太监宫女们将炉火烧得暖暖地。不过安家的门房里那可就差了去了! 九皇子睿亲王大大地打了喷嚏,姿势倒是很有气派。只是那条用来捂住鼻子的皇家御用的团花丝织帕子,此刻上面却已经早就沾满了鼻涕。黏糊糊地放回袖口袋子里,都快不好意思往外拿了。 “安翰池这个老不死的……做个香薰要如此之久么?眼看着太阳都要落山了,怎么还不搞完?” 此刻天气已然入冬,这京城不比南方,天气不但是越来越冷,傍晚时更是早就刮起了有名的“小锥子风”。安老太爷不太讲究起居奢华,那左都御使府的门房不但是年久失修四处漏风,居然连个还火盆炭炉之类的物件都没有……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在于九皇子今日本是上门说亲事的,门口那些盯梢的大部分本就由他所派,此刻也不用带什么随从,表面上本就是要弄一出自己单枪匹马搞定了安家才好! 如今在门房里挨冷受寒,身边居然连个递手炉的使用人都没有。他又要表现得自己英俊潇洒威武不凡,身上只穿了一件紧身的紫色夹衣。此刻人坐在里面又不运动,那可是加倍的冻得慌啊! 不过心里面虽然连老不死的都骂出来了,九皇子却是不能不把笑容继续挂在脸上——“贤王”不是那么好当的,这还得打着哈哈试探着问道: “二公子,安老大人的香薰倒不知要做多久?咱们这可等了不少时辰了吧?” “要做多久?” 安子良奇怪地反问了一句,这才说道: “要做三个时辰啊!玖兄您不是听我大姐说过么?如今怎么问起我来?” 三个时辰啊! 睿亲王想死的心都有了,心道这叫什么香薰疗法啊,居然要这么久? 眼下不过是刚过了一个时辰不到,等会儿天一黑,那可是加倍的寒冷,这不是要人命么! 三顾茅庐时刘先主等诸葛军师睡醒也不过是一中午,那也没三个时辰啊!可是心里急得发慌,嘴上还得给自己找补话圆谎: “哦!哦!确是提过的,二公子不说,愚兄还真是没想起来……呵呵呵呵!惭愧!惭愧!” 再等一会儿,太阳可就落了山了,睿亲王可怜巴巴地看着陪他打屁的安子良,心里就已经有了退缩之意。 成就贤名固然重要,但是身子冻坏了却犯不上,咱们明儿穿暖和了,带着下人捧着手炉再来?嗯!明儿不行还有后天啊!本王连来三天,不也是三顾茅庐? 偏在此时旁边那个萧洛辰可就犯了坏!此刻居然义正辞严地说道: “无妨无妨!莫说是三个时辰,便是三十个时辰三百个时辰,萧某也在这里等了!刚才九……玖先生说得好,做人要堂堂正正,今日‘偷闯’之事是萧某不对在先,这里赔礼则个,倒是让安公子见笑了……” “咦?看不出你这人倒算是磊落,也算是条汉子,今日在下亦是有些莽撞,那鞋底子的确却是不该轮……等会老太爷做完熏香便替您……” 萧洛辰啃白菜一样的赔了个礼,那边安子良也是假惺惺地还了个情,这二位虽然从来没有配合过,但是干起装傻充愣的损人事来却是各有长项,此刻一唱一和,居然默契得紧! 九皇子这个气啊!萧洛辰不过是父皇的门生而已,他都能做到这一点,自己焉可示弱?再看安子良亦不过穿了一身普通绸缎衫子,谈笑自若的样子,哼!我忍! 要做个在外面名声极佳甚至能以此威胁太子地位的王爷,那可是真要做到忍人所不能忍滴! 本王和你们拼了! 可是这说要拼,那也得看看有没有拼的本钱。 安子良身上肉多油厚……本就比一般人扛冻,此番主场作战,更是早就偷偷在外面那套绸缎衫子里面又是加了皮坎肩,又是加了棉护腿,反正他身材本就臃肿,再肿一点也没什么,大大方方来了个皮裤套棉裤,必定有缘故! 至于萧洛辰?一身武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放在另一个时空就是特种兵王的体魄素质,身子早就打熬得钢浇铁铸一般,比起他身先士卒训练部下的手段,这点小寒冷算个屁啊! 唯独睿亲王从小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又是文妃按照读书人的方式带大的,哪里能和这二位拼体格? 越扛越是难受,有等了一个来时辰,那喷嚏自然打得越来越多,头却也有些昏昏沉沉起来,眼瞅着便是有些受寒了。 偏生面前这二位一个是扮着憨模样晾他冻他,一个是压根不怕他就是想黑他!都是谁都不缺蔫坏的主意。看看他这副冻的面白唇清的样子,两人居然还能趁他不注意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就见安子良小眼睛眨巴眨巴,一拍脑袋道: “这天已经黑了,一直在门房干等着可不是待客之道。不过老太爷既是熏香未完,开中厅宴客倒有点不便……不如小弟做东,我们到外面喝上两杯如何?最快也得一个时辰之后才能见到他老人家,反正也不耽误,如何?” “妙啊!” 睿亲王原本已是头晕脑胀,听了这话却登时是精神一振,无论如何先找个地方暖和暖和再说。这小胖子可实在是善解人意,若要是自己将来真坐了那把椅子,定要对此人好好赏赐提拔一番。就这么心里想着,却不意真出了门房,却在连眼都直了。 漫天的雪花就这么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今年帝都里入冬的第一场雪,虽然不算太大,却在北风的席卷下呼啸而至。实在是太是时候了,也太不是时候了。 “这初冬首雪,倒是一件美事,我等不如步行前往,顺路赏雪如何?”安子良笑嘻嘻地说道,此等做模作样附庸风雅之事,安二公子昔日可是没少做过。 “甚好甚好!某亦有此意,吾辈大好男儿,风雪既来,岂非亦是一祝雅兴?正所谓大风起兮云飞扬……”萧洛辰在旁边大做豪情万丈之状,他就知道那边九皇子是绝不可能在萧家人面前认怂的…… “好!走着……咱们走着!”睿亲王冻的连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却果然在咬着后槽牙死撑。只是望着那寒冬初雪,北风呼呼,他竟然也莫名其妙的想起了两句古言来: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 第二百零二章 闯祸 “胡闹!九皇子怎么说也是天家贵胄,万一真有个闪失,你们哪里应承得起?” 安老太爷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此刻已值夜半,安子良直挺挺地跪在了书房里,大气都不敢多出半下,任凭老太爷责骂发脾气。 睿亲王,这位被称之为最有可能取代现任太子成为下一任大梁皇帝的九皇子,是被人就在两个时辰前抬着回去的。 安子良和萧洛辰两个家伙一路上磨磨蹭蹭,你吟一段打油诗我说两句古人有云,根本就是为了耽搁耽搁行程让某人多遭点罪。 萧洛辰居然还在半路上停下来打了一套自称是“雪花拳”的拳法助兴,他自己倒是运动得出了一身汗,可怜那站在一边“欣赏”的睿亲王已经冻的连叫好声都叫不出来了——虽然他压根也没想叫好! 等进了酒楼,睿亲王已经冷得半傻了,这俩小子还轮着法儿的给人敬酒,这等先晾后冻再吹风雪之后,再来一顿急酒入腹,三两杯下去就已经醉的认不出人来。 这时候倒见萧洛辰活力四射,仰天大笑出门去,却揪了几个盯梢的家伙进得酒楼来。一通拳打脚踢登时将几人揍得惨叫连连,那声音极为尖刻,竟然是几个太监!萧洛辰这才笑骂道: “如今咱们九王爷醉了,你们几个家伙还不赶紧把他送回府去?若是晚了,看尔等和文妃娘娘那里怎么交代?” 一群鼻青脸肿的太监们如蒙大赦,却是忙不迭地架着睿亲王狂奔而去,直到转过街角才凑上了一辆不知道从哪里奔来接应的马车,等回了睿亲王府,更是惹得下人们好一通鸡飞狗跳。 灌醒酒汤的灌醒酒汤,请太医的请太医,那向文妃禀报的更是在睿亲王还在半路上的时候便飞奔而去直入宫里。 这边睿亲王也真是配合,太医还没来,自己倒先发起了烧,配合那副酒醉之像大有昏迷不醒的架势,只惊得阖府上下的奴才们魂儿都飞了。 “那萧家要折腾九皇子,那就让萧家的人折腾去,你这孩子跟着添什么乱!好好晾着他两下让他知难而退也就罢了,这一下事情闹大了,怕是连我们安家也牵连了进去!只怕九皇子也好,文妃娘娘也罢,还有他们身后的李家!还有那些新进投靠过去的官员!谁还不认为我们安家和萧家、和皇后那边站在了一起?” 安子良浑身一震,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是不经意间,居然被萧洛辰这么一点一点地拖下了水,经此一事,谁还会相信安家不是站在皇后和萧家一边?最起码是有倾向! “我只是想,那九皇子伪造大姐的信物上门骗婚,这等行径实在是太过可恶,一时心中气愤就想替大姐出口气……孙儿任凭祖父大人责罚。”安子良这一次是真心悔过,可是心中也是吓得不轻。 “你是这么想的?” 安老太爷微微一怔,倒似是没想到安子良这么做只是想为大姐出气而已。他阅人无数眼光如炬,这一下到是看出来安子良所言非虚。心念微动之间,忽地沉吟道: “你有这份心倒也不错,那萧洛辰是皇上教出来的得意门生,早已在宫中朝中历练多年!你的天赋虽好,经验阅历可是远远不如他,被此人找机会算计了……那也不算丢人!可是是这九皇子,这一番事情岂止是骗,就差明着抢亲抢到了咱们安家头上了?哼!若只是挨了场冻生些病,那倒也算问题不大,说不定大家就这么不言不语,很可能也就黑不提白不提的过去了……” “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过去了?” 安子良忍不住惊呼出声,久久地长大了嘴巴合不拢,刚刚被老太爷怒气冲冲地训了一顿,可是这板子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自己可是刚刚把一个皇子,还是最有可能希望挤掉太子的皇子给收拾趴下了…… “不这么过去,你还想怎么样?给他点教训也好!那萧洛辰做这等勾当也是大行家了,我就不信他敢真给九皇子弄个一病不起?若真敢如此谁都护不住他……” 安老太爷把眼一瞪,安子良登时将那吃惊的嘴巴合上了。却听安老太爷哼了一声,却又转换了话题道: “不过你能想着家里人,又有勇气去收拾一个王爷,这份心思倒是可取,比你爹强!倒是这历练毕竟是少了……你也不用回家了!打明儿起不许你出府,正好我也要称病不出,爷爷给你好好指点一下,什么叫官场政局之上的待人之道……” 安子良这次是真有点晕了。 说来说去这说到最后,怎么不但是没挨罚,还居然被老太爷留下来指点研习待人之道? 这可是安家第三代子弟们打破了头也想不到的好事啊! 再一瞅安老太爷那副对自己有是生气又是想栽培的眼神,不知道怎么居然想起了大姐安清悠来,心里微微一动,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大姐甚得老太爷喜爱了,敢情咱们安家的护短也是代代相传的? “姑母放心,睿王爷虽然连冻带灌酒,不过当无大碍!” 安老太爷准备黑不提白不提的时候,萧洛辰正在慈安宫。 即便面前是萧皇后这等身份尊贵之人,却仍然不妨碍他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说着自己的光彩事迹: “侄儿算过,他身上的紫金御丝袍虽然单薄,却非全无御寒之力。在安家门房里吹风不过一个时辰零六刻,后来喝酒一共五杯,按每水酒八钱三分记,总共不过四两多酒,可是我给他倒酒的时候未及满杯,他喝最后一杯又洒了。总共不会超过三两,再怎么娇生惯养,不可能要他的命的,便是五痨七伤都不至于。不过发烧一场,昏睡个几天罢了。选秀复试上输了一场,这次正好扳回来些……” 萧皇后脸上微微苦笑,这侄子行事看似吊儿郎当,其实心里却是最细不过,一步一步地算计得精密无比。 只是他行事既天马行空,却偏偏又胆大妄为地出了圈,就这么敢对九王爷下手,可着实是太过疯狂了一点儿!那李家的反应…… 萧洛辰倒似是看出了萧皇后的担心,此刻反倒是笑嘻嘻地道: “姑母别担心,李家那边自然要反应的,否则借着选秀刚刚建立起来的威信岂不是荡然无存?不过我反正是个声名狼藉的浪荡货了,爱上折子上去!陛下怕是舍不得把我斩首示众吧?那只好是罚俸降职,斥责鞭打,在要不然就是闭门思过什么的……嘿嘿!哪一样我没试过?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多加一只虱子换那边的核心人物十天半个月起来不来床?这仗打得真是太划算了……” “划算划算……这是打仗呢还是做生意?真不知皇上教你的东西你听进去几分!” 萧皇后不禁有些为之气结。 可是仔细一想,好像还真不能不承认萧洛辰所言的确很对,对手的阵营看似势大,其实还不是围着睿亲王在转? 依着皇上的性子和过往萧洛辰的劣迹史,还真不可能把他怎么样。既然放倒了九皇子还没多大事,以前有多大的劣势不都是扳回来了?还有安家,这次居然还是用了安家的势,那外界的看法…… “皇上教得东西我可是都听进去了啊!陛下那才叫高手,我又怎么会不听?战时为先锋,平日保皇上。打蛇打七寸,擒贼当擒王!嘿嘿,侄儿不就是干这个的?” 萧洛辰嘻嘻一笑,再看萧皇后脸上神色时,知道她已经想清楚了前因后果。这位姑姑执掌六宫几十年,眼下形势已然扭转,后续的事情该怎么做,自然不用人再去教她。当下溜溜达达,却是兀自往慈安宫外走去。 “都这么晚了,你这又是上哪去?”萧皇后看着他晃晃悠悠地向外走去,却是眉头大皱。虽说这侄子是赏过紫禁城行走的,又是有大内伴君的腰牌,可是这么半夜三更的在宫里乱闯,终究不是个事儿! “我要去找一个疯女人,告诉她我答应她的事情办妥了!嘿嘿,若是能顺便找她讨一样东西,那才更好……”萧洛辰头也不回地向外走着,口中敷衍了事般地答道。 萧皇后大惊失色,这话一说,哪里还不知道他这是要去找谁?那个安家的秀女安清悠,下午还在这里陪着自己说了半天的话儿呢!若不是萧洛辰回来的太晚,自己在局势未明的情况下不便在慈安宫久留一个大热门的秀女,两人说不定就碰见了? 萧洛辰再怎么任性胡闹,毕竟是个未婚男子,这大半夜里深入秀女房如何使得?万一折腾出点什么动静来,满院子秀女的名声可就都毁了,到时候秀女们的娘家群起而攻之,就算是皇上也怕是保不住这胡闹侄子,那才叫不杀之无以谢天下呢! “你要夜访秀女房?给我回来,就算要去,姑姑明天给你一道懿旨也来得及……你不要命了啊?” 萧洛辰骤然停步,却是悠悠叹了口气道: “我也想等明天,可是我怕今天半夜就有人叩阙,明天一早……我怕是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姑母放心,今夜既有夜雪初降,那更是行事方便。莫说是秀女房,这宫里能把我从黑暗中揪出来的人,侄子还没见过呢!那样东西对于我非常重要……走了!” 说话声中,萧洛辰却是忽然拔脚小跑起来,也没看清他究竟是怎样走法,却是三两下便出了慈安宫,人影闪动之间,竟然是转瞬便消失在了门外的漫天风雪之中。 殿门外的值守太监虽说亦是警醒之辈,可此时只觉得眼前一晃,一愣之间再看去,却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四周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自嘲般地摇了摇头。又在那里瞪大眼睛看殿门了。 这才是萧洛辰的真功夫,自大梁开国百余年来,大内高手里善于潜行匿踪者,无出其右。 ------------ 第一百零三章 深夜密会 安清悠睡得稍微有那么一点儿不踏实。 今天一天虽然大家都是闲着,可是事情却一点儿没见少。先是借着刘明珠的渠道给家里送了信,继而又被皇后召见问话,心里面还惦记着萧洛辰和老太爷会谈的结果,这种种事情都挤在一天,让人没想法都不可能。 便这么辗转反侧,可安清悠是第一次掺和进这些事关家族利益的政治问题,老太爷之前给的提示又不够,说心里一点儿不担心那是假的。翻来覆去了半天刚有一点迷糊,忽然听到门边处“喀”的一声轻响。 安清悠本就是敏感之人,之前在家中便下过苦功练习,进宫之后越发知道危险无处不在,处处加上了小心。这一声响动虽轻,却引发了她的足够重视,眉头一皱间拿眼看去,却见那门闩竟是微微摇动,登时是警惕之心大生。 眼看着外面风雪交加,秀女房中又早过了统一的安寝时刻,这可不像是什么正常动静的样子。安清悠既有了警醒念头,此刻却是悄然翻身,轻轻地披上了衣服。她的动作本就轻柔,刻意寻求无声之下更是小心翼翼,又轻又慢地一步一步走过去看时,却是不禁骇然。 一根细小的铁枝竟然顺着门缝插了进来,正在一点一点的拨动那门闩! 安清悠又惊又怒又是害怕,还好心下没失了冷静。屋子里扫了一眼,却见屋角放着一个掸瓶,原本插着一根鸡毛掸子的,瞧瞧地抱过来掂了掂,还行!怕不是十五六斤重?拿在手里,心下却是打定了主意: “用这等手段想溜进自己屋子里的,难道还又什么好人不成?定是宫里有什么人要用下三滥的手段加害自己!不管来人是谁,门开时一瓶子砸了过去再说……嗯!这里毕竟是皇宫大内,还要大喊一声来人啊救命!到时候四面惊起,倒看看是何方神圣出得此等伎俩!顺手要把事情闹大,让这等人落个擅闯秀女房的罪名!” 安清悠盘算已定,正琢磨着这铜炉估计不够,是不是再到里屋把那炭火盆端过来,门一开迎面泼将过去时,那拨动门闩的铁枝动得却是极快,三几下便将门闩拨开,房门轻开了半扇,一个人头鬼鬼祟祟地钻了进来。 这时候无暇细想,铜炉挥过之处,安清悠已经用尽全身力气砸了下去! “嘭——哗啦……” 一声脆响,门口登时是碎刺纷飞,掸瓶直接敲在了来人的天灵盖上,安清悠却是猛地提气,放开喉咙便是一声尖叫道:“来……呜呜……” 这“来人啊”三个字却连第一个都没喊出来,登时就变成了呜呜之声,安清悠只觉得一只大手顷刻之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由得心下大急,也顾不得身边有些什么,手脚便向那来人拼了命的打去!同时更是嘴上使劲,一口便咬在了那人手上! 可是那溜进自己屋内的人却似完全不知道痛为何物一般,铜炉砸也好牙齿咬也罢,却是一声不吭地动作没有半点影响。一只手捂着安清悠的嘴巴,另一只手却是迅捷无伦地在她腰上一提一夹,随手之间已是带的她双脚离地。再向前急行了两步,却是登时便将她按到了墙上。动作之时脚上却没忘了巧妙无比地一勾一带,却是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门。 安清悠心中大骇,这一下可算是鱼在案上任人宰割了不成?一时间不禁千悔万悔,干嘛要等门开了拿掸瓶砸?早在发现铁枝拨门闩的时候一嗓子来人啊救命啊喊出去不就结了?这一下可算是惨了,还不知道…… 可谁知便在此时,忽然听耳边一个颇有些熟悉的男子声音低声说道:“别害怕,是我!萧洛辰……” 这等话声一响,安清悠登时是一愣,难怪这声音听上去耳熟,怎么竟然是这个家伙!平日里看他吊儿郎当地也就罢了,没想到还这么差劲地拧门撬锁……这人真是差劲到了极点!你要吓死谁啊? 萧洛辰却似是松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松开手,你不许出声,明白?” 说话间,萧洛辰慢慢地把手挪开了那么一点儿。此刻二人四目相对,呼吸可闻。安清悠对视着那一双黑暗里有些发亮的眼睛,刹那间竟然有一种面对某种夜行食肉动物一般的感觉,却又是下意识地尖叫道:“救……呜呜呜呜……”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尖叫还没有冲出嗓子,萧洛辰的手一挥,又是把那叫声捂在了嘴里,只是这一次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安清悠却没有咬? “疯女人你想死啊!” 萧洛辰这一次可就带着点恼怒了,语调有些发寒地说道:“别折腾了,别折腾了行不行!你是非让我把你捆起来堵上嘴才老实?我白天刚刚见过你家老太爷,给你带个话!” 安清悠既知是萧洛辰,本就隐隐觉得对方未必是来加害自己之类。刚才不过是骤然见到了萧洛辰的另一面,尤其是那双野兽般的眼睛时太过惊惧。此刻再听是老太爷叫带话,一颗心却是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当下眨眨眼点点头,萧洛辰又一次慢慢地把手松开,这一次安清悠却是终于没有搞什么大叫救命之类的状况,只是惊恐的心情一时之间还没平复,兀自长大了嘴喘息不已。 萧洛辰后退了一步,两人就这么在黑暗之中隔空相望。忽然之间,只见萧洛辰伸手从身后拿出了一根短棒一样的东西,随手晃了一晃,上面竟是有些淡淡的白绿光芒,便如同星光月光一般。 “荧光棒?”安清悠吃了一惊,古时居然也有荧光棒不成? 萧洛辰看她这等表情,倒似是有些得意,故意做出一副阴森森地声调道:“没见过吧?我自己做的‘鬼火棒’,从好多好多的死人身上收集来的魂炎鬼火,怕不怕?” “怕你个大头鬼!不就是一根破磷棒么,本小姐随手做个十根八根的都不当回事!充什么大尾巴狼?” 安清悠得知不是什么荧光棒,不由得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反倒是闹了萧洛辰个莫名其妙,这个什么磷又是怎么一回事?正疑惑间,却见安清悠居然随手把那根“鬼火棒”拿了过来,放在脖颈下面拿衣服迎面一挡,那光芒却是从下巴向上,照出一张惨绿色的脸来…… “额!我是女鬼”安清悠突然很无厘头地说了这么一句。 萧洛辰:“……咱们进里屋掌灯……如何?” 安清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却是向里屋歪了歪脑袋。两人进得里屋掌了灯,安清悠却是有些吓了一跳,心中暗暗地惊道:“刚才下手怎地如此之重?” 此时此刻,萧洛辰竟然满头上鲜血淋漓,尤其是正天灵盖上一道伤口犹重,殷红色的血液顺着他的太阳穴流了下来,却是一直流到了下颌,一部分顺着脖子流向了衣内,却更有不少滴答滴答,一滴滴的落在他的衣襟之上。 “你这个疯女人,还真他娘的是个奇葩!” 萧洛辰难得地爆了一句粗口,可是神色间倒似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随手一抹脸上鲜血,居然弄得满脸都是,口中喃喃地道:“我本想着挨上那么一下十有八九难免,可没想到咋就挨得这么惨呢?想我萧某当年大战北胡十七名勇士,连油皮都没有擦破过,今天居然被你这疯婆娘开了瓢了,真是没天理啊……” “切!还没天理?你三更半夜偷入秀女房还有理了?掸瓶砸你一下算轻的,若是当时再有点时间的话,我就把屋里的炭火盆端过来,到时候给你来个满脸桃花开,看你还这么自恋?” 安清悠大是不忿地白了萧洛辰一眼,可是底气却好像有点不是那么足,毕竟人家头上的血还呼呼冒着呢不是? 萧洛辰却道:“自恋?这词儿倒是有点意思,你当萧某夸口?哼,若非我刻意让了你一道,天下又有几人能在这等时候伤的了我?” 说话间,倒见萧洛辰竟然不顾脑袋上正在流血,居然走又走到外屋处,重新别上了门闩,指着屋内地方低声道: “我用铁枝弄出了第一声声响时,你应该便已醒了,此后披衣下地几无声息,只可惜你懂得屏息而行,那极微弱的呼吸声却暴露了你的行踪,随后在此处停住……嗯,应该是在找称手的东西!找到掸瓶之后挪动得倒是没什么动静,可是你在准备砸人的时候心情过于紧张还是兴奋?呼吸一下子变粗重了……” 萧洛辰信手指去,所言无不中的,便如亲眼所见一般。安清悠吃惊不已,此人的本事竟然一强至斯!可是看了一阵,心中却又疑惑无比,忍不住出声问道: “你什么都知道,这却又是做什么?难道真是脑袋发痒,非得让人打一下才行?” 萧洛辰却是敛颜肃容,居然是拱手为礼一揖到地,口中慢慢地道:“萧某夜闯小姐闺房,本就是无礼之至。之前诸多冒犯之处,更是不当。总之是不管萧某之前有什么不对,就借这一击之下全当给小姐道歉了!不知此等举动,可够诚心诚意否?” 此刻已值夜半,萧洛辰说话的声音虽然压得极低,但是语气之中却是坚定无比,站起身来时,两只眼睛毫不退缩,就那么看着安清悠的双眸直瞧了过来! ------------ 第二百零四章 究竟为了什么 半夜里被人偷偷撬了门钻进来,这人还是个自己很不爽很厌烦男人,这种感觉实在是很容易让女人心里很惊悚、很害怕、很愤怒!尤其是在这个人之前还曾经戏弄过自己、甚至可以说是欺负过自己的时候。 可是,安清悠现在心里并不是很有想出口气的感觉,因为她刚刚才打了一掸瓶在萧洛辰的天灵盖上,现在对方的头上还冒着血。 “你……你先过来,坐下再说!” 犹豫了一阵,安清悠还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这么看着眼前人不停流血的事情,自己可是做不出来。抓过萧洛辰来坐到椅子上看了一下伤口,这时候才真有些触目惊心之感。掸瓶碎裂之后不光是头部,脖颈、双肩各处被割伤的小伤口亦是大为不少,又细心检查了一遍伤口处并无碎瓷片,却见萧洛辰随手递过来一个黄色纸包道: “宫里最好的金创药,大内天灵散,脖子后面有几处伤口我够不到,有劳小姐了!” 安清悠本就不是扭捏作态的人,可是此刻居然手上微有一下迟疑,不过也就是一下迟疑而已,伸手还是把那药包接了过来。撒药包扎,事情做得甚是细致。萧洛辰则在一边径自说着今天前往安家的经过: “安老大人真神人也!对如今朝中宫中的形势把握得精准无比,人在家中端坐不动,却是八方风雨,尽在掌握!之前萧某或许还有轻狂之处,今日真和安老大人谈了一场过了一阵,那才叫真心佩服……我居然连个口都插不上,尽听他老人家的教训指点了!还好老大人严守中立,倒似是并无与我萧家为敌之意,若是他真要帮着李家那边,怕是我萧家夜夜都不得安寝啊……” “……令弟安二公子,看着虽憨,但心中自有锦绣。更是有一颗回护家人之心,那睿亲王伪造小姐信物,还能乱说小姐和他‘关系’不错……哼,这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事,倒是李家的一贯风格!当时我就想,小姐有言不嫁皇室,哪里来得如此人等?亏得令弟机警识破,老大人法眼如炬,这才没让这位王爷得逞!当然,我和令弟倒也没让这厮舒服,狠狠地拾掇了他一顿……” 萧洛辰刻意压低了嗓门,声音却是颇有些低沉的磁性,语气之坚定,更是显得颇有说服力。 安清悠一边帮他上药包扎,一边却是静静地听着。只是听到萧洛辰说到和安子良联手搞晕了睿亲王时,手忽然微微一滞,接着便似是恢复了原状,又麻利无比地继续包扎起来。 萧洛辰依旧是很专注地在讲,他的信心似乎很足。今天一天的事情虽然不少,但是安家也好,睿亲王也罢,固然有巧合的成分在内,可是所有事情的发生却都是他顺势而为外加精密计算后的结果。 眼下该有的要素都已经有了,该是安清悠这个小小女子交出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时候了。 “最后九皇子就这么被送了回去……呵呵,这就算我额外附赠的?文妃虽然风头正健,李家虽然颇为势大,但是经此一役,萧某料定他们十天半个月之内再没有什么动手的可能。等到那睿亲王再能起来理事之时,这选秀只怕已经结束吧?今日我去安家之时,听说皇后娘娘已经召见于你,那自是护持之意了。小姐不必担心再会有什么逼娶强婚之事,我答应的事情可算是都做到了,倒是那消人气味的法子……” “那消人气味的方子我给了,样品我给了,萧公子若要在此之上更进一步,只怕是现在还不行!” 安清悠此言一出,萧洛辰却是颇有愕然之色。 按照自己对这安家大小姐的了解,她心中颇有主见,性格上也是外柔内刚,颇有几分强项硬脖子的方向,但恩怨是非倒算是分明。 自己在协议之外另帮她解了睿亲王逼婚之事,以她那傲气性子必不愿欠自己人情。 强要硬骗难以得手,这般激得她主动交了出来却未必不行。只是没想到她连让自己开口的机会都没给,就这样一口回绝了? “您帮小女子挡了那睿王爷的强婚之事,小女子承您的人情,可是您既然是萧家的人,想要不对付睿王爷只怕都是不能吧?更何况千不该万不该,您便是再怎么借势而为,也不该利用我那没和官场宫中打过交道的弟弟!这一下固然是九皇子爬不起来,但是同样也把我们安家算计了吧?会不会明天便放出话去说对付九皇子是您和我二弟联手所为?直到把我们安家拉上您这条船为止?” 安清悠声音平淡,却又侃侃而谈。 萧洛辰听得登时心中一沉,忽然间只觉得颈后剧痛,却是安清悠捏住某条细小伤口狠狠地拧了一把,知道这是对方在给自己提醒了!只是他为人甚是硬气,此刻却不肯哼出半点声来,反倒是嘴角上又挂起了那份招牌式的邪气微笑,旁若无事地道: “哦?我倒是不知道,我这个浑人竟有安大小姐想的如此心机?我要对付睿王爷自然不假,想拉着安家上船也是真!可是请问小姐,难道你就没在这件事情上得到好处不成?且不说睿亲王那边是不是能在安家逼婚得逞,若是他不倒下,选秀之中那边不知道有多少的陷坑绊索在等着你,安大小姐信是不信?” “信!小女子当然信!刚刚都说过小女子承您萧公子的人情,以后必有补报!可是这眼前事便是眼前事!您萧大公子手段太多,若是将来再有什么变数,我一个纤纤弱质的女流之辈,又捏不扁您踩不圆您,可叫我怎么办?咱们实打实的说了吧,听其言不如观其行,待选秀水落石出之时,我定当助公子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莫说是消一点小小的气味,便是比这更难百倍之事,相信小女子也能对公子有所助益,公子信是不信?” 安清悠见他如此硬气,倒是不愿再在借着那伤口对他如何。 手上一停之际,口中言语虽有些模仿萧洛辰的意思,可是那声调语气却是全无他那等玩世不恭的意味,反而充满了肃然之意。说到此处稍微一停,却是话锋一转,却是又正色问道: “问句不当问的,萧公子,您是大才智之人,这一次小女子我也算是见识了。却不知您苦苦寻觅这消人气味的法子,又是实验又是改良的究竟是为了什么?若能不吝告知,小女子亦可早做盘算,说不定还能为您谋划一二,如何?” 以萧洛辰的本领心性,突然被劈头问到了这个问题,竟然也不禁脸色微变。嘴唇微一翕动,竟似是话已经到了口边的模样,可却又终究是没有说。兀自在那里皱眉沉思了半天,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 “小姐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您这口气只怕是比萧某还大?您能消了人身上气味萧某倒是相信,可是比这再难百倍之事么……咱们还是先把能做的事情做好了再论其他吧!至于什么帮着谋划一二?嘿嘿!萧某虽然驽钝,可胸中也非全无点墨,终不至沦落到请一女子代为谋划的地步!若问在下要那消人气味的法子究竟作甚,小姐既说出宫之时一并清算,左右不差几日了,咱们就到此日再讲如何?” “好你个萧洛辰!我看你帮我挡了那强娶之灾,这一次也算有心帮你,你却在这里耍起你那骄傲脾气来了?不说便不说,反正是你缺这法子又不是我缺?摆什么臭架子!” 安清悠见他如此,脸色登时便是一沉。心中狠狠地吐糟了一通,待要反唇相讥时,却见那萧洛辰竟是兀自站起了身来,双手一抱拳道: “事既如此,那便到时再说,小姐只需记得萧某之诺言出必践,也望小姐能够勿再反复,大家能够认认真真地履行一次各自责任,那便是了!” 这一下可更是过分,言语中倒有暗讽之意,倒似一个消味法子区区小事,在安清悠这里却弄得反复无常一般,惹得安清悠登时大怒。 心想你这家伙怎么还一阵儿一阵儿的?居然是突然指摘起我来了!心中一赌气,索性还就不想和这萧洛辰讲了,你不是本事么!那便自己折腾去!又不是我请你来的? 眼瞅着这谈着谈着,气氛不知怎么又变得僵硬了起来,也不知两个人是不是命里相克,见面总要闹出点互不对付的事情来。这次话不投机却不是两人吵架,而是彼此之间冷了场。正各自一脸的怒意之时,忽然听到“当——当——当!”一连三声的沉闷钟声远远地响起,微一沉寂,又是“当——当——当!”前后三下钟声连环敲响,随即又是三下。 前后九记钟声响起,即便萧洛辰和安清悠这两人都不是易与之辈,此刻也不禁齐齐一怔。 安清悠皱眉道:“三三连环,钟起九鸣,有官请政,声传全宫!这难道是……” 萧洛辰的表现却要明白多了,用力晃了晃脖子,却是站起来做了个伸展肢体的动作,这才打断了安清悠的话道: “小姐对宫中规矩当真是博闻强记,不错,这便是叩阙!怕是那边有人……来告萧某的御状了!” ------------ 第二百零五章 文武之争 李系先锋 叩阙,顾名思义,原本是指敲皇城的宫门。而半夜叩阙,却非民间百姓所能做的。 若不是有很重要的朝政事务需要禀报,便是朝中大臣遇上了极大的不公之事,大到了满朝文武更无一人能够做主,这才要请皇帝陛下乾纲独断,伸张朝廷法度正义了。 这是大梁朝开国之处便立下来的规矩,像萧洛辰和安清悠碰上的这次叩阙,肯定不会是前者。 李家见九皇子吃了憋,不等天亮宫门开时便来打这御前官司了。虽说皇上也是人,他老人家判的案子未必就是正义,更未必就是公道。 可是眼下九皇子连病带醉的倒在家里,这等消息却是瞒不住人的,只怕天亮之时京里的大小官员早就得到了信儿,到那般时候若是李家的反击尚无结果,又如何当得起这“文臣领袖”四个大字? “萧公子似乎是心中有数的样子,这叩阙……只怕是为了公子和九皇子之事前来?”安清悠微微一笑,知道这一次萧洛辰只怕是没时间和自己斗口了。 “这等御前官司萧某又不是头一次碰上,当什么紧!倒是小姐身为女流,能有这般镇静气度,大有不让须眉之意……”萧洛辰向外迈了两步,口中却是话锋一转,从吹捧变成了添堵地道: “不过小姐刚才不也看出来了?这次的九皇子之事不光是我,安家可也是有份的!李家那边会把这御前官司怎么打……呵呵,值此朝局错综之时,那还真不好说!大小姐就真是那么一丁点儿都不担心?” 说完这话,萧洛辰蓦然回头,嘴角上那一丝邪笑居然又慢慢地泛起,便是想看看安清悠神色一变的样子。 只是没想到这边安清悠的脸色变倒是变了,却是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来,慢悠悠地笑道: “刚才尝听公子有言,此事发生之时我家老太爷也是在的,若是真对我安家不利,以他老人家的智慧经验只怕早就动身来见陛下。说起打御前官司,只怕找遍整个大梁朝也找不出一个比他专业的来;若是他老人家不来,那怕是我们安家连边儿都不用沾,那又何必担心?倒是这一次公子出手一搏,那李家的反扑只怕是全冲着您来,小女子在这里预祝公子抖擞精神,御前大战八十回合,挨板子挨得轻点,受罚少算几天,能够囫囵完整地站着出来吧!” 萧洛辰难得地面露出点之色,却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身便出门走进了风雪之中。 安清悠觉得眼前人影一晃,倚门看去之时,外面却哪里还有他的影子?互听得房顶之上瓦片两声轻响,心知这是萧洛辰有意在和自己打招呼告别,不由得下意识地瞥了瞥嘴: “恶趣味!显摆自己艺高人胆大么?当心被人逮到,那才有他好看的呢……” 此时黎明将至,却是一天之最黑暗的时分,萧洛辰翻身下了屋顶,却是落地无声,轻柔得便似一只黑夜中悄然行动的豹子一样,三两下就溜出了秀女房的院子,却是没入了一片树丛之中。只是不知为何,心里却是忽然想道: “专业?今天这疯女人的新鲜词儿还真多……还是这么牙尖齿利说起话来恶毒得很!将来谁要娶了这等疯女人,那这辈子才算是倒足了大霉,这家里的祖坟风水得多差啊!还囫囵个完整的站着出来……” 偶尔想到安清悠那句“囫囵个完整的站着出来”,萧洛辰却是心中一动,随手在树丛中寻了几根枯枝,微一思忖,却又直奔边上的一处墙根而去,寻摸了半天却是找到了几块破砖头揣在身上。这才邪邪一笑,却是奔着金龙殿这等皇上下榻之所在而去。 而在此时此刻的宫门之外,一个老太监正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拿眼一看,只见一人负手而立,后面马车成串,居然还跟着有不少其他官员。再看领头那人,居然是兵部尚书夏守仁,登时是大惊失色,兵部尚书半夜叩阙,这是什么出了什么大事了?当下急匆匆地问道: “夏尚书,您这么大半夜的来到宫里,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大事!边关告急?北胡入侵?或是某地造反还是起了兵变?” 这太监姓古名卫民,乃是上书房总管,皇上身边最为得力秉笔太监,亦是这宫中三大总管太监之一。此刻皇帝半夜惊醒,闻得有人前来叩阙,却是派他第一时间来查探的。 “古公公放心,当今天子圣明,我大梁治下国泰民安,北胡鞑虏又新死了可汗,正所谓盛世中兴之像。本官虽来叩阙,却并非有什么事关朝政的急事!” 兵部尚书夏守仁长着一张国字脸,却是天生得红脸长须,倒与那前朝所说的武圣关公颇有几分相似,端的是一副好卖相。 只是大梁朝的传统历来是文贵武贱,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位大人却是从小就卖力读书,没走武将道路。 后来他青云直上做了兵部尚书,反而更是知兵名士的风范自居,虽然号称文武双全,手里却不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总是一副折扇纶巾的样子,终日强调自己是读书人,以文人而领武事云云了。 可惜今日既然是叩阙,夏尚书那副胸中藏十万甲兵的名士范儿却是没法搞了,这时候只能穿官服,不然登时便是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压下来。 不过夏尚书既然有这等面若重枣的模样,身着那一品大员的服饰却更是不怒自威。 古公公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两眼,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 “那就好那就好,却不知夏大人这半夜叩阙,又是……” 话到这里,古公公忽然就张大了嘴巴,这夜半叩阙,又不是军国大事,那自然是要来告御状了!可是这居然让兵部尚书来亲自出马告御状?那得是多大的案子? “这群家伙……还真是不肯让朕落半点清静了!下去吧!四方楼要继续给朕把两边儿盯紧了点儿,可别让他们折腾的太出圈了!” 金龙殿中,当今的大梁天子寿光皇帝刚刚半躺在软榻中读完了某些东西,随手把一份黄纸写就的报告扔倒炭盆里。身后的小太监极有眼色,忙不迭地递上来龙衣龙袍,服侍万岁爷起身更衣。 倒是面前的一个老太监轻轻磕了个头,轻声念了一声老奴告退,慢慢地退出了屋子去。 少顷,寿光帝更衣已毕,却听外面的小太监低声禀报道:“皇上,古公公回来了……” “让他进来吧!哼!”寿光帝随手接过一杯人参茶漱了漱口,鼻子里却是低低的哼了一声。门外的小太监一惊,竟是连腔都不敢搭,忙不迭地下去请了古公公进来。 “老奴参见万岁爷,万岁!万岁!万万岁!”古公公一进门,连忙是跪倒磕头,陛下那是大臣们的叫法,太监们身为皇室家奴,行礼的时候却是应该叫万岁爷的。 “起来吧!”寿光帝点了点头,“坐着说话,今天这人参茶弄得不错,给古公公也来一杯!” 这随口一句赐坐倒茶,却登时便让古公公心中大定,显然皇上的心情未必就是那么坏。当下谢了恩典,却是斟词酌句地道:“启禀皇上,刚刚宫门外面有人叩阙,奴才逢皇上之名去查探,那外面居然来了不少的官儿,领头的乃是……” “乃是兵部尚书夏守仁是不是?”寿光皇帝忽然打断了古公公的话,眉头记不可查地皱了一皱! 古公公登时心中一冷,居然能够让万岁爷换了脸色,显然是心中颇为不喜。 外面都说这夏尚书乃是下一任阁老首辅的头号人选,在皇上面前也是一直圣眷正隆的,可是俗语说得好,宰相肚里能撑船,怎抵君心无边海?自己这位主子又是号称帝王权谋之道天下无双的人物,神仙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皇上真是料事如神,这领头之人果然便是兵部尚书夏守仁!”古公公原本还想禀报的详细一点,但是见了这等光景,却登时打起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念头。所谓言多必失,这当儿却是变成了该答什么答什么,半个字也不多讲!当然,多赞了两句皇上料事如神,那倒是问题不大的! “夏守仁……夏守仁……” 寿光皇帝却是没有理会古公公这等话中的佐料,径自在桌上轻轻地敲着手指头: “夏守仁这个兵部尚书当得好啊!九皇子这么一出事,他是不辞劳苦地给李家打先锋来了?只是这眼里若是只剩下了他的老师李大学士,又把朕放在何处?也罢,叩阙告御状乃是我大梁朝开国以来的规矩,朕为帝一任,也不想落个言路不开疏远臣子的名声。让他一个人进来吧!那些摇旗呐喊的小官儿,回头叫门禁卫记个单子存档,也呈给朕一份好了! 古公公心中一丝丝地凉意登时便划过,眼中只有李家而无皇上?这可是诛心之论了。 他虽然不明白什么九皇子和李家又是怎么回事,亦不晓得自己还没开口怎么就知道是夏尚书是来告御状的,但是万岁爷身边另有密报之人,那却是早就清楚的。 脑子里对夏尚书的前途连着下调了几个档次,脸上却不敢有任何异状,恭恭敬敬地磕了头,这就要出宫门去传旨。忽然寿光皇帝那边又叫住了他,慢慢地问道: “那夏守仁来叩阙告御状,告的是整个萧家呢?还是朕那个不成器的学生萧洛辰?” “回皇上话,告的只是萧大人一人而已,倒没听说要告别人……” “哼!还算他食君之禄,懂得那么一点进退!”寿光皇帝轻轻地又品了一口参茶,这才慢慢地道:“叫他去北书房候着吧,朕喝杯茶养养神,这就见他……” ------------ 第二百零六章 怎么个输法,大有讲究 “臣!兵部尚书夏守仁,弹劾虎贲卫管带校尉萧洛辰十一条大罪!冒死叩阙,但求陛下不吝一见!” 皇宫正门之外,兵部的夏尚书却是一番义正辞严之态,脑袋上的乌纱帽已经被他摘下来抱在了手中,一张红脸上美髯飘飘,倒是真如关二爷再世一般的威武不凡。 只可惜面前的宫门禁闭,这等场面下哪个又敢擅自做主放他入宫?那一通叫门叩阙的话语,却不知是表份情又给谁看? “夏大人果然忠臣风骨!实在是堪为我辈楷模!” “那萧洛辰身为天子门生,不但不知报效陛下的知遇之恩,居然还祸乱朝政,横行不法!此等奸佞小人,吾等亦是欲除之而后快啊!” “杀!此等奸徒,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我等今日便是为皇尽忠,为民除害啊!” “必须为民除害,绝对不能让他再逍遥跋扈,如若不除此人,为大梁之耻啊!” 宫门里面没动静,宫门外却是一片哗然。 夏尚书身后那些官员既然是敢跟着前来叩阙,自然已经把自己的前途和这件事情牢牢地捆死了在了一块儿。这时候哪里还有不摇旗助威,使劲儿地鼓动呐喊的? 兵部尚书夏守仁带头喊了两句,却是伸手接过了家仆递过来的一杯热茶润了润嗓子,这便住了口。 自己一会儿要面君打御前官司,带个头就可以了,君子贵在以身立行,立起行来就够了,那些力气活倒不妨让给别人来做。那萧洛辰本来名声就不好,先借着他给萧家扣上一顶大奸臣的帽子再说! “谁奸谁忠,还不是靠咱们读书人的笔和嘴决定?不管御前官司结果如何,这民意上的一场,本官却是赢定了!” 夏尚书微微一笑,脑海中却是想像出了明日的景象。 自己率领一班大小官员,大忠臣夜半叩阙弹劾奸佞恶少?这可是京城老百姓茶余饭后最喜欢的话题了。一日之间传遍京城,然后随着无数离京之人的嘴巴传遍天下。且不论萧家会受多大的影响,自己那名声可是捞得十足十的。 大梁读书人最重风骨,自己这威望只怕是又要加上不少了。 正心中得意间,忽然见那宫门旁边的小门打开了一条缝,古卫民古公公走了出来,伸手打了个躬道: “夏大人,皇上命您单独进宫,北书房相见!咱们这边过去候着?至于宫外这些位大人,没什么事儿的就各回各家,大伙儿散了吧!” 这话一说,众人先前的鼓噪可登时就静了下去,大家叩个阙搏点名声也就罢了,这时候再要吵着都去见皇上,可就成了聚众挟逼天子,这点进退大家自然都是懂得的,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却是一个个转了口径,纷纷叫道: “夏大人!您重任在肩,此去定当功成!” “铲除奸佞,朝中风气方可一清啊!” “公道自在人心,天下亿万正义之士,皆是夏大人的坚强后盾……” “诸位!诸位!且听本官一言!”夏尚书转过身来摆了摆手,下面登时便是寂静一片。只见他昂首挺胸,朗声说道: “本官此去,全为我大梁社稷,万民苍生!所幸当今天子圣明,纵有一二小人试图蒙蔽圣听,借势乱政,想来亦难逃陛下的法眼如炬。夏某功成而归之时,再与诸公把酒齐聚!” 一干官员们又是一阵齐声喝彩,唯有那一边旁观的古公公心中很是不以为然: “切!又搞这套!根本就是为李家出头打个官司罢了,干嘛每次都得大梁社稷万民苍生挂上勾?累不累啊!省了这一套赶紧入宫,咱家能早点交差,你们也能早点回去。大家各自洗洗睡了岂不甚好?这大雪天的在宫门口站着乱嚎,挨冻有瘾么!” 心中虽如此想,面上却是如同常态,甚至还挂着那么点儿的客气的微笑。 且不说太监不许干政是大梁祖制,单说眼前这分明是神仙打架,那自己可犯不上卷了进去。当下却耐心极佳地等着夏尚书慷慨激昂地把话说完,这才一迈宫中标准的小方步,不疾不徐地引着夏尚书直奔北书房而去。 等到了北书房,两人却俱都是一愣,原来寿光皇帝竟是已经早坐在了那把铺着金丝九龙垫子的椅子上,却哪里是让夏尚书等皇上,而是陛下在等臣子了。眼看着夏尚书珊珊来迟,脸上竟是犹有不豫之色。 “臣夏守仁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候就看出什么叫反应迅速了,夏尚书二话不说,登时便是一个响头磕在了地上,继而嘭嘭有声,这一番三拜九叩的大礼却是做得其快无比。旁边的古公公一句“万岁爷,夏大人到了。” 还没等出声,他这边早已做完了全套。口中却是对什么御前官司深夜叩阙的事情半点不提,径自做完了全套,却又抢着说道: “臣有罪!竟敢让陛下等臣至,实乃是乱了礼法规矩,当真是死罪!死罪!” 话虽这样说,可是古往今来,那些因为乱了礼法规矩而死的朝廷重臣,其实却没有一个是真因为乱了礼法规矩。史书上又见哪个皇帝因为多等了一会儿就把自己的兵部尚书砍了脑袋?夏尚书这等以退为进之策当真有效。就这么诚惶诚恐的一跪一请罪,皇上的面色果然好看了许多。摆摆手道: “罢了罢了,夏爱卿起来说话吧!卿是朕的重臣,半夜叩阙必有要事!却不知又是为何?” 这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大梁皇帝自有情报体系,够份量的大臣们谁人不知?可是这等戏份却是缺不得的。夏尚书本已站了起来,此时却又是双膝一跪,从袖袋中取出一本奏章来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口中高声道: “陛下圣明,臣深夜叩阙,乃是要弹劾虎贲卫管带校尉萧洛辰大罪十一,请陛下立斩此人,以正国法……” 这奏章自然是夏尚书连夜写的,此人记心本就极佳,此刻虽把奏章递了上去,可是口中所述,与奏章之中丝毫不差。一项一项,尽是萧洛辰的诸般罪状。 “哼!这等忤逆的混账,妄朕还亲自指点教导了他这么久,竟然全无长进,全无长进……依朕看,杀之犹不为过!” 寿光皇帝边看奏折边听夏尚书的陈奏,眉头却是越皱越紧,忽然间一声低低的怒喝,蓦然间打断了夏尚书的奏报! “有门儿!” 夏尚书登时便是心中一喜,这场御前官司其实大家心里都是有谱的。 此次萧洛辰放倒了九皇子,固然是个重大打击,可同样也是一个机会。按照陛下那赏罚分明的性子,萧洛辰定是要倒霉的!更何况门生再好,总是比不过亲生儿子,圣心若是有松动,能不能拔掉这萧家年轻一代中最得圣眷之人,那还真是未知之数? 不过心中想归心中想,君前奏对可不敢露出半点失态,更何况这萧洛辰为祸多年,皇上要杀他可不是说过一次两次了,真是说杀便杀的话,此人便是有一百个脑袋也都砍了! 夏尚书神色肃然,又是高呼了几句皇上圣明,却听寿光皇帝一字一句地说着话,声音里居然带了难得的怒气: “看看卿写的这十一大罪,的确倒是不假!欺君罔上、武人干政、祸乱朝纲、目无国法……这岂止是该杀头,按律诛他十族都够了!皇后身为他的亲生姑姑,自然也是疏于管教脱不了干系……” 夏尚书瞪大了眼,这次真的有些惊喜了,诛十族?还皇后疏于管教?这可是以前从未听过的话语。 好!好!好!这一场御前官司萧家必定要输自然心知肚明,可是怎么个输法那可是大有学问。 是不是能够搞的掉萧洛辰暂且不论,至于诛十族满门抄斩什么的,自己压根也没指望凭这么一件事彻底地扳倒萧家,可若是能让皇上下旨申斥皇后……那可真是意外之喜,萧皇后不仅是正宫,还是太子的亲娘啊!这里面可以做的文章太大了! 夏尚书能做到如今这个位置,自然不是笨人。心中惊喜脸上不露,脑子里亦是飞速地转动了起来。 谁知寿光皇帝的下一句话那才叫是让人兴奋不已! 寿光皇帝扫视众人,随即淡漠的道: “太子身为诸皇子之首,复有总领勘察宫外皇亲国戚之责,未能护领臣弟,亦有失职之举,身居其位而为谋其政……亦是当罚!” 夏尚书幸福得差点昏了过去,“未能护领臣弟”啊! 自己的弹劾折子里可是没有这么一条,皇上这绝对是借题发挥,这绝对是明确表示对睿亲王之事的知情和不满了! 更何况直接要斥责处罚的可是太子,是太子!是他们这些人天天思、夜夜想,无时无刻不想废掉的太子啊! 难道……难道那个时刻,竟然比自己等人预计得还要来的更早? 这可谓是天上掉下来的喜讯,快把夏尚书给砸晕了! ------------ 第二百零七章 血性 除了少数的武力政变之外,中国历史上的太子废立之事每到关键时刻,十有八九都是遵循着这样一种套路: 先是因为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太子受到了皇帝的训斥责罚,继而是大臣之中有人开始上书,将太子所犯的错误性质迅速升级拔高,上升到了此人是否可以托付皇位的层面上。 然后是突然之间,现任皇帝就发现了太子的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通常不是意图谋反篡位,便是不顾亲情地残害手足,像秽乱父皇后宫这种乱lun之类的腌臜事偶尔也会成为借口,总之是大逆不道天理不容,然后痛心疾首地下诏废立,另立新的储君! 当然,这其中又有多少宫闱隐秘,多少朝堂相争,多少黑幕重重,多少陷害栽赃……自然不是后人所能知道,不过史书却不知道为什么惊人的一致,究竟是历史流动给后人产生的错觉,还是史官们在写这些问题时都不约而同地喝醉了呢? 史官们的真实想法没人知道,但夏尚书心中此刻却是嘭嘭直跳,皇上的帝王之道早已臻炉火纯青之境,以他的智慧,绝不会在这等朝中暗流涌动的时候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个事来。 这……这难道是某种信号?回朔昔日,数十年前的圣上似乎便是这样上的位,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整个朝堂系统便是天翻地覆,旧太子变成了新太子,世间事由此不同。难道如今这历史便要重演? 更何况外界传言纷纷,都道九皇子取代太子颇有可能,可是只有少数的几个人才知道这传言到底是怎么来的。内阁里的三位大学士,再加上六部的六位尚书,最近两年来几乎每一个人都在某个很微妙的时间和场合听到过陛下貌似不经意地抱怨,说什么太子糊涂昏庸,不堪大任,倒是九皇子聪慧有佳,为人贤德云云…… 若说人心浮动朝堂暗流的开始,十成中倒有九成是陛下自己起的源头,若是没有圣心如此。以他老人家数十年来羁使群臣的铁腕手段,又有谁敢琢磨起这样的事端来?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如何,臣不敢妄言。只是微臣以为,其他人的问题不妨慢慢处理,倒是这首恶萧洛辰的确应当严办!此等奸佞实乃罪魁祸首……” 心中兴奋归心中兴奋,夏尚书头脑却还清明得很,言语间却又是一招以退为进的试探。若是皇上对萧洛辰下了重手,那才可以算是这个信号真的明确了。 “嗯……卿之此言有理!朕也在想,叩阙的钟都响了这么久,萧洛辰这个忤逆之徒怎么还没出现?若是一炷香之内还没来到这里,朕可就真要砍了他的脑袋了!” 万岁爷金口一开,夏尚书却是忍不住一个激灵,什么叫还没出现?可是寿光皇帝却不给他这份反应的时间,眼角扫了一下周围侍候太监,淡淡地道: “来人,点香!” 这便是寿光皇帝的风格,他说点香,下面的人便真要点起了香来。古人说一炷香的功夫,通常便是指十二分之一个时辰,此刻北书房里点起的香,更是早被工部与钦天监联手特制之物,计时之精确,足可堪称当时的最高水平。 一注青烟袅袅而起。在寿光皇帝这样一位君主面前,却同样没有人怀疑,若是在香烧完了之前还没看到萧洛辰的话,人头落地可就真是他的唯一结局。 夏守仁双眼紧紧地盯着这柱小指粗细的香头,心中却是居然有那么一点紧张。 他能做到兵部尚书未来首辅,自然对皇上的性情了解得颇为透彻,这株香既然能点得起来,就绝没有和萧洛辰一唱一和演戏的可能。也就是说,今天是真的有可能杀萧洛辰的,可是若是皇上起了杀心,却为什么又搞得这么儿戏? 只可惜无论是夏尚书,还是屋子里的其他人,因为假想中香烧到最后时萧洛辰匆匆出现的场面并没有出现,悬念只是刚刚开始,很快就归结于无形,转瞬之间外面已有太监来报: “禀皇上,虎贲卫萧大人前来求见!” “哼!他还知道过来?” 寿光皇帝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瞥眼看去时,只见那香头只烧了一点儿,这才有些面色稍平的意思: “宣!” “臣,虎贲卫管带校尉萧洛辰,叩见吾皇万圣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洛辰一溜小碎步地走进了北书房,无论是磕头行礼还是口称万岁,皆是做得娴熟规矩无比。 只是从他一进北书房开始,无论是寿光皇帝还是兵部尚书夏守仁,甚至是旁边那些伺候侍应的大小太监们,人人都将目光紧紧地盯在了他的身上。期间更有人两眼发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萧洛辰莫不是疯了?穿成这个样子来见皇上,这是要找死么?不知道人家正在叩阙告他不成?” 说起萧洛辰此刻的装扮,还真是够可以的,衣服被撕成了一条一条,上身早已经变成了半裸之态,虬盘结实的肌肉露了起来,却似有无穷的精力想要爆发出来一般。 几根树枝被他用布条做成的绳子捆在了后背上,倒似是刻意为之一样。 关键是那脑袋上,横七竖八地缠了几条白布不说,居然还隐隐之间有血渗出,脖子后背上亦是有几条伤口。萧洛辰的任性妄为固然是满朝皆知,可是他拿一身武艺却不是胡吹出来的,谁能把他打成了这副模样? 寿光皇帝看着萧洛辰这副打扮,竟然也记不可查地轻轻皱了皱眉头,可是口中说话,却几乎令全场众人绝倒: “跑到朕这儿演一出负荆请罪?外面又是风又是雪的,你不嫌冻得慌啊!”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倒是萧洛辰自己没羞没臊的一笑,似是正要说话,却听旁边的兵部尚书夏守仁高声叫道: “陛下,臣要弹劾虎贲卫管带校尉萧洛辰君前妄仪,行止不端,对圣上不敬……” “得了吧夏大人,您老人家早就弹劾我大罪十一,随便其中哪一条都够抄家灭族的。多加上的这一条倒有点狗尾续貂之感,力度明显不够嘛!”萧洛辰竟是不顾身在御前,却是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上下打量了夏尚书的两眼,忽然轻蔑的一笑道: “就在刚才,您在宫门面前说什么来着?冒死叩阙,定要剪除我这欺君惑上的奸佞小人嘛!左右着您连死志都有了,我看这事也不用那么麻烦,萧某这就遂了您的心愿,如何?” 说话间,萧洛辰居然快捷无伦地从身上掏出了一物,啪的一下就拍在了对方的面前,夏尚书定睛看去之时,居然就是一块青灰色的……砖头? “未蒙钦命而御前持械,便是所谓的寸铁为凶,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不过萧某是宫里执金吾出身,后来又做过御前侍卫,现在办差的虎贲卫也是天子亲军。对于这大内的法度却是熟得很,两百六十九种君前违禁之物里可并没有这等破砖烂瓦!您既是为国锄奸连死都不怕,现在就拿起这块砖头来拍死了在下如何?弄死个把人等,真的不一定用刀枪的哦……” 说着,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撕开了缠在头上的白布,一条血淋淋的伤疤触目惊心地露了出来。萧洛辰双眼血红的一笑,却是一只手把那青砖向前递去,一只手指着自己天灵盖处的伤口。诡异地笑着道: “大人死志都已是当着许多朝臣明了,此刻还怕什么?看见没有,记号都做好了!照着这里使劲地拍下去,一砖……或者两砖?很快这个伤口会不停的扩大,血会流出来,骨头会露出来,继续砸下去会把一个人的头骨砸塌,脑浆会迸出来……” 萧洛辰的声音越说越是低沉,再配上他那天灵盖上狰狞的伤口和赤红的双眼,整个人就犹如刚从外面风雪之中爬进来的魔鬼一样。 可怜这夏尚书空自长了一副关二哥一样的雄伟卖相,骨子里却未必如此。眼看着对方把一块青砖递了上来,竟是不断地后退,面如土色之间,口中竟是有些慌不择言的样子: “你……你……你你这个泼皮!无赖!下三滥!竟然敢在皇上面前放泼?本官是兵部尚书,朝廷体统在身,焉能行此粗鲁之事……你莫再过来了啊!否则定要将你……你……我……皇上!萧洛辰要造反啊!” 话说到最后,居然都有些惨叫的意思了。 萧洛辰微微一笑,手上一转一拍,那块厚厚的青砖却是“嘭”的一声拍在了自己头上,只见尘土微散,萧洛辰的脑袋似乎并未如何,倒是那青砖一下子断成了两截。这等硬气功虽不稀奇,那夏尚书却吓得面如土色,竟是不由自主地双腿一软,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这等人物,居然是堂堂兵部尚书……号称将来的首辅?” 萧洛辰头上的伤口本已止血,这一下却又是鲜血直流了出来。 心中一声长叹,文人而领武事这制度本无对错,可是不该是眼前这种文人,武器都送到了面前,居然只会像只待宰的鸡一样嘶喊,是否还剩下半点血性? 一转身,萧洛辰直挺挺地跪在了寿光皇帝的面前,叩头道: “陛下明查,臣自蒙陛下知遇以来,所作所为虽有轻浮孟浪之处,但对陛下对朝廷,始终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夏尚书所谓十一大罪种种,臣必不敢领!今日负荆请罪,却是因为白天冲撞了九皇子睿亲王之事!臣行止不恭,举措失当,还请陛下责罚!” “总算你还知道是在御前啊!知道朕这个做皇帝的还在你萧某人的眼前坐着?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让朕说两句!” 之前萧洛辰直斥夏尚书,寿光皇帝不知何故一直是冷眼旁观,此刻萧洛辰跪拜了下来,这才终于算是发了话。只是此时此刻,他的脸色已然黑得如一块黑锅底,声音更是冰冷的不带一点感情se彩: “来人,把这目无君上的狂徒拿下,就在这北书房里面打!朕若是看不到棍棍见血!行刑之人就自己抹了脖子吧!” ------------ 第二百零八章 师徒 “啊……哎呦!” 秀女房里,安清悠蓦然缩了一下手指,大半夜的被萧洛辰这么闹了一通,原本就有些心烦她更是觉得睡不着。 一个人静坐了半天,倒是随手打扫起那个被砸碎的掸瓶碎片来,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随手便做完的事情,此刻竟是打扫了这么长时间。临到最后,居然还被一块破片扎伤了手! “麻烦啊!正赶上还终选还没完,这可别弄出什么麻烦来……”殷红色的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安清悠微微皱眉,赶紧再去敷药包扎,却发现这半夜三更之时,又到哪里寻这去?再一抬头,忽然见到桌子上一个黄色的纸包静静地撂在那里,竟然是萧洛辰临走只是遗落下来的金创药? “切!都是这个烦人的家伙!非得搞什么半夜三更夜探秀女房,若非如此,我怎么会被扎到?”安清悠边给自己上药边有些喃喃自语,这时候可没想着自己砸在萧洛辰天灵盖上那狠狠地一掸瓶。只是想来想去,却不知那家伙去应了御前官司,如今却又如何? “如何?萧洛辰,如今你可知罪否?” 北书房中,一阵冷风吹来。御座之前那儿臂粗细的蜡烛却是火苗晃了几晃,寿光皇帝声调淡然,面沉如水,可是旁人在这烛火之上看去,却总是觉得万岁的脸上阴晴不定。 “臣……臣……知罪!臣行事孟浪……对九皇子失了礼数……”萧洛辰被几条鸭蛋粗细的刑棍架到了半空中,声音已是有点断断续续,只是嘴角那一抹诡异的微笑,却居然依旧是挂在脸上。 “避重就轻,陛下!这分明是避重就轻!臣之前所奏的十一大罪,此人是条条有份!若不再行杖刑,只怕他依旧执迷不悟!” 旁边的兵部尚书夏守仁急急地补充着说话,眼看着萧洛辰后背上已经被脊杖打得血肉模糊,他倒没有了之前害怕畏惧,两只眼睛里竟闪出了几分兴奋之色。 没法不兴奋!眼瞅着事情居然到了这副田地,夏尚书的内心里已经快要乐疯了。 临进宫门之前,便是他自己也没真的指望能把萧洛辰如何,这小子简直就是个遗千年的祸害!之前有多少人多少折子参奏于他,叩阙的御前官司也不是没有过,可是他还不是跟没事儿人一样? 可是现在呢?昔日横行京城的混世魔王如今已经连说话都不利索了!若是再施一轮廷杖,十有八九就能把萧洛辰活活打死!立毙当场啊!这么多年来大梁朝文武两大官员集团明争暗斗,可是又有谁能够取得过这般成绩? 更不用说这只是个开头而已,陛下能狠得下心来对这萧洛辰如此,那明显是已对萧家的不满到达了一个相当严重的程度。要下旨训斥皇后么?要下旨责罚太子吗?这……这或许真的是皇上他有意发出的一个信号? 夏尚书心里怦怦的直跳,难不成乾坤扭转,便是从今日开始?他既有心趁机毙了萧洛辰,此刻当然是卖力撺掇,更是把这萧洛辰的罪名上纲上线,之前皇上可是说了,皇后和太子亦有责任,此时不把那边的所有人都牵连进去,更待何时? 可是偏偏便在此时,寿光皇帝居然又开了口,这金口一开,形势居然就又不一样了: “卿所言十一大罪,若是条条都犯了,那可真是满门抄斩连诛十族的泼天大罪!可是朕刚刚想起一事,这萧洛辰说起来亦是国戚,他的姑姑乃是朕的皇后,好像也在株连抄斩之列,朕既是他的姑丈,又是他的老师,那是不是更当斩了?夏爱卿,你说朕是自己把自己判个斩立决呢?还是该下个罪己诏明抄天下?” 刚刚还沉浸在兴奋中的夏尚书登时就傻了。逼皇帝下罪己诏?这是要谋朝篡位还是逼着禅让?这才算是诛心之言了! 一时间冷汗顺着脖颈子就流到了后背上。诚惶诚恐地道: “陛下受命于天,岂与凡人相同?便是大梁法度,亦是由陛下一言而定,一言而改!这却是不能拘泥于那些文字条文的……” “额?有这等事?也对!从来都说是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没听说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因为天子无论怎么做事好像都算不得犯法!”寿光皇帝悠然一笑,这话却是说得越来越诡异: “只是朕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朕虽然不在处罚之列,可是朕的那些皇子,算起来也和这萧洛辰有些表兄弟的关系,好像也在十族当杀之列,他们要不要砍了?还有朕记得夏卿的女儿这次也进宫选秀了?若是指给了哪家皇子为婚,你和这萧洛辰也是有了亲戚关系,联姻不出三转,你夏大人似乎也在这株连之列,那你夏大人是当杀不当杀?” 夏尚书只听得目瞪口呆,怎么绕来绕去,居然把自己都绕了进去?自己这叩阙打官司若是真打赢了,难不成自己的脑袋反而要被砍了?可是若真论大梁刑法,那可还……那可还真是如此! “这……这……” 夏尚书额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之前虽然什么必死之念喊得震天响,可真是事到临头,那自是绝对不肯当着皇帝承认自己该杀的!不管是什么理由,不管是什么情况——天知道这位心思比海还深的万岁爷,那脑子都在想着什么! “臣或有所差池……此事……此事定当调查清楚,再禀圣上……” 逼到这份上,夏尚书也真是想不出什么好应对来,只好含糊了一下过去。可是没想到这话一说,寿光皇帝反而是真不干了,把脸一沉,冷笑道: “或有差池?夏爱卿可是说此事尚未查请?那可就麻烦了,按我大梁律,以捕风捉影查无实据之论而诬奏朝廷命官者,该当何罪?” “割舌墨面,全家发配边关为奴,后代永世奴籍不脱、不转、不抬……”夏尚书哆哆嗦嗦地答着话,声音都颤了。 “这就对了,那十一大罪到底有没有,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寿光皇帝冷冷一笑,却是坐回了御座之上,双眼瞪着夏尚书道:“夏爱卿,你可真得好好地想一想,想清楚了再来回话啊!” 夏尚书脸色惨白地站在原地,回话?怎么回?说有?那是自己弹劾死了自己;说没有?割舌墨面全家发配!哪一样都不是闹着玩的。 旁边已经满后背血肉模糊被架在刑棍上的萧洛辰,这时候居然笑出了声,断断续续地说道: “哈哈哈……陛下,臣弹劾兵部尚书夏守仁……胆小懦弱、见事不明……糊涂昏庸……其能实不堪胜任朝廷要职,求陛下……速免此人,另……另择贤能……哈哈哈哈哈哈……” 这等场面下,萧洛辰的笑声无异给气氛蒙上了一层诡异而凄厉的色彩。 夏尚书脸上尽是惨青之色,自己那所谓十一大罪,其实不过是以前官员们弹劾萧洛辰的陈词滥调。 至于什么奸佞乱政,什么蒙蔽圣听,更是随便放在哪个相互攻谏的奏章里都常见之极的套话。这么多年来大家都是这么搞的,也没见皇上他老人家有过什么问题啊! 皇上毕竟是皇上,今天这问题不但是提了,而且提的极为刁钻极为难答。君要臣死臣尚且不能不死,何况这一个小小问题?可是这等问题,却似乎让自己左右是个死,又该怎么答? 这时候的夏尚书,才算应了那句千言万语口难开的样子。踌躇得额头见汗,却是半天愣没有答出一个字来。倒是寿光皇帝冷笑道: “夏爱卿若是答不出来,那也不必着急,回去好好想想再来告诉朕也行!哪一天想清楚了,哪一天朕就和你好好聊聊此事!在此之前……萧洛辰的性命,就暂且寄存在朕这里吧!不过他死罪虽免,活罪难饶,明日由大内侍卫押送游宫以示,所有的皇子们都要来看!朕刚才说过,皇后太子此事亦有责任,这个话是算数的!小古子回头给朕拟一道內旨,就照这个意思传谕内阁百官吧!” 內旨相当于皇帝的私信,古公公身为御前秉笔,做这等事自然是责无旁贷,当下磕头领了皇命。寿光皇帝却是一转头向着夏尚书道:“夏爱卿,你瞧朕这般处理如何?可还对得起卿夜半叩阙跑这一趟否?若是没其他事,朕也倦了,尔等跪安吧!” 夏尚书此刻心中如翻江倒海,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战战兢兢地跪了安,出门之后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皇后和太子皆受斥责,眼中钉萧洛辰又被打了个半死。此番岂止是自己单枪匹马弹劾了萧洛辰,简直就是一个人打败了整个萧家! 名动天下是一定的了,想想皇上看自己那份眼神,怎么就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众人竭尽告退,北书房中自有小太监要把一身是血的萧洛辰架了下去。却见寿光皇帝挥手叫停道: “慢着,你们都先下去!朕有事情,要单独审这个悖逆之徒!” 今夜出了这么多的事情,谁还敢有半点废话?一屋子人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唯恐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北书房转瞬之间变得空空荡荡起来。 可是便在此时,忽见寿光皇帝一脚踢在了萧洛辰的腿上道: “起来吧!你这家伙!还想装死装到什么时候?” “别踢别踢……很痛啊!”原本看上去都有些半昏迷状态的萧洛辰忽然发出了声。不仅出了声,他居然还能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背对着北书房里的一面大铜镜扭头看了看自己的伤,这才苦笑道: “流血也是会流死人的!赶紧给点金创药啊!师父?” ------------ 第二百零九章 秀女房里的阳光(上) “啊!啊……疼疼疼!嘶——!这次师父您可是真打啊,还下令棍棍要见血?我真是太可怜了……” 北书房里,萧洛辰呲牙咧嘴,面容扭曲,一个劲儿地叫着疼。 “闭嘴,就你这副德行,还号称咱们大梁青年一代的头号勇士?说出去真是丢脸,以后别***跟人说你是朕的徒弟门生……你小子还装!装是吧?先不说你小子一身十三太保横练的硬气功,单说那两个行刑的侍卫……切!那可是你自己教出来的,要是哪伤得重了,回头自己抽嘴巴去!要不然,下次朕换个文妃那边的侍卫来打你的板子?” “别别别,师父您若让文妃那边的人来,徒儿可就真是不死也得扒层皮了!哎呦好疼……勇士也是人啊!不吃饭也饿挨了打也疼,受了伤也得跟师父您抱屈个两句不是?” 这一段对话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满朝文武的眼珠子都得夺眶而出,下巴全掉了! 萧洛辰和皇帝之间居然混到了这等地步,这哪里还像是君臣,师父徒弟的倒和江湖人的口吻差不多,寿光皇帝居然也能张口就是***,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重礼教崇圣贤,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帝王样子? 其实……皇帝也是人啊!就算他是个再强势、再威严,可是皇帝那也是人啊! 中华历史长河的漫漫五千年,谁能算清到底有多少个皇帝爆过粗口? 更令人惊诧的还在后头,堂堂的大梁寿光皇帝,被外界认为是帝王权谋之术天下无双的一代君王,此刻居然在亲手帮萧洛辰敷着金创药。 古人有帝王为臣子撕袍裹疮,今日寿光帝差不多也做到了这个地步,只不过用得是金创药。不知道此时正在宫外弹冠相庆的某些官员们若是看到了这一幕,会不会重新拾起那句被很多人挂在嘴边的老话: “作死啊你!惹谁不好,你去惹萧洛辰?” 好在这里是北书房,莫说负责伺候的大小太监如今都已经远远地躲了开去,便是有谁能绕过外面的重重看守,悄悄过来偷看偷听点什么的,那也是怕很难逃得过萧洛辰这等潜行藏匿大行家的发觉。 所以寿光皇帝这时候可以很放松的打趣萧洛辰两句,嘲笑着道: “怎么样?为国为民的忠臣不好做吧?流言蜚语你得顶着,不白之冤你得扛着!偶尔还得见个血受个伤什么的,倒是那些投机钻营之徒容易做官多了……呵呵,朕倒是奇怪,你这脑袋上又是被谁伤的?” “这个啊!是徒儿在翻墙时一不小心摔的……”萧洛辰漫不经心,满不在乎地说道。 “不老实!你这小滑头不老实……”寿光皇帝的脸上,居然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戏谑之意,伸手一指萧洛辰的手上道:“那这个也是不小心摔的?” 萧洛辰愕然低头,手上倒是也有伤口,只是这伤口却与别的地方不同。一圈细细的牙印咬痕,在这里倒是异常显眼的紧。 这伤口正是在夜探秀女房的时候被安清悠咬的!明知自己被寿光皇帝看穿,萧洛辰却是死扛到底式的说道: “这个啊,这个是从墙上摔下来的时候意外碰到了一只刺猬,被那家伙咬的!” “刺猬?”寿光皇帝笑眯眯地道: “宫里头什么时候有刺猬了?还是能咬伤朕徒弟的刺猬?” “有!有!有啊!”萧洛辰一连说了三个有字,却是忽然间叹了口气道:“这刺猬不仅个头高脾气大,性子还疯疯颠颠的,刺儿更是锋利得紧呢!咬伤个把萧洛辰之流,又有什么稀奇?” 从小到大,安清悠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人形容成了一只刺猬,而此刻秀女房中百多名即将参加终选的女子们汇集一堂,也绝对没有人会认为安清悠像一只刺猬。 昨夜的一夜风雪,虽谈不上很大,可也不能算太小,天地之间的万物已经被妆点成了一片银白色。地面上的积雪约有两三寸厚,恰恰好好地刚能盖到脚背,远远望去甚是引人欣喜。 “不许扫,谁都不许扫!谁敢扫本小姐跟谁急!想要再选秀之后被我秋后算账的,你们就扫一个试试看?” 刘明珠说话的声音很大,哪里还像一个入宫行止规规矩矩的秀女? 许多人循着声音看去,豁然便是东南六省总督刘家的秀女刘明珠,她生在江南长在岭南,从小到大却是从未见过这等银装素裹的景色,此刻太阳一照下来,眼看着满地都是银光闪闪,登时便是一副大爱之态。 眼看着秀女房里的嬷嬷太监们一个个地拿着扫帚铁锹的要扫雪,登时就急从中来。 总督府小姐的脾气发作,当场竟是喊了起来。 一干原本要扫雪的嬷嬷太监们面面相觑。别人还好说,这刘家的小姐却是不好得罪的。 且不说人家乃是此次选秀的大热人物,说不定将来便是个王子妃甚至皇后的命,秋后算账真没人敢接着。 单说她那位号称天下第一忠犬的总督祖父刘大人,那可是跺跺脚都能让东南的半壁江山抖一抖的人物。随便丢个眼色,只怕立刻便有人哭着喊着要替刘小姐出气,自己又有几个脑袋能应付的过来? 可是这冰雪覆地,不及时清扫也不行。 眼下太阳已出,积雪渐渐便会化成雪水,此时若是有冷风一吹,登时地上便是一层梆梆硬的冰层。到时候再想要铲除,那可就千难万难了! 如今在秀女房中住着的百来位秀女都是要进终试的人选,说白了已经有了半个主子的身份,若是在雪地上滑倒摔伤了几个,谁又能吃罪得起? 如此进退两端,忽听旁边有人接话: “叫你们别扫就别扫!刘家姐姐说话你们没听见么!有什么可迟疑的?都给我闪一边儿去!” 循声看去,这却是那夏尚书家的女儿夏青樱了。此刻她不知为何又恢复了那副傲气十足的神态,指叱作势,却是尽在给刘明珠帮腔…… ------------ 第二百一十章 秀女房里的阳光(下) 安清悠眼看这等光景,眉头却是微微一皱,这夏青樱貌似是骄娇二气十足的一个蛮小姐,其实骨子里亦是个十分精明的人物。 忽然间又摆出了这副姿态,却是必有原因,再一思忖她这刻意为刘明珠帮腔的模样,登时替这新结交的干妹妹大感不妥,当下却是走过去拉着刘明珠的手道: “妹妹,这雪地不比别处,若不及时处理,怕就容易给其他人带来些危险了。我想妹妹所言的不让扫,倒也不是真不让扫吧?想来也就是再多观看赏玩一下这雪景而已,让秀女房中的嬷嬷公公们稍等片刻再做处理,可是这个意思?” 安清悠这话虽然说得平静,但声音可不算太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一些嬷嬷太监们听到,许多人脸上登时露出了感激之色。 那刘明珠亦不是笨人,微微一怔之间登时明白自己一时冲动,差点得罪了整个秀女房所有的上下人等。 眼角余光微微瞥了一下那夏青樱,这才作态一乐,朝着那些准备扫雪的嬷嬷和太监们大声笑道: “不错不错!便是安家姐姐说得这个意思,我这江南来的土包子没看过京城的雪景,一时之间不禁有些失态了!便请诸位稍等一时半刻就好,每人五十……啊不!一百两银子,就当是小女子的一点儿意思了!” 刘家就是有钱!一把银票砸了出去,那情景自然又是不同。 嬷嬷太监们齐声欢呼不提,更有个太监想到刘明珠是个女财主,跑过来讨喜凑趣道: “刘秀女若要玩赏冰雪,那也不难!咱们这秀女院本是照着吃住一两千秀女修建的所在,地方大院子也大,如今秀女们不过是剩下了百来号人,十成的地方一成都用不了,大可用绳子在院子里围出一块空地,既安全又可玩闹,将来不从这里行走过人便是!咱们北方人自有北方人玩雪的法子,光看有什么稀奇……” 那太监话没说完,早被刘明珠一把银票拍在了脸上,口中急急地道: “别说了,赶紧给动手操办去!参与操办的每人再加一百两,剩下多少,全是你的!” 这太监所言,却是宫里面伺候皇室主子们玩雪的方式,场地下面用细土垫了,再从周围铲了干净的白雪以人力扬了进去。想要雪多厚就有雪多厚,便是模仿那关外没膝齐腰的大雪也没问题。既安全又热闹,倒与后世滑雪场的造雪方式有些类似,只是从机器变成了人工。 不多时场地便已备好,那进言的太监刻意巴结,还特地找了两个力大之人将那雪末高高扬起,迎着阳光一照,登时便是一片冰晶映出的彩虹,却比那水滴雨雾的彩虹更美上三分了。 莫说是来自江南,便是京城中长大的秀女们,之前也被未必有这等被奢侈伺候着玩雪的经历,刘明珠大声欢呼,一声高叫道: “今儿爱玩雪的我都请了,那个谁谁,都给我伺候好了!姐妹们,跟我来呀!” 说话间也不客气,率先带着几个很有跟班模样的秀女直奔场地中而去。更有人早想巴结于她,这时候既有了刘家小姐的邀请,哪还有不顺杆爬的?登时也便跑了进去。亦有那性子活泼的本就想尝试这等玩雪的法子,亦是欢叫着过去玩耍。 再在上你拉着我我带着你,从众的凑热闹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竟是变成了一呼百应之态。到了后来,谁要是不进去玩耍一番,反倒像是不合群一般。 滚雪球堆雪人,雪陀螺雪串子,林林总总不一而足。那最早献计的太监本是在宫里专门陪着主子玩耍的出身,此刻心里想着银票,却是抖擞精神,一边让人扬了更多的白雪进场,一边加倍卖力地组织人烘气氛寻乐子。 忽然间不知谁抬手扔出了一个雪球,却是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另一个秀女的头上,那秀女半气半笑的回过头来,也是团了一个雪球砸将回去,准头却是偏了,又砸中了另一人。 凡是小时候打过雪仗的人都有这样一种感觉,有些东西一开了头,那就会像野火燎原一样蔓延开来。就像这打雪仗,打到最后十有八九是不知道谁跟谁打做了一团。此刻秀女们之间有人开头,却是登时卷了一个又一个人进来。不多时,百多名秀女早就闹成了一锅粥。一时间秀女房的院中雌声粥粥,这小小一块空地里居然到处都是少女的惊叫嬉笑之声。 安清悠很安静地站在场地内的一隅,心里其实也是很有些痒痒的。虽想亲身下场,怎奈这手指上昨夜却被划破了一道口子,一攥冰雪就颇为疼痛,心里琢磨着这伤口不知道会不会沾水感染,只能站在一隅静观了。 那叫一个老实,那叫一个恬静,那叫一个大家闺秀!这样的女子,怎么会被比喻成刺猬…… “啪!”忽然间一声轻响,一个雪球不知从哪里飞来,不偏不倚,正自打中了安清悠的鼻子! 一阵银铃般的嘻笑声传来,安清悠发呆、惊愕、茫然、寻觅……继而是勃然大怒! 随手居然从怀里掏出个用来绑香囊的小小布条,在那手指的伤口上紧紧地缠了几下,这才发狠般地从地上抓了一大捧雪,用力攥成了一个硬邦邦的雪球反击了回去!却听不远处一阵惊呼传来,这才见安清悠哈哈大笑: “且!傻了吧?雪球……不是这么扔滴……” 笑声未断,对面却是四五个雪球一起飞来,安清悠连连闪避,却还是免不了被击中的命运,惊呼间却是高声叫道:“小样儿,敢砸我,姑奶奶和你拼了……” 说话间奋力前行,便跑边团雪球砸了出去,不多时便和场内的其他少女们打闹嬉笑做了一团。左冲右突,火力全开之际,所谓的大家闺秀形象瞬时间便当然无存,这又哪里是一只刺猬? 分明该比喻成一头雌豹么! 这是人,是活生生的人!这等年纪的少女爱玩爱闹本就是天性,任凭这宫墙再高,任凭那礼教规矩再严格,也挡不住这青春明媚的阳光! “圣旨到——!” 外面一声太监唱礼的高呼,却瞬间便淹没在了一干少女的尖叫嬉笑声中,一个中年太监手捧着一轴黄绢好容易找到了秀女房里的秀女都在哪,眼前的一幕却是让他目瞪口呆! “这……这……”传旨太监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是秀女房?眼前这些女孩儿是本应循规蹈矩的秀女,自己不是在做梦吧? “啪!” 一个雪球突兀地飞来,正砸在他那光秃秃的下巴上,碎雪顺着脖领子稀里哗啦地钻进了他的衣内,那叫一个冰爽提神……绝对不是做梦! ------------ 第二百一十一章 安清悠,你可知错? “反了反了,钦使也敢打,还有体统么?还有王法吗?” 那碎雪入衣,滋味儿当真叫一个彻骨销魂。 传旨的太监一边拼命地从脖领子往外掏雪碴子,一边不停地喝骂着。 尖利的太监嗓门儿终于引发了注意,秀女们登时从疯闹嬉笑的状态中回过了神来。 眼看着传旨太监手中那轴金色的九龙秀帛黄绢,登时便有人吓的脸都白了。 “秀女不知好好静心待选,居然还这么不知所谓的胡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宫里!啊?你们家里都是怎么教你们规矩的?还懂不懂点儿礼教?这……这围出块雪地是谁搞出来的事情,给咱家站出来!站出来!看咱家不用宫里的规矩收拾你……” 传旨的太监暴跳如雷,蹦着高地寻找所谓的主谋 刘明珠倒是颇有几分敢作敢当之气,径自站出来笑道: “这位公公如何称呼?小女子刘氏有礼了!我便是这块玩耍雪地的始作俑者。终选一推迟就是好几日,昨个又是风雪了一天,姐妹们这里实在是都快闷出病来了。好容易出了太阳,寻点儿耍子罢了,若是哪里冲撞了公公,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们这些小女子一般计较,也就罢了!” 这时候就看出世家大族教出来的秀女更懂进退之道了,刘明珠见对方手中捧着圣旨,这也就不想把事情闹大。给他两句好话圆圆场也就罢了。 “不计较?哪有那么容易不计较?咱家可是来传旨的……” 传旨太监的声音很像公鸡被人踩了脖子,正要接着喝骂,忽然就觉得刘明珠有点眼熟,再一细想,却是背上的冷汗淋漓而下。 在宫里做事,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那得是必须要心里有数的问题。 这传旨太监姓郭,也是在宫内有年头儿的人物了,选秀第一轮初选之时还是太监评审团中的一员。 这几个关键的秀女,郭公公自然是早就认过脸照过面。眼前这个秀女刘氏可不是一般的刘氏,那可是东南六省经略刘总督的那个刘氏。 想抓这个刘氏的不够规矩稳重?那不是自己找死么! 郭公公这时候只觉得后脊梁一阵一阵地发凉,好在他脑子转得倒快,语调一转之间,后半句话却是变成了: “咱家可是来传旨的!瞅着刘秀女的面子,不计较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你们谁砸了咱家一雪团儿,总得有句话儿啊!你们连个应声儿的都没有,这也太不成体统了……” 要么说这郭公公人到中年,却也不过是一个太监中小小头目,连个高一点儿的管事都没混上呢。这时候还玩色厉内荏这一套,想着找台阶下,那就纯粹是他自己犯二了! 他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已经有人站了出来,傲气十足的几个字道: “我砸的!怎么着?” 拿眼看去,郭公公这下可是脸更白了。 这出来说话的居然是夏家送出来的秀女夏青樱! 听说昨儿晚上夏尚书夜半叩阙,孤身入宫,单枪匹马可是把整个萧家都击败了,这才有了今儿这份内旨。 人家夏尚书现在可是炙手可热势绝伦,声威直追首辅李阁老啊!自己还想再这家头上要出句软话儿下台阶?省省吧! 郭公公瞅着夏青樱憋了半天,这才费劲巴力地憋出来一句: “没事儿,就是问问!” 事情到了这般场面,下面的秀女已经有人抿嘴偷笑了。 倒是安清悠暗暗奇怪,那郭公公挨砸之时,自己可是恰好瞧得清清楚楚。夏青樱刚好因为脚下一滑摔了一跤,哪里有功夫又去捏雪球砸人?这夏青樱从复试开始老实了几天,怎么又故态萌生了?不过这次她好像针对的并不是自己或者旁人,而是……刘明珠? “怎么可能?李、刘、夏三家不是联盟一路的么!嗯……这刘家的做派倒和其他两家颇有不同啊,难道他们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 安清悠心中暗暗想着,可是眼前却并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线索让她好好地分析这个事情。因为郭公公终于记起了他的本来职责,尴尬之间连忙把手一举,嘴里高声叫道: “圣旨到,选秀房诸秀女接旨听谕!” “民女跪听圣谕,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传旨太监喊出某某“接旨”和“接旨听谕”的意思完全不同。 前者是说皇上有圣旨专门给你,让你按照圣旨中的交代去执行;后者却是告诉你皇上有什么说法想让你知道,倒和另一个时空中组织众人一起看电视听广播学习会议精神之类的事情颇有相似。 秀女房的消息远不及宫中其他地方灵通,除了少数几人之外,郭公公一句“接旨听谕”,倒让不少秀女心中一动,难道是宫里出事儿了?而且所出的事情恐怕不是个小事,否则怎么能连秀女房都要来传消息? 各自心中揣测之间,只听郭公公宣道: “皇帝曰:古来天家皇室,行事当为天下表,虽小事亦大,不可不自省而躬也!今有皇室外侄萧洛辰者,行事自命不羁,狂妄悖逆!着罚……” 这道圣旨一念出来,开头却并没有“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之类的文字,而是用的“皇帝曰”这样的语气,显然是一道小范围内抄送传发的內旨。可是饶是如此,过百秀女中的大多数人还是变了脸色。 一直以来顺风顺水的萧洛辰居然被皇上重罚了?听圣旨中说,是廷杖当众打了个半死还要在宫内各处示众? 更令众女吃惊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在这道內旨之中,居然连皇后和太子都跟着挨了训诫?这可是多少年不曾听说过的事情。一些对朝政比较敏感的秀女,此时已经在盘算着由此究竟会引发什么,自己的娘家又该如何自处这类的事情了。 安清悠的信息明显要比很多人掌握的多,毕竟萧洛辰专门也探秀女房,向她解说过不少东西。 御前官司的事情她自然是知道的,可饶是如此,这当儿听了消息安清悠也不禁颇为心惊,虽说萧洛辰这家伙是吊儿郎当的混球一个,但是他毕竟还算帮自己做了点儿事,比如抵御九皇子强婚什么的。 比之文妃那边漂亮承诺满天开,转脸就能不认账的做派可是好太多了。 “昨天晚上……究竟出了什么事?好似一夜之间,萧洛辰那个混球就倒了霉? 还有皇后、太子俱受训斥,这可是个天大的事情了!难道萧家整个翻了船?还是皇上真要对太子动手?若是九皇子真个上位,那……” 安清悠越想越是心惊,再偷眼瞧那跪在一边的李、刘、夏三家的秀女,虽然神态不同,却是并没有太多惊讶之色,倒是颇有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显然是各有各的消息来源早就提示了。 这倒让安清悠又把心放下来了一点儿,再一次瞧了瞧不动声色的明珠,这个新认的干妹妹最近和自己越走越近,倒和夏家好像出现了点互不对付的苗头,更何况她最前欠了自己不少人情,大家交换一点情报,应该不难吧? “古人云,宫中府中,俱为一体。凡我皇室宗亲者,亦应上体祖宗规矩之意,下有多闻己过之心,唯慎独之道,明诚毅之举……方为守正之道。钦此!” 这一通圣旨传完,众女连忙磕头高呼万岁完毕纷纷散去,神态却是各异,黯然失色者有之,兴奋异常者亦有之。 尤其是那李家的秀女李宁秀,身边登时多了几圈儿的人,皇后被责,文妃那边更是水涨船高,这可是文妃娘娘的亲侄孙女,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夏青樱那边亦是行情看涨,一阵消息好像恰逢其时地扫过秀女房,兵部尚书夏大人孤身入宫给了整个萧家重重一击的故事瞬间就变得为人津津乐道起来。 倒是刘明珠那里虽然也多了人追捧,可是声势比之李、夏两家就略有不如了。 安清悠知道此刻绝不能着急,便在一边慢慢等待,可是这命运似乎偏偏喜欢和人开玩笑,连收集信息的机会都没给,便在这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忽然又有一个太监一路小跑地奔来,高声叫道: “安氏秀女名清悠者何在?奉懿旨,着汝速至慈安宫,行止伺候,一体唯观公示之礼!” 这个太监的举止显然有点儿怪,传懿旨哪有这么边找人边大叫大嚷的?可是这么一来,却又有许多人听的清清楚楚。 慈安宫?一时之间,无数道目光朝着安清悠齐齐射来,还一体观礼?观什么礼? 皇后早一天召见安清悠时,这等目光无不充满了羡慕嫉妒恨,可是在这个时候召见安清悠?已经有人面带嘲讽的冷笑了。 安清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蓦然之间,脸色却已是镇静如昔,走上前去轻轻地行了一个福礼,这才慢慢地说道: “回懿使大人的话,秀女安氏在此!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安清悠,你可知错(下) 慈安宫中,萧皇后端坐其中,两旁居然颇为热闹。 她执掌六宫多年,身边自也少不了亲近的嫔妃,此刻下首桌椅排开,却是珠鬓彩衣,团花锦簇,对坐了不少的人。 近日里文妃攻势一浪高过一浪,这些亲皇后的嫔妃们心中自也忐忑不安,只是此时人在慈安宫里,谁也不敢有什么异样,一个个倒都是扳着一张脸。 安清悠走进慈安宫中,亦是觉得微微诧异。 萧皇后在这等敏感时分忽然公开的召见自己,又摆出偌大场面,这却是个什么缘由? 安清悠心中困惑,举止起来更是小心翼翼。 躬身上前给萧皇后和诸位贵人请了安、行了礼,却不见有小太监或是宫女之类的人物上前将自己引到一旁,这却是要作何? 萧皇后正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格外深沉,上下打量安清悠几分,口中淡淡地道: “秀女安氏,你可知错?” 饶是安清悠镇静功夫再怎么好,碰上皇后忽然拉出了这等阵仗问罪言错,也是面色微微一愕。 不过好在也就是这等微微一愕而已,微一凝神之间,安清悠便迅速的恢复了常态,躬身低头答道: “回皇后娘娘话,秀女自进宫以来,一直行规言矩,不敢有半点儿犯了律条禁忌,若说秀女犯了错处,却又不知是哪一条哪一件?还望皇后娘娘明示!” 前一日还是在慈安宫中温言嘉勉着陪皇后叙话儿,后一日就变成了大庭广众之下的训斥揪错,这等事在宫中并不稀罕。 安清悠自进宫以来耳濡目染,对这般场景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沉住了气回了话,却听旁边早有一个太监大声喝道: “大胆!小小一个秀女,在慈安宫中还敢狡辩,早早认罪伏法,娘娘念你年少无知,或可从轻发落。若是再胡言乱语,登时便让你性命难保!” 那太监在一旁大声呵斥,周围的一干嫔妃们却有不少人微微变了脸色。 如今文妃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大家谁不知道万岁爷刚下了圣旨,萧家可以说从上到下都没落着好,这时候特别召见个小小秀女,还当众挑错问罪,又是什么意思? 却见安清悠稳稳地站在当地,似乎在想着什么,眼睛忽然是不知道为了什么亮了起来,对着那呵斥的太监慢慢地道: “这位公公,秀女实在是不知所犯何事,便是性命难保也须有个理由弄明白啊?要不……请公公给句明言?” 这话一出,两旁的嫔妃们已经不是脸色微变,而是心中大惊了。 从来宫里讲话,都是上位者问话,下面的人应答,更不用说在皇后娘娘这等人物面前,哪里有你一个小小秀女反问的余地? 看着这安家秀女之前的几次考评也是个颇懂规矩的人物,怎么今儿个竟然如此没轻没重起来! 难道真是皇后势衰,竟然一至于斯? 那先前呵斥的太监目瞪口呆地站在旁边,他也是在宫里当差多年的人了,此时虽有些狐假虎威之意,那也是平日里做这等事做得惯了。 被安清悠骤然间这么一下反问,这太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才是。 他不过是看着皇后问话,跟着在一边作态呐喊而已,什么安清悠错在哪里还真说不上来,唯有心下一阵一阵地念叨着: “这安家的秀女可真是疯了不成?居然在皇后娘娘面前还敢这般做派!居然还问咱家她错在何处……这个这个,却叫咱家怎么答?” 自大梁开国以来,皇宫之中走进了个安清悠这么个秀女,可以说算得上是走进了最大的一个异数,便连萧皇后和文妃这等阅人无数的人物,都觉得此女既有些古怪,又说不上来古怪得在哪儿,又何况这区区一个太监? 呵斥间被反问了一句,憋了半天,这太监居然就愣是没有下文。 “秀女安氏,本宫看你前几场验选还算有些表现,本觉得瑕疵虽多,倒终究还算是个可以管教训诫一下的人,可是今日这么一看,你这样子实在是……唉……” 忽然间有人发了话,倒是避免了这等不尴不尬的冷场气氛。 那太监如蒙大赦,不用回头,单凭声音却也知道是皇后娘娘身边坐着的瑾妃发话了。 宫中四妃,文、德、瑾、惠。 这瑾妃虽不似文妃那般身份特殊,但也是高贵之人。 她虽然亦是出身于文官体系中的家族,但素来不肯掺和这些内宫争斗之事,私下里倒是和萧皇后这边儿的关系不错,此时此刻,这种人的意见反倒显得极重了。 瑾妃这边叹息之声未落,萧皇后忽然淡淡地道: “下懿旨!晓谕六宫曰:秀女安氏行止不妥,着其姻秀之选,不入宫中,嫁娶之配,勿以九重内族为婚……” 萧皇后这里轻飘飘地一句话,在许多人耳朵里却是如同霹雳炸响一般。 皇家多言九九之数,这“勿以九重内族未婚”,却是不许她安清悠嫁入皇室的九族之列了。 所谓选秀,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为了皇家选女子? 皇室血脉不得通婚,那是断了一个秀女进入天榜的路子。 有人虽然早就听说那安家放出了风来,说自家这秀女不想嫁入宫中,可是这么说话摆清高的家族多了去了,若是真不想嫁皇室,又来参加选秀作甚? 满场之中,却是唯有安清悠是心中雪亮,也带了点儿庆幸之喜,眼下的情况对于萧皇后来说,亟需一个以威势稳定场面人心的事情。 眼下既然萧洛辰和自家老太爷已经达成了协定默契,自己又是个真不想进宫的,这出戏不由我安清悠来演又由谁来? 至于萧皇后事先连个招呼也没打……只怕这等做法是倒有考校之意了。 再一听这不嫁皇室的理由居然就只有“行止不妥”这么含糊了事的四个字,安清悠没有畏惧反倒是心中有了底。 偷眼瞧那萧皇后时,却见萧皇后犹自对其他嫔妃摆出了有一副“本宫今日就是要找个人开刀”的神色,心里不禁暗暗好笑: “这萧皇后倒还算是真有信用,答应了我不嫁皇室果然办到,倒不似那文妃言语中满嘴仁义道德,却没有一处落到实在的。你既帮了我一把,索性我也就配合你把戏做全套好了!” 似萧皇后这等地位的人物,行事自然她有自己的一套风格手段。 此刻究竟是为了以威势而稳人心的演戏,还是在演戏之时顺手履行了对安清悠和安家的承诺,那还真难说的清楚。 不过安清悠心里既已明白,却是瞬间便和萧皇后那边有了默契,极为配合地摆出一副震惊莫名的样子,楚楚可怜之间,那新进秀女嫁入宫门无望的骇然神色全都表演在了脸上,却是恰到好处地圆了这个场。 一时间人人为之侧目,大家仿佛这才想到,皇后再怎么风向不好,那也是皇后。 一言可决一个秀女的前途,同样一言之间可以定她们这些后宫嫔妃的生死。 一时间众妃心中战战兢兢之意大生,倒也有那自以为心中另有主意的,却是觉得都这时候了,怎么还要去招惹一直中立的安家?萧皇后那边这不是出了昏招嘛! 自己要不要掉头向文妃娘娘示个好什么的?兴许能在这时候得点儿实在? 又有那先前呵斥出声的太监此时来了精神,不阴不阳地提醒着道: “安秀女,这可是皇后娘娘的懿旨,你学的东西都哪儿去了?还不谢恩啊!” 对于这等狗奴才,安清悠着实懒得理会,不过这大庭广众之下,该做的套路事却是要做足。 安清悠惊慌之余委委屈屈地领了懿旨谢了恩,知道这时候若是再来一副哭兮兮的可怜相那就更是惟妙惟肖了。 只可惜想做的事不见得能做得成,这眼泪着实不争气,死活就不肯夺眶而出。 安清悠心里这个郁闷啊,可一想这不入宫的大事总算是有了定论,却又喜从中来,差点笑出了声。 说起来,安清悠本就不是那等佛前笑、鬼前哭的演技型人物,这等心中暗爽却又要扮苦相的差事虽也能做,但着实不对她的胃口,索性借着领懿旨谢恩的机会拜在了地上不起来,却是把脸埋在袖子里好好稳定了一下情绪。 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一声高叫: “示众者到!众贵人观礼!” 这一声高叫,瞬间便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安清悠亦是心中好奇,早先萧皇后来传自己进慈安宫的时候,就曾说有“侍奉观礼”一语,到底观的是什么? 借着众人都向门口处望去之时,安清悠也扭头相望,只见门口处一个人影一摇一晃,在两个粗壮太监押送之下,慢慢地走了进来,可不正是萧洛辰? “罪臣萧洛辰,请皇后娘娘千岁金安,请各位嫔妃娘娘安!” “此次罪臣冒犯了九皇子睿亲王殿下,实属罪该万死。所幸陛下仁慈,未曾加诸极刑,然而死罪以免,活罪难饶。此次所受刑罚,特奉钦命,将这有罪之身在宫中示众了!” 古时皇亲国戚犯了罪被判示众的,有所谓“三见”之说,即见内,见中,见外之罚。 其中的“见内”便是在宫中带着枷锁走上几个重要的地方,在宫中嫔妃、皇子宗室等人围观下自陈罪状,以儆效尤。 眼下萧洛辰所受之责,说白了就是在宫中检讨示众。 这虽然不是处罚皇亲最重的形式,但相对于之前他那等无法无天、无人能治的过往经历上来看,却已经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 安清悠的嗅觉远比一般人敏感,此刻相聚萧洛辰虽远,但那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金创药味却早瞒不过她的鼻子。 心下却也不禁颇为心惊,自己昨夜虽然伤了他一下下,但那血腥气和药味却远没有这么重? 萧洛辰的身手武艺天下闻名,自己和他不过一夜未见,又有谁能给他弄出这么多伤来? 仿佛冥冥之中命运不经意间回答了安清悠的疑问,忽听得远远地一连串的高叫: “三皇子昌亲王、四皇子临亲王、七皇子臧亲王、十皇子坤郡王……西禧宫文妃娘娘到!” ------------ 第二百一十三章 萧洛辰示众(上) 文妃来了。 不但赖了,而且摆出了一个比皇后更强的阵容。 站在她身旁的可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这些后宫嫔妃,而是实打实的皇子王爷! 萧洛辰受罚示众,这等事情对于文妃一系的人马而言显然是极为提振士气的,自是要来大大地瞻仰一番。 只是如此的刻意晚至,还拉了这么多皇子来,这阵仗未免摆得太泾渭分明了些? 连安清悠都看出了文妃娘娘的有意示强,萧皇后这等人物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再看文妃身边不仅是一堆皇子王爷们一字排开,他们的生母嫔妃却都是出身于大梁文官世家的豪门大族,此刻便站在文妃的身旁。 林林总总,人数虽不入萧皇后身边的人多,但是盛在地位显赫,后宫四妃中除了一个瑾妃站在自己旁边,德妃、惠妃等人却都和文妃落在了同一阵线。 “见过皇后娘娘!凤体圣躬,千岁!千岁!千千岁!” 文妃领头,站在她那一边的嫔妃和皇子们纷纷折腰,此时此刻这参见大礼行得固然规规矩矩,却更是整齐划一到了极处,那一声唱诺更是好似同一人口中发出的一般。 整个慈安宫中,竟然是颇有轰然回响之意。 能够用如此恭敬的口气,把一句行礼参见之词说出这般示威之态的,也只有这些长期生活在宫里的人能做得到了。 只是这都是嫔妃皇子的,能整齐到这等境界,文妃的勒治本事才真是不可小视。 不过大梁朝的文人世家讲究着“有所大成者不露悲喜”,此刻这位娘娘的脸上,倒是半点儿神色的变化也看不出来的了。 “好强!这文妃的势力似乎比外界传言的更加强劲。以如此明晃晃的阵仗和皇后分庭抗礼,这和逼宫又有什么两样!以这位西宫娘娘的头脑手段,自然知道这是古来皇宫中最大的忌讳,可是她却敢于做得如此有明目张胆地……难道是身后的势力恃仗,竟已强到了这个地步?倒是皇后那边可就麻烦大了……” 对于这场皇宫大内的后妃之争,安清悠完全没有兴趣,这时候就感觉到安老太爷那份油盐不进的坚守给自己带来的好处了。 对于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秀女而言,无论被卷进哪一方,实际上都是被人拿去当筹码用而已,恰恰是这样处在一个不搀和进去的位置上,不但能够自保,还可以用一种旁观者的眼光观摩揣测分析。 这种体验式教学法相当于皇后和文妃两大高手用尽浑身解数教她,那收获提高可就不是一星半点儿的快啊! “我怎么开始提皇后担心了?” 好比现在,安清悠就猛然多了点警醒。 看着皇后好像是什么也没做,顶多也就是先不疼不痒的和自己拉家常说说闲话儿,再弄了个很蹩脚的场面履行了让自己不嫁皇室的承诺,可是不知不觉之间,自己似乎就有了倾向,而且是很明显的倾向在了萧皇后那边! 无招胜有招啊!大内高手,果然没一个省油的灯。 想起这不省油的灯,安清悠居然就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萧洛辰。 这家伙今天可是来被宫中大大小小之人围观示众的,别人挨罚受刑通常都是一副低头认错的样儿,这厮居然还能没心没肺般地笑得出来? “这得没脸没皮的到了什么程度啊!这货没救了……” 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人,安清悠其实很有代表月亮给萧洛辰翻个白眼儿的念头。 只是便在此时,萧皇后忽然发话道:“ “秀女安氏,到本宫近前伺候!” 这话一说,无论是站在萧皇后下首的还是文妃身前的,诸人却都是一起大惊。 下面嫔妃皇子们跪了一地正在问安行礼,萧皇后连礼都不回,却先选了这区区一个秀女说话,把那一地的嫔妃皇子们都晾了不成? 唯有文妃自己却倒是微微一笑,萧皇后这一晾人,她心里反倒踏实了。 自己带了这么一个阵仗来到慈安宫,萧皇后就算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威信,多少也得做出些反击的姿态。 若真是当场发作个什么大动作出来,那还弄不好真是棘手的事了。 如今只是这等晾人摆脸子的小把戏?反倒暴露出了皇后那边的真正底气虚弱地多。 可惜啊!皇后姐姐,萧家这两年越发的没落,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秀女谨遵懿旨!” 那边的文妃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微笑,这边安清悠倒是没有丝毫的迟疑。 毕竟现在文妃就是再如何攻势猛烈,见到皇后还不得跪着?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就更不用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安清悠老老实实地往萧皇后身边垂手而立,萧皇后却似关注她比关注那些嫔妃皇子更甚,紧着瞅了两眼安清悠,这才像想起什么来似的,对着下面的一干人等不紧不慢地说道: “都起来吧,今儿既是皇上金口玉言颁下来的意思,大伙儿就一起观礼便是了,各自寻了座位坐下吧……” 宫里就是宫里,怎么说话怎么回应,其实都是有标准答案的。 刚才文妃行礼的时候只说“皇后娘娘”而不称“皇后姐姐”。而皇后回话里则连文妃的名字都没提,双方的暗示其实已经一览无余。 许多人心中一声长叹,知道萧皇后和文妃之间再也没有什么缓冲的地带,大家连最后的面子都放了下来,接下来便是明晃晃地对撼了,却不知这神仙打架,又有多少无辜的下面人等会被卷入其中? 忽听有人一声长笑道: “该到的都到齐了,该见的面也都见了,咱们是不是赶紧行了皇上吩咐下来的差事,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拿眼看去,这说话的人居然是萧洛辰! 原本是大家来看他的认罪低头的样子,怎么他倒是活跃起来了? 虽说他如今是罪臣,可是张口闭口这顶皇上吩咐下来的差事,别人还真没法说他什么。 其实这宫里面的嫔妃也算是不容易。 如今皇上年事已高不近女色,她们除了侍卫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之外,还真没什么能见到年轻男子的机会。 太监不算,那只能说是半个…… 如此一来,嫔妃们又不能乱走,未得传召便只能窝在自己的寝院那一片小小地盘里老实呆着,说白了和圈禁还真没什么两样。 一年到头总共就是见那么几张脸,再怎么看也都腻歪了。 安清悠其实一直怀疑,皇宫压根儿就是世界上宅女最多的地方。之所以会有这么多宫斗神马的东东,除了争宠和政治因素之外,是不是主要还是因为大家闲得太蛋疼了? 【作者题外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心想事成,快快乐乐,吉祥如意!恩……不太会说什么吉祥话,揉额,反正就怎么高兴怎么过,怎么哈皮怎么过!恩,就这样…… ------------ 第二百一十四章 萧洛辰示众(下) 安清悠猜得对不对先放一边儿,萧洛辰虽然是挨罚示众,但是对于这些久居于宫中的居民而言,这也算是难得有个事情参与一下。 萧洛辰这一开口,大家是齐刷刷向着萧洛辰望去…… 比起另一个时空里听领导讲话的注意力要集中多了。 萧洛辰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大模大样地咳嗽了一声,高叫道: “奉圣旨,罪臣萧洛辰毕躬自省,低头认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围的一圈嫔妃皇子的脑袋比低头认罪的萧洛辰压得还低,碰上奉旨的,这就是规矩! “话说自入冬以来,天气寒冷。由以我大梁京师一带,盖以为数十年来未有之严寒。此事有钦天监为证,人言是哈气为霜,洒水成冰!那一日罪臣我,便是在这样一个入冬的大雪之天去到了左都御使安老大人的府上!谁承想,正所谓无巧不成书,九皇子睿亲王殿下身着一套紫行袍衣,头戴紫金冠,好一派英姿飒爽少年郎的扮相……” 萧洛辰口才本好,当众认罪躬省这种事情自然是难不倒他。 可是同样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怎么听怎么不是一个被示众的味道,倒与那茶馆里说书先生的腔调差不多,仿佛这不是来认罪的,是来讲故事的。 大家瞪大了眼,却是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说这是认罪躬省还是攒堂会办书场呢? 这么个宫内示众,倒是新鲜了。 大家瞪眼归瞪眼,却是没一个站出来指责萧洛辰的。 为什么?宫里头规矩大啊! 皇后娘娘统领六宫,又是这慈安宫的主人,她不肯开口挑萧洛辰这等行为有问题,别人站出来算是怎么回事? 如若是真敢站出来骂萧洛辰,这叫逾行罔制!直接可以乱棍打死的罪名! 好比文妃那边若是有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萧洛辰如何如何不对,皇后完全可以当场就办,一句拖出去给本宫打,那才真是死了活该还占不着半点儿道理了。 可是不用问也知道,萧皇后是萧洛辰的亲姑姑,多少次萧洛辰犯了事便是她保下来的。 文妃亮明了车马来慈安宫摆阵仗造声势,这当口让她出面处罚萧洛辰? 不少人偷偷向着萧皇后望去,果见这位六宫之主眼观鼻鼻观心,坐得那叫一个踏实!再看看文妃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显然是心中虽有极大的不满,但碍于宫中规制却也无可奈何,半句话都说不得。 “得嘞!这二位神仙娘娘都没怎么样,我们这里看热闹的小鬼儿着得哪门子急?不就是坐在这听说书吗?那敢情好,反正在宫里头也没别的事儿可干,听说书好事儿啊!” 文妃那边没人出头,萧皇后这边就更没人出头了。 大家伙一起排排坐吃果果,板凳上头听说书。倒是惹得萧洛辰心里一声冷笑: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这些文妃那边带来的嫔妃也好,皇子也罢,说白了这些人依旧代表着大梁文官集团在宫里在皇室的势力。 这些人背地里下绊子打闷棍的,什么阴招子都可以使,但是人前却绝对要显示出自己的教养和风度,绝不肯做乱了行止的事情。 可这等教养和风度碰上萧洛辰真豁得出去脸的浑不吝,他们尽管他们心里如猫抓一般的难忍,表面上还真有坐着听说书的份儿! 萧洛辰心中冷笑连连,话锋却是一转,出言道: “……话说至此,漫天风雪之下,小风嗖嗖的刮,地上雪过脚面,可谓是老天爷不开了眼,睿亲王冻得这叫一个哆嗦啊!好不容易到了那酒楼,可是没两杯下去,却只听咣当当一阵乱响,您猜怎么着?倒了!可叹金枝玉叶却未必身强体壮!九皇子这身板儿可实在是不顶事啊……” 萧洛辰讲至此处再往下讲,却把重点放在了九皇子睿亲王身体单薄不够强壮的问题上了。 文妃再听两句,忽然心中大惊。 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一个皇帝愿意把皇位传给一个身体健康状况欠佳的皇子的。 萧洛辰当着这么多人高调宣扬九皇子体弱,这带来的影响和麻烦可大了去了! 文妃脸上微微变色,知道这等话题可不能由着萧洛辰就这么胡乱编排散播出去。 那些低等嫔妃如若开口,皇后可以见一个打死一个,但是皇后却没法这么对付自己。 文妃一咬牙间,正要亲自出声呵斥,却不知那边萧洛辰早就一直注意着她。 从文妃眼神中惊异之色一闪之间,萧洛辰便知道她接下来必有举动,当下却是话无赘述,待得文妃下了决心要指摘之时,却听萧洛辰正说道: “当日情况便是如此,罪臣冒犯九皇子,实是罪无可恕,幸亏皇上有仁恕之心,只命罪臣再此示众认罪而已!请诸位贵人多加指点,以正皇家之纲……” “这就完了?” 文妃原本脑子转得飞快,瞬间已是想到了四五种批驳呵斥萧洛辰的法子,可是没想到这家伙突然来了这么一手,登时就好像一拳打在了空处,说不出的难受异常。 偏偏这萧洛辰好似还不满足,先对萧皇后行了礼认了罪,却又对着她打躬作揖道: “文妃娘娘,您看罪臣这番认罪躬省,可还使得吗?” 文妃心里这个别扭啊,刚才这萧洛辰说到一半儿,呵斥打断正当其时,可是现在这认罪躬省的事办完了,自己再说不好?那这无赖肯定便问哪里不好了? 难道自己把他讲九皇子身体不好的问题再提出来一遍? 那只怕反倒坐实了这个话题,别人还以为自己欲盖弥彰呢! 踌躇了半天,文妃也只能继续保持着她那副面无喜怒的神色,慢慢地道:“哼!一般吧……” 文妃这话说得其实含糊无比,可是萧洛辰不管这套,直接一句话架了上去,高声叫道: “文妃娘娘眼光高锐,能得娘娘说一句一般,罪臣幸何如哉? 说完,也不管文妃是什么反应,径自向下首一群人跑去打躬作揖道: “奉皇命!宫内示众!谨妃娘娘,您看罪臣这套认罪躬省可还使得吗?……罪臣可是好久没来宫里给您请安,您这倒是清减了,罪臣家中刚好有关外弄来的百年老山参,带着鲜土整运过来的……回头给您孝敬几根儿过去?” “奉皇命!宫内示众!十一爷,您看罪臣这套认罪躬省可还使得吗?……您可是新封的郡王,多少得给罪臣说上两句指点一下吧?对了您这郡王府什么时候开府啊?罪臣还琢磨着到时候怎么着也得备上份厚礼啊!听说湖广那边新来了个戏班子不错……对对对!就是现在满京城各府都抢着唱堂会那个。您开府的时候罪臣给您带过去唱一场?保证您爱听!” “奉皇命!宫内示众!罪臣……我的天啊!德妃娘娘您怎么也来了……” 萧洛辰这人不羁浪荡,平时里看似游手好闲的满处窜,却有一般好处,就是在宫里宫外人头多路子熟。 他本就是天子门生,到了哪里人家便说不喜于他,倒也不想轻易的交恶。 一来二去的,这皇亲国戚们却最是脸熟,此刻文妃和皇后再怎么挑明了车马水火不容,却挡不住萧洛辰和两边的人马都素有来往。他又是上来先说一句奉皇命,弄得人家不跟他说话都不行,只是一张嘴搭话,却老是不知不觉就被萧洛辰带跑了题…… 最早被萧洛辰求问的文妃反而被早早地撇到了一边。 此刻文妃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文妃心里这个怒啊,真没想到萧洛辰竟然真敢这么干,居然就生生把这认罪示众的场面变成了一场拉家常的大堂会! 这小子每在下面找一个人在那里颠三倒四地胡侃一番,就仿佛在自己的脸上狠狠打了一记巴掌一般,又怎能不叫文妃怨怒无比! “奉皇命!宫内示众!那个……安秀女!您看罪臣这套认罪躬省可还使得吗?” 萧洛辰在下面兜了一圈,逮着谁就有的没得胡侃两句。不多时,居然转到了安清悠的边上。 嘴里喊着奉皇命,模样上倒是庄重了,可是联系他之前的种种举动,却又怎么能让人有半点儿庄重的感觉? 安清悠看了他半天,却是童心忽起,径自叹了口气道: “萧大人奉旨办事,我一个小小秀女又怎么敢妄自评论!只是奉旨认错奉成了这样,不知皇上知道了,又会怎么看?” 萧洛辰微微一窒,倒没想到这安清悠居然会这么说,一句话就戳到了问题的核心。 眼看她进宫也不过就是选秀开始以来的这短短时日,可是单就这份见识而论,倒比不少宫中生活了多年的嫔妃还要强,难道真是家学渊源? 不过萧洛辰毕竟是萧洛辰,这种小小难题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全跟本难不倒他。 随便打上个哈哈说上两句圣心自有论处,罪臣不便妄自揣测云云,却不知旁边文妃却是距离安清悠不远,借一耳朵听见了这个问题,不由得呆了: “对啊,皇上虽然从皇后到太子批了一溜够,但是单看这萧洛辰犹在此时尚敢胡耍,我们李家的判断,到底对还是不对?皇上……皇上这段时间里应该一直是支持我们李家的吧!若非如此,我那当首辅的兄长又为什么要指示我在宫中如此高调?” 文妃暗暗给自己打着气,若不是她那位作为当朝首辅大学士的兄长反复担保此事可成,她还真未必有那魄力胆量如此做派。 但是历朝历代里大家族派往宫中的女子,又有多少说牺牲便被牺牲了? 文妃干瞪眼的看着萧洛辰和安清悠在一边随意的说着话儿,忽然有些羡慕起安清悠来。不入皇室九重内族,或许这样的女子反而要比自己幸福得多了? ------------ 第二百一十五章 沈家的关节 文妃从记事起,一直便以作为李家的一员为荣。 虽然入宫久了,也会随着其他人一般说些宫中虚伪龌龊之类的感叹话语,但在她的内心深处,一直以来却是把自己作为李家在宫中的一杆旗帜。 使命感在文妃的心中好似一根钉子,狠狠的扎在心中,超级强烈。 也正因于此,文妃在高调示威皇后这类事情上才做的加倍卖力。 虽说今日萧洛辰胡搅了一通,把个示威观礼变成了大堂会,但是小处难动大局,萧皇后那边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有力的回击。 总得来说形势还是朝着自己这边发展,倒是安清悠一个小小秀女无意间的一句话,却是触动了文妃的情怀心思。 只是文妃这种女人,或许会有片刻的感慨,却绝不会一直陷在这种情绪之中。 众人各自散去之时,她亦是回倒自己的西禧宫中,左思右想之间,却怎么都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儿。 那萧洛辰看似轻浮浪荡,但毕竟是皇上教出来的,忽然来了这么一道,倒真有些让她摸不准脉了。 正在文妃心中不舒服之际,却又听有人来报,说是李大学士的夫人蒋氏进宫来探望了。 “臣妾参见文妃娘娘,文妃娘娘千福金安!” 那蒋氏作为当场首辅李大学士的正室夫人,却是早就得了一品诰命的。 她的年纪远比文妃大,说起来又是文妃的大嫂,可是中间多了这么一层皇家的地位,倒反要向文妃行起了礼来。 两人落座说话,蒋氏却是句句不离最近几日形势一片大好之势,又和文妃私下密谈了最近文官系统准备集体上书,弹劾太子庸碌失德等等诸般事,却叫文妃多关注些宫中的风向变数云云。 这等事情在历史上原本屡见不鲜,皇上若要废太子时,十个里倒有九个半是不肯自己寻那太子错处的,总是需要由下面的官员们上书列出各等罪状和不堪之处等等。 这类事既不新鲜却又是机密,文妃乃是李家最为核心的几个人物之一,自然要提前打上招呼通好了气。两人密谈了一阵子,蒋氏眉飞色舞之间,却显得兴奋之极。 “……这么快就要开始上书弹指太子?会不会太过着急了点儿?” 文妃听得蒋氏说出的这等消息,却是暗自的吃了一惊。 她绝对没有想到此事来得竟是这么着急,隐隐地老是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妥,却又说不上来什么。 蒋氏自当也把文妃吃惊的目光看在眼中,可她似是早已经有这份准备,待文妃话语一出之后,便即刻言道: “按说这等事情自然是要从长计议、详加筹划,可是皇上那份心思脾气,娘娘却是比相爷更要清楚。这一次好不容易露出了些批萧家、批太子的苗头2c这等机会怕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万一过了一阵子皇上又转了心思……” 蒋氏说话的样子极有大梁贵妇人的优雅气质,文妃却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文妃对此心知肚明,纵使是她自己觉得不妥,李家的其他人可未必这么想,攀附着李家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更是未必这么想。 这么多年来萧家第一次从上到下地被皇上点名罚了,许多人已是大喜过望,巴不得一脚快点儿将这个门槛儿迈过去,容不得她在此时再犹豫半分。 史书上多少次太子废立就是从外戚倒台开始的。再不动手,只怕真是那天一般大的机会就这么从手边溜走了。 一个女子,纵然是出身于李家这个大梁第一世家,纵然做到了所谓的四妃之首,她却终究还是个女子。 在大梁国这等时空中,她超越不了她那个作为皇帝的丈夫,也同样无法超越娘家的决定。 望着对自己恭敬说话的蒋氏,文妃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这并不是来和自己商量的,而是来对自己做通知的。 “好吧!既是家里已是定了,我自当出力便是!只是那弹劾参奏之事却是都察院的职责所在,如今那安家不肯挑头,谁都没有办法,就连皇儿亲自上门都被整治了回来,你们就真的有把握?” 文妃答应了事情,可也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只是那李夫人蒋氏脸上微微一笑,一品诰命特许佩戴的金珠仙鹤簪无风自动,兀自在那里慢慢地说道: “娘娘岂不是忘了?按我大梁官制,六品以上官员皆有上折面奏之权。其他人弹劾参奏虽然不如都察院力度强劲,可是蚁多尚且咬死象,更别说是这么多官员大臣!又何况……” 一身诰命装的蒋氏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摇头微笑之间,脸上竟是有几分得意之色,随口一般地道: “又何况那安家也未必就是没缝儿的蛋,前日夏尚书进宫打那御前官司大获全胜,消息传到了宫外,倒惹得江南一个外省进京的知府前来跑咱们李家的门路。那知府姓沈,儿子却是个得了这届新科榜眼的。眼下正和安家商量联姻的事情,这次还求我捎过话来,说这次安家的女儿若是选秀不进皇室,倒要求娘娘恩典指给他家,此事若成,安家的事情大可着落在他家身上了。” “哦?还有这等事?沈姓的知府……可是那江浙巡抚的沈家?” 文妃对此微觉有些意外,不过凝神一想,却登时想起了那沈家的来历。 眼见着蒋氏肯定地点了点头,文妃倒是不由得笑了,出言道: “如此这般说来此事倒简单了。若是安家能够出头,参奏之事自然算得上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我老看着那安家的秀女油盐不进,年纪虽小却又总让人觉得古怪,原来还真是个不愿嫁进宫里的!我说皇后那边怎么会罚她不入九重皇族,敢情反倒是卖了安家一个面子?这丫头命好,不用在宫里这等龌龊无奈的地方周旋……” 文妃在这里无可无不可地说着话,蒋氏那边却听出了这话语里的某些异状,瞧了瞧文妃的脸色,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娘娘既这么说,可是之前和那安家的秀女有过什么……” “还能有什么?之前不就是安老大人做寿那一次,拿她当了个幌子?这件事家里又不是不知道,还能有什么!” 想想安清悠进宫这么久,却始终没有被自己所控制,文妃亦是颇有些郁闷。 可是当着蒋氏面前,文妃更不愿让人以为自己拿不下一个小小秀女。 蒋氏见文妃的脸色略有不悦,则不敢再对此事多言,而文妃作态打断了蒋氏的话,却是轻轻巧巧地把话题又转向了别处,出言道: “沈家的子弟……呵呵!那沈云衣是新科的榜眼,才学却是连皇上都甚为喜爱的。我替她指了这个婚,倒是她的造化了。只是听说那沈云衣中试之前便是一直在那安家借住,倒不知这一对小儿女之间是不是早有了情愫?罢了罢了,成了这段好事,也算是积点德吧!” 像这等小儿女事,向来是最易成为女人们之间的八卦话题。 上至皇妃与诰命夫人,下至贩夫走卒寻常农妇,在这一点上倒真没什么谁比谁高贵低俗之分。 文妃转变了话题,蒋氏也是顺水推舟的迎合着说起了话儿。没想到一来二去之间,居然在这等话题上越谈兴致越高,两个大梁朝中一等一的顶级女人,竟反复研究推敲起安清悠与沈云衣之间到底有没有早定私情起来。 “娘娘……皇上来了!这当儿已过了万寿殿,据说是要往咱们这西禧宫的方向来!” 两人说得正热乎,忽然间一个小太监来报,说是皇上正往文妃这边行来。 那蒋氏一见之下,知道这是文妃埋在宫中其他各处的眼线前来报风,当下连忙行了礼便要告辞,却见文妃随手拦住了她,口中淡淡地道: “这当儿倒也不忙走,夫人就在我这西禧宫里随便找一处偏殿侧房多呆上一阵子。既是皇上来了,我便顺手把这指婚的事情提上一提,左右敲出个定数结果来,再请夫人带个准信儿回去,岂不更好?” 蒋氏见文妃说得如此有把握,心中不禁大喜。 径自道谢之后便随着小太监去了偏殿的一处侧房中相候,却没留意到文妃在这一瞬间,眼里竟有一丝怪异之极的嘲弄之色: “这丫头虽有些异于常人之处,可惜那又能如何?左右是个女儿家罢了,这命运又哪里是真能攥在自己手里的!你一个小小秀女,居然还想在宫里进出之间落个全身而退?笑话!便是当年的我和萧皇后,又哪里能做得到身由自主?最后还不是选个边站了,更是做了家里的用具!至于那沈云衣……呵呵,我就不信你肯想嫁!” 文妃是过来人,作为退可以恭敬忍让几十年,进可以逼的正宫皇后如此狼狈不堪的四妃之首,她又岂能是一般人物! 看人尤其是看男女之事的眼光早已经犀利无比,和安清悠接触虽少,却清晰地判断出此女十有八九并未有什么情郎。 她性子外柔内刚,不愿嫁进宫里原因只怕是想自己觅个意中人的可能性最大。 至于那沈家……呵呵!当她这文妃的脑子是傻子不成?若真是安家愿意联姻这门亲事,这安清悠个丫头自己也愿嫁,他们沈家又何必走自己这边的门路? 不过无论如何,既有人能搞定安家,自己落个省心省力倒也不错! 更何况这宫里的指婚,又哪里是一个小小的秀女所能抗拒的! 一想到要让一个女子去嫁一个她肯定不想去嫁的人,文妃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与快感。 权力!这就是皇宫给一个女人带来的权力! 安沈两家便是这朝中重臣却又如何?还不是一句指婚的事情! 当然,想法子递个话,让皇上点点头,那就更板上钉钉了…… 送走了蒋氏,文妃眼睛里忽然冒出了些诡异的闪动。 长年的宫廷生活,她带来的是颐指气使的尊贵之气,是精明缜密的谋略之心。但是在这份尊贵之气后面,在这份精明缜密后面,皇宫究竟还带给了她怎样的一种心理扭曲,恐怕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皇上驾到——!” 门外一声高叫着的唱礼,文妃的眼神脸色瞬间变得正常无比,那种知书达理的贤淑之态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身子半蹲半躬地立在明黄缎子的宽大椅子左侧,低头顺眼之间虽然只能看见地面,可是耳朵里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走进了自己所在的屋子,却是在脸上浮起了一副柔弱温顺的笑容,精确无比地出声说道: “臣妾恭迎万岁爷,万岁爷龙体金安!” ------------ 第二百一十六章 姻缘红线凭谁牵(上) “不是都把皇后那边挤得手忙脚乱了么!这时候给个秀女指个婚,娘娘随手打发了便是,怎么还要把事情弄到皇上那里去?这岂不是多此一举么……” 西禧宫的侧殿之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贵妇人有些不耐烦地踱着步子,心中所想,却是已经有些焦躁了。 此人正是李大学士的夫人蒋氏。 她虽不是宫中的出身,但是凭着这李家的背景关系,多年来也没少以命妇的身份在这后宫之中行走。 知道这皇上驾临嫔妃所在的宫闱之处,除非用餐或是留宿,否则哪会停留这么长时间的!难道这里头又有变数? 蒋氏的心中想来想去,忽地一个古怪的念头涌了上来: “难道说……娘娘还没对这宫里的事情拿捏到十拿九稳的地步?否则为什么要扯上皇上?” 这个念头一出,便如开了闸洪水猛兽般不可抑止。 蒋氏心理正越想越乱,忽听得遥遥一声金钟之响,隐约还伴着太监们“皇上起驾……离宫……”的尖利声音传来,猛一抬头之间,忽见一个太监三步并两步地走了进来,却这正是西宫的总管太监,文妃身边的头号亲信侯旺侯公公。 侯公公步子迈得虽快,脸上却反而是带着点儿傲色,敷衍了事般地给蒋氏请了安做了躬,这才哼哼唧唧地说道: “李夫人,娘娘派咱家来给您传个话儿,说是那安家秀女的指婚之事已是成了,回头选秀终试之时便会指了下去,要嫁的自然便是沈家,让您得了这消息也不用惦记着了!” “娘娘出手,哪里还有不成的!” 蒋氏连连称是,心里嘀咕归心里嘀咕,可是当着侯公公这等文妃的心腹亲信,又哪里肯露半点儿疑惑之色! 那一张卖相极佳的慈祥面孔,此刻倒是点头点得像鸡啄米一般。 只是那侯公公这话却还没说完,看着蒋氏这等模样,居然还敢蹬鼻子上脸,嘴边儿上轻哼了一声,继续说道: “娘娘还说,那姓安的秀女最近似乎和皇后那边走得颇近,为了防备此事再有变数,这才把事情弄到了皇上那里。如今这万岁爷已经开了金口点了头,若是皇后那边再有人想翻此事,那就成了自己往皇上那边顶着干,到时候若再有人被皇上罚了砍了……嘿嘿!不知道李夫人开不开心呐?” “开心!当然是开心!” 说来也怪,蒋氏乃是一品的诰命,这侯太监不过文妃旁边一个伺候人的奴才,纵然是替文妃传消息,那话语也说得无礼之极。 可偏偏就是这位号称第一文官世家出来的李夫人蒋氏,这个尊圣贤搞礼数搞了一辈子的蒋氏,此刻却是完全没有被冒犯的感觉。被刺了几句,反倒是觉得之前那些担心都不知跑到哪去了。笑着应了候公公两句,心中却想: “果然这娘娘就是娘娘,不光是定了那安家秀女的指婚之事,居然还能给皇后那边挖了这么大的一个陷阱?当真这宫里的就是宫里的,出手就是不同。” 蒋氏从胡思乱想的怀疑一下子变成了开开心心,情绪高涨之间,倒塞了两张二百两的银票在这位西宫大太监的手中。 那侯公公还大刺刺地推辞了一下才放进袖口,暗地里却琢磨着想到: “果然又是如此,这可都是娘娘的娘家亲戚吧?说起来这李夫人还和娘娘是妯娌……但为什么每次娘娘让传话时,却总是是慈言善面儿落不到好,若是来些冷面孔摔脸子的行径,反而是差事做得又漂亮,这李家人还得死切白咧地给你赏银子呢?” 侯公公八岁入宫,如今这混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混成了西禧宫的总管,文妃身边的头号心腹近人,自然是早已经学会了不该想的事情便不多去想。 这里可是皇宫大内,脑袋是留给你吃饭然后琢磨怎么伺候主子的,不是用来东想西想的。 何况就算是东想西想的能想明白点什么,又有什么用? 还不如拿着这白花花的银子来得实在! 侯公公揣着银子回去向文妃娘娘复命交差,宫里绝大多数人也都在低着头忙着自己的事情。 不过同样是在宫里,有些事却不是说不想就可以去不想的,有时候不但要想,还更要去听去看,去刨根问底搞清楚弄明白,比如—— “去给朕弄清楚!今儿个文妃怎么就这么好的兴致,居然插手起安家的秀女指婚的事情来?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朕都要清清楚楚的!” 寿光皇帝从文妃的西禧宫里出来,一路上倒是都在圣辇上闭着眼睛小憩,等走到了上书房,却是仿佛随口般地丢下了这么一句话来。 今儿个在西禧宫中多说了一会子话,文妃临到最后却貌似无意的提起此事,只说是某个安家的秀女和某个沈家的新科榜眼早就郎情妾意,不想因为选秀入宫活生生拆散了一对鸳鸯,有心想促成安沈两家的一段佳话云云了。 那安家的小小秀女究竟嫁谁,皇上他老人家一点都不放在心上,随口答应了文妃也就答应了,只当作无所谓的事情罢了。 不过安沈两家的联姻怎么会和文妃掺和上,这事情却有些古怪。 寿光帝号称权谋之术天下无双,却一眼就看出了其中颇有蹊跷之处。 文妃越是装作此事无可无不可的闲话,他倒反而是要查了。 旁边伺候的几个皇上心腹太监听到此话却是大为紧张。 皇上今儿个好像和文妃娘娘聊得不错啊!怎么临了倒放下这么一句话来?可是想归想,几个太监既然能够在寿光皇帝这等人手下升进了上书房混成了心腹,此刻却没有一个废话个半句的,万岁爷要查,那是信得过咱们这几个做奴才的。 谁敢多嘴?看咱家不砍了他个王八蛋的? “慢着!这事儿要够快!李家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查的,咱们这位李阁老李大人的李府……嗯!那边可不是皇城行查司的那些蠢材能搞明白的!又涉及到安沈两家和宫里……算了,其他人都别动,让四方楼介入进去!” 寿光皇帝却似还嫌不够放心,犹自找补了一句,两只手指在龙案上轻轻敲了敲,口中却是在轻轻地自言自语:“李府……” ------------ 第二百一十七章 姻缘红线凭谁牵(下) 京城,门楼大街。 作为京城一条重要的街道,这里的房子却不是一般人有钱就能买到的。 这里几乎汇集了京城最重要的权贵住所,好比当今皇上的亲弟弟悦老王爷的宅邸就在这里,按照标准的皇家规制每重院落五进五出,一层层青砖红瓦的九房大院子加花园叠加进去,占地足有将近二十亩之多。 在京城最繁华膏腴的黄金地段,单凭这份占地之广,就足够告诉别人什么叫做尊贵了。 可是就在悦老王爷的府邸旁边,却是另有一重五进五出的大宅。 能够在规制上比照亲王自然是位极人臣的象征,可是这座宅邸的占地面积却犹在悦亲王府之上。 府内布局之规整,装潢之精巧雅致,更是让旁边的悦王府望尘莫及。 一副极为言简意赅的对联便立在这所更大的宅子的正门前,上面却是一手漂亮的颜体字: “世世蒙圣恩,” “代代做忠臣。” 天下苍生之多,大多数老百姓能够吃饱穿暖就觉得天大的福气了。但在这古时,这吃饱穿暖间究竟有多少恩典是因为皇上的“圣恩”还真是难说得很,反倒是那些朝中的官员们对于“圣恩”的需求比老百姓强烈的多。 至于能不能代代做忠臣,首先得在朝中做个官有了品秩身阶,在皇上面前才能自称“臣”,这才谈得到忠与不忠的问题不是? 数十年前,当时还远非大梁左都御使的安翰池安老大人还不过是一个赶考的举子,进京赴试之时还特地去跑到了这家府邸的门前,好好瞻仰了一下这幅著名的对联。注视良久后却是一躬到底,轻轻一声长叹道: “想要代代有官做,世世蒙恩御前?这等的胸襟抱负,居然却能弄得如此冠冕堂皇,居然还能传为天下佳话。原来这才是做官的手段,安某晚生后辈,谢前人提点了!” 当时,没人知道安老大人会在许多年后变成了大梁的言官之首,身掌为皇帝监察百官之任。 而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天下却不知道有多少已在任上的官员都相信,那副对联还会一直的挂下去,就和那副正门口的牌匾一样: “——李府!” 内阁的五位大学士,其他几位都是按惯例,住在皇上御赐的“大学士府”中,只有这当朝首辅的李华年李大学士家,却是住在李家祖传的李府之中。 门口匾上虽然只有李府这显得非常低调的两个字,却又远比那写“大学士府”的牌匾更强大得多。更何况这两个字银钩铁画,却是大梁的开国皇帝太祖陛下亲笔手书。 “遥想当年,太祖皇帝天纵奇才,前朝乱世之中打下了我大梁的万里江山。可是这打江山易,治江山难,要能四海升平国泰民安,还需我等文臣多尽心啊!每次看到李阁老府上那块大匾,我就想起太祖皇帝对文人士子的厚爱之情,当真是一代英主,流芳后世……” “仁兄所言极是,那些武人粗鄙无文,哪里晓得这治天下的道理,十个里倒有九个是只晓得利益谋算,不明何为仁义大道的!如今皇上似有意动,正是我等应当奋起之时,一扫这等朝中奸佞啊……” 此刻的李府之中热闹非凡,后花园之中似乎正在办着茶会。 朱袍锦带间,大把的官员正在谈笑应酬,谈笑之间不妨也挤兑下粗鄙武人,却从不想无武人之拳何来今日安稳。 能够成为当今首辅李大学士家中宾客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差劲儿的人物,可是此时此刻,这些被称作大梁文官集团骨干的精英文臣们却难得地放下了所谓的“城府气度”,人人脸上都有些兴奋之色,口中的话题亦是惊人的趋同,都是指向了皇上在这两日的举动。 批萧家、批皇后和太子并不是以前从未有过,但是如此公开下旨,传谕百官,这等信号释放出来那味道可就完全不同了。 大家说着谈着,却是有意无意间都往某几位身处李家核心圈子的官员旁边凑去,至于某几个和李家有些亲戚血缘关系的官员,身边更是围得水泄不通。 “云衣,你看明白没有?很多事情你不去争,那就什么都没有!权力如此,金钱如此,女人……也是如此!这些人到李大学士府上做什么来的?一个字,争!你若不争,别人便争,到最后好的都被人争走了,你那个时候再想争,又哪里还能争得到?” 杭州知府沈从元坐在这李府后花园的一隅,边喝茶指点着儿子沈云衣。 他是外地官员,对于这等京城中的官场圈子虽不算陌生,但却也远谈不上精熟。 当下索性来上个一动不如一静,反正他沈知府最看重的乃是李大学士的门路,若是真搭上李大学士,此刻院内紫袍金带的官员们,只怕倒要来争着向自己交往了。 “父亲说的是,孩儿谨记在心!” 沈云衣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虽然对父亲的话语他心里未必就是那么认同,不过他是读礼教之道长大的,父要子亡子尚且不能不亡,又何况这等训话。 他是新科榜眼,在场中识得他的人反倒比识得沈从元的更多。 时不时的还真有人过来打个招呼。只是这场面应酬也好,沈知府训话也罢,沈云衣应对得虽然是规规矩矩,这言语中却总带着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出息!不过是为了个区区女子,弄得这么五迷三道的,哪里还有半分我沈家子弟的样子!” 知子莫若父,沈云衣究竟是为了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沈从元沈知府那是心知肚明。 不就是相思病给闹得么! 沈从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沈云衣两眼,正要再说些什么时,忽见从内室处走出来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中年男子,抬头拱了拱手道: “沈兄,有劳久候了,家父刚刚午休醒来,这便有请沈兄内厅叙话!” 这人正是李大学士的次子、尚书房的御前侍讲李成光。 沈氏父子今天之所以能够在这李府喝茶,走得便是这位李家二老爷的路子。 耳听得终于得见这位当朝首辅,沈从元登时便不由得精神一振,一抱拳间满脸推欢着道: “李兄太客气了,能得李大学士召见,沈某父子幸之大矣。近日里闲来无事,倒是无意间搜罗了不少名家手笔的字画雅物,久闻李兄乃是此道大家,改日务必赏光,到舍下品鉴一二可好?” 那李成光虽是得进御前,但这般家世背景之下却终究只是一个侍讲,这官也只能算做得马马虎虎而已。 不过此人颇为贪财好色,知道这对方邀请自己品鉴字画之类的东西不过是套话,只怕品鉴珍玩美女之类的事情才是真。 眼见这江南过来的沈知府如此上路,李成光倒是哈哈大笑起来,旋即又压低声音对着沈从元笑道: “沈兄才真是不用客气,你我一见如故,何必说这等见外话?适才家母从宫里回来,倒是曾对小弟言说起沈兄想要和安家联姻之事,文妃娘娘已经亲口答应给指婚了,也是沈兄运气好,偏巧皇上便在这时到了西禧宫,这事儿可就不是娘娘指婚那么简单了,便连皇上也点了头的呢,什么叫金口御言,沈兄不用我再教了吧?” 李成光这话说得声音极低,恰好只有沈氏父子两人能够听见,只是这声音虽轻,落听在了沈氏父子耳朵里却不啻如一颗响雷一般。 沈从元大喜过望,心知这一下算是板上钉钉,再没有变数的可能。 回头看看儿子,却见沈云衣瞪大了双眼,却是一副惊喜万状的样子直接挂在了脸上。 弄得他这做父亲的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暗骂起来: “这孩子从小到大各类做派,怎么沾上个情字,一下子却变得如此没城府起来?男子汉大丈夫行事但凭手段,都像你这般只是整天惦记着那丫头,又能抵得什么用?看看如今,管那安家的女儿愿意不愿意,最后不都是得嫁给你为妻?这一点回去之后可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明事理的儿子了。” “江南来的土包子!” 李成光眼见着沈云衣这副样子,还道这新科榜眼太过年轻,随便遇上点事情就大惊小怪,登时对他起了轻视之心。 再一想刚才沈从元邀请自己“品鉴”的话语,更是觉得这话说得太过赤裸裸,这一对江南来的父子着实没什么见识,根本就是一对土包子嘛! “瞧你这模样,自然是拿我父子二人当作没什么见识的土包子。甚好甚好!你越瞧不起我,对我就越没防备,我能得到的消息也就越多……嘿嘿!可惜李阁老如此人物,后代里居然如此没甚本事。难怪这李家四世三公,这下一任首辅的位子却要推荐给学生而不是儿子!” 李成光在心里吐糟沈氏父子,却不知沈从元在心里吐糟他更甚。只是面上两人却都是哈哈大笑,就如同积年老友一般。 沈从元和李成光一边尔虞我诈一边却又相互勾结,宫中某处不为人知的僻静院子里,却有人收到了一份刚刚送来的急报。 “究竟是什么事情这么急?还要调咱们四方楼的人手去查?” 萧洛辰翘着二郎腿,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神色,优哉游哉地撕开了某个手下递过来的黄纸袋子,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却是仿佛被某种魔力吸住了一样,目光牢牢落在上面,再也移不开半分。 “安清悠那个疯丫头要指给沈云衣?这……这事怎么会和文妃扯上了关系?而且……而且皇上还已经允了?” ------------ 第二百一十八章 安清悠的大危机(上) “今年这天气可真叫怪了,都说是大雪不连阴,前两天才刚下过那么大的一场雪,怎么今儿又加上了这么一阵子?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却不知这化雪和下雪混在了一起,那才叫一个冷上加冷……” 作为安清悠在秀女房中的服侍嬷嬷,高嬷嬷嘴里碎碎念叨着这该死的天气,随手把两块木炭放进了铜火盆里。 “嬷嬷倒是看心中仔细,我在这秀女房里住了这么久,这衣食住行什么的,倒是都凭着嬷嬷服侍。眼瞅着这选秀便要结束,倒是有些舍不得嬷嬷了……” 安清悠微微一笑,话语中捧着这位高嬷嬷。 这高嬷嬷爱财归爱财,倒属于那种拿了钱财真办事的,手脚格外的麻利快捷,这段日子里倒还真的给自己做了不少事。 眼瞅着选秀走到了最后,安清悠想到自己已经确定了不用留在宫中,这心情却是大佳起来,随手赏了一块银子给那高嬷嬷,又拿出了调香工具。点灯明火,却是开始慢慢地熬制起一种香膏来。 “谢安秀女的赏!” 那高嬷嬷精明能干的一个人,又哪里不知道安清悠这是因为心情好,这才给了自己两句好话? 银子赏到手,高嬷嬷的口上立刻便是颂词不断: “说句托大的话,老奴这也舍不得姑娘啊!您这人又善心又好,偏巧还有这么一副好手艺。说句实话,老奴在秀女房里当差了一辈子,像您这般剔透的人物却没见到过几个!都说您这次不嫁宫里了……可是要老奴说啊,这倒也是个好事。凭您这人品家事,嫁出去也得是个诰命夫人,未必就比在宫中差了……” 高嬷嬷在秀女房里当差了一辈子,各种选上的选不上的秀女见得多了,这等左右都能说成吉利话儿的言语早已掌握的熟极而流。 安清悠知道这类人大抵如此,倒也不去打断于她,索性一边加热烤制着香膏,一边笑眯眯地听她说着这类吉祥话儿。只是没料想忽然听到啪的一声脆响,那房间上木窗的窗栓不知道为什么就断了。 两扇窗户瞬间被吹开,站在窗边的高嬷嬷一脸愕然,自己不停说着的吉祥话,怎么就好像一点都没起到吉祥的效果呢? 一股子凛冽的冷风劈头夹脸的吹了过来。高嬷嬷惊叫一声,忙不迭地抢过去按住那大敞四开的两扇窗户,只是扭过头时,却见安清悠在哪里皱着眉头,竟然有些兀自的发愣。 一阵突如起来的冷风吹进了屋里,好死不死地,却居然把桌案上点起来烤制香膏的油灯吹灭了。这香膏的烤制最是讲究火候,半途熄火可不是再点上的那么简单。 尤其是冷风一吹,原本该有的操作反应物一下子都变成了半吊子货,这一坪香膏材料说到底也就是废了。 安清悠郁闷地看着手中的器皿,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到古代以来第一次调出了一盘子彻底的废品来,居然是在这秀女房中? “还赶着刚才高嬷嬷在帮忙说着吉祥话儿,可是就这么一点儿小事,怎么偏偏就这么不顺呢?” 安清悠轻轻咬了咬嘴唇,却是把那些废料倒掉又换了一番材料重新烤制。只是这心中却仿佛是有什么信号一般,莫名其妙的,居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详之感,悄悄袭上了心头,纵使是静心调香,那种烦躁的感觉竟也挥之不去…… “夏大人来了!” 便在安清悠很有些心烦意乱的时候,李大学士府上的后花园中,某个茶会正渐入高潮。不 知是谁猛地惊叫了一声,正踱着慢慢步子走进场中的兵部尚书夏守仁登时变成了厅中的焦点。 “夏大人前日孤身进宫,一番奏对语惊四座,不光是那萧家从上到下都没落得好去,就连皇后和太子也……也不得不自行省身一番,此等名动天下之举,实在是让人钦佩万分啊!” “那还用说?夏大人那是何等人物!莫说一个小小萧家,就算是……嘿嘿!那边也一样不是夏大人的对手,咱们这大梁盛世的文脉传承,以后只怕要落在夏大人身上了!” “天下敬仰!天下敬仰啊!什么叫我辈楷模?夏大人就是我辈楷模啊……” 一干人等哗啦啦一下子围了上去,场面之火爆,连在一边陪客应酬的李家中人都相形失色了许多。 众人言语之间仿佛要把这夏大人捧上了天,当然,皇后和太子是不能随便诋毁的,这两位虽然与萧家,与武将派系那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碍于皇家身份不能妄加谈论。 不过大家都是文人出身,语焉不详的法子有得是,出我口、入你耳,彼此都知道说得是谁。 兵部尚书夏守仁夏大人带着某种矜持而收敛的微笑,看上去越发显得有内涵有档次。 他虽被誉为下一任首辅的第一候选,但是从政生涯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亮点,早有人讽刺他不过是靠抱着李家的粗腿才有了今天的位置。 这么一次孤身入宫打赢了萧家,打赢了从皇后到太子等等一连串的人物,恰恰为他添了一张大大的底牌,又怎么能不叫他越发的心中兴奋? “得让那些乱嚼舌头的人看看,我夏大人才是有真材实料的!若是能趁热打铁再进一步,那可就不是名动天下,而是留名千古了……” 夏守仁身为兵部尚书,被人吹捧亦是家常便饭。 可是这等被许多人发自内心的钦佩赞叹,那才是真正让人获得享受的东西。 虽然那日陛下的言语做派也让夏守仁心中很是惊诧了一阵子,可是不管是不是皇上的心思发生了改变,若是能趁着这个机会扳倒了萧家,甚至是由此进而改变多年来文武两派相争不断的状况,再现前朝“以文御武”的盛景,那才是大梁文官们乃至整个大梁的士大夫阶层最梦寐以求的事情! 只可惜夏尚书的享受感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声报喏的高叫显然是打断了他的快感: “——李大人到!” 茶会的气氛居然转瞬之下便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原本颇为热闹的场面一下子便变得寂静可闻。一个华服老者慢慢走了出来,先轻轻环视了众人一下,这才微微一笑道: “老夫这可真是老朽了,精力越发的不济!难得和诸位相聚饮茶,却又累的大家如此等待,实在是罪过大了,还求各位海涵了……” 这华服老者不用讲,自然是今天的东道主,如今大梁的文官第一人李大学士了。 ------------ 第二百一十九章 安清悠的大危机(下) 李大学士虽是摆出了一副气息谦和的宰相气度,可是不知为何,大家就是要等到他先开口说上几句场面话,这才觉得浑身上下忽然轻松了不少,又纷纷恢复了刚才那等谈笑风生的样子,纷纷凑上去和这位主人见礼不提。 “守仁!这几日我这耳朵里可是光听着你的名字了!怎么样?对如今的局势有什么看法?” 李阁老既是首辅又是恩师,此刻言语中虽然多有嘉勉,但是夏尚书仍然不由自主地躬下了身子,恭敬地答道: “启禀恩师,学生以为此次皇上倒似确然是有整治萧家之意,甚至皇后和太子那边……此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能一举打破多年来文武相争的僵持局面,那才是天下读书人的大幸……” “连你亦是如此想么?” 李阁老口中轻轻地念叨着,像是在对夏尚书说话,又像是在自己念叨着什么。 就好似武将里十个倒有九个心中所愿是决胜疆场百战百胜一样,文官们最大的心愿,便是名动天下青史留笔。 这李阁老身为朝堂首辅这么多年,这里面的道理当然是清清楚楚。再一看周边人等,一个个俱都是跃跃欲试的样子,倒不由得摇头一笑道: “之前我一直拦着大家不让动,如今这般机会再不让动,岂不是要有人跳出来骂我胆小怕事,寒了天下士子之心了?罢了罢了!看来我年纪大了,做事倒是少了你们这份冲劲儿。如今既是大家都觉得此事亦有可为之处,那该做的便由着你们去做吧!……” 李阁老这里说得几句,却是不再扯这等话头,径自和众人聊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茶道之事,打了个转便又回了内宅休息。 只是他这等话一放出来,大家却都显得兴奋之极。 这段日子以来早不知有多少人向阁老大人进言,发动百官上折子弹劾太子,一直是由这位首辅老大人压了下去,如今终于点头应允,难道这一场泼天一般的拥立之功就在眼前么! “这是杭州知府沈从元沈大人,他的公子更是最近当红的青年才俊,新科的榜眼郎。守仁你若有空,倒不如与他们父子多亲近一下!” 便是夏守仁自己也没想到,在这场茶会上会碰上这么一位人物。 区区一个四品知府,就算有个当巡抚的老子再加上个做榜眼的儿子,他兵部尚书夏大人却也未必就怎么放在心上,只是这恩师亲自点拨引荐,那分量却是又有不同了。 “下官沈从元,见过夏大人!” 沈从元轻作一揖,却是短短几句话就吸引了夏尚书的注意力: “下官知道这参奏太子、弹劾萧家,纵然可以由各类官员递折子请查,可最理想的还是莫过于都察院出头!若是都察院的诸位御史大人们联名弹劾参奏,那按照我大梁律法,便是太子殿下也须接受稽查自辩的……皇上素来以坚守朝廷法度自傲,如今年事虽高,却必不肯因为这个事情破了一辈子的戒。何况陛下他老人家本对太子意动,此事成行的机会倒是大得很啊……” “好教夏大人得知,犬子与那左都御使安老大人家的嫡长孙女倒是颇为合契,文妃娘娘已经允了要替他二人指婚,皇上也是点了头的……夏大人心中所思之事,不知下官可是能出上一把力否?” 夏尚书微微把眼一咪,又一次上下打量了沈从元沈云衣父子一番,忽然有一种瞌睡撞到枕头上的感觉。 这可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自己一直以来没能拿下的那个都察院,那个安家,居然就有了他亲家公自己送上了门来? 嗯……似乎还不能说完全就是亲家公,只是这若真是皇上金口玉言都允了的,那这门亲事还有跑? 这般心思下,夏守仁看对方的眼光自然也就不同了。 原本差着偌大档次的地方知府和兵部尚书,此刻居然相谈甚欢,似乎惺惺相惜之间,倒是大有知己相遇的架势了。 对于这等官场上的往来沈云衣并不陌生。 父亲沈从元从小就带他出去历练见闻,后来中了榜眼,在京城之中亦是周旋应酬极多。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莫名其妙的感到一种恐慌和失落。 原本这宫中赐婚,自己能够迎娶安清悠自然是心愿得偿,可是这看着父亲和那夏尚书一人一脸的笑容,看着他们谈起这场婚姻时候的语气,自己竟然是感觉不到半分的愉悦之意! “古人云:若是两情相悦时……嘿嘿!两情相悦?两情相悦!如今这功名有了,榜眼也拿了!可是怎么连自己的婚事,连自己所爱恋的人,都反而要被拿出来做成一番整治筹码? 难道这十年寒窗的一番苦读,难道这圣人之道的多年熏陶教化,为的就是今天这般情状? 眼看这李府的后院之中朱袍紫带,全是大梁最顶尖的文臣,全是大梁最为精英的读书人。大家这般你盘算来我盘算去,最后为的又是什么?” 沈云衣迷茫了,可相较沈云衣的一脸迷惘与惶然若失,某个经常喜欢呆在黑暗阴影里的男子,这一刻却要坚决得多,也强硬的多了! “查!给老子查!文妃向陛下提起指婚之前,究竟见过什么人,谈过什么话,这个与文妃见面之人出宫以后又去了哪里,从那个地方又突然传出来了什么风言风语,老子统统要知道,若是漏了一星半点儿……诸位,究竟是滚出四方楼或是自己抹了脖子,选一个吧!” 萧洛辰狠狠地把一套卷宗拍在了桌子上,下面的人却无不噤若寒蝉。 他们这些跟着萧洛辰办差办久了的人都知道,这位萧洛辰萧校尉平常喜欢自称“某家”,或是“萧某”,什么时候从他嘴里听出了“老子”的自称,那只有一个解释: ——萧大人这是真的生气了,真的发脾气了!这位爷年纪虽然不大,可若是在他生气发脾气的时候,那可同样是要真杀人的! ------------ 第二百二十章 从指婚到指婚 四方楼—— 这是个在大梁朝里极具传奇色彩的名字。确切地说它并不是一座楼,而是一个组织。 昔日太祖皇帝开国之时,为防内外不测之事,广招天下奇才异能之士,便建立了四方楼这么一个只效忠于大梁皇帝的秘密组织。 此后一代代的皇帝更迭,四方楼也一代代的相传了下来。 后续的历代大梁皇帝对它不断的调整充实,反倒让这个组织越发壮大了起来。 有人对四方楼很向往,有人却又恨这个组织入骨。 但是无论是向往它的人还是痛恨它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个汇集了天下奇才异能之士的地方,真的是很有办事的能力和效率,就好像民间对于四方楼的传说一样: “大梁朝里没有四方楼去不了的地方,没有四方楼查不清楚的事儿,没有四方楼杀不了的人!” 这话或许有些夸大,当然那也得看要查要考量的是什么人,像文妃、李阁老这等大梁第一世家,动起手来就难免麻烦了许多。 如果再加上兵部尚书夏家、左都御使安家、江浙巡抚沈家这等重臣家族都掺和到了一起,查起来也就更是费时费力。 可这位萧洛辰萧爷发了脾气,下面的人也只得闷头去查,而且力争能多快要多快,不敢有一星半点儿的耽搁,他们可是直到萧洛辰的脾气,那刀子可不是摆设,是真给你往里捅的主! 尽管如此,萧洛辰拿到某份结论之时,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天。 “沈从元,正四品,杭州知府。吏部连续八年考评全优。自进京述职以来,数度和安家争取双方联姻之事,俱遭婉拒,后转而厚金相贿御前侍讲李成光、得为云天阁大学士李华年府上宾客,转而走公众路线,由文妃娘娘指婚而与安家联姻。其子沈云衣与都察院左都御使安翰池之嫡长孙女安清悠……” 慢慢地读着这份卷宗,饶是以四方楼之能,卷宗里也用极为肯定的语气把安家与沈家划为了相互联姻的两方。 萧洛辰越看越是眉头紧锁,忽然间叹了一口气道: “这沈从元真是好手段!联姻既成,以李家之能,自然不难要把他那个榜眼儿子塞进都察院去做御史的。倒时候那沈云衣身为安家的嫡长女婿,登高一呼弹劾太子,沈家再一推波助澜……嘿嘿,登时便把安家拖下了水!立储大议动辄便是株连九族,姻亲自然是跑也跑不了,到时候安家除了和其他文臣捆在一起一条道搏到黑,还真是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了!”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若是都察院也被那边掌握了,那岂不是大事不妙?” 一个声音急急响起,大梁如今的太子,二皇子丰亲王面色惶恐地坐在萧洛辰的对面。 文官集团的种种布置,最后的矛头自然是要针对于他的,耳听得萧洛辰分析出了沈从元的手段,言语中已是有了慌乱之意。 “难怪这文官们连连弹劾,这么个事情就乱了方寸,若论起本领能力来,这位太子爷定多也就算是个中人之姿,就算比之那位九皇子睿亲王,只怕都是颇为不如……” 萧洛辰心中暗暗地摇了摇头,面上却还要安慰这位面如土色的太子爷道: “殿下且请放心,眼前局势虽然于殿下不利,可是关键还在皇上那边。若是陛下君心不动,谁又能危及太子殿下的地位?殿下请想,这文妃娘娘纵使已经争得了陛下的点头同意,可是她要指婚,又会选择何时何地?” “何时何地……最合适的莫过于明日的秀女终选?”太子陡然间眼睛一亮,对于宫里这些流程规制,他亦是极熟。 “这就对了,皇上虽然点头,但这等事情一天没有宣布下去,一天就有存在变数的可能……臣这就深夜进宫,无论如何,总要搅黄了此事,保得太子殿下渡过这一关!” 萧洛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皇长子早夭,身为二皇子的太子由于是萧皇后所出,几乎是甫一来到这个世间就和萧家,乃至和大梁的军方捆在了一起。 这个人保也得保,不保也得保! 若是太子真的倒了,将来文臣们会怎么对付萧家,几乎是可想而知。 可是同理,若是太子顺利登基,如今的这批文官又要遭受什么样的打击?文武之争,朝斗夺储,这向来是不死不休之局。 “可是父皇已经准了文妃所请,所谓皇上圣口一开,金口玉言……”太子犹自有些犹疑。 “金口玉言也不是一成不变!太子爷您从小到大,学的就是怎么做一位皇帝。可是臣斗胆请问您一句,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便是殿下您看到的本朝历代先帝,又有哪一位皇帝没做过先放了话,后来又改主意的事情?” 这话说得岂止是邪性,不但把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包了进去,更是把本朝皇帝的列祖列宗都给批了! 可是萧洛辰居然还能笑得出来,那一丝邪邪的笑容,居然就这么有一次地挂上了他的嘴角。 “这……这……这……” 太子脸上阴晴不定,连说了几个这字,最后却是狠狠地咬了咬牙,一把攥住了萧洛辰的手道: “萧卿,这一次就全仗萧卿了!若能平安渡过此劫,孤登基之后,定当不负于卿,不负于萧家……” “说起来,殿下可还是臣的表哥呢!我说表哥啊!这时候咱不帮自家人出这份死力,又帮谁去?我说表哥殿下,您要是再这么攥着我的手不撒开,这时间可就真赶不及了,等到宫门下了钥匙……” 萧洛辰大大咧咧,能够当着太子的面这般称兄道弟打趣,自然是失礼加失仪,可是这时候莫说是叫句表哥表弟,就是再叫些什么别的过分的,太子也定是捏着鼻子认了!只是这心中却是在暗自腹诽: “宫门落不落钥匙又有什么打紧?似你萧洛辰这般的人物,那区区宫门又哪里拦得住你?从小到大,你这私入大内的事情难道做得还少了?” 太子这一次还真是没有料错,大半个时辰之后,萧洛辰已经出现在寿光帝的面前。 任这皇宫大内戒备森严,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讲却是视若无物,来去之间,竟无一人能够抓得到他半点的蛛丝马迹。 身为大梁天子的寿光皇帝此时正两眼圆瞪着萧洛辰,半天才哼了一声,慢慢地道: “有时候朕真的在想,是不是就干脆把你下旨砍了算了!似这般鬼魂儿一般的来去宫中,若是有一天变成了刺客来杀人,真不知道会有哪个皇帝能够睡得安稳!” “师父哪里话来,您心里明白的,徒儿什么事情都可能去做,就是不可能反您反朝廷!什么人都可以去杀,就是不能能对您起半点儿不好的念头!否则的话,师父您又怎么肯把四方楼这么重要的地方,交到徒儿手中?” 萧洛辰笑嘻嘻地说着话,四周没有旁人的时候,他一贯是对寿光皇帝口称师父的。 对面的寿光帝瞪了他半晌,却也像是实在拿他没辙一般的叹了口气,没好气儿地道: “说吧,这么晚私闯禁宫,这又是做什么来的?” “这不是师父您让查文妃娘娘指婚安沈两家的事情么……徒儿这已经查了清清楚楚,这儿赶着来回报您的……” 萧洛辰从怀中掏出了一叠卷宗递了上去,孰料这寿光帝竟是看也不看,随手便丢到了一边儿,斜着眼睛问道: “别跟朕抖这份机灵,你那两把刷子说到底还不是朕教的?就这么点儿破事儿,居然会让你这小子一路风风火火地跑来闯宫?跟朕说老实话,到底是为了什么!” 对于这个场景,萧洛辰倒是早有准备,眼见着寿光皇帝面色稍平,他反倒是不说话了。 一个人在哪里吭吭唧唧,竟是颇有扭捏之色。 此情此景,便是寿光帝也不禁大为诧异,自己这徒弟无论是偷鸡摸狗杀人放火,抑或是坑蒙拐骗撒泼打诨,那还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 只有一种情况那是十足稀罕的——萧洛辰这小子,居然还会不好意思? 端起一杯茶,寿光皇帝倒是饶有趣味地盯着萧洛辰,似乎想看他到底会耍什么花样。萧洛辰扭捏了半天,却是慢吞吞地说道: “师父!这个文妃娘娘指婚之事,当然值得徒儿跑一趟……这个这个……这个指婚的事情嘛……徒儿也是二十出头的人了,这个媳妇的事情也还没个着落……您说徒弟娶不上媳妇,师父您的脸上也不好看……” 寿光帝原本已经是一口茶水喝在口中,乍闻此言,却登时“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大梁的京城之中内九外七皇城四,哪个不知道萧洛辰这家伙自命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 京城内外想要嫁给他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只怕和讨厌他的女孩子一样多,这样的人会说自己娶不上媳妇儿? “我呸!你这小崽子也他娘的敢说自己娶不上媳妇?谁?你这是看上了谁家的闺女了?朕马上指婚给你!” 寿光帝被茶水呛得连连咳嗽,却是忍不住一句粗了出来。 萧洛辰等的便是这句话,再一听这语气心中大喜,知道这皇帝师父一爆粗口,十有八九倒是龙颜大悦之意。当下却是露出了一副愁眉苦脸的神色,口中吭哧瘪肚地蹦出了三个字: “——安清悠!” ------------ 第二百二十一章 你是嫁还是不嫁?(上) “——安清悠!” “你看上了安家的女儿?” 寿光皇帝脸上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萧洛辰竟然会报出这么一个名字。 如此说来,萧洛辰要讲这指婚之事有莫大干系,那还当真是不算乱扯。 不过这等念头在寿光皇帝这里也就是一闪即逝,寿光皇帝何等人物,唯一凝神间,忽然指了指萧洛辰的脑袋,悠悠地问道: “上次你的头被人打破,手还被人咬了。朕记得你是怎么说来着……呵呵!好大一只刺猬!那安家的秀女,难道就是你的那只刺猬不成?” 萧洛辰被寿光帝这么劈头一问,脸上的笑容竟是有些停滞,面孔上居然露出了几分尴尬神色。 不过这等神色却只是一闪,转瞬之间便又是一本正经地道: “师父,您看什么事情都洞若观火,这安家的秀女,的确就是徒儿的那只……那只大刺猬!嘿嘿!这个刺猬虽然脾气又大,又凶又护短,可是徒弟觉着吧,还真就对我这胃口!左右既被这刺猬开了瓢,又被这刺猬咬伤了手,若是真要这刺猬成了别人的媳妇儿,徒儿这个做混世魔王的还不得憋屈死?琢磨来琢磨去,还是的厚着脸皮求师父您帮忙了!” 萧洛辰的话说得似是有些随意,寿光帝却听得极为认真,眼神微咪之间,就好像要把萧洛辰这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咀嚼一番。隔了良久,却忽然问道: “你能确定那安家的女孩儿真的脾气又大,又凶又护短?” 萧洛辰微微一怔,适才说话之时,他的脑子里飞速的运转,几乎把什么可能都想到了,却就是没想到寿光帝居然是问这个话。 这怎么回答? 就认了吧! 萧洛辰当下竟是下意识地回答道: “当然,那疯女人若是还不算这般,天下哪里还有女人能够配的上如此评语?” “疯女人?你是这么称呼她的么?” 寿光帝眼睛正居然闪过了一丝狡猾的笑意,点点头道:“罢了罢了,既如此,朕就允了你这个没道理的请求! 萧洛辰原本已经做好了蛮缠到底的准备,乍闻此言,却是觉得容易得有点不敢让人相信,嘎巴半天嘴嚷出一句:“这么简单!” “不这么简单还待怎样?朕可没有功夫跟你搞这种胡搅蛮缠的事情!” 寿光皇帝冲着萧洛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儿地说道: “朕这一辈子觉得最头疼的事情之一,就是收了你这么个不着调的徒弟!如今好容易有个又凶又恶,脾气又大又护短的女子被你看上,朕还不赶紧把你这尊瘟神给送出去?不过你想娶,这还得人家肯嫁!朕给你半年的时间去说服安家,若是人家不肯……嘿嘿!说不定这安家的秀女,可就真指给别人了!” “谢师父!谢主隆恩!” 萧洛辰慌忙叩谢称颂,心里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皇帝师父这可真叫一个贴心!半年时间?呵呵!那个什么说服安家的事情自己是肯定不会去做的……就这个安清悠?哪里有半点可爱之处!不过有这半年时间,好多事情也就解决了!到时候那疯女人爱嫁谁嫁谁,许多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寿光皇帝微微一笑,忽然间淡淡地道: “临来朕这里之前,你是不是和太子在一起?” 萧洛辰悚然一惊,却是登时犹如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冰窖里一般,刹那间只觉得浑身发冷。 偷眼瞧去之时,之间寿光皇帝面色冷峻,脸上犹此罩了一层寒霜一样,对着他慢慢地说道: “你担心安沈两家联姻,都察院那边转眼便是个不可控制的局面对不对?这个局势连你都能分析出来,朕又如何看不透!还自称什么对安家的女子有意……不过是想搅黄了这个联姻而已!真当朕不明白吗?哼!既然是做看太子,那该挨的痛就得真痛,该受苦时就的真苦着!若是连这么个局面都挺不过来,信不信朕真的废了他!” 萧洛辰心中大骇,未等开口回话就又听寿光帝厉声道: “眼下这个局面虽是当初由你策划而成,但是过程如何,结果如何,会不会出什么新变数,却自有朕乾纲独断!不该你碰的事情,你就少给朕掺和!若是朕真想杀你,便是有一百个脑袋,也砍了一千次了!” 这几句话声色俱厉,那最后两句简直就是诛心之语。 尤其在寿光帝和萧洛辰私下独处之时出现这等话,那更是极为罕见之事! 萧洛辰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心头剧震之下,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皇上师父再怎么是师父,可毕竟他首先是皇上,是这大梁朝的统治者,随后才是自己的师父! 寿光帝的眼神锋锐如刀,居然是凝视了萧洛辰良久,这才面色稍和,却是缓缓地说道: “刚刚朕说了半年之约,这可不是儿戏话。若是半年之内安家不肯把女儿嫁你,不光那女子要交由文妃指婚,你也不用再提什么娶媳妇儿的事了!痛痛快快地一刀将自己阉了进宫,做个你平时最瞧不起的内官太监吧!” “啊?” 萧洛辰长大了嘴,虽然说寿光帝的言语中似有些戏谑之意,可这位皇帝师父的城府究竟有多深沉,心思多让人猜不透,萧洛辰甚至比满朝文武都更清楚更有体会。 你若真以为寿光皇帝这是随口言之,他没准还就真让你去做个太监。 为了达到某个目的,这位陛下连放任朝中的文武相争、挑动立储夺嫡这种事情都可以放手施为,阉掉个把徒弟更不在话下。为传宗接代计,这等事情却是万万赌不得的。 “师父……这半年时间太短,能不能延长点儿……” 萧洛辰小心翼翼地做着试探。 “滚!” 天威震怒,一个盘龙镇纸从寿光帝手中飞了过来,直取萧洛辰的头顶天灵盖。 以萧洛辰的身手,这么巨大沉重的暗器自然是砸不中他的,不过寿光皇帝那愤怒的面容,却足够让他飞也似地逃离了陛下寝宫,转眼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哼!” 寿光皇帝脸上犹有余怒,不过重重哼了一声之后,却又拿起那份萧洛辰呈上来的卷宗,慢慢地翻看起来。 “江浙沈家……切!果然外省的督抚们也开始有想法了,名声权力这些东西,还真是勾引人啊!” 寿光皇帝似乎喃喃自语了几句,语气中却是一副没有丝毫担心的样子。忽然间他脸上一笑,随手便抛开那份卷宗,倒似是想起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情一样: “萧洛辰这个小家伙儿,这一次好像还真是有点儿意思了!又凶又恶,脾气大还护短?这可是从没听他这么评价一个女子过。这小子恃宠而骄,给他点惩戒也没什么不好……不过这到底是不是惩戒?会不会是反倒全了他一段姻缘……” 寿光皇帝难得地小小八卦了一把,只是想着萧洛辰要去安翰池那个铁面老御史家里求亲的样子,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的笑了出来。 若是年轻个二三十岁,说不定自己还真有微服私访看个热闹的兴致了。 寿光帝哑然哂笑的时候,安清悠显然没有这么政治家式的气定神闲,整整一天下来,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始终盘绕在自己身边,这种不安的感觉是如此清晰,就如同什么事情很快就要发生一样。 眼看着明天就要出选秀的最终结果,一直以来越到大场面越是镇静的安清悠居然难得的失眠了。 “反正我也不想嫁进皇室,选秀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明天的名次谁爱争谁争去,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又但什么心?” “反正皇后已经下了懿旨啦!不嫁皇室不进九重,有个初选第一、复选第六也足够和家里交代了,最后一场随着众人混完了回家拉倒……” “反正我既不想掺和什么夺嫡宫斗,也不想陷入什么文臣武将之间的权力之争。我只是个小小女子,只想在这个时空按照自己的心愿生活而已,找个自己看得上眼的男人嫁了,随便过点小日子……” “喵的!怎么就这么难呢,连睡个觉都睡不踏实!” 辗转反侧了半天,安清悠居然以愤愤地从床上走了下来而告终。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安清悠正自烦躁,没想到不光是自己睡不着,这世界上不睡的人还真多! 外屋处,一个男子的身影仿佛凭空冒出来一般地坐在了安清悠的桌边,仿佛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那双眸子在黑暗中亮得吓人,呼吸却无论是动作还是声音,都细微到了几不可闻,就好像这个人不会喘气一般,恍若僵尸鬼魅! 安清悠只不过是个普通女子,虽然是穿越众,可是对这种水平极高的潜入本事却是半点货也不识的。 如果放在半个月前,骤然在自己房里见到一个男人,只怕还要高声尖叫。不过这一次安清悠倒是镇静得很,因为对眼前这个人的身形坐姿,她竟是已经不知不觉看的熟悉了。 “萧洛辰,不扮僵尸你会死啊?深更半夜的你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往人家房里钻,你好本事啊!吓唬一个区区弱女子,你觉得自己很英雄么……” 连挤兑带呵斥,一长串的言语从安清悠的口中鱼贯而出。 ------------ 第二百二十二章 你是嫁还是不嫁(下) 正赶上安清悠自己心烦意乱,这萧洛辰好死不死地居然送上门来,出场又是如此装相,不论如何先喷上一顿再说! 这一喷可是喷得当真解气,安清悠只觉得一天的烦闷不知怎地,就在这一喷之下尽数化去。 只是这萧洛辰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么默默地坐在那里任凭自己挤兑呵斥,竟然破天荒一般地半句口都没还,仍然一动不动的看着安清悠。 “出什么大事了?” 安清悠皱起了眉头,物极反常必为妖,萧洛辰这般做派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难道竟然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我忽然觉得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好像也挺不错的……” 萧洛辰总算是慢慢地开了口,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对于安清悠而言,却是头一次听到这家伙用这样的声音语气说话。 低沉而缓慢,就好像是一个男人在叙说自己的内心独白一样。 “没学问!早有人总结过了,这叫无知也是一种幸福……没文化真可怕!” 内心独白归内心独白,安清悠仍然是很不客气地一个白眼儿翻了过去,顺手挤兑两句。 不过连她自己也觉得有点儿奇怪,大半夜的和萧洛辰这等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自己好像反而有一种放松的感觉。就连说话,也更愿意时不时地冒出两句另一个时空的词儿来? 难道就算是已经把这些古时规矩学到了皇家水准,自己的骨子里,仍然是那个想把这些羁绊和枷锁扔到九霄云外去的现代人? 萧洛辰是一个异数,一个敢在明面上把规矩礼教视如粪土的异数,难道就因为如此,自己在他面前反而轻松? “无知也是一种幸福……这话说得倒是挺有意思!好好好,反正说萧某没学问的多了,也不在乎多加你一个妇道人家!” 萧洛辰闻得安清悠此言竟是微微一怔,语气里竟有几分自嘲之意,可是接下来他所说的话,却是让安清悠大有石破天惊之感: “我说那个有学问的……疯婆娘,你可愿意嫁给萧某?” 静——! 冷场的静!四处无声的静! 安清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上辈子没谈过恋爱,可是并不意味着自己在另一个时空中没遭遇过男生的表白。 原本以为穿越到了古代,就算自己去挑个能看上眼的男人,也得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个路线,可是今天居然有一个男子三更半夜的跑到自己房里来问嫁不嫁? 而且居然还发生在礼教规矩最为皇宫秀女房里! “你……你这……这算是求婚?这不好吧……太突然了……我们还不够了解……” 两世的时空在这一刻仿佛发生了某种微妙的交叉和重叠,自从穿越以来,安清悠虽然算不上杀伐决断,但也绝对当得起处置果敢这四个字,可是被人劈头来了这么一下,却是瞬间竟有些期期艾艾,不知所措了。 没法子,作为一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感情迟钝女,即便是在上一世那个相对自由得多的环境中,安清悠其实也是属于既不太懂得怎么答应,亦不太懂得怎么拒绝的那种。 原本这就是安清悠最大的一个短板,可问题是男人这种生物有时候往往微妙得很。 很多时候他们耍起来是一个状态,定下来的时候也许就想换了一个人一样。 萧洛辰虽然怎么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在花痴少女面前摆酷和定下心来思考婚姻大事,对于他来说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问题。 更何况萧洛辰纵然已经是古人中的极品异数,思维模式却难以脱离这个古代的时空,对于安清悠这些似是而非的语言,根本就是想错了方向。 所以萧洛辰的回答其实也很让此刻的安清悠绝倒: “求婚?这个当然不算是求婚的了!求婚那种事好像是应该双方的父母谈妥之后,再由媒婆才去干的吧?萧某七尺男儿,纵使行事有所不羁,但总也是堂堂正正的一条汉子!怎么会做这等厮役……” 萧洛辰皱着眉头,似是完全不明白这求婚到底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而他那份一直以来就从骨子里向外散发的骄傲,此刻却是清清楚楚地挂在了脸上。 所以在表明了自己是不操厮役的大好男儿之后,萧洛辰居然还能一脸正色地再找补一句,出言道: “求婚,这种事情萧某是绝对不去做的!只是今夜萧某刚刚去见了陛下,却是意外碰上一件对我来说很是棘手之事。此刻却想真心实意地问姑娘一句,姑娘既是不肯嫁入皇室,那像萧某这样的人,姑娘是嫁……还是不嫁?” 关公战秦琼,两个人各怀心事,却是完全走岔了路线。 安清悠等着一双大眼睛看了萧洛辰半天,却似忽然从某种状态中警醒了一样,一霎那间整个人从里到外,却是将那期期艾艾的状态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穏守礼教仪态万方,行止规矩比宫中嬷嬷做得还要到位的安秀女安大小姐,出言道: “萧公子说话好生奇怪,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岂是我辈所能私下谈论的?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已是不妥,若不是为了贵我两家互通紧急事务尚属从权,可如今既是没什么要紧的情况,公子如此言论,真不知用心何在了!小女子还是那句话,望公子自珍自重,莫要行那轻贱之举!更莫要让我这小小女子再看不起你!若是无事,还请公子早些离去的为好!” 萧洛辰本就是聪明绝顶之人,此刻当然知道安清悠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老实说今夜他自己也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会又一次的夜访安清悠。 难道是因为陛下给自己那半年的期限他不想当太监? 又或者……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也蛮想见一见这个一直被他称作疯婆娘的女子? “既如此,萧某告辞,若有唐突之处,还请姑娘海涵……” 站起来一个团团作揖,萧洛辰扭头便走。 安清悠只觉得眼前一花,这屋里仿佛凭空少了一个人般。 再看那门却不知道怎么开了,嗖嗖的冷风倒灌进来,登时便让安清悠大大打了个喷嚏。 “阿嚏!” 清悠狠狠把门撞上,却仿佛身体失却了力气一样,神情上更是有着一刹那的失神,口中喃喃咒骂道: “萧洛辰……你……你有病啊?你这个……混蛋!” 这一声自言自语般的轻骂,声音虽小,却完全瞒不过某个天赋异禀,耳力远胜于常人而又经过多年训练的家伙。 屋外的房顶上,萧洛辰的身形隐藏得极好,可闻得此语间竟是浑身上下微微一震。 心念起伏之中,却似忽然就开了某种窍一般,蓦然回首之间猛地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脸色变幻不定了半天,萧洛辰居然狠狠提起手来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心里自骂道: “萧洛辰!你这个混蛋,你的确有病,你***有病大发了!” 此刻的萧洛辰心中,只觉得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简直不可理喻,想不到聪明如自己,居然也会做出这等昏庸到家的事情来。 回头再看,真是连自己都不会相信,这么大雪天的跑到一个秀女闺房里,莫名其妙的问人家嫁不嫁?谁肯说嫁你那才算见鬼了! 纵使是再有本事的人,一辈子也难免不出上几次莫名其妙的昏招,不过有时候出了昏招却未免是一件坏事,若是能让你明白了你心中原本没有想透的事情,昏招就算是出得有价值! “皇上师父!你刚刚其实是看出来了……才跟我定了半年之约是不是?嘿嘿!连我自己都没发现的事情……这一次徒弟可算是彻头彻尾地服气到家啦!您老人家放心,这般奇女子,我萧洛辰又怎么会让她嫁给别人?那安家再怎么难说话也好,这疯婆子我萧洛辰是娶定了!什么赐婚指人家的伎俩,咱一概不用,就这么堂堂正正地娶给所有人看!” 黑夜西风之间,萧洛辰翻身而去,人影数闪之间便已远离了这秀女房。连一柱香的时间,人已是走在皇宫之外。 那抹邪气无比的微笑,此刻又挂在了他的嘴角上。 有的男人对于感情瞻前顾后,越是在意的却越是踌躇,比如沈云衣; 而另一种男人,一旦发现了自己感情中其实是很在意某个人的,却绝不拖泥带水,接下来便是一连串的行动,比如萧洛辰。 某层窗户纸一经点透,萧洛辰的脑子登时清醒万分,知道如今这状况再回过头去找安清悠怕是只会起到反效果,可是便在这离开皇宫的路上,他却已经早就想好了对策。 “太子表哥,这次好容易说动了陛下,那个安沈两家联姻之事没戏了!殿下你可是欠了臣一个大人情,明天陪我宫里去看选秀,这可是最后一场了!嘿嘿!我可是赌上了传宗接代,殿下可莫要让表弟变成了太监!” 萧洛辰出了皇宫却并没有会自己的住处,而是径直去了东宫,见了太子劈头便是这么一句。 太子爷自然大喜过望,可是却不明白这事情和宫里的选秀又有什么关系,甚至萧洛辰怎么又会变成太监?正待细细详询,却见萧洛辰早就一句话接了下去: “什么都别问,总之你没事儿了就好,臣这里跑了一天半宿,眼下可是要好好养精蓄锐地休息一阵子。明天……臣可要办件大事了!” ------------ 第二百二十三章 最后的选秀 “选秀大礼,龙恩已启!秀女入宫,贵人点取——!” 随着唱礼太监的一嗓子尖叫,终选,这个决定秀女们最后命运的压轴大礼,终于开始了。 安清悠跟在秀女的队伍里缓缓走入了凤仪宫,按照宫里的惯例,这是历届选秀作为终试场所的地方。 放眼看去,只见对面一排一排,坐的人数虽然不多,却是这个大梁朝中身份最高的一批女人。 萧皇后打头,文妃、瑾妃等分列两侧,一些低级的嫔妃,甚至都没有参与评审的资格。 “快些选完快些了事,心里已经被折腾疲了!” 安清悠心里默念一句,进宫以来的所见所闻所遇,让她对这选秀实在已是有些倦了,此刻满心所想,却是早点离开皇宫这个令人生厌的地方。 只可惜命运好像偏偏要和安清悠作对,她越想快这事儿越快不了,原本皇后率众点了名便罢,便在此时,忽听凤仪宫外掌礼太监的一声高叫:“皇——上——驾——到——!” 能作为终选评审的嫔妃们身份自然是够高的,而能在宫中做到如此身份的女人自然早已把镇静功夫练到了相当水平。 皇上毫无征兆突然前来,大家肚子里当然是各有想法盘算,却都做出了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样,齐刷刷地绷着一副死人脸,一个比一个地显得有规矩、有城府,一直到寿光皇帝进了凤仪宫,这才齐刷刷地跪倒高颂道: “臣妾参见陛下,万岁爷龙体万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朕今天下朝下得早,闲来无事之时忽然想起今儿个好像是选秀终选的日子,索性就过来瞧瞧。文妃!这一期的秀女怎么样?可有什么好的人选,能成为我天家子弟的良配啊?” 皇上这话说出登时让不少嫔妃们都是心中一震。 这选秀之事本该是统掌六宫的萧皇后负责,如今皇上一开口,先问的却是文妃? 此间种种无论如何都很难不让人引起某种遐想,这事儿恐怕更有蹊跷之意了…… 倒是文妃镇静自若,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礼道: “回万岁爷的话,臣妾的侄孙女儿此次也是参加了选秀的。臣妾参与这终选品评,本就该避嫌一二。如今再品评其他的秀女,那可是更该闭口不言了。左右这终选已在进行,万岁爷是明眼人,您自己瞧瞧岂不更好?” 话说得清清楚楚,不少人却都暗呼这文妃果然厉害。 这等言语看似谦虚,但其中的自信之意哪个还听不出来?应着皇上提起的这个话头儿,夸的却是她们李家的秀女了。 果然寿光帝听到之后便哈哈大笑着道: “好好好!朕就是喜欢你这份知避让的贤德。你李家的秀女,向来定是差不到哪里去,朕就在这里瞧着,到底是孰优孰劣,一望便知。” 这话说出来,很多人可就脸上微微变了颜色了。 最近李家的风头正劲,宫里面文妃更是明着向皇后发起了一浪接一浪的攻势。 这选秀的终选拖了这么久才开始,本就是皇后那边的缓兵之计。 可是这缓来缓去的,居然是终选初开之时皇上便说出了这等话,这是明着帮李家、帮文妃站台加码不成? 萧皇后眼中的苦涩之意一闪而过。 不过她毕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从助寿光帝夺位登基到这么多年来统领六宫,这么多年来她自是有大风大浪里历练出来的沉稳,却和其他嫔妃那种学规矩学出来的沉稳完全不同。 此时此刻形势虽然劣得无以复加,萧皇后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对着寿光帝轻声道: “这选秀的终试大礼,皇上可有什么指示?若是皇上没有其他圣谕,臣妾这就开始了?” “开吧!” 寿光帝面无表情,随口应着萧皇后的话,外人丝毫看不出他的感情波动。 “终礼!——始!” 唱礼太监的一声高叫,终选这就算是正式的开始了。 凤仪宫里鼓乐齐鸣,声势倒是不小,秀女们一起翩翩起舞,跳得正是这大梁一直以来的规定动作“圣恩选妃舞”。 这种舞蹈大气中而又不失妩媚,公平地说,实是大梁宫廷文化中的精品。 不过这终选里的好玩意儿也就这么点儿意思了,选秀三试,其实就数这终试最没意思,初选姿礼、次选艺才、终选唯德。 这“妇德”怎么选? 说白了就是诸位终选评审的嫔妃贵人们问话,由秀女们答话,看看你的答案得不得体。其实就跟后世的面试一样,尤其是那些想嫁进宫廷皇室的,这不就跟相亲时候婆婆审查盘问没什么区别? 当然,在宫里这种事情自然又加了七拐八绕的一大堆规矩,以及古代对于女子更为严格的道德尺度。 让这种对话本身就变得多了几分例行公事和标准答案的味道,比之民间的相亲对话乏味了许多。 而今天的这次终选,似乎是比历届还更加乏味了一等。 事儿都是明白着了!皇上亲临选秀,直接夸了文妃、夸了李家一通,哪里还有人不知道进退? 什么妇德不妇德的,如今这敏感当口,自己先别当着皇上惹出了事来才好。 反正什么女四书之类的东西都是大家早就读熟了的,不够还有圣人言语诗曰子云,照本宣科地问上那么几句就好。 至于名次和指婚?那是文妃娘娘这等风头正劲的人物该去思考的事情,自己跟着添什么乱啊! 众评审一门心思地走过场,这可就苦了那些原本拼命准备要在终选上展现亮点的秀女们——没发挥空间啊! 安清悠倒是没有这种烦恼,对于选秀这种事情来讲,自己是个超级不求上进的,你们照本宣科的问,自己就照本宣科的答,评选比考试?古人那可是差远了,咱可是另一个时空里教育流水生产线上下来的战士,久经考场! 如此这般,终选之试居然是进行的飞快。 总共一个时辰多一点儿,所有参加终选的秀女都已经问话完毕。 一场选秀热热闹闹地开始,结束却很有那么点儿虎头蛇尾,如果不是某个变数的出现,寿光皇帝似乎都有些要睡着了的架势。 “启禀皇上,太子殿下求见、虎贲卫校尉萧洛辰萧大人求见!” 皇上最信任的太监,上书房总管古卫民古公公上前禀报了一句,声音不大,但也没想着要瞒人。 凤仪宫里参选的秀女们恰好倒是都能听见。 安清悠心里突然泛起了一股怪异的感觉,那萧洛辰昨天晚上神神叨叨地跑来自己房中说什么嫁不嫁的。今天怎么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见皇帝? 会不会他来求见皇帝只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意图却是借着皇帝刚好在凤仪宫,对选秀的事情参上那么一脚? 对于某些政治上的争斗,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安清悠都是极为反感和不想介入的。 可是事与愿违,这一次她的预感好像又灵验了起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爷虽说处理事情的本事很中庸,可是礼数却是做得极齐备的。 一个礼行下去,萧洛辰在旁边亦是跟着三拜九叩,山呼万岁,只是这寿光帝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二人一眼,脸上竟似有些嫌恶之色。 由着这儿子和徒弟在地上跪了半天,这才淡淡地道: “起来吧,有什么事儿这么急?连朕看个选秀也要赶着来见?北胡造反了还是西北出了灾荒?半日闲都不让朕偷得么!” 若是换了个人在这等场面下说什么北胡造反西北灾荒之类的事情,只怕当时就可以按一个“恶诅当朝,心怀不怨”的罪名,直接拉出去砍了。 可是皇上说这话却没人敢惹,还得太子亲自上前圆着话儿道: “回父皇的话,如今我大梁正逢盛世,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哪里有什么内忧外患的急事?儿臣原是有些私事。我那府中尚有一个侧妃的位子空着,如今既是赶上了选秀,本想请母后给儿臣指一个侧妃,却不料父皇也在此处。这选妃事小,父皇驾临事大,儿臣若不是先求见了父皇请了安,又哪里敢想什么选妃之类的事情?” 太子这话答得倒是滴水不漏,只是如此的行径言语,已经几近于赤裸裸地阿谀拍马屁了。 虽然儿子拍老子马屁算不得什么罪过,可是寿光帝还是一怔。 依着太子那副温吞水的性格本事,这等话语还真不是他能说的出来的,十有八九是算好了奏对提前背熟。 拿眼一扫间,果然见到萧洛辰跪在那里眼珠子乱转,显见这替太子捉文的枪手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哼!身为太子,不好好留意国事,心思尽放在女人身上作甚!须知为帝者须当勤勉为政,后宫的事情,差不多也就罢了!” 寿光皇帝鼻子里哼了一声,虽是对太子随口批斥了两句,但也没骂得太狠。 按大梁制,太子本就该有一正妃两侧妃的妻室配置,如今正逢选秀,他来寻个侧妃也算得上是名正言顺。 只是这话不仅皇上听见了,在场的嫔妃秀女们也听见了,不知道多少人此刻的心里翻江倒海,太子侧妃啊! 若是将来太子能够顺利登基,转过手来就是个皇贵妃的身份! 看看文妃够不够风光强势,那也才是个皇妃而已,如今还在为贵妃奋斗呢!虽说这最近盛传太子的位子不稳,可是这最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 若是这一注押对了,换来的可就是一生的权势风光! 一时之间,在场的嫔妃秀女,眼光竭尽想着太子身上射来,就算是和文妃那边走得最近的嫔妃,都忍不住多看了太子两眼。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这个人就是安清悠。 莫说是太子侧妃,就是太子正妃神马的,她也全无兴趣。大家都在看太子的时候,她看向的却是萧洛辰,一边看,一边居然还有闲心做那八竿子打不着的分析: “这家伙怎么就笑得那么贼呢?太子好像是被他当了枪做了幌子,现在正很无辜地吸引着别人的注意力……可是这家伙究竟是想要干嘛?” ------------ 第二百二十四章 选秀的终极结果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可是安清悠思考的时候,所有的嫔妃们正一起绷着脸。 对于这些在深宫大内的资深移民们来说,在皇上面前乱了行止规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君前失仪意味这没档次没身份,外加打开了一条失宠通向冷宫的路。 安清悠是进宫以后才明白的,上辈子看到的那些宫斗剧绝对都是瞎编的,嫔妃们谁敢在众人前对着皇上巧笑倩兮的抛媚眼儿,那绝对是取死之道。 “其实皇帝在后宫里每天对着一群脸上没表情的女人……也挺苦逼的!估计野史里那些微服私访逛青楼之类的事情还真不是假的……” 安清悠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连她自己想完此事都不由得吓一跳! 什么时候她也变的这么八卦了?而且还是在选秀这等时候…… 嫔妃们宁可扮面部肌肉僵硬也不敢君前失仪,所以眼下就只有寿光皇帝一个人在笑,眼瞅着对于秀女们的问话已经基本结束,他笑着问向文妃道: “爱妃!此次选秀倒是还算不错,尤其是你们李家选来的那个秀女,还真是不错,朕要是年轻个几十岁啊,说不定就动心收了做妃子!如今朕老啦,不耽误人家孩子了,就看年轻一代里那个孩子有福气……呵呵!这一次的选秀名次,爱妃倒是可以举贤不避亲嘛,最后怎么排啊?” 萧皇后那一派的嫔妃们听了皇上这么一开口,简直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且不说这又是一次把该由皇后把握的话语权放到了文妃手里,皇上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夸李家的秀女,那倾向性之明显哪里还有什么悬念!还自承老了说什么不耽误人家孩子?圣眷之隆也没隆到这个份上的啊! 还座次怎么排?那还不是文妃发话!前边那句举贤不避亲放在这里,又有谁还敢乱说什么! 而投靠了文妃那一派的嫔妃,则是一个个振奋不已。 虽然说选秀未开之时李家的秀女李宁秀就已经是头号的大热,可是如此完胜的场面谁不喜欢? 虽然说寿光皇帝作为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头子,张口闭口的爱妃叫法有点肉麻……可是这才显得咱们文妃娘娘红得发紫不是? “这选秀之事本是皇后姐姐做主,臣妾不敢妄言……”文妃何等人物,这时候居然还没忘了很懂流程的谦虚着退了一把。 “唉——!朕这是问你,你直言了便是!”皇上似乎有点不悦,可是这种不悦比夸奖还有支持力度。 “既是皇上有命,臣妾就大胆妄言了……” 文妃做出了一副奉皇命行事的样子,所提的意见也没出各人的意料之外,夏青樱第三,刘明珠第二,李家的秀女李宁秀,则更因为皇上那一句“举贤不避亲”的评语,以一览众山小的姿态登上了榜首的位置。 三块玉牌子各自有了得主,文妃却没放过乘势而下的机会,天字号单子九人,被她一鼓作气皆尽选出,皆是走李家和文妃路线的秀女,出手之清晰明快,竟是连半点机会都不准备给萧皇后那边留了。 “嗯……爱妃眼光着实不错,朕觉得就这么办甚好!皇后,你说呢?”寿光皇帝点了点头,偏向之意几乎是溢于言表。不过他好像总算是想起来了皇后的存在,走流程般的问了一句。 皇上都直接说这么办甚好了,萧皇后还能有什么其他想法? 除了点头称善之外真是没什么第二个选择。 安清悠这时候可是有点真心的佩服萧皇后了,天知道这时候她的压力有多么大,可是这位皇后娘娘所表现出来的淡然处之,倒真算得上是一种气度了。 “左都御使安翰池安老大人家的秀女表现尚可,虽然皇后有了懿旨,说是此女不入九重……可是臣妾以为此女亦是佳选,做为地字号单子上的榜首,倒也算是名至实归……” 文妃在天榜上大获全胜还不算完,接着居然又说起了地字号。 只是这话一说,却是无数条目光齐刷刷的朝安清悠瞧来! 有天榜的例子在前,大家心里清楚得很,此刻文妃的话基本上就等于了最后的结果。这个安家的秀女,就是地榜的第一名么? 安清悠自己都有些吃惊,天榜不入,地榜第一。这几乎可以算是选秀理论上自己所能拿到的最好结果了。 文妃居然会这么大方? 文妃自然有她自己的算盘。 在文妃的眼中,安沈两家的联姻显然是已成定局之事,对于沈家这种新投入李家阵营的外地督抚,利用和拉拢二者缺一不可。 那么既要指婚,何不指的更加风光一些? 而安家的安老太爷虽然到现在还油盐不进的保持中立,但是这样的选择同样让安家脸上有光,将来真逼着安家站队的时候,这也算是先前便有了一份人情在,反而多了份缓冲! 更何况能拿初选第一、复选第六,安清悠做个地榜头名,别人还真是谁都说不出来什么,也能显得自己处事公允不是?文妃对于自己定下的这个策略还是颇为满意的。 只是这说话之时,却是显得颇为惋惜,尤其是在那句“皇后娘娘下懿旨”言语上还特地加重了语气,倒好像是安清悠在萧皇后那边受了多大不公平待遇一般。 寿光帝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眼睛又斜睨了萧皇后一眼,却是没什么表示。 倒是文妃记心本好,口才又佳。说完了安清悠的事情,又捡着自家这边的秀女一路说了下去,不多时,竟把地榜的名录亦是安排了个干净。 皇上虽没什么继续的表示,但是他老人家之前的表现,早已清楚地表达了圣意。 此刻文妃气势如虹,谁还能拦得住?这地榜自然又视依着文妃的意思办了。 终试的名次都是当堂宣布的,安清悠身为地榜之首,此刻当然要带着地字号众女上前拜谢皇家。 行礼请福,跪谢天恩,寿光帝却似对她多了那么点留意,特意地扫了一眼安清悠的模样相貌,却是摇头道: “果然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惜不能嫁进天家,被人耽误了啊……” 安清悠对于寿光帝为什么会特意地关注了一下自己有些不明所以,周围的评审嫔妃们却自认为明白得很,这不就是借机又表达了一下对萧皇后那边的不满么! 如果说之前只是文妃和李家判断对了风向展开了积极进攻的话,那么这一次可是皇上亲自表明了态度,谁再不跟着那就是傻子了! 接下来的人字号单子、玄字号单子……选秀一层层的下去,文妃这边则是一场场的获胜。 天榜、地榜上打了萧皇后那边一个全军覆没,后面更是势如破竹,凡和文妃那边搭上了干系的,这一次算是青云直上,而萧皇后那边几乎连点反击的能力都没有,到后来文妃这边的评审嫔妃都已点到了手软,有人都开始琢磨着是不是扔几个名额出去? 都是咱们这一系的……赢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多时尘埃落定,这一场的选秀,几乎成了自大梁自开国以来初次一边倒的选秀。 而按照惯例,排定了座次之后便是要指婚,寿光皇帝老爷子好像这才算想起了太子想选个侧妃这么一档子事儿来。两眼看天地问道: “太子侧妃,人选何如?” 老爷子忽然文绉绉地蹦出这么一句话来,却是谁都不知道他是什么用意。 最后还是文妃说了个绝对不会犯错的意见: “太子选妃,当然得选最好的秀女,臣妾的孙侄女李氏是本次天字号的第一名,若是能有伺候太子的机会,那也是她的福分……” 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皇上,他开口要选妃,除了皇上哪个能和他抢?哪个敢和他抢! 唯有把得了第一的李宁秀放过去这才算是合了制法规矩。 不过文妃这话说得倒也并非只是走过场,太子的东宫里原本在萧家的帮助下早就经营得铁板一块。早在选秀之前,李家就曾经做过这样的谋划,把李宁秀嫁到东宫,却是生生在太子边上埋颗雷安上个钉子的最好方式。 很多时候联姻不一定是利益联合,也可以是打击对手的方法。 只是可惜了那些被嫁来嫁去的女子,她们成了家族的牺牲品之余,又有谁在意她们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她们的命运又究竟是富贵一生还是悲苦凄凉? “这就是选秀夺魁的下场啊!李宁秀若真到了太子的东宫,那还能落得什么好?见天的还不得让人收拾着,想要拔之而后快,若是太子真倒了台,那她又该如何自处……” 一想到李宁秀的遭遇,安清悠心里暗暗的发寒,凭心而论,她自己对这个交往不多的李宁秀并没有什么恶感,只是再怎么死道友不死贫道,也有点兔死狐悲式的同情。 “如此秀女,太子哪有这等福分!要依着朕说,老九那边还缺个正妃,排第一的就指了老九吧!排第二的再给太子!” 不知道是安清悠的同情在冥冥中发生了某种共鸣,还是合当着李宁秀不受那份嫁入东宫的罪,总之寿光帝老爷子忽然就发了话,一言而决之间,李宁秀的老公瞬间就变了人选。 虽然九皇子睿亲王是文妃所生,如果论关系其实应该算算做李宁秀的表亲,可是在这个除了亲生兄妹都可以结婚的年代,这么芝麻大点儿的问题,在皇帝的大手一挥处又算得了什么? 整个凤仪宫里,静——! 这种安静并非是一种沉默,更多的似乎应该算是一种大惊之后的震撼。 秀女再怎么拿了第一也不过就是个秀女,太子都配不上,普天下的男子还有谁配得上? 有!这个人不但出现了,而且还是皇上亲自点的名。这个人就是九皇子睿亲王! 太子哪有那么大福分!排第一的指给老九,排第二的再给太子……这些言语居然出自万岁爷的金口玉言? 皇天在上,当今皇上执掌大梁江山数十载,帝王权谋之术号称天下无双,以他老人家的精明睿智,自然是知道在这等公开的场合下当着无数人的面做这等举动意味着什么。 如果说刚才皇上表达出对于皇后的不满是给文妃打了一针兴奋剂的话,那么现在寿光皇帝的表现则是要让人直接发疯了! 这么赤裸裸的举动若是再解读不明白,大家就白在宫里活了这么久了! 不少嫔妃的眼睛都已经红了,许多人心里已经暗自地下定了决心,散了选秀第一件事就是立刻派人通知母家,弹劾太子举荐九王已经刻不容缓,什么稳中求胜,什么枪打出头鸟,这一刻都被富贵险中求的念头所压倒。 拥立之功的份量到底有多重?看看史书上有多少人是靠着这条路青云直上出将入相的记录就知道了。 文妃脑子里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发晕,作为九皇子睿亲王的生母,她当然是最大的受益者之一。 幸福来得太快太刺激,让本来就有些头晕症病根儿的她更加觉得天旋地转。 皇上终于公开向外界露出他的意图了! 文妃知道很快弹劾太子的奏章就会像雪片一样飞向内廷,之前自己和哥哥李阁老多方盘算,还觉得掌管都察院的安家没有拿下来,行事尚不把握。可是如今…… “从京城到外省,大小官员们一人一口吐沫,也把太子给淹死了!” 从小受知书达理行规道矩教育的文妃,此刻居然有了暴发户一般的感觉。 什么都察院,什么安家,那全都是浮云,皇上亲自出手了,还有什么人能够阻挡? 虽然按照她和李家原本的构想,九皇子是要和六省经略总督刘大人那边联姻的。可是皇上都给了这般强大的助力,再坚持己见就显得不识好歹了! 结果指婚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榜首的李宁秀成为了九皇子睿亲王的正妃,排名第二的刘明珠却嫁给了太子,第三的夏青樱亦是嫁给了睿亲王作为侧妃。 原本就紧密无比的李夏两家经过这次结亲变得更加紧密。 如果说那夏尚书真的会接任朝中首辅大学士的位置,那睿亲王的妻室里可就有了前后两位首辅的姻亲关系——这可是皇上亲自点头明确了的! 寿光皇帝悠然地坐在那里,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对于他来讲,只是那手指轻轻一拨间的不经意而已。 太子依旧还是那副应变能力差的样子,虽然不至于吓得面如土色,可除了苦笑也着实做不出什么影响局面的事情来。 最惨的是萧皇后,从前到后,这个本该是选秀主角的六宫之主就好像一个陪衬,现在她只剩下了沉默不语的份儿,天晓得心里该是怎样一种煎熬。 文妃意气风发,随手又把天榜中其他几个秀女指了婚。对于沈家的承诺她倒是没有忘,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给一个地榜的女子指个婚什么的,这能算得上是多大的事儿? ------------ 第二百二十五章 萧洛辰的高调宣言 文妃压抑着心中的狂喜,四平八稳地给天榜中的秀女一一指完了婚,再看那地榜之时,却是难得地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戏谑之意。 你安家不是死硬死硬的保持中立?可惜那又能如何?那个叫做安清悠小小秀女,居然还想在宫里进出之间落个全身而退? 啧啧啧啧!小女孩儿家啊就是小女孩儿家,就是不明白你后半辈子的命运,其实都是在我们这些贵人手里捏着的! 什么叫做现实?现实就是本宫可以把你强指给一个你不想嫁的人,这种感觉真好! 文妃精明犀利,既看出安清悠没有情郎也判断出了她并不想嫁沈家。 虽说如今因为寿光帝的出手,安家的重要性已经远远不似之前。但是揉捏一下这个一身倔骨头油盐不进的安家秀女的命运,这就好似大餐后的甜点,吃下去以后浑身舒服。 文妃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感拿着地榜单子正要开口,却不防旁边寿光皇帝似是随意的开了口: “萧洛辰,太子过来是要选侧妃,你跟着来见朕是为了什么啊?” 这一对师徒,怕是今天场中唯一从头到尾心里明白的一组人。 萧洛辰昨夜私闯禁宫,寿光皇帝却一眼便将他看穿了个底儿掉。连他心里原本没有意识到的感情问题都给瞧出来了。此刻再问,却是作戏了。 昨夜这位万岁爷既和萧洛辰定了半年之期,今天倒想看看自己这学生怎么处理了。 寿光皇帝这么一开口,固然是打断了文妃的节奏,却也让带在秀女大队中的安清悠微微一凛。 虽然安清悠并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刚刚在几方的角力之中不经意地转了一圈。可是看着萧洛辰那副眼中乱冒贼光的样子,就总是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妥。 只可惜,这秀女大典一刻未完,自己就得一刻这么和其他人一样死板着脸站着,莫说去问个清楚,就连看人也只能用斜眼儿余光啊! “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啊……疯婆娘这句话说得倒是挺好,只是不知你是真聪明呢?还是假糊涂! 嗯!女人要那么聪明做什么,一个个都学文妃这般那不是麻烦大了?有点儿小迷糊也不是什么坏事,还是让疯婆娘继续保持她这副呆像,挺好!” 安清悠在秀女堆里站规矩不打紧,在萧洛辰这等不羁之人心中可就成了一脸的呆像,站着也中枪地被发了张本迷糊卡。 从古至今但凡做老师的,无不希望自己的学生是个一点就透的明白人,若能举一反三那就妙上加妙。 萧洛辰若是那等只知提点应答的学生,又如何能入得了寿光皇帝这等强人的法眼?听闻皇上垂询,心中却是又有安清悠那“一脸迷糊的呆像”一闪而过。 萧洛辰一动念间跪了下来,低声含糊着道: “回皇上话,臣想娶媳妇儿……” “什么?” 寿光帝一看萧洛辰的口型,就知道这小子说得准又是昨晚要娶媳妇那一套。 只是这时候老爷子也没辙,心中黑骂了一句,却还得配合着这小子演戏,装作年纪大了听不清似的问道: “你说什么呢?站起来大声点儿说,让朕能听个清楚!” 要说这对师徒的默契,恐怕是这时空里普天下也再找不出第二对来。 萧洛辰一听寿光帝的话语之下,却是弹簧一般的蹦起,挺胸凸肚,中气十足地一嗓子大叫道: “臣遵旨!臣站起来大声说——我想娶媳妇儿!” 这句娶媳妇儿和昨晚师徒密会之时说得又有不同。 这凤仪宫中一干帝后嫔妃,宫女太监,人数虽然不少,可是个个屏声静气,在加上刚才萧洛辰欲扬先抑般的刻意含糊了声音,此刻用足了腹中底气纵声一吼,当真是上如五雷轰鸣,下为掷地有声,宫殿之中回声四起,竟是把那一句奏对远远地回响了出去,居然颇有山谷相和之感: “我想娶媳妇儿我想娶媳妇儿我想娶媳妇儿我想娶媳妇儿……” 大梁开国数百年,能够在君前奏对时把“我想娶媳妇儿”这说得如此气吞万里如虎的,当真也只有萧洛辰这么一位了。 寿光皇帝顿时黑着一张脸,心里琢磨着待会儿一定要让身边最信任的古太监到随录司那里走一遭。 这段随行记录的档案那是绝对要人间蒸发的,哪个家伙要是敢把这段事情记载到史书里,朕一定诛他十族! 不过心里黑骂归黑骂,寿光皇帝本是心气极高之人,既然和萧洛辰有了约定,却是无论如何不肯反悔的。伸出手指揉了揉被震得嗡嗡响的耳孔,脸上却是骤然耷拉下来道: “哼!枉自是朕教了你这么多年,如今还是一样的没规没矩!想娶什么媳妇儿犯得着这么大声的嚷嚷?这可是宫里,不是乡野荒坡,如此怒号一般皇家体统何在……” 寿光皇帝黑着脸训人,萧洛辰就在那里一声不吭地跪着听训。 旁边文妃心里一个劲儿的窃笑,今时不同往日了,还想搞这些装疯卖傻撒泼打混子的事情?难道萧洛辰没看到刚刚太子吃了大亏? 你一个萧洛辰不过是个弄臣而已,又能有几斤几两! 要不要趁机下个什么绊子之类的,让皇上一怒之下把这个萧洛辰办了? 想归想,文妃也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 瞅瞅万岁爷骂归骂,脸上的神色却是渐渐的趋于平缓,对这个萧洛辰皇上还是有师徒之情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把争储的事情拿下,莫说一个萧洛辰,萧家的倾覆还不是时间问题? 文妃心里渐渐趋于平缓,对于萧洛辰也就不是那么太过放在心上。 居然去帮着说了两句好话以显示自己的温柔贤淑,“皇上息怒,他这般直白或许也真的是动了心了,如今选秀之场岂不正是个好时机?皇上如此厚待他,不妨就听一听他如何说辞可好?” 寿光皇帝倒是借坡下驴,发完了脾气之后便看着萧洛辰道: “你这混小子,如今又想娶媳妇儿了,那你就说说吧,你到底是想娶个什么媳妇儿?” 萧洛辰一听皇上这么说,却是登时来了精神的样子,眼神在秀女们之间贼忒兮兮地扫来扫去,口中却是喃喃自语地念叨着: “媳妇儿啊媳妇儿,这里有好多好多媳妇儿……” 萧洛辰这一念叨不打紧,下面的秀女们可是一个个地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虽说这些秀女们里面也不是没有萧洛辰的粉丝,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作为看到皇上亮明态度的目击者,大家齐刷刷地对萧家的前途大大地不看好。 更何况做粉丝是一回事,做老婆又是另一回事,嫁给萧洛辰这么一个主儿?皇天在上,这位爷可千万别惦记上我! 这似乎就是浪子的悲哀,他们固然对于女人的杀伤力极大,可是女人却未必愿意以这样的男子作为归宿。 此时此刻更有人看着萧洛辰在秀女群中看来看去,心里却想: “还好多好多媳妇儿……这家伙不会求皇上把秀女们都赐给他吧?听说这萧洛辰就是个疯子,这种荒唐事倒是很有可能干得出来……” 萧洛辰当然不是疯子,虽然他经常做点荒唐事儿,却从来不做没目的的荒唐事儿,甚至可以说,他比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清醒的多! 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了几遍“好多好多媳妇儿”之后,萧洛辰却忽然面容一肃,正色大声道: “皇上明鉴,臣心中只有一人维系所念,便是左都御使安翰池安老大人家的嫡长孙女,本次选秀的地榜第一名安氏,闺名清悠二字。还求陛下恩典,将这女子指婚于臣!”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凤仪宫里,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发出半点声响。 整个宫厅里人人屏息凝神,最清楚居然是萧洛辰这个没规没矩的家伙粗重的喘息声压倒了一切,变成了最为清晰的声响。 什么男女之防,什么规矩礼教,萧洛辰这次是真的做到了天下礼法都是狗屁,就这么直呼着人家姑娘的闺名,在这个最讲究规矩体制的选秀大礼之上,在皇上、皇后,在满屋子嫔妃面前求媳妇儿讨老婆? 众人已经傻了,翻烂了古书穷尽了规矩,从没见过这样找媳妇儿的。 圣人的教诲你萧洛辰不认,不认就不认吧!多少你也是个天子门生朝廷命官,如今居然在选秀大礼上来这么一手,又叫皇家的体统何在? “这家伙疯了吧?太子也好、皇后也罢,统统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这时候还搞这么荒唐的事情,这不是把话柄往政敌的手里送么!这个不明事理的萧洛辰,难道还嫌萧家垮的不够快?” 有人已经在想一会儿该怎么样叫外面的侍卫进来把萧洛辰拿下了。 可是这家伙号称大梁军中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得叫多少侍卫进来才能拿的下他? 这个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万岁爷他老人家明显一副对这萧洛辰还有不少师徒情分的样子,他老人家没发话,谁敢乱动? 别人怎么想萧洛辰可不管,这家伙好像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居然还能扭过头来,对着安清悠直勾勾地瞪了半天,然后挑衅似地扬了扬下巴,口中却是用一种颇带温柔语气的声音慢慢地道: “疯婆娘,这个就是你说的求婚吗?我来求婚啦!” ------------ 第二百二十六章 国之重臣 朕当护之() 很多时候,男人尤其是放浪不羁的男人会认为自己很懂女人,可是偏偏那个最令他们在意的女人,他们通常都是不懂的。 萧洛辰在一个北风呼啸的天气下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安清悠的原因。 原来他既不是为了什么消人气味的方子,也不是什么安家所处的关键位置,而是仅仅在于安清悠这个人。 这是一个奇女子,她好像是那么简单,简单到了就是那么安静的站在那里,任谁一眼都能看得通透; 可她却又似那么奇特,奇特到了即便以萧洛辰这样的见多识广之人,也觉得自己永远都看不透这个女子的内心深处的某种神秘之感。 “这样的女子在京中……不!在整个大梁,在全天下,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萧洛辰此人本就是天赋异禀的聪明绝顶,从小到大更是叠逢异遇学得了一身的本领能耐。随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接触安清悠,这个结论在他心中逐渐的清晰起来。 可惜另一件事情随之而至,当这个结论慢慢清晰的时候,萧洛辰忽然发现,这个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奇女子,似乎也就在自己心里扎下了根儿。 自己好像很在意她对自己的看法,很看重自己对她的承诺,好比那一夜莫名其妙的掺和进了安沈两家的联姻的问题,究竟是为了扶保太子,还是因为自己不愿意这个绝无仅有的女子就这样嫁给了别人? 萧洛辰就这样望着安清悠淡淡地微笑着,嘴角依旧是带着那丝招牌式的邪气味道。 对非常人行非常事,这是萧洛辰所能想到的对于安清悠而言最好的表达方式。 不管周围是皇帝这样的最高权力者,还是文妃等等这个国度中身份最高的一群贵妇女人们。他就是觉得他应该这么告诉安清悠他想娶她! 安清悠懵了! 这并不是在突如起来的强势表白下,许多女人不自觉地呈现出的那一种不知所措,而是一种窘迫,真的很囧。 作为一个活了两辈子却都没能有一场真正拍拖的穿越众,安清悠其实也和许多非常非常世俗的少女一样,曾经无数次的幻想着有一个英俊伟岸才貌双全的盖世英雄,在一个最盛大的场面下,踩着五彩祥云来向自己表白。 “如果这样的场面真出现了的话,我是一下子就跟那个盖世英雄走呢?还是稍微矜持一下?” 类似的自我提问同样不比幻想的次数少,可是如今安清悠却没有迟疑,连半点儿的迟疑都没有! “萧洛辰!你这个二货,你丫真有病啊?” 可惜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秀女,萧洛辰可以在皇上面前折腾,自己却只能在心里把他骂个臭死,连开口说话都不能。 否则她就是犯了秀女参选的规矩,按照宫内律制,擅说乱动最低的惩罚也是轰出宫门,以前的一番耗尽心血的营造努力可就全白费了! 当然,今天这个局面发生的事多情况多,也说不定会有什么人因为什么原因保得自己无恙,但问题是,你敢赌吗? 安清悠不敢赌,这个时候她才忽然发现,比起眼前的这些强势者,自己手中的筹码竟然是少得可怜。 最为可行的选择,就是一动不如一静,萧洛辰爱怎么耍让他耍去!自己还真就扮淑女了,扮被调戏的受害者!呸呸呸!什么叫扮?自己可是正儿八经的安家大小姐,我就是如假包换的淑女! 敌不动、我不动,敌动了……我还是不动! 如果单纯从理智的角度上来说,安清悠这种应对还真就是眼前最佳的处理方案。 女人天生柔弱,可这种东西是劣势也是优势,摆出一副委屈像不说话,反倒是占了十足的理。 京城里最为名声狼藉的混世魔王萧洛辰,就这么上蹿下跳的想娶家风最为严谨的安家大小姐?十个人里只怕有十个是会觉得萧洛辰在胡闹,谁又会说安大小姐不好?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真一执行起来则是另一回事儿。 别的不说,就说眼下周围秀女们的目光,再怎么只用余光看,安清悠也能感觉到大把的眼神集中在了自己身上。这眼神里十有八九倒是某种扭曲了的同情居多,那潜台词好像就再说: “安家的这秀女是真的好可怜啊,怎么就让萧洛辰这么个混世魔王给盯上了?好吧好吧,死道友不死贫道,萧洛辰盯上她就不盯我们了……” 我怎么活是我的事,你怎么死我就在这里看着。这原本就是宫里的风气和潜规则。 安清悠对这些东西明白归明白,真到挤得自己难受的时候可就不一样了。 “你真想娶安家的秀女?” 总算有人开口说话了,而这个开口说话的人居然还是寿光皇帝他老人家。 瞧着寿光皇帝脸上一副疑惑的表情,打死也没人相信昨儿晚上萧洛辰跟他这位师父事先勾兑了一把。瞅着还以为是在判断萧洛辰是不是胡闹呢。 “回皇上话,臣虽行事孟浪,但值此刻选秀大礼之时,实不敢妄言乱行。更何况……” 萧洛辰说到这里故意地顿了一顿,这厮的一大长项就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变换气质,而且说实话他要是一本正经起来的时候,那份做派还真比翰林院的老翰林们还富有庄重气息。 此刻奏对之间,竟是瞬间便了一个人般,萧洛辰肃然正色的言道: “……更何况臣此心出于肺腑,世间女子万千,臣却只爱安氏小姐一人!若能求之为妻,自当视若珍宝,守护一生……” 萧洛辰这家伙属于煽动性极强的危险分子,这话本就是在君前奏对,还拉上了什么选秀大礼之类的宫中规制,一边漂白自己不是再胡闹,一边一个劲儿地往自己头上带枷锁。 下面围观的秀女们看得一愣一愣的,都知道萧洛辰不是傻子,断没有在这等关头乱往自己头上安罪名的道理,难道是萧洛辰这等男人也会动了真情? 登时,众秀女再看安清悠的眼光立刻就从扭曲的同情变成了羡慕嫉妒恨…… ------------ 第二百二十七章 国之重臣朕当护之(下) 话说女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生物,刚刚一瞅着萧家摇摇欲坠,就开始琢磨着萧洛辰大魔王千万别选自己; 可是这会儿又觉得女人活一辈子就是应该经历这么一把刺激的事,这可是在宫里在皇上面前! 要是有这么个男人肯为了自己如此玩命了的表白,那还真是拼将一生休也算是值了。 安清悠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站着,又不能说话,又不能动弹。 开头还觉得窘迫,可到最后都觉得有点麻木了。 别人怎么想安清悠可也管不了,索性脖子一梗来了个守规矩的秀女不怕开水烫,谁爱怎么着谁怎么着吧! 萧洛辰郑重其事的表了白,盯着安清悠的眼神里却是带着点诡异的贼相。 怎么样,你脾气再大,这时候也只能在爷的对面老实站着吧,规规矩矩听完我要说什么,再慢慢消化呗?天晓得萧洛辰选了这样一个场合做表白是出于一种什么考虑! 不过有一点却是连萧洛辰自己也不会否认的,他和安清悠虽然属于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但那种骨子里的骄傲在本质上却殊途同归。 安清悠在他心里扎下了根,他可以当着皇宫大内所有的头面人物表白,但却又绝对不会允许这种表白有半点儿的求恳。 他心里一万个想娶安清悠,可怎么一个娶法,却要由他自己来定! “哦?难得你竟能说出这般话来?” 寿光皇帝倒是难得地露出了微笑,对于萧洛辰的这番表白不是表白,奏对不是奏对的话语,这位皇帝陛下倒显得一副颇感兴趣的样子。扫视了一眼下面的众人,却是径自对着面前的秀女群道: “那个安家的秀女?抬起头来说话,朕恕你无罪!” “谢主隆恩!” 秀女参选讲究的是个规矩,有皇上在此,自然是谁也不敢抬头昂视,一个个半低着脑袋站着。 安清悠一声谢恩抬起头来,却见那寿光皇帝乐呵呵地瞧着自己,那眼光里的潜台词倒是清清楚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够让萧洛辰这小子如此惦记?朕可是好奇的很啊! 不过这等事虽然是任人都看了出来,寿光皇帝却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说话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径自在那里笑道: “朕且问你,朕这个不争气的学生萧洛辰,你可愿嫁?” 安清悠此时心里已经快气炸了,萧洛辰这家伙会真心实意地想娶自己?这种事情如果要安清悠相信,还不如让安清悠相信自己会再穿越回另一个时空来得更简单点儿。 看看目前寿光皇帝当众打击萧皇后与太子的明显形势,再一联想到萧洛辰的诸多前科。安清悠心里坚决的认定,这绝对是萧洛辰又在搞那套当众撒泼打混子的老把戏! “你想胡闹一番让太子和皇后的局势没有那么难堪是不是?可是你非拉着我干嘛啊!眼前的秀女那么多,随便选谁不行?那得了第一的李宁秀本就是李家的人,你拉她下水不是更好?或者你选夏青樱也行,那个嚣张跋扈的一副比天还高的心气儿,随便怎么挤兑挤兑不就炸了?更利于你乱中求变啊!萧洛辰!你这个白痴!笨蛋!疯子!你……你真的有病啊!” 或许这就是狼来了效应,不管萧洛辰之前是怎么精心设计的,反正现在安清悠已经毫不犹豫地把萧洛辰划作了阴谋论那一边儿,心里更是毫不客气地把萧洛辰骂了个狗血淋头。 只是安清悠这心里骂归心里骂,皇上既然问话了,该回的还得回…… 安清悠听寿光皇帝问话之后,便恭恭敬敬的答道: “回皇上话……秀女虽是驽钝,但也知大梁素来讲究礼常,闺中女子不该妄言此等大事,婚嫁与否,自应有秀女的父亲大人、祖父大人做主,又焉能胡乱应答此事?还望皇上明鉴!” 安清悠虽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说着话,可是这一番话说得那才叫滴水不漏。 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往家中长辈的身上推。 安清悠心里可是明白得很,就安老太爷那个脾气,只怕是选谁当孙女婿都不会选萧洛辰! 更何况这字面上虽然没有说明确拒绝,可是安清悠言语之时的那份口气,却是故意显得艰涩无比,那份子不情不愿的样子,当真是没有人看不出来了。 “这安家的秀女厉害啊!这关口处置的倒是极佳!” 凤仪宫的在场之人里到处都是识货之人,这秀女们自然是人人都有练习过宫中处事的本事,可是练本领归练本领,可是真碰见事情的时候会怎么办则是另外一件事。 不少人在心中对着安清悠悄悄地赞了一句,很是点了点头——当然这也间接反映出萧洛辰的名声到底有多狼藉,大家居然就都在为安清悠这委婉的拒绝艺术叫好。 人老成精,皇帝老了基本就都变成了类似于妖王一类的人物了。 尤其像寿光帝这种玩权谋玩了一辈子的,此刻又哪里能看不出安清悠是什么意思?斜眼儿瞅了一下萧洛辰,心里黑笑: “你小子也有今天啊?人家不愿意嫁呢!去和安翰池那个铁面老御史死磕,有你小子受的了!” 寿光皇帝在这里兴高采烈的腹黑,可是面上那叫一个有帝王范儿啊!正襟而坐四平八稳地说道: “嗯,你这小女娃娃年纪虽然不大,倒是个明事理的,家中长辈教得不错嘛……安老大人国之重臣,朕当护之啊!想要娶他家的女儿,朕却是不愿胡乱做这个主的!这样吧,朕给你萧洛辰半年时间,若是人家安家愿意嫁女儿,你小子就算是得着了这份姻缘,若是半年之内安家不愿嫁么……嗯,不管安老大人想把孙女嫁谁,朕都亲自替安家主这个婚!” 这半年之期的事情,寿光皇帝自然是和萧洛辰早有约定的,此刻亦不过把之前的腹稿又说了一遍而已。 不过这话里话外的,寿光皇帝却是又把安家夸了一通,更当众许下了亲自替安家主婚之语。 众人悚然而惊,心道这安家难怪敢于油盐不进的死扛着中立,敢情是皇上待安家的圣眷如此之厚? 国之重臣,朕当护之啊!有这么一句话在,谁还敢去找安家的麻烦? ------------ 第二百二十八章 尘埃落定 清悠回府 充满争议的选秀,终于落下了帷幕。 相比起过去历届的选秀,这一届的选秀后大家谈论最多的却不是秀女们各自的名次与指婚谁家,而是寿光皇帝陛下在这场选秀中的诸多动作。 陛下年迈,对于女色之道早已没什么兴趣,可是就是在这一次和他老人家自己选妃无关的选秀中,他的插手却比哪一次选秀都多。 这就是做皇帝的游戏规则。 你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去分析研究,猜测你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是不是在向朝野臣子散发着某种信号,即便是在早朝上打了哈欠,都会有人去细细分析是批奏折过于疲惫,还是年迈身子虚弱了。 朝堂之上的诸位大人们该进该退,该保谁或是该咬谁,这都是最大的一个风向标。所以身为皇帝必然要行规道矩也不是没有道理,若是没事老做点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您还叫臣子们活不活了? 不过这一次选秀中寿光皇帝的举动,朝野上下却一致认为没有什么拿不准的。 皇后和太子那边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了陛下的打压,甚至皇上都明着说出了“太子没那个福分”,当众把本该指给太子的榜首秀女指给了九皇子睿亲王。 这等事情几乎是转瞬之间就传遍了京城,文官集团们弹冠相庆之余也不免恍然大悟: “我说文妃娘娘怎么接二连三地敢在宫里这么高调,闹了半天她身后的支持居然就是皇上啊!” “你才想到啊!皇上要调整储位,自然不可能靠那些粗鄙武夫,肯定是要靠咱们这些读书人了!难道您没听说么,早在终选之前,李阁老就在府上的茶会上露了面儿,亲口说了不再拦着弹劾太子的事情。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李阁老肯定是早和皇上有了知会!说不定皇上在终选上所做的那些举动,就是和李阁老的默契呢……” “拨云见日!拨云见日啊!皇上如此圣明,定能将那妖后奸党一扫而空,还我大梁朝纲一个朗朗乾坤!得复开国之时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之盛景,行以文御武之道,则我大梁中兴之盛,必可超越古往今来历朝之大成之时矣!” 文官们议论纷纷中,李家自然成了最大的赢家。 虽然说皇家规制摆在这里,太子一天还没被废,大家就一天不能指着名数说太子不好,但是却不妨碍有人试探着把萧皇后定性为了“妖后”,将武将系统的头号家族萧家定性为了奸党。 结果“妖后奸党”的称谓一次居然不胫而走,在京城的官员圈子里大受欢迎,从私下里到台面上,某种刻意纵容之下,大家都已经说顺了嘴了。 大梁国虽然是马上得天下,但是立国之初,太祖爷就定下了以文御武,帝王与士大夫共知天下的调子。 一堆打江山的开国武将被杀的被杀,投置闲散的投置闲散,能够被架空做个不问朝政的空壳子大臣已经是个最好的结局。 在那个以文御武的美好岁月里,武人就算级别再高,见了文臣都得以下礼问好。如此情景,怎不叫文官们每每读起前人笔记之时都热血沸腾,悠然神往? 只可惜这一代出了一个背靠军方系统登基上位的寿光皇帝。 这场从开国绵延至今的文武之争在这一朝的格局被彻底颠覆,单看作为武将之首的萧家威风凛凛了几十年,连一个张嘴便骂圣人的萧洛辰都可过得如此得瑟,便可知这么多年来文臣们过得是如何郁闷。 不过时事易迁,如今皇上的心思已经大变,文官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无不自认为建功之日就在眼前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不过那都是男人们的事情。 安清悠不过一个小小女子,对这等事既不能搀和,也不想搀和,她也自认为掺和不明白! 昨夜京城里又下了一场雪,房顶上新度出的积雪甚至还有些松软,在阳光的照耀下一闪一闪地发着亮光,把宫殿打扮得漂亮而又冰冷。 天字号单子的秀女是要留在宫里的,嫁皇室远没有另一个时空中三流电视剧演的那般潇洒。 这些被指婚给皇子皇孙们的秀女,从这个时候起就是不能出宫了,要留在宫里“教养随规”。直到出嫁的前一天晚上才会被送回母家,沐浴熏香上妆打扮2c等着某位皇亲前来迎娶。 一溜长长的车队驶出了北宫门,马车的木质轮子压在路面的积雪上面,偶尔会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乱响。 自地字号单子以下,这些不嫁皇室的秀女们则要被遣送出宫。哪怕是已经在宫里被指婚了,这时候倒是可以先回娘家,还能过上一段做姑娘的日子。 安清悠坐在马车里,抱着一个非常让人暖和的暖手炉,心情却像是外面雪后初晴的阳光一样舒畅。 这该死的选秀总算是过去了,这让人恶心的皇宫自己是绝对不想再来了。 这一次选秀总算是全身而退,命运似乎又一次回到了安清悠自己的手中。 不管怎么说,只要回到了安家,这周旋余地可比宫里面大得多了,至少不用担心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什么人什么事,甚至是捅到那些皇室贵人们面前的一句话,就把自己的终身命运给定了。 如今安清悠在宫里走了一遭,眼界视野自然是完全不同。 这等所见所闻的体验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让自己在很多方面都有了不小的提升。 当然也有瑕疵,如果不是某个倒霉男子好死不死地掺和了一脚,那这一次入宫选秀显然可以称得上是颇为圆满的结束! 对于文妃想要把她指给沈家之事,安清悠到现在仍然是个不知情的,无知从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幸福,所以安清悠现在还可以很幸福地发着脾气。 “如果没有那个该死的萧洛辰,这次就算是蛮好的了,偏偏又是这个可恨的家伙给人添堵!还半年……行啊!反正本小姐今年才十七,要放到上辈子可能还在穿着校服读高中呢!本小姐跟你这个混世魔王磕得起!” 古时女子十五及笄,这就该谈婚论嫁的找老公了,十六七岁便是最适合出嫁的年龄,若要过了二十,那就算是老姑娘了。 不过即便是在另一个时空都做了一把剩女的安清悠好像到现在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觉悟。 在皇宫里居住了小一个月,这个礼教规矩比天还大的地方是那么的死气沉沉而又充满了压抑,却激发起了安清悠骨子里的那等反抗精神…… 要么说萧洛辰这家伙就是运气不佳呢! 这等时候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在选秀终试那等场面上搞表白,既容易被人当作有政治目的,又赶在了安清悠反抗精神蓄而待发的时候,不被安清悠当作点燃怒火的引子才算鬼了呢! 不过此时此刻,就在北宫门城楼之上的某处,这个被安清悠下定决心死磕不嫁家伙正一脸得意,优哉游哉地看着秀女们的车队出宫。 “疯婆娘,你现在应该是在一肚子怒气地咬牙切齿呢吧?我能感觉到……嘿嘿!骂!使劲儿的骂!骂出些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花样,那才配得上是我萧洛辰的女人!且看你家爷的手段,定叫你哭着喊着求着嫁给某家!” 萧洛辰的嘴角又一次泛起了那份邪气万分的笑容,他对自己很有自信,以自己的本领智慧,如此下决心地对付一个女子,还能搞不定? 只是便在此时,一阵极冷寒风从北宫门掠过,贴近宫门城楼地面上,忽然间就形成了一阵不停旋转的小转圈风,这阵小转圈风那可是相当具备流氓气息,擦着地面飞快地前行,就势扬起了不少细冰晶雪沫子不说,居然还好死不死地溜进了萧洛辰的裤腿儿。 带着那细小无比的冰晶雪沫子,溜溜达达没羞没臊毫无廉耻地顺流而上…… 萧洛辰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地面就爬上了大腿根儿,尤其惹得那跨下三寸之处骤然一寒,饶是他武艺再精强,智谋再高深,此刻也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哆嗦…… 萧洛辰向来自负于算无遗策,但问题是安清悠的思维方式完全和古人是两个维度,他再怎么算无遗策的精密思量,却奈何这安清悠和别人走的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不知道萧洛辰的动心究竟是不是因为于此,反正这一次,坐在马车里的安清悠只不过随口喷了萧洛辰两句,咬牙切齿归咬牙切齿了,接下来还真没骂他! 安清悠正在画圈圈诅咒…… “萧洛辰啊萧洛辰,你还想拿本姑娘的婚姻大事搞点什么花样儿?我呸!本姑娘才不让你称心如意呢!诅咒你啊诅咒你……诅咒你娶不成本姑娘……不!诅咒你一辈子娶不上媳妇儿,你既然那么喜欢在宫里混来混去的,索性你直接进宫做太监好了……” 安清悠连沈家走文妃路线指婚都不知道,就更不用说知道萧洛辰和寿光皇帝陛下某个可能会造就太监的强悍约定了。 不过这赌约、诅咒、安清悠的婚姻幸福和萧洛辰的胯下一寒之间到底是冥冥之中自有巧合,还是老天和世人开了个玩笑,怕是连几个当事人自己都说不清楚了。 反正安清悠画圈圈诅咒了无数遍,忽听得马车外一阵喧哗,有人高叫着: “哗!看啊看啊!那是秀女的车队啊……” 不管愿不愿意,命运的车轮一直都在不停的往前走着。眼下的安清悠,作为出宫秀女的第一位,作为秀女车队的头车,率先走出禁军封锁的宫门地带! ------------ 第二百二十九章 尘埃落定清悠归府(下) “吾皇唯选,秀女出宫,旁人闪避——” 唱礼太监尖着嗓子高叫着,随即便是“铛”的一声大响,起锣手挥起了一人多长的打锣槌,狠狠地敲在了两匹马并列架起的大铜锣上。 选秀不像是科举,最前列的几名不但没有打马御街的风光,还要被留在宫中很是过上一段孤独日子。 秀女们出宫也没有一群人跑前跑后的喊着你的名字如何,名次怎么样。只是有这么一面大锣敲啊敲,以示天家恩重,也让你们这些送了女儿的大家小家们感觉到荣耀一把。 不过这倒是不妨碍草根儿阶层们为此而兴高采烈,群众都爱大拨哄,尤其是京城的老百姓对于这种事情更加显得具备饱满的热情。 每一届秀女从宫中出来的时候,总有那么些好事之徒跑到北宫门外等着看这个热闹。 虽然秀女们此时此刻一个个地都坐在车里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通风的,可是光这些一辆接一辆的宝马香车就足够调动起老百姓的围观热情了。 更何况这越是隐着藏着,反而越能引起人们的猜测。 人民的想象力是无穷的,关于里面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究竟是什么样子,那却是一个绝对可以调动无数八卦的话题。 大梁朝的老百姓们其实很容易满足,有点儿东西能够作为他们茶余饭后吹牛谈天的资本,也就足够他们得意洋洋的了。 类似于“秀女是什么样子你见过没有?土包子没见识吧!那一天老子就在宫门口,看的是清清楚楚啊……”这类话题,永远有着足够的市场。 更何况那秀女的庐山真面目也未必就是绝对看不到,按照选秀例制,没留住宫里的秀女们出了北宫门回家,送秀女的家庭阖家大小都要出门相迎的,以示对能够把女儿送进宫去被皇室评个三六九等出来是一种荣耀。 虽然说秀女下车之际虽然要以薄纱遮面看不清楚脸,但是那身形打扮的总能瞧上一瞧不是? “……所以说这就是天恩,留在宫里是恩典,让孩子回家来也是恩典。孩子从宫里出来拜见父亲长辈是皇上赐的恩典,我这个做祖父的出来迎接孩子则不光是为了示德,更是为了谢皇上所赐的恩典……懂了没有?” 安老太爷此时正慢慢地走出了安家正门,对着旁边的安德佑安子良父子悠悠地说道。 今天是长房大小姐安清悠选秀归来的日子,众人的脸上都带着喜色,就连老太爷随口提点了儿子孙子几句,都显得那么的透着乐呵。 “圣上所赐,那自然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父亲所言便是所谓中成方正之道,宠辱不惊,无论何事从上而出,我皆以承恩之心示之,此方为堂堂正正之道,其他机巧之道自然也须,但是只可做补充,不可做常态。不知儿子可说得对否?” 长房老爷安德佑认认真真地回答着老太爷的讲话。 安老太爷点了点头,显然是对这般应答颇为满意,这大半年来安德佑倒是进境颇多,话语中倒是越来越有老太爷的影子。只是再扭头看看安子良,显然是等着他也回答几句。 “既然里外里什么都是皇家的恩典,那自然要把皇上的恩典用好啊!” 安子良嘟着一张胖脸,却是笑嘻嘻地道: “好比以前孙儿若是得了什么好东西,遇到什么好事儿,那就只知道兴高采烈的在那里满世界得瑟,如今既有了皇上的恩典,我倒可以低调了,谁爱得瑟谁得瑟去!得瑟完了我跟他好好讲讲皇上给我们安家的恩典,看他们谁还敢再跟我得瑟?爷爷,您说孙儿这样对不对?” 安子良在那里说得摇头晃脑,安德佑却是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 安清悠进宫选秀了小一个月,安子良也在老太爷府里被老太爷提点了一个月,就学会了这个? “嗯……十几岁的时候就应该琢磨十几岁的事情,四十几岁的时候就应该琢磨四十几岁的事情,因年时之不同,则行之不同!你们长房老夫甚是欣慰啊!” 安老太爷对于安子良的回答还甚为欣慰? 安德佑嘴角抽搐,却也得勉强点了点头,却是不敢说老太爷讲得不对。 而这时却又见老太爷正色嘱咐道: “德佑!子良这孩子才智甚佳,若是调训的当,未始不能成一番大器!依为父看,我安家下一代的希望之人,十有八九倒是要着落在此子身上,你心中当有此事,好好的用心培养他吧!” 安德佑唯唯诺诺,心里却是有点哭笑不得之意。 虽说安子良如今会背书了,也曾经在老太爷寿宴之类的场合上因此而小露过几脸。可是看着儿子一张肥脸上犹自挂着一副没心没肺的不着调笑容,怎么看也不像是担得起安家第三代中领军人物的样子。 倒是悠儿颇有这方面的模样,可惜又却是个女子,早晚要嫁出去的…… 一想到安清悠的出嫁问题,安德佑心里不由得一声长叹,这么好的女儿早晚得嫁人,实在是让自己心里很不痛快的啊! 然后安德佑非常坚决的做了个决定,等安清悠回来,一定把安子良甩给她这当大姐管教,自己是坚决地撒手不管了!唉……不知道哪一天嫁出去就成别人家的人了,让她们姐弟也好好多相处一段时间吧。 安德佑安大老爷这叫舔犊情深,他自己训了安子良十几年都没训出个样儿来,这等事在这时候自然是不会念叨的。 更何况老太爷这般夸奖安子良,他这脸上也甚有光彩。 安德佑笑呵呵地抬头望着街角,却不知道安清悠下一刻,会不会就在自己的眼前出现? “老爷!老爷,大小姐要到了!”安家的下人从秀女的车队出了北宫门,就一直在跟着盯着,此刻早已有人前来跑着报信。 “来了!”安德佑显然有那么点儿激动,脖子更加伸的长些…… 话音未落,却听见远处“通!”“通!”的几声大响,竟是街口迎庆秀女的下人对天点起了窜天炮。 紧接着一阵人流却是率先涌进了街中。 一群小孩子用尖利的嗓子高叫道: “秀女啊!快看秀女啊……” 街角间缓缓转过了一支车队。 前面当真两队御林军开道,中间四名太监手持拂尘,却是轮流高叫着“天家恩德,秀女回亲”,迎头第一辆车行了过来,却是缓缓地停在了安家大门口。一时间门口的上下人等忍不住一阵激动不是当初安清悠入宫之时安家派去的那辆马车,又是哪个? “这又是谁家?哎呀呀……原来这一届的秀女,第一竟是安老大人家的啊!” “没见识了吧?早听说安老大人家有个漂亮的孙女,会调香的!前些日子那满京城都流行那种很浓很浓的香物,就是这位大小姐所制!我可是安老大人家的邻居,时时见得到这位大小姐的!” “我呸!人家安家是什么人家,那大家闺秀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大小姐也是你能见的?再说人家安家的大小姐可是住在长房安大人家里,又和安老大人的御史府上有什么关系!到底是谁没见识!牛皮吹炸了吧……” 这秀女的归家却是和科举之类的事情刚好相反,车队须得先奔排名靠前的秀女家中落下了秀女,再以此类推至后面的名次。 虽然不似科举那般名次高的压轴,但胜在送前几名的秀女时车队浩浩荡荡,单就气势排场上而言,倒是更显得皇家的这份“赐恩”更为浩大了。 安清悠这马车一停,登时是满街轰然,住在安家临近不少邻居得意洋洋,很是显得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京城百姓远比其他地方喜欢显示自己的见识,此刻你一言、我一语,甭管说得对与不对,总之是先说上两句自己如何的明白,倒是让整个场面显得更加热闹了起来。 此时更不知多少人瞧着安家时,却是一脸艳羡之色。 “早知如此,倒是不应该在我这府里操持,反而是应该去你那长房的府里去接清悠这孩子,也让你这当爹的风光一把!” 安老太爷哈哈大笑,抬脚间老腰杆子挺得笔直,只觉得清悠这孙女实在是能干之极。 不嫁皇室、不入天榜,这厢却先拿了个初试的第一,又拿了个出宫秀女的第一。 当真是里子面子什么都有了。 安老太爷快步前迎之时,却又有长房老爷安德佑紧随其后,知道父亲这般说法,却是在给自己这长房抬脸了。当下连称不敢,却是优哉游哉地跟着走在了后面,在哪接女儿也绕不过他这个当爹的,步子迈得倍儿有底气。 二老爷安德经,三老爷安德成,四老爷安德峰,几房老爷统统跟在了后面。老太爷都亲自出马了,又把接安清悠的地点放在了自己府上,他们几位又哪里敢不到的? 各自携了夫人一个一个地排在后面,只是这各人之间的神色面貌却是各有不同,二老爷一家言行板板规矩守礼,三老爷两口子喜上眉梢却是替着安清悠高兴,四老爷面无表情,他的夫人蓝氏却是一脸抑郁神色。 这一次不管怎么搞法,都是给长房伸了脸,可是这银子却是四房出的,她又在心里小算计了。 “秀女归亲!” 唱礼的太监扯足了嗓子一声尖溜溜的高叫,安清悠步履款款的下了马车,周围却是“哇”的一阵哗然。 甭管看清楚的没看清楚的,这当儿大家是一起叫好喝彩! 两边早有两个丫鬟抢了过去,左手是青儿,右手是查香。两个大丫鬟却是安子良特意从长房那边带了过来的。伸手相扶过来,却见那边安清悠缓缓走了几步,先是一个礼行了下去: “给祖父大人请安,给父亲大人请安,给各位叔父、婶娘请安!我安家一门,阖家共喜,天赐佳福!” 安老太爷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得意之时当不忘形,不愧是我们安家教出来的女儿家!竟是想在我这做祖父的前面了,进宫兜了一圈出来,这处事愈见成熟啊! 安老太爷斜眼一撇旁边的安德佑,却见他脸上亦有自得之色。 “秀女归亲,余人续程——” 唱礼太监一声高叫,送秀女的车队却是不等旁人,眼见着安清悠已是和安家众人搭上了手,却是不再停留间扬长而去。 周围的围观人众们却是发了一声喊,齐齐跟着送秀女的车队跑了开去,大家看得是热闹,宫里出来的讲究与威风,是各家各宅的宝马香车和对于秀女的想像,至于安家人见面的人情场面,起道哄一下也就罢了,还有下一家不是? 热闹这种东西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刚还喧闹无比的场面居然转瞬之间就变得冷清了起来。 就好像宫廷之地再怎么高档,洗尽浮华之后却未必留得下什么! 好在,眼前还有一副笑呵呵样子的祖父安老太爷,还有绷着劲儿却又免不了得意的父亲安德佑,还有一脸没心没肺笑着的安子良,还有替自己高兴的三叔父、三婶娘两口子,就连那个事事打算计见不得长房半点好的蓝氏,此刻看着也居然能给人一种久别而思的感觉! “这就是……家的力量吗?好像这个家里面还是有很多烦心事儿呢!一样是有算计,有心机,有些东西要争来争去……只不过是和宫里的角度层次不同罢了!可是刚离开一个月不到,我怎么就这么想这里呢?” 安清悠心中不由得暗自嘀咕,可脸上的笑意依然不止。 上辈子她活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无数人同样是忙忙碌碌勾心斗角,他们没有皇宫的高墙,没有那不便的交通与通信问题,可是有多少人还曾记得,上一次和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兄弟姐妹这样的家人……甚至叔叔婶婶这样的亲戚通电话的时候,又是在何年何月? 上辈子安清悠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她不过是个从孤儿院里长大的孤儿,在这方面从小就不知道可以给谁打电话。 反而是穿越过来之后,安清悠倒是经常在想,自己穿越的最大收获,会不会就是这一大家子? 看了看安老太爷一副高兴的样子,又看看后面的安德佑和各房众人,不管他们宠爱自己、还是不喜自己,却是觉得比那宫里那些喜怒不形于色,有礼有规矩却又始终冰冰冷冷外加一肚子阴谋的贵人们有人味多了! 不知如何,安清悠心里竟是微微一甜: “安家……我回来了!” ------------ 第二百三十章 不得安宁洗尘宴(上) “这一次清悠这孩子算是露了大脸了!这些天婶娘常在求神拜佛,保佑咱们清悠平平安安的回来便好。没成想你居然是做的这般好,不光是初选就拿了个第一,这终选也拿了地字号的头名!要我说啊,那天榜单子上嫁给皇室的秀女们,现在可不是被关在了宫里?却未必有咱们大侄女来得实惠呢!” 安老太爷府上宴已摆开,三房夫人赵氏本就是个心直口快的,对着安清悠亲密,此刻说起话来却是也不避讳。 一番话说出来,却是惹得满桌子人齐刷刷地笑了起来。 “三婶娘这是哪里的话来!秀女中能手甚多,侄女也只是运气好了的凑巧而已,又蒙宫中多有贵人照顾,陛下也是冲着咱们安家的面子多给了些恩典,这才有了现在回来这样子……” 安清悠微微一笑,却是随口接过了话来。 今日她虽是小辈儿的孩子,但却是这一桌家宴最主要的人物,自然在首桌上有她一个位子。 此时此刻接过了话头多提了两句贵人们如何皇帝如何,那三夫人却是登时醒悟,知道自己只说得高兴,却忘了这选秀之事议论得太过只怕是言多必失。 只是再看看安清悠却是心里更加的高兴,这大侄女在宫里走了一遭,越发成熟有度,说话办事也是越发的滴水不漏了。 “听说那终选的时候,皇上还说了咱们老太爷是国之重臣,朕当护之?这话可是真有此事?” 这话却是二房夫人来问了,二老爷本是个书呆子,对于这等事情倒是二房夫人上心的更多。 眼见着她问话之时居然有一丝嗫嚅,安清悠倒不禁微微一笑,知道这位二婶娘是看现在外面局势乱了,只怕她也是也有些稳不住心神,跑到这里来求证状况了。 安清悠笑着回道: “皇上倒是的确说了这个话!这个倒是假不了的……” 从宫里走了一遭出来,自然大家是少不了问东问西,很多人看自己的眼神也都不一样了,却似是跑到哪里镀了一层金似的。 不过安清悠自己倒是清醒的很,这时候不但要稳住这位二婶娘的神,更是要稳住了自己的神,若是选了一场秀出来便觉得自己有多大功劳似的,那才是最大的不妥。 知止有定方能自重而威,这却是安清悠在宫里学到的一大收获了。 “嗨!这还能有假?皇上的事情谁敢乱传,那不是自己找死了么?” 只是安清悠话还没说完,却听得旁边有人径自接过了话头去。 微微皱眉之间拿眼一撇,却见说这话的果然便是四夫人蓝氏,似乎是不说两句给长房添堵的话她这个心里就不过瘾似的! 这位四婶娘不但是接过了话头,居然还一路的说将下去,口若悬河的笑着道: “听说在终试的时候,倒是那个萧洛辰求皇上,说是要娶我们长房的大小姐呢!只是这萧家如今越发的没落,长房莫名其妙的沾上了,倒是不知对咱们安家是好是坏啊!听说皇上还给了那萧洛辰半年之期?可惜啊,好容易拿了个地榜的第一,这半年里却是难嫁人了。若是等了半年后再嫁,只怕那选秀的名声都是凉了,嫁的人家可是不比现在……” “唉!大侄女,你说这事儿可怎么办?难道我们安家,还能和萧洛辰这等人纠缠不清不成?” 蓝氏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看似替安清悠发愁担心,实则却是左点右点的,把安清悠一点点的抹向了另一种形象。 更指出萧家现在的形势不好,长房和萧家这么一关联,怕是对安家不妥之意。 饭桌上众人本是热闹,听她这一阵儿话说了出来,却是蓦然间静了下去,气氛竟是一时之间有些沉闷了起来。 四老爷安德峰自从当初寿宴之时被老太爷骂了一顿之后,一直倒是颇有反思之意,此刻见蓝氏这话说得大家都有些冷场,却是使劲儿地给自家妻子打起了眼色! 蓝色这会儿却是只装瞎而不见,似这等机会一闪即逝,多少不能让长房过得如此舒坦,把风头全领了过去。 却没想到安清悠倒是颇为认真地点点头道: “那萧洛辰的确可恨!不过那萧家是趋好也罢,趋坏也罢,侄女既是不想嫁去,那便与我们安家无甚关系!想来皇上都发了话,只需我安家各房团结共力,应该也没人敢借机难为我们安家。至于那嫁人之事……四婶娘教训得甚是,唉!对这嫁人之事侄女也是颇为发愁,还请四婶娘提点一二?” 蓝氏一愣,这段时间安清悠进宫选秀,她却在闲来无事之时把之前与安清悠的诸多次相遇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遍,越研究越是发现自己居然从来没占上过什么便宜落上过什么好。 原想着按照安清悠的风格,定然是要讲些犀利的话语来反驳自己,到时候自己面上不说,私下里却说些安清悠刚从宫里出来便趾高气扬瞧不起长辈的话,倒也能给长房抹上些黑。 谁料想这位大侄女居然对自己的话点头称是,还请自己提点,这话倒是让她怎么接? 总不能当着安家全体高喊着大侄女就是嫁不出去吧? 可若是帮安清悠的出嫁献个主意,莫说蓝氏是定然不肯的,就算要出主意,这事情却又涉及到了近日里最让人棘手的萧家。到底这主意该怎么出,此等棘手的问题还真不是蓝氏一时半会儿敢乱说话的。 结果踌躇了半天,纵是以蓝氏素来的伶牙俐齿脑筋飞快,此刻居然半句话都接不出来。兀自在那里嗫嚅了半天,却是默默伸手夹了一筷子菜,很有贵妇范儿的细细咀嚼了半天,这才抬头笑道: “今日这酒席上菜做得倒是不错……” 众人相顾莞尔,那边三房夫人赵氏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嘻嘻地道: “这话说得可真叫一个对了!四弟妹张罗的家宴,又能差到哪儿去?我今儿刚一上桌啊,就觉得真是好吃呢!来来来,清悠侄女……你可也得多吃几筷子,今儿这份儿接你回家的场面可是你四婶娘亲自操持的,为了迎你啊,她可是很花了不少银子呢!” 这话看似说是席面好,可是话里话外那份指着菜肴挤兑蓝氏的意思又有谁能听不出来? 安清悠自从宫里历练一番以后,那决断的经验倒是噌噌的见长,此刻和三夫人配合得默契无比,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道: “嗯!好吃多吃……大家都多吃……四婶娘,您也多吃点儿?” 蓝氏脸上是青一阵子白一阵子,表情那叫一个丰富多彩,心中更是腹诽不忿。 这长房的大小姐进宫一趟,居然精明厉害得更加变本加厉?过去间自己还能和她对上几下,偶尔甚至能占上点儿上风,如今这怎么一个回合都没走过,就败下阵来? 这个大侄女进步的速度究竟有多快? 所有这酒桌上的一切,安老太爷自然是看在眼里。 对于蓝氏,他的眼睛却是微微一咪,最近老四被自己教训了一番似有收敛,这四媳妇……唉!不提也罢!再看看安清悠心里却是越加的高兴,却不禁是微微一笑。 这宫中虽然污浊龌龊,虚伪无信,但是却又一番好处,你目之所见、言之所及,都是这大梁国中身份最为顶级的人物。 英雄惯见尚且亦是常人,又何况这未必人人都是英雄皇室? 带着警惕之心在这等环境里呆上一阵子,却是能飞快地熏出来一个人不在意表面言语,直击事情的本事。 安清悠进宫一趟,这阅历和境界却是足足上了一个层次!难怪那原本还能和安清悠过上几招的蓝氏越来越不是对手了! 安老太爷阅历无数,这等道理自然是明白的。看了看安清悠,又看了看蓝氏,忽地停箸傲然道: “老夫在此,谁敢动我的孙女儿?更何况若说那什么选秀之事冷了凉了……切!我安家若是嫁女儿,难道还能学那商贾之人卖东西,要趁着货物热火之时把女儿待价而沽卖个好价钱不成?夫婿好不好,不是看婆家权势身阶,而是看这男子有没有才学人品,肯不肯真心实意地对清悠这孩子好!至于我们安家……单凭皇上当着那么多人亲口许下的他亲自给悠儿主婚,难道还不够风光么?” 老爷子自有老爷子的消息渠道,对于选秀之中发生的事情,却是只比其他人知道的多,不比其他人知道的少! 这话一说,那便相当于把有些事情彻底的定了性。 蓝氏的面色登时从一脸青白转向了面若死灰,这大侄女嫁人的话题却是无论如何不敢再提了,低着脑袋不敢抬头,却又怕别人笑自己举止失态,索性真的卖力对付起那桌子上的酒菜来,一筷子糖醋鱼,却是吃得认真无比。 安清悠却是闻言大喜,心知那寿光皇帝主婚的话语,前提便是萧洛辰的半年之约未成。 老太爷提起这个话头,那自然是没把萧洛辰的求亲之类的事情放在眼里,心下喜悦之余,不知怎么地却又想起萧洛辰那张不羁的脸来,咬牙切齿地想道: “萧洛辰啊萧洛辰,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枪!本姑娘就在家中等着看,看你怎么碰得头破血流!哈哈……我还要嫁个好郎君,比你好百倍的!气死你!气死你!气的你肝疼!” ------------ 第二百三十章 不得安宁洗尘宴(下) 想像了一下那萧洛辰被自己气得五迷三道的样子,安清悠却又不自觉的高兴起来。 倒是众人眼见着她居然难得的脸上露出了些痛恨气愤的神色,转脸却又变得似乎颇为开心起来,心里却是诧异无比。 暗道这孩子一向是极有规矩的,多有喜怒不行于色的大家闺秀之气,怎么忽然倒是这般? 难道说真是在宫里憋久了,回家的心情过份激动么? 唉!难为这孩子了……小小年纪却能在宫里的选秀中给家里既挣里子、又挣面子,这可是真真的不容易啊! 众人心下叹息,更有三房夫人赵氏那等一直对安清悠疼惜怜爱的,更是恨不得把这孩子抱在怀里心肝儿宝贝的安慰一番。 一个劲儿地边说好话边给安清悠夹菜,倒是让安清悠在倍感温暖。 什么叫幸福?这就叫幸福! 安清悠幸福指数“噌噌:地向上猛涨着,却是忽听门外有人来报,说是鸿胪寺协理刘大人携夫人前来贺喜,恭祝安家的小姐拿得选秀的地字榜首,出宫头车,这是何等光彩,真乃可喜可贺云云。 众人不禁一愣,那鸿胪寺协理虽然也是个五品的官儿,但着实算不成什么大员,平素和安家也是没什么来往,这一下偏赶在这时候来贺喜,却又是所为何来? 这时候就看出安老太爷心里有谱了,捻须微笑之间,却是问向四夫人蓝氏道: “四媳妇儿,之前我曾说这府里要开侧厅摆侧席,你却做了没有?莫不是又为了省银子没布置吧?”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却见四夫人蓝氏虽是脸色之间甚有绯红,却是好歹总算是从对付糖醋鱼的卖力里抬起了头来。连忙调整出了一副笑脸说道: “老太爷这是哪里话来,媳妇虽然说经常琢磨点银钱则个,那不也是要多行勤俭持家之道嘛!您老人家亲自吩咐的事情,我又哪敢不做个扎实?侧厅侧席早已布置好,如今这既有客人来,可是要开了?” 这话一说,众人倒是个个面上带笑,四老爷安德峰管着户部盐运司,每年光批盐引就不知道落袋了多少银子。而那四房花银子的的本事也是出了名的,炫耀奢侈谁不知道? 蓝氏居然能说出勤俭持家这等话来,那才真是稀罕得很了。 安老太爷微微一笑,对这等话倒是也不在意,只道侧厅既然开了,那便引贺客去侧厅休息落席,等一会儿自己亲自携全家到席上拜会云云。 众人略感诧异,不过一个小小的鸿胪寺协办,六品的清水京官儿,倒要老太爷带着安家费上如此大的阵仗不成? 安老太爷也不说破,径自转向了安清悠问道: “你这丫头,人家可是专门给你贺喜来的,你既在宫里转了一遭,看到听到参与到的事情只怕是不比叔父婶娘们少,如今却又怎么看?” 安老太爷这般发问自然便是考校之意了。 安清悠对此也甚是认真,侧头想了一想,忽然笑道: “孙女儿恭喜祖父大人,如今这贺客说是为了孙女来,却只怕是奔着祖父大人的念头多了些,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祖父大人提早开了侧厅备了侧席,却不是早就一切尽在掌握的未雨绸缪?孙女佩服得紧呢!” 众人见安清悠与老太爷对话都是半遮半掩,倒像是打哑谜一样,心中越发的奇怪。 倒是安老太爷哈哈大笑,摇头笑骂道什么佩服得紧?你这丫头宫里没熏出什么好来,竟也开始拍马屁了!只是笑骂过后,却又深深地看了安清悠一眼,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 “可惜了,你这孩子却是个女儿身,做不得官儿……” 众人悚然而惊,安家四房,想走老太爷路线谋个官位做个升迁的大有人在,只是这事老太爷却往往不置可否,弄得大家只能变着法子讨喜,琢磨着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多得些仕途之上的助力。 这长房的大侄女究竟有什么魔力? 竟然能够让老太爷如此看重,竟然恨不得她是个能做官的男儿身? 便在此时,忽然又是有人来报: “刑部稽核司司官苏易虎苏大人来访,说是贺大小姐选秀功成,出宫头车榜首……” 有了刚才老太爷和安清悠的一番对答,众人对于这贺客之事可就重视了起来。 更何况那刑部稽核司乃是个实权的所在,司官苏大人亦是各颇为有名的干吏,这等人平日里虽与安家全无甚联络,但是如今拜上了门来,大家却都想交往一下了。却不知一会儿老太爷又是怎生个安排? 唯有长房老爷安德佑坐得最是安稳,安清悠是他闺女,贺客们既是打着恭喜女儿选秀头车的名义来,左右绕不过他要带着自家女儿过去寒暄见面一番,只有别人找他交往的份儿! 至于自家?那自然是想见谁见谁,不想见谁的话,咱还懒得见呢,操那份子闲心作甚? “禀老太爷!户部经储司司官孙元丰孙大人来拜,贺大小姐选秀功成,出宫头车榜首……” 这边刑部一个实权司官来访的话音未落,那边户部又是一个司官来访的消息却又报了上来。 别人还只是越来越奇,这四房老爷安德峰可是坐不住了! 那经储司的孙大人可是他一直想交之人,盐运司和经储司一个管运售一个管仓储,若能互相有些照应,那可就横着连成一线,无论是奔仕途还是捞银子,哪一项不是足斤加三? 可是这做官交人,却未必是谁想交就交得上的。 那经储司的孙大人一直以来就对四老爷安德峰不咸不淡地,单看如今奔到安家府上,居然是打着替安家大小姐贺喜的名义而非通过他这位安家的三老爷,对此就可见一斑。 四老爷心里这叫一个痒啊,可是却知这事定然绕不过长房去,扭头看看自家的夫人蓝氏,眼神却是无比的幽怨啊! 安德峰的怒意更盛,好死不死地,你没事又去招长房作甚? 四夫人蓝氏心里这叫一个郁闷啊,心说那长房的大侄女不就是去宫里选了个秀? 既不是指了个王爷做皇家的妃子、也不是点了什么朝中重臣做嫡子的儿媳之类,还惹上了萧家那么个皇上明显要整治的大麻烦! 怎么反倒有这些实权的官吏一个个地奔着来了? 心里郁闷归郁闷——反正蓝氏自从安清悠进家门到现在,弹指之间就已经郁闷了好几轮,郁啊郁的也就习惯了。 这当儿看着自家老爷那幽怨无比的眼神,说不得也只能回过头来堆着笑脸儿跟安清悠套近乎,笑着道: “大侄女啊,最近四婶娘那里来了一批新进的南海珍珠,婶娘琢磨着我这反正也一把年纪了,穿戴这些劳什子物事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侄女什么时候去我那里,先可着你把那好的都挑上,做出条珍珠链子来,那才叫配你这人呢……” “真的啊?那可是生受婶娘的了!侄女在宫里和那东南六省经略总督家的大小姐刘明珠认了干亲姐妹儿,倒是一直羡慕她有条很漂亮的珍珠链子呢!” 就像安老太爷看出来的那样,安清悠进宫转了一圈,的确是不知不觉间熏出了手段上不落痕迹的本事。 不再似过去般顶着别人说话,可是这顺着别人说话的效果却是越发的厉害! 安清悠老实不客气地先答应了蓝氏的套近乎,转手便顺着她的话头往下溜达,笑着道: “那个刘大小姐啊,她的那条珠链每一个珍珠都有这么大!个个都是饱满圆润啊!串在一起足有这么长!侄女就一直想着啊,什么时候我能有条比她还大还长珍珠还漂亮的珍珠链子那就好了……四婶娘,您那边的珍珠能有这么好么?” 东南六省经略总督刘家,那可是富甲天下的大梁首户! 给自家秀女的所用所戴自然都是上品。 安清悠谈起那刘明珠的珍珠项链有多长多大云云倒也不是扯谎,只是在便说边比划时,却随手之间把那珍珠比划得又大了几分,长度又长了几分……每比划一下,那蓝氏脸上就微微变色一分,等说完了,却是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做起了小女孩儿之态。 蓝氏嘴里头直发苦,心说这什么时候能想到安清悠居然会撒娇撒到了自己头上? 这时候大侄女倒是不搞那些针尖对麦芒的事情了,可是这越是撒娇越是顺着自己说话,那可更是连削带打,比起对顶狠多了。 可是蓝氏这发苦归发苦,一瞅着旁边四老爷那副想和经储司那边搭线联手的神情,眼睛贼亮贼亮的…… “罢了罢了,这后面还不定会来什么样的官儿,今儿既是左右都绕不过长房去,就当是跑门路跑好处了!” 蓝氏心里自有蓝氏的决断,此刻一咬后槽牙,却大声笑道: “那又能当得什么!咱们虽比不得那刘总督家富可敌国,可是总不能让侄女心愿不得偿不是?当什么!不就是一条珍珠链子么?我这边儿给你全包了!你四婶娘……有钱!” 蓝氏咬牙切齿地说着自己有钱的时候,下面那来访的宾客却如流水般的报了上了来。 “九城巡提衙门王奉春王大人来访,说是恭贺大小姐选秀功成,出宫头车榜首……” “吏部司举都事魏无易魏大人来访,贺大小姐选秀功成,出宫头车榜首……” “翰林院副讲武秀岚武大人来访,恭贺大小姐选秀功成,出宫头车榜首……” 一桌子老爷夫人们都呆了,一个两个的已经是让人心中震动却又不明所以,这一转眼间,怎么宾客们竟如流水价般的报了上来,大侄女这选秀究竟是选出了个什么来?竟然有偌大的威力? 便在此时,却听安老太爷笑着打趣道: “小清悠,人家可都是给你贺喜来的。你这次得了个地字号的榜首,出宫的头车固是光彩,人家一个接一个地上了门来,倒是怎生安排啊?” ------------ 第二百三十一章 宾客云集 便连安清悠自己,看着这等场面也是有些迷糊。 自己虽然是个现代人穿越众,但终究不是神仙! 又因为选秀在宫里面被关了小一个月,便说见了些皇后、文妃甚至寿光皇帝这类大梁顶尖的贵人,但是消息却反倒不如在宫外之时灵通。 此刻甫一回家,登时便有这许多人上门,安清悠却还真是有些做决策的信息不足了。 心中正踌躇间,安清悠忽然间心里一动,知道了老太爷到底想考察自己什么,抬头答道: “孙女一个小小女子,却是什么主意也没有的。不过孙女只想,祖父大人既然心中早有预判,事先便已备下了这外厅酒席,想来自然是早有定计!来得宾客虽多,我安家却只需不卑不亢,尽数安置在了外厅里酒宴款待便是!至于孙女自己能做的,无外乎待会儿随着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到外厅里致谢诸位宾客便是!谨言慎行,不妄言乱语,也就尽了女子应当的本分了!” 安清悠这话回答得中规中矩,厅中却倒是有不少人颇生意外之感。 地字号单子的榜首,虽不如天字号那般嫁入皇室,但若单以清贵而论,倒有点像那男子参加科举中了进士的二甲之首一般。 大梁律制女子不得做官,而尤其对于未婚女子而言,选秀便是最大的光彩! 更何况这选秀不光是女子之事,更向来是家族之事。 这时候贺客盈门,安家若不把安清悠好好打扮一番再高调地拿出去,都怕别人说失了面子。这可是安家多年来少有的露脸之事,怎么倒讲起谨言慎行来了? 一想起面子,厅里倒是有不少人把眼光投向了长房老爷安德佑,若论爱面子讲范儿,这位安大老爷倒算是安家诸人之中的头一号,如今这天字号榜单的秀女们窝在宫中,今天能够出来显摆的未婚女子,京城之中除了他闺女还有何人!且看他怎么说? 安德佑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端起一杯水酒示意向了几个弟弟,边敬酒却是边是慢吞吞地说道: “我觉得悠儿这主意嘛,拿捏得挺好……” 不管是关系好的还是关系差的,二、三、四房的几位老爷一个个手上端着酒杯齐刷刷地停在了半空,这还是以前认识的那个大哥?自己没看花眼吧? 正在众兄弟一个个面露匪夷所思之色时,却听得安老太爷哈哈大笑道: “不错不错!长房如今真是越来越长进了!正所谓胯下之辱易,远趋光彩难。小清悠一如既往的好,而德佑在这等时候反倒能把持得住,这才叫为父当真放心啊!” 众人有那脑子快的,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老太爷这是在验查什么,而一些没想到的却兀自有浑浑噩噩之感,二老爷安德经在那里兀自感叹道: “古人云:宠辱不惊,方为真名士!大哥父女如此情形下犹能谦虚避让,实在是大有古人之风,好!好!这又比这高调炫人层次高得多了!传了出去,实为我安家流传一段佳话,京中教子一方楷模……” 二老爷这边大掉书袋的一番感叹,安清悠却是微微一笑,心中雪亮。 什么古人云不古人云的自己才没去想,至于什么谦虚避让?京城官员们关心的是跟红顶白,趋利避害。 该高调的时候不高调,别人只会认为你虚弱无力,像那李家和文妃一系固然是高调,又何尝不是必须要高调? 之所以要敏言慎行,倒是老太爷在考察自己进宫一趟,有没有沾上那些宫中贵人喜欢插手娘家事情的习气。 老爷子纵使是再疼爱自己,有些观念却是渗到了骨子里的,素来认为女人是地、男人是天。 既是早已安排了外厅酒宴,显然是安老太爷早有谋断。 若是自己妄言要在这些官员宾客们当中做上些什么事,只怕登时便为他所不喜,认为自己定是已经在宫中站了队掺和了事,有了政治身份了。 “自家这位老太爷啊,看着整天笑呵呵,其实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算计的周全着呢!” 安清悠心里轻轻一叹,这本是大家族中的常态,外面如今正是动荡之局,老太爷撑着这么一大家子也真是不容易。 如此做法虽然让人有些感慨,倒也是不难理解。 至于安德佑那边倒是意外之喜,这位父亲大人在这样时候仍能说出这般话这等做派,那还真是从心里放下了许多虚荣浮华的东西,看来自己入宫将近一个月,长房家里还真是没出什么大事了。 众人继续谈笑用宴,去没想到林林总总,来访的官员们竟然是一个接着一个,众宾客越聚越多,里面却大半儿是和安家平素没什么往来的,眼看着侧厅堪堪是坐得越来越满,安家的几位老爷倒是一个比一个坐不住了。 不光是四老爷那边惦记着他的运盐储盐一条龙,三老爷虽然方正却不迂腐,听得吏部刑部等和自己公务相关之人来了,也是颇有交际之心。倒后来,便连书呆子的二老爷安德经也在琢磨: “那翰林院的谁谁谁,平日里端的是又臭又硬,和我在学术之道上颇不对盘,如今怎么也蹬上我安家门来了?若是此次借机踩他一踩,看他还敢以后在我面前趾高气昂否?” 惦记着银子仕途也好,琢磨着公务交兑也罢,甚至是某些文人相轻地争个名声。 总之这人在世上,要交际的却不仅仅是上司当权者,更多的却是要和日常的各类人物交往。 可是这接触的人多了,自然总会碰上那些不好交的,不擅交的,不喜交的!甚至是像厕所中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的。 平时热脸上去没准都贴冷屁股,今天这堆生冷派却自己送上门来,几位老爷却是又心痒,又是好奇。这算是哪一出啊? “瞧你们一个个这点儿出息!” 安老太爷很是鄙夷地看了几个儿子一眼,却是对着几个儿子训斥道: “为父的教你们多少次了,多少次了啊?来了这么几个和你们关联有些要紧的官员贺客,就这么百爪挠心一般地想要去拉人际走关系了?看看你们大哥!坐得踏实稳得住,这才叫咱们安家的样子!” 其他三位老爷一听,却都是摇头苦笑,今天长房算是得了老太爷的喜了,怎么这说什么都能说到夸长房去? ------------ 第二百三十二章 人味儿 尤其是那素来和长房不睦的四老爷安德峰,早就连比划的心思都没了。 心里道了一句得嘞,今儿个可得多长点眼力价儿,顺着长房来得了! 安德峰瞥了一眼安清悠,心里却是又多加了一句,尤其是别惹着这位大侄女。眼睛也不往别的地方看了,尽自瞅着自家夫人蓝氏,这时候倒是生怕她搞出什么枪花来了。 蓝氏瞅瞅四老爷那眼光,心里哪还有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的,可是这心里可就生气。 心说我有那么不堪么!怎么说也是多少应酬里打滚过来的时候,难到这时候还看不明白风向!你还当我会惹那长房的父女作甚? 她娘家本也是个强势之家,平日里更是个自己有主意的,此刻心里越想越不舒服,别的不敢发作,却是看着四老爷越发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儿回去。 四老爷登时就不爽了,正怕你乱弄呢,还拿白眼儿翻我?直接一个大白眼珠子又翻了过去! 蓝氏可就更气了,亦是一个白眼儿翻了回来,如此你一白眼儿,我一白眼儿,席面上倒是看这两口子白眼儿满天飞,越来越烈了。 要说夫妻吵架,其实很多时候便由这等小细节开始,四老爷两口子白眼儿对翻,大家俱都是看得莫名其妙的。 可这等状况倒是乐坏了长房老爷安德佑,他原本坐得气定神闲,正自作为老太爷夸奖的榜样,此刻见到这般场景却是心里一乐,以前光是四房来看长房的笑话,如今难得看一把四房的笑话。当下却是拿出了大哥做派,摆出一番关切样子问道: “四弟、四弟妹,你二位好像一副不舒服的样子,可是眼中生了针眼了?” “你才眼里生了针眼,你们长房上下全生了针眼!” 四老爷两口子心里这个骂啊,可是原本就是为了不惹长房而置的气,这时候又有谁肯先松口?居然不约而同,齐声应了一句:“大哥所言甚是……” 长房老爷安德佑心里这个乐啊,只觉得时至今日,放才感受到身为大哥之乐也。用力咳嗽一声准备再说点别的,忽听门外又有人来报,说是礼部右侍郎卫于其卫大人也来了。 “啊?卫大人也来了?” 安德佑脱口而出,虽说老太爷发话说要提携一下自己,可是那卫侍郎卫大人却是自己在礼部的顶头上司。就算要转出礼部,也得有这位放人不是? 一时之间,安德佑的神情却是全无刚才老太爷夸奖的榜样风范…… 三位老爷这才脸色好看了些,心道这才叫实实在在的大哥别说二哥,我们哥儿几个屁股坐得不够稳当,大哥你连话都脱口而出了,这才叫有难同当真仗义,不愧是我们的好大哥! 几位老爷再偷眼看那边老太爷时,却见老爷子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就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可能是感觉到儿子们的眼光,此刻却是很明显地顾左右而言他,揪着安清悠道: “小清悠,爷爷这脖颈子最近却是有些难受得紧,刚刚又是有些犯疼,没你给爷爷捏把按摩一下,还真是难受。来来来,好容易你回来了,赶紧给爷爷捏两下!” 安清悠抿嘴一乐,自己给老太爷孝敬的香囊不少,可是什么时候给他老人家捏过脖子了?调香师又不是盲人老中医,这事情却不是自己擅长。 不过这时候却也不能戳破老爷子这等老小孩儿一般的把戏,站起来轻如点水般地在老太爷脖颈后面轻轻捏了两把。 这边安老太爷也是就坡下驴,直呼自己年纪大了吃不来太多东西,径自端起一杯茶来慢慢品着,轻轻巧巧转换了话题之间,这才真是坐得踏实稳得住了。 便在此时,却又听得有下人来报。 “禀老太爷,禀各位老爷!云松阁陈老学士也亲自来了,说是贺咱们家大小姐选秀功成,出宫头车榜首……” 安老太爷登时便一口茶水呛了出来,慌得安清悠又是帮着擦前襟,又是忙着拍后背。 却见老爷子好容易把这一口气回了过来,竟是丝毫不管自己眼泪汪汪的狼狈像,如劫后余生般喘息着叫道: “你可看清了?当真是那老匹夫亲自来了?” 四位老爷一起绷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控制着没让自己笑了出来。 只是人人脸上肌肉扭曲,却是一个个怪模怪样。 大梁国有学士头衔的不下百人,那陈老学士虽然也是学士,却比那李家的当朝首辅李大学士差远了。 不过此老学问却是极佳,那是和安老太爷起名的耆宿泰斗级的人物,两位学术大家在立论上本就不是一派,各自著书立说,半辈子的笔墨官司却是没有少打。 如今这位老爷子上得门来,又怎能不叫安老太爷激动不已?正所谓这坐得踏实稳得住,那也得分对谁,分遇上什么事儿不是? 四位老爷肚子里偷笑,那来报信的下人却是哪有半点敢乱讲的?惶惶然叩了头,一再重复是真的、是真的,真是老太爷您经常咬牙切齿的那位陈老学士来了。 安老太爷兴高采烈,兀自大叫道: “一定要给那个老匹夫在外厅的末席排个座位……不不不,不放在末席,放在首席!老夫要让所有宾客看看他那副上杆子来我安家的样子……” 嚷嚷了几句,安老太爷一扭头,却见阖家大小皆是一副憋得难受的样子。 安老太爷不禁如小孩子一样挠了挠头,却是如同老小孩儿一样嘿嘿笑道: “漏了漏了,全漏了!连老夫也是心里高兴,一下子没忍住……嘿嘿!左右都是家里人,要不咱们老的中的小的,谁都别再绷着了?” 这话一说,安清悠却是头一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这笑声就像是会传染一样,厅里面嘻嘻哈哈,呵呵吼吼,各式各样的声音笑成了一片。 什么城府做派,什么尊卑规矩,这一刻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干嘛非得家越大情越薄,这样子全家一起其乐融融,那才有个天伦的样子!”安清悠笑了一阵子,心里却忽然感觉到一丝温暖,无论是恰逢奇遇也好,机缘巧合也罢,反正这个大梁国里赫赫有名的礼教家族,总算是按着自己所盼望的,越来越有人味了不是? “走走走!该应酬的应酬,该串门路的串门路,该得瑟学问的就去得瑟学问!总之这人在世上活着,谁又能不做点儿这等事来!反正这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咱们阖家老少一起到外厅会宾客去!” 一声很没形象地高叫,领头的居然是最讲礼教的安老太爷? 安家上下,轰然应诺! ------------ 第二百三十三章 安清悠带来的影响 “安老大人,大喜大喜啊!” “贤孙女此次选秀上佳,只瞧得我等羡慕不已啊!安老大人教训有方,这才显得是我大梁楷模之家,如此家风,怎能不叫人心生向往之意?” “哎呀呀,这位可是安德佑安兄?自去年诗会一别,当是有许久没能和安兄见面了吧?愚弟实在是想念得紧!此次令嫒光耀门第,我等可是专程来贺。别的不说,这一次定是要多喝两杯,愚弟可是打定了主意,不醉不归啊!” “安贤弟,早想与你们盐运司好生的亲近亲近,你说咱们两个同在户部,又是你运我储一搭一档,早些有此一晤,不是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安年兄当初那篇《先学礼制考》,在下可是拜读了数遍了……” 外厅里热热闹闹,安家的男子们一个个如鱼得水,从老的到小的,每个人都有人围在旁边。 贺喜艳羡自不用说,颂扬吹捧学问了得等等也都是俯拾皆是,更有人觉得利益联结才算稳妥,好条件流水价一般的开了出来。 就连安子良的旁边,居然也围上了几个晚辈儿子弟,拉着手你说一句人中瑰宝,我说一句一见如故,就差斩鸡头烧黄纸,拜把子认大哥了。 安府上上下下的男子们一个个心里这叫一个痛快啊,安家有多少年没这么潇洒过了?有多少年没这么痛快过了? 不过大家痛快归痛快,潇洒归潇洒,该寻好处也要寻好处,一个个处置得却是恰然有度,潇洒自如。 这个原因倒也简单,老太爷虽然也是有点聊发少年狂,可是在这来的一路上却没忘记了反复叮咛过的: “你们当这些平时里又冷又硬的家伙们为什么会到咱们安家来?还不是因为皇上在小清悠选秀之时说了一句‘国之重臣,朕当护之’!如今这外面李党萧党们斗得厉害,这些家伙不想选边站队,又怕被人逼着卷了进去,都瞧着咱们安家这谁也不帮的中立之举反而是地位超然。和咱们安家拧成一股才是最佳之策,你们寻好处也就罢了,可千万别真搞什么结党的事!外厅摆宴上谁说了什么,皇上可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这才叫老谋深算,安家大小既得老太爷这般明白的提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说起来这安家上下,其实还真没有什么特别笨的,就算那二老爷安德经有些迂腐,却知唯父命以是从。 更何况他旁边还有个明白路数的夫人帮衬着,更是不会出错了! 大家伙儿奉承照受,好处照收,条件照谈,只是这话里画话外的,却是把那“地位超然”四个字贯彻得极佳了。 不过这今日来的诸人却也都不是善茬,这些人平日里虽然都是些不爱交际的主儿,却也都有各自不爱交际的本钱。 同样没一个傻子,平常虽然和安家少有来往,为什么非得赶着今天来拜访? 当然是因为安家今天要接安清悠回府,那才真是称不在也称不得,装病也装不得,谁不知道你安家一家老小都得在场? 这时高喊一声贺喜登门拜访,那当然是该见的、想见的都能见上一个全乎。 于是乎安府泱泱贺喜声中,免不了又展开了一场又一场的暗示、勾搭甚至谈判。 大家各显其能、各出其谋,却是谈笑间又你来我往了个不亦乐乎。 就连那位和安老太爷较劲了一辈子的陈老学士也是摆出一副惺惺相惜的样子说道: “早在选秀开始之前,便听闻安兄你不欲让孙女嫁入皇宫之事,如此视富贵如粪土之事,便是愚弟也深敢钦佩。正所谓道虽易言,能真为之者又有几人?愚弟家中亦有一孙女,原本也想等她再长两岁便送进宫中选秀去的,如今倒是想仿效安兄之举,不入皇室!听闻安兄也有一孙名曰子良,倒不如嫁于了他?你我君子之争数十载,如今一笑间结成亲家,何不也是一桩善始善终的千古美谈?” 要么说学界耆宿就是学界耆宿呢,赶着来找安家拧在一起,忽然也能说成是君子之争的千古美谈? 安老太爷心中大骂了几句老匹夫,心说眼瞅着朝中即为数十年来未有之变,你这时候倒是真能拉得下脸来!某居然和这等人争学问争了数十年,当真是羞与之为伍! 不过心里骂归心里骂,安老太爷那是何等人也,一招太极推手玩得早就出神入化。 对于此人提及的亲事,安老太爷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是当面笑道美谈好,我亦有此心,联姻之事倒是各蛮好的主意嘛,不过孩子们还小,我家子良更是发过夙愿不得功名不娶亲的。将来若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孙子有了功名登了皇榜,那时候上门提亲多光耀门楣?你放心,一定优先你陈老大人家的孙女!谁让咱都是学界耆宿呢!门当户对啊! 可怜安子良那边一口气收了一大堆送上门来的小弟,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有夙愿不得功名不娶亲了。 还好安老太爷留了个心眼儿没说他立下毒誓,不然若是真考不上功名那还不得天打五雷轰了? 总而言之大家是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主旨却都是一个,我这边送上门来要和你安家绑在一起,你想要里子面子都行,可也得拿出点真东西来稳住我们的心吧? 老太爷又下了明令不许搞什么结党勾结那一套,这应酬舒服是舒服了,可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安清悠作为此次受贺的核心人物,承受的压力却是犹在许多人之上。 跟着祖父和父亲在席间转了一圈又一圈,见礼请安,回复贺喜,哪一项能少的了她? 一个谎言重复千遍未必能变成事实,一个动作重复百遍就足够累死人了,不过安清悠到底还是安清悠,宫里选秀的大阵仗都走过来了,这时候还能掉了链子! 举止谈吐之间滴水不漏,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绝对配得上出宫头车的水准。便是连那最爱给长房挑眼的四夫人蓝氏心里也不禁挑了一把大拇指。 安老太爷见状心下更是怜惜,对着孙女的疼爱却又加重了几分。 ------------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安清悠带来的影响(下) 不过安清悠倒也不是一味地做个机械状人形花瓶,谨言慎行那四个字到了她手里,却是被使得出神入化。 安老太爷绝对正确的伟大训诫,被她和刚从宫里学出来的顺势而为有机的结合了起来,充分构成了富有安家特色的小女儿态。 每一次行了礼拜了谢,立刻就是不言不语,但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略带可怜、略带可爱、却又有着三分羞赧之态的看着对方,那样子是要多温顺有多温顺,要多萌有多萌…… 在这种情况下,对面那位上杆子跑到安家来联络勾兑的长辈,基本上十个有十个会做出如下举动: “这就是贤侄女?果然是温柔贤淑,不愧是到了选秀上都能拿出宫头车的!来,一点见面礼,贤侄女可不许说我这做长辈的小气哦……” 安清悠当然不嫌对方小气,这些今天来安家的,左右都是有所求有所目的之人。 这时候他们的出手哪里会小气?更别说有人是早就有针对性地准备了礼物了。 而且针对的不是旁人,针对的还就是安清悠! 安清悠又是一阵收东西手到手软,却见青儿和成香两个往来奔复,忙前忙后时不时地把安清悠袖袋里的东西转移到后堂屋子里去,不一阵子,这两个小姑娘却都有些见喘,这可也是体力活啊! 不过收见面礼虽然痛快,但是陪着祖父和父亲转了一圈下来,接下来这女眷圈子里的事情可就有点麻烦了。 “大小姐如今可有了如意郎君?听说这在宫里的时候皇上可说了,要亲自给大小姐主婚的,我家那孩子……” “你家那孩子不过是个举人,也好拿出来现眼?我家犬子今年可是中了进士,二榜第十三名呢!我看咱们两家却是门当户对,要不哪天领来府上……” “我呸!我家孩子不行,你家孩子就合适了?大小姐年方十七,你家那位公子呢?今年已经快三十岁了吧!难道让大小姐嫁个老男人不成?我家孩子虽然只是个举人,但是年方十六便已中举,日后必然也能中进士,那才叫前途无量!又和大小姐年貌相当,郎才女貌这才叫真是门当户对!” “少有才名老来无成的人多了!等你家公子真中了进士再说吧!年纪大怎么了,年纪大懂的疼人呢!” “年近三十尚未娶妻,谁知道你家儿子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说谁家孩子有难言之隐?” 安清悠还是头一次看到官太太们如此放下了平常端着的仪态,一个个如此赤裸裸地推销自家的儿子侄子外甥等等。 虽说大家有一件事情倒是颇为一致的,那就是安清悠是绝不可能嫁萧洛辰那等浪荡子,半年之约?且不说那萧家如今正被皇上打压,便说这安大小姐若是真肯嫁,只要当初选秀之时在皇上面前点点头就成,又何必今日? 更何况安老大人那边…… 呵呵!若是安老大人这等讲了一辈子圣人礼法的学界泰斗,肯将这么好的孙女嫁给萧洛辰那等人物,那才真叫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呢! 安清悠自然也没想过自己要去嫁那萧洛辰的,只是这些官太太们一个个放下面皮露出了一副媒婆之像,那等争吵不休的样子却实在是让人既觉得心烦意乱,却又无计可施。 最麻烦的是安清悠自己还得这么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安安静静的听着。 熬来熬去,最后还是得把这事情往家里的父辈祖辈身上推,笑着道: “清悠不过是一个小小女子,我安家书香门第,这事又哪能是我擅自可以妄议的?还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须得听从祖父大人和父亲的主意才行……” 这一招连寿光皇帝都抵挡了过去,此刻故技重施,自然还是好使的。 但可惜有些地方,那皇帝还真未必如官太太们更有招数。 大家都是从做姑娘过来的,谁还不知道纵使是家族里的意见占了大头,女孩儿家自己的意见却也是极为重要的。 有时候嫁谁不嫁谁,便在这闺女的一言之间,甚至是一念之间。 官太太们当下虽知这等场面下安清悠不可能应承什么,却是更加卖足力气推荐起来。至不济的还能给竞争对手拆个台不是? 安清悠心下苦笑,索性就当是听人说故事,曼斯条理之间倒也一一混弄了过去,便在此时,忽见不远处有下人一溜小跑,对着安老大人言道: “老太爷,有杭州知府沈从元沈大人,带着新科榜眼沈云衣沈老爷前来贺喜,恭贺大小姐选秀功成,出宫头车榜首呢!” 安老太爷那边正应酬得不可开交,闻言却先是微微一怔,转瞬却又泛上些喜色。 那沈家与自家本是世交,又哪里用得着寻路子钻营!此刻前来贺喜却不同于这些平时无甚交往,寻机会前来临时抱佛脚之人,却不是真心贺喜的成分多了那么几分?当下却是乐呵呵地道: “沈家父子也来了?快请快请!” 话音未落,忽听得外厅门口一声高叫道: “安家伯父,小侄给您贺喜来啦!大侄女如此人才,却是勇夺了出宫秀女的头车,如此大喜怎能少得了我父子二人?身为晚辈,却是不请自到在先,临宴来迟在后,有罪,有罪!当罚,当罚啊!” 这话中所言,虽是自称有罪当罚,但是那话语中的熟络不见外之意,满厅之中又有谁能听不出来?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杭州知府沈从元居然连正服也没穿,就这么穿了一身随意的白色文人锦袍,带着儿子沈云衣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这沈家父子来得却是蹊跷,尤其是那沈小男人的老爹沈从元,怎么看怎么就不像是什么好人,此刻他们父子登门……” 安清悠秀美微皱,再看那沈云衣沈小男人之时,却见他自从进了厅门,一双目光就从没离开过自己这边,登时是心里“咯蹬”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从脚底窜上头顶,皱眉腹诽道: “沈小男人……这一次不会是提亲来的吧?” ------------ 第二百三十五章 就是来提亲的! 沈氏父子对于安家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世交之谊暂且不论,沈云衣早先未中榜眼之时,便在这安家长房借助了许久。 无论是在安老太爷府上还是安家长房府上,早就有安家长辈们发过话,沈云衣可以不经通报直入内堂。 此刻沈从元倒是沾了儿子的光,不过他也是真有心机,知道此刻自己穿着越是随便,反倒和安家显得越是亲近。 果然不出沈从元所想,他一露面,便见长房老爷安德佑一个箭步亲自上前,抱拳作揖道: “沈兄哪里话来!贵我两家本是世交,沈贤侄在我眼中,更是如同亲侄子一般!小女回家这区区事等,竟然劳动沈兄大驾。如此这般的再说什么有罪当罚的话语,那却不是见外了么!” 说话间,两人却是齐声大笑,引入安老太爷面前,那沈从元带着儿子自是厮见请安,礼数上规规矩矩做了个全套。 却听安老太爷倒是颇有笑骂之态,乐呵呵地道: “当罚当罚!谁说不当罚!老夫的孙女可是从来都视若掌上明珠的,如今小清悠这孩子有了点光彩,你这做世伯的却居然敢珊珊来迟,这不是当罚又是什么?德佑他这个当爹的虽言无妨,我这做祖父大人的却是不肯依呢,你这沈家的世侄、还有你这个小云衣,每人先给老夫罚酒三杯,咱们再说自家话儿!” 众人又是一阵笑闹,那沈从元也不含糊客气,径自从酒桌上提起一把酒壶来,斟得满满的一饮而尽。扭头却是对着沈云衣笑道: “看见没有,老太爷这事怪咱们来得晚呢,我这当爹的罚了三杯,你这做儿子又哪里敢这般做,最少要罚六杯,这才有点晚辈认罚请罪的样子不是?” 沈云衣心有所念,这时候却是加倍实在。 连声称是之下,认认真真地连饮了六杯。 只是心急,这这酒喝的也有些急了,原本一副白皙皙的书生面孔上却是有些面颊微红之态。 落杯之际,沈云衣斜眼偷瞧坐在不远处女眷圈子里的安清悠,却见她显然察觉到了自己的偷看,皱了皱鼻子、拧了拧眉毛,居然做了个发脾气时凶恶之态的神色。 这可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相思病折腾了这么久,此时此刻的沈云衣可是当真觉得眼前这女子便是发脾气时的模样竟也如此可爱,一发怔之间,这偷眼瞧可就变成了看在眼里拔不出来,那脸上竟是越发的红了。 “这沈小男人可真够可以的,这一副痴呆之像……我还没脸红呢,你倒弄得比我更像女人不成?切!拜托啊!男人最起码有点阳刚之气……爷们儿一点有木有!亮堂一点有木有!别这么犯二的样子有木有!” 安清悠没好气儿地心里咆哮了一阵子,其实说起来这沈小男人倒还真没什么恶行,他对自己似乎是颇有情意,这个也是清楚明白得很。 只是真晕一这一副粘粘糊糊的脾气实在是太不对安清悠的胃口了。 喜欢一个女孩子,却是连话都不敢说,这种男子初一想似乎还行,多想就有些腻歪了,再往深里一想,连追求老婆这种事情都得老爹带着领着,这可就越来越觉得不对味儿了。 其实安清悠也是有点较真,古时不同于现代,由父母出面这才算是正途。 沈云衣虽然性格上有些黏糊,但更多的却是书读得太多有些自己把自己框在了礼教规矩里。 不过女人却往往是种奇妙的动物,安清悠虽然能够把规矩举止做得比宫里的管教嬷嬷还要规矩,可是这选老公的问题上,却总是不自觉地带着一种现代人的思维。 安清悠这里偷偷念叨了一阵子,却又是皱着眉心中暗自想道: “……沈小男人除了娘一点儿也不算个坏人,偏是他那个老爹沈从元最是讨厌,如今这场面还真是个和老太爷那里撺掇的好时机,若是那个沈知府直接向老太爷提亲,那可如何是好?” 可说安清悠这偏偏是怕什么就来什么,那沈从元先是贺喜后是叙旧,闲话说了一堆,小酒喝过了三巡,却是向着安老太爷借机说道: “好教安世伯得知,小犬云衣,之前在安兄那长房府上借住备考,一直以来多受安家上下照顾。其间偶然得见安家的嫡孙小姐,却是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后来虽然侥幸得了个榜眼之名,可是自此以来茶不思饭不想,一心便只巴望着能娶这位安家的长房大小姐为妻。我这当爹的心疼儿子,总不能看着他一天天这么瘦下去,这便只好厚着脸皮,来向世伯您求亲了!” 要说这世间最为磨练脸皮之地,除了那皇宫大内,只怕便要数到这朝堂官场了,沈从元这时候是当真拉得下脸来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沈云衣相思成灾倒是不假,但若说什么茶不思、饭不想,不娶安清悠就要活不下去,那却是这位沈知府沈大人夸夸其谈,大大地加码了。 不过沈从元倒是算准了安老太爷愿意提携晚辈的性子,这话却说得正是应景当时。 “哦?倒有此事?云衣这孩子倒是不错,人品又佳、学问又好,如今更是榜眼之才,前途无量啊!你倒是真想娶我这宝贝孙女不成?” 安老太爷素来颇喜沈云衣,此刻笑眯眯地看向了他,倒是颇有慈爱之色了。 沈云衣这脸上却是更红了,兀自在那里低着头,嗫吁了半天才道: “晚辈……晚辈确是正有此意!安大小姐实为……实为晚辈心中……心中之佳偶,还望老太爷成全……” “可黏糊死谁了!你就不怕一口气上不来把自己憋过去?” 沈云衣在那里艰辛万分地才算把这句话挤了出来,安清悠这边全神贯注地耳听八方,却是差点儿没被憋死。 心里暗暗地黑骂了沈小男人一句,再瞧安老太爷时,心里却是大惊,那眼神里居然还真有几分挑选孙女婿的样子。 若是她真嫁了沈云衣这么个小男人,还是被他那个怎么看怎么阴险的老爹沈知府挤兑着娶的,那可实在不是自己所愿。 偏在此时,那沈从元沈知府居然还有后手,在那里笑吟吟地对着安老太爷说道: “之前小侄便为犬子向安兄提亲过一次,当时安兄只说选秀在即,此时还要从长计议。如今这选秀已过,不知安兄考虑得如何?眼下可有定议?实不相瞒,我父子这次来一是为了恭贺贤侄女选秀拿了出宫头车,如此光耀门楣之喜自不待言,这另一幢事嘛……可真就是来提亲的!” 沈从元这话一说,安老太爷亦是问向安德佑道: “哦?果真如此?德佑!这事怎么没听你提过?婚姻大事自然少不了父母之命,你这个当爹的却又如何考虑?” 安德佑不敢隐瞒,连忙将上次沈从元带着儿子去长房提亲之事源源本本地讲了一遍。 他倒也不觉得沈云衣有什么不好,可是恍然之中总有一种感觉,老觉得这沈从元为儿提亲有些什么不对劲儿,可这不对劲儿在哪,却又总也说不出来。 安德佑踌躇了半天这才言道: “当初悠儿进宫之前,儿子只想她选秀大事在即,不宜为了这婚姻之举分心,是以也就没有多言。如今这悠儿刚刚出宫,我却是还没来得及与她商议。儿子想,左右既是悠儿的夫婿,还要问问悠儿的意见才好……” “切!这安德佑枉自活了一把年纪,却果然是个没担当的,难怪做了这么多年官都升不上去!婚姻大事,哪里有女儿自己做主的,既为生父,当然可以一言而决!” 安德佑在那里踌躇,沈从元这边可是老大一份瞧不起他。 只是这轻蔑之色在眼神中一闪即逝,转瞬之间沈从元却是堆起了一脸的笑容道: “说得在理,说得在理,我们这边谈得再怎么热乎,也得看看儿女们的心意不是?当问,当问的啊!” 沈从元这么一挤,球也却是踢到了安清悠这边儿,安老太爷却是把脸一扭,笑呵呵地道: “小清悠,你在旁边竖着耳朵听了半天,这倒是听清楚了没有?你沈家伯父替他儿子讨媳妇儿,这里却是问你了。你是愿意嫁给云衣这孩子呢,还是不愿?” 安老太爷年纪虽大,可却是越老越成精,出口便叫破了安清悠在一旁偷听的样子。 这语气里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调笑之意,可那话语之间,却是当真棘手的很了。 若论推辞姻婚之难,沈家可以说是最难推却的一方。 两家数代世交,当面拒绝登时便是个双方都下不来台的局面。 安清悠的脑子转得飞快,可是连想了几条理由说辞,居然都完全没法派得上用场。 就连那万试万灵的要听父亲长辈之言云云,在这里都不好使。自己甚至可以在皇帝面前派出这套说辞,可是普天之下,却唯有两个人是没法这么推脱的,一个是父亲安德佑,一个便是眼下笑着看向自己的安老太爷! 眼下这情形,要是自己来一句全凭祖父大人和父亲做主,那还不让人觉得自己是羞羞答答地就同意愿嫁了? 再看一眼那比自己还羞赧的沈小男人,再看一眼那自信满满的沈从元沈知府!这一份提亲,安清悠自然是坚决想推掉的。 可……可这形势已经挤到了这里,这可叫人怎么推? ------------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两肋插刀 从安清悠穿越以来,所遇形势之劣,当真是没有比当前更差的时候了。 眼下的形势摆明了就是众人都看她点头还是摇头。 调香?指望不上; 学的那些规矩礼法?更是指望不上; 至于家人?好像也…… 正所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一个人以什么心待别人,总有一天别人就会以什么心待你。 就在安清悠最需要一根救命稻草的时候,这救命稻草还真就出现了! 只不过来救安清悠的人并不是什么骑着白马的王子,而是…… 这位救星身高五尺,腰围……也是五尺!却只限于肚皮上那一层游泳圈一般的油脂地带。一副挺胸凸肚肥头大耳之像,安家这种能够胖得这么有水平有层次的,除了终日游走于着调和不着调之前的安二公子这等奇人,又能有谁会如此潇洒? 安子良今天呼啦啦收了一堆小弟,志得意满之间,那酒却是当真喝得不少。 此时此刻红着一张肥脸,鼻孔里狂喷着酒气。一手抱着个大号酒坛子,晃晃悠悠地走过来说话时,却是连那舌头都大了。 安子良口中含糊不清地叫道: “沈兄,多日来承蒙你辅导小弟读书,这亦师亦友之恩实在是……那个那个怎么说来着?对!实在是无以为报!上次你说你要娶我大姐?我就说啊……这天底下的男子,哪个还有你沈兄更合适当当我姐夫的?小弟是举双手……啊不行不行!得举双手双脚赞成……来来来,别的话不说,咱们兄弟都在酒里!都在酒里啊……” 安子良似是晕头转向地说着话,可偏偏就说到那句“都在酒里”之时,却似脚下一个踉跄,手上那只酒坛子却不知怎么就在那个硕大无比的肥肚子上一蹭,登时脱手飞出! 酒水四溅之下,直弄得自己和沈云衣身上汁水淋漓,哥俩儿还真是“都在酒里”了。 这还不算,那酒坛子不仅弄湿了安子良和沈云衣,飞出之时那坛子口竟是刚好对着安清悠的,只听一声尖叫之间,安清悠身上所溅的酒水只比安沈二人多,不比安沈二人少了。 要么说酒桌上面看感情呢,这时候就显出谁和谁感情好得不一般了。 安子良不但和沈云衣都在了酒里,对于自家大姐更是足斤加三,再瞧那边安清悠时,满头满脸直如一个落汤鸡一般。哪里还有半点儿刚刚拿了选秀出宫头辆车的淑女之像? 这事要是换了外人所为,那可就算得上是十足十的砸场子了。 以安老大人这脾气风格,便是皇子重臣敢到自己家砸这份场子,那也定要参他一个“行止无行,妄礼于大臣,更有谋害朝廷重臣之嫌”的罪名,不参他个一佛出世二佛涅槃的按律流放,当真是不死不休的! 可是眼前砸场子的居然是自己的孙子,还是自己最宠爱的一个孙子,自己这几天来夸不绝口的孙子。又该怎么办? “孽畜!这还有半点规矩吗?当真是丢人现眼,丢人现眼之极!” 长房老爷安德佑自然是勃然大怒,二话不说就当众轮圆了给儿子一个大嘴巴子,只抽得安子良直直的眼冒金星。 只是五指山下一片红之余,却也是拿余光偷瞄了一下老太爷,连打带骂的先做了,安子良这小畜生最近又颇为讨喜,想来老太爷也不一定就非得大义灭亲吧? “拖下去打!打死了算!” 安老太爷铁青着脸,说话一贯是如此的铿锵有力,毫不犹豫地以家法代替了国法。 “打死了算”这等言语都说出来了,谁还敢说老太爷处事不公门风不严? 但问题在于,下面立刻就有安七带着两个家仆扑了上来,把兀自鬼哭狼嚎的安子良给拖了下去。 老太爷斩钉截铁般的发了话,打自然是免不了的,可是哪个下人又真敢让安二少爷——这位安家嫡传的长房长孙打死在自己手里? 一路架着安子良拖到了后堂,安七叔却是二话不说先把金创药涂在了安子良的脸上,老太爷只说要打死了算,又没说打死之前不允许治伤是不是? 说不清楚大老爷这算是惩儿心切呢还是救儿心切,这一巴掌打得是当真卖力,安子良这半边的脸上,可当真是实打实地高高肿了起来。 “七叔,从小你最疼我。一会儿打的时候,你可得悠着点儿,弄些外伤就可以了,可别真给我打出毛病来……我的亲娘呦,父亲可真下得去手,这是我亲爹吗?” 安子良捂着肿了半边儿的嘴巴,从来就没有半点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大丈夫模样,哭爹喊娘之间是眼泪鼻涕一起流。 可是那脸红依旧是脸红,喷酒气依旧是喷酒气,又哪里有半点醉的五迷三道的昏像? “二公子放心!” 安七叔直接抄起了板子,看那模样似乎是要亲自动手,口中所说的话语却是一如既往的简单明了:“妥妥的!” “还是七叔你最靠得住!” 安子良似乎已经认了命,可是嘴里却不免长叹一声,似是自言自语地道: “大姐啊大姐,弟弟我可是为了你两肋插刀了,挨板子都豁出去了。我能做的就这么多,能不能过了这一关,往下可全看你自己的了!” “二公子是这个!” 安七叔一挑大拇指,脸上居然多了几分难得钦佩之色:“爷们儿,纯的!” “二公子我当然是爷们儿,纯的!纯的不能在纯的!” 安子良兀自捂着脸,被安七叔这么一夸,居然又有些得意洋洋起来。 只是下一刻安子良看了看那根又粗又大的家法板子,却登时又现了原形,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嘶喊道: “七叔!你可绝对是最疼我最疼我的啊……真的妥妥的吗?” “妥妥的!” “啪”的一声,一板子落下。 “我的妈啊!这也叫妥妥的?七叔你真是最疼我的啊……” “妥妥的……” 啪——! 安子良妥妥的挨家法板子之时,安清悠还真是抓住了这妥妥的机会,几乎是在酒水泼了自己一头一身的同时,那心念电转之间。登时已是想到了法子。 ------------ 第二百三十七章 香囊不一定是用力闻的 “啊——呀呀呀——!这个臭二弟,这这这……这可叫我怎么见人!” 尖叫向来是女孩子专利,没法见人同样是。 安清悠瞬间便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时机,而她离席的藉口选得也很好——我要换衣服! 逼着人家一个没出阁的大闺女说嫁不嫁已经够过分的了,再让人家跟个落汤鸡似的跟你说这等话题就更过分了。 饶是以沈从元沈知府再怎么精明算计,再怎么想通过联姻来搞定安家,这时候也只能放安清悠去换衣服。 不过沈知府可不是沈云衣这等好对付的毛头小伙子,就在安清悠告罪离席之时,却没忘了非常彬彬有礼而又从容大度地说上几句话: “贤侄女要换衣服尽管去换,我家云衣也该回马车上去换一身。你们两个都莫要着急,正好趁这个时候各自都好好想想不是?等大家都回来了,咱们再接着聊!” 还要回来接着聊,这还叫莫要着急?我看你沈知府是比谁都着急! 安清悠心里恨恨地黑骂了一声,面上却半点不敢露出破绽,踩着莲花小碎步,极为优雅地撤了下去。 “黄口小儿,区区女子!上一次没防备间被你们两个小家伙摆了一道,如今有了防备,尔等又焉能再出什么花样?不过是拖延一时三刻罢了,可是如此伎俩又能拖延多久!一盏茶呢还是一炷香?这贺宴离结束还早得很,看你们能拖到什么时候!老夫就再这里等着你这安大小姐出来,这联姻之事,定是要今天就敲定了!” 心里冷笑不已,沈从元这脸上却是一片和蔼慈祥,那表情真是能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此时此刻,他居然还能想起来替安子良说上两句求情的好话,显示一下自己的宽宏大度: “子良那孩子年纪还小,有些胡闹之事也是在所难免的!依照我看他也是和云衣关系好,知道云衣来求安大小姐为妻,心里替他们高兴不是?老太爷您随便教训一下就算了,可别真把孩子打坏了……” 安老太爷的脸上像凝着一层寒霜,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沈从元的求情: “不行!得打!得往死里打!” 打不打安子良这事儿另说,反正安老太爷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下人在旁边候着传讯。 不过安清悠那边,出了外厅自有青儿和查香两个接了上来,忙不迭的要送大小姐去换衣服。 “纸笔,香囊,快!” 安清悠第一时间低声道。 在这个当口时间就是一切,两个丫鬟头一次看到安清悠如此焦急。 查香飞快的取来了纸笔,而青儿一如既往地随身带着几个香囊,安清悠毫不迟疑,伸手便写了一行小字: “婚姻之事,孙女另有隐情禀报。” 安清悠用她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把纸条塞进了香囊里,随后便迅速地嘱咐着两个丫鬟,开口道: “青儿,你把这个拿去给老太爷换香囊!查香,从青儿回来时开始,你便开始数数,从一数到一百,数够了之后就过去找老太爷哭,就说二公子快被打死了!为他求情!” 两个丫鬟略有些不明所以,但见安清悠如此焦急还是领命而去。 安清悠出了外厅,却是径自回到内宅随便换了件衣服。眼下这个法子虽然变数颇多,顶多只有一半儿的把握,但知这时候行动来不得半点的犹豫。 安清悠出得门来,直奔内宅门口之处而去。 青儿心里不断地在心里对自己说着镇静镇静,她和安清悠情同姐妹,知道这时候只怕小姐遇上了大麻烦,自己一个露了破绽,只怕登时便牵连了小姐进去。 不过这时候就看出了什么叫肯出死力,什么叫安清悠这半年以来对青儿的训练之功。 青儿成长到了今日,私下里虽然已经惊得心乱如麻,但是面上居然还能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手捧着香囊慢慢走到了老太爷处,开口恭恭敬敬的说了一句:“老太爷!您的香囊该换了!” 安老太爷心中微微一愕,昔日安清悠未入宫时,自己所佩的那安神香囊向来是她亲手打理。 这段时间安清悠不在,自是另有旁人伺候,这时候却忽然蹦出来个小丫鬟对自己说要换香囊? 但安老太爷毕竟不是一般人。心中诧异,面上表情却是滴水不漏,斜眼看了眼前那小丫鬟一眼,却识得她是安清悠的随身丫鬟青儿。再一看那香囊,虽一眼就能看出是安清悠的手工,可那样式却与自己日常佩戴之物完全不同,心知其中必有蹊跷。 “换香囊唉换香囊!吃药都没有这么勤啊……罢了罢了!换便换了去,真是拿你们没辙!” 安老太爷心中有数,面上却做出了一副颇不耐烦之态,随手解下那身上所佩的香囊递过去,却是把青儿手中的那一件接了过来。 香囊一入手,安老太爷登时感觉内有异样,里面竟似是悉悉索索,好似是一张纸条? “唉!老啦!头疼病总是这么隔三差五的犯。还好小清悠那孩子孝顺,知道那香料之物最能助我这般老朽清心安神,每天都让我换一个香囊,贤侄你闻闻,确是有安神醒脑之效哦,你沈家若真是把我这宝贝孙女娶了过去,老夫可不知道谁来给我做香囊喽!” 安老太爷一脸感慨的样子,随口和沈从元聊着天。有意无意间居然还一伸手,似是和晚辈极其亲热一般,把那青儿递来的香囊送到了这位沈知府沈大人的鼻子尖底下。 青儿站在旁边看着,只觉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那沈从元伸手欲接,却怎奈那香囊已经伸到了鼻子尖底下,只好作势一嗅,果然觉得已过清香之气直冲鼻际,一闻之下人竟是浑身舒坦,忍不住脱口赞道: “好香!” “当然是好香,我的宝贝孙女儿是什么人,单这手调香的手艺,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份儿来!” 安老太爷把手一收,脸上傲然之色溢于言表。 青儿虽然已经极力表现到了最佳,但是她毕竟稚嫩,又如何逃得过沈从元沈知府这等老官油子的眼睛! 沈从元正觉得那丫鬟动作似带着点儿生硬,心中略略生疑,这一嗅之下却是疑心尽去,呵呵笑着道: “世伯这话可就说得小侄无地自容了,贤孙女那一手调香的妙艺哪个不知?好在云衣如今中了榜眼,只怕倒是要先做一阵京官的,贤孙女若是嫁了过来,自然也还是要住在京城,左右贵我两家亲如一体,到时候时时过来伺候您老,那还不是一样的?” 一甲头三名的状元榜眼探花,做官通常都是先在京城,或是进翰林院、或是到六部,运气好的甚至能够到御前侍读随驾。 如此过的个三五年的熬出些资历政绩,接下来却要外调地方,那便是所谓的“京官外放”了。 照惯例一甲出身的京官外放,那最少也是个实授的知府。 换句话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沈云衣在未来三五年后便能达到父亲十几二十年才达到的高度,前途无量,却是实非妄言。 安老太爷是当朝重臣,这等事情自然是心知肚明的,沈知府有意无意间提醒起这事,自然是给儿子的分量加加码添添份量。 沈从元接下来却是话锋一转,三句话不离主题的又转到了联姻之事上。 安老太爷微微一笑,倒是也由着他,偶尔问起些沈云衣的学问,沈云衣倒是对答如流,在不涉及安清悠的问题上,沈小男人还是很有些真材实料的。 沈从元见安老太爷考校沈云衣的学问,心中却是反倒兴奋不已。有心关注才会考校,若非有嫁女之心,又何必如此? 正在沈从元高兴之间,忽然见一个丫头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直接跪倒在老太爷面前哭叫道: “老太爷,求求您饶了二公子吧,他……他快被打死了……” 这个哭哭啼啼的小丫鬟自然就是查香了,当初她初进安府之时,每天就是躲在墙角里哭。 后来安清悠训练,温慰安抚,却是让她这一颗充满灰色的心渐渐复活了过来,脸上也逐渐有了笑容。 此刻安清悠对她委以重任,这人用得却是恰到好处。 安清悠身边的大丫鬟里,查香比不得青儿意志坚定,也比不得成香那般能写会算,性格懦弱如她,骤然担负起了这么重要的任务,当真是战战兢兢举步维艰,颤颤悠悠地蹭到了老太爷面前,这心都已经抖了。 好容易一跪在老太爷面前,这浑身上下却都已经软了,直接瘫了下去,鼓足勇气说出这么一句二公子快被打死的话语,却是哆哆嗦嗦,声音颤抖不已。 可是这等模样,用在这里却是恰到好处,比什么演技都来得像模像样,至于哭…… 找遍了安家阖府上下,只怕再也找不出一个比查香更会哭的来了。 这当一小半儿是安清悠下令,一大半儿倒是她自己心惊胆战吓的,她又不懂什么机巧应变之道,索性就往老太爷脚面上一趴,一口气直哭了下去,梨花带雨之间,那哭的叫一个可怜哭得叫一个凄惨,当真是闻者为之动容,视者为之心有不忍焉! ------------ 第二百三十八章 等了两世 “大胆!老夫实行家法,也有你这等下人插嘴的份儿?” 安老太爷脸色铁青,须发皆张之间,身子竟是都有些微微颤抖,显然已是怒极。 查香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可是见着安老太爷这等发作的样子,却是哭得更凶了。 “拖下去!” 安老太爷怒喝一声。 旁边自有下人来拖走了查香,安老太爷却似气怒不已,口中连连怒道:“此等没规矩的丫鬟,就该和那孽障一起打死!” “黄口小儿,这一次知道老夫的厉害了吧!” 沈从元沈知府看那查香哭起来的这份可怜,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假的,心下却是更加的洋洋得意。 一想起上次在长房府上被那不着调的小胖子捉弄的样子,竟是大有解恨之感。 想象着安子良被打得死去活来的样子,沈从元是越想越是高兴,可是脸上却露出一副悲天悯人之像,在旁边口口声声地劝着: “安世伯,试问人谁无过?我家云衣小时候也曾有过顽劣之时……孩子还小嘛!不懂事也是常有的。左右都是您的孙子,今天不过是酒后失态,泼了些汁水在身上,又能当多大的事儿?看这小丫鬟虽然有些乱了规矩,但也是忠心护主算不得大罪。她哭得这么惨,想来令孙儿也得了教训了不是?就当是老太爷卖小侄一个面子,饶过了子良那孩子吧!” 沈从元沈知府这时候心里得意洋洋,嘴上却是大包大揽,他心里可是明白得很,今天自己是带着儿子来求亲的,若真把安家这长房长孙打出了个好歹来,纵是对方不说,心里也一定是又嫌隙的。 这当儿替安子良求着情却是求得极为卖力,那一份慈爱之心,当真是溢于言表。 “嘿!这孽障……罢了罢了!既是沈世侄求情,老夫就饶了那小畜生一遭!” 安老太爷借坡下驴,接着却是长身而起,向着沈从元叹息道: “叫世侄见笑了,老夫倒是要到后宅瞧瞧,这孽障实在是太不像话,今日这死罪可免,活罪却是难饶!世侄暂请稍坐,等老夫处置了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这再出来陪世侄把酒言欢!” 说罢,却是狠狠瞪了旁边的长房老爷安德佑一眼,怒道: “都是你养的好儿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同为父一同去看看!” 安德佑心疼儿子,早在查香跑过来哭得昏天黑地之时便早已惊得面如土色,此刻百爪挠心之际听得父亲招呼,哪里还有不肯去的。 急匆匆起身告罪,安德佑竟是走得竟是比父亲还快。 “都是些不成器的!” 安老太爷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却又像沈家父子称了两句见笑,这才向着后宅走去。 “到底还是自家的儿子孙子!便是再怎么喊着规矩大过天去,真到了自家人身上还不是嘴硬心疼?” 沈从元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连声说着伯父但去无妨。再看安德佑那急匆匆的样子,心里却是更瞧不起他,不过是打个儿子罢了,便这般举止失措,哪还像个做官的? 瞧瞧人家安老太爷,这般时候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步子迈得四平八稳,这才叫朝廷重臣的范儿! 沈从元在这里心里念叨,却不知安老太爷一出外厅,伸手便打开了那个香囊。看看上面“婚姻之事,孙女另有隐情禀报。”的几个字,眉头微一皱间,却是快步疾行,径直奔着后宅而来。 才到了门口,却见安德佑直愣愣地站在那里,脸上犹有迷惑之色。旁边一个女子双目泛红地站在那里,却不是自己最宠爱的孙女安清悠又是谁来? “一起去书房!” 安老太爷微一联系前后状况,登时便反应了过来,心知这必是安清悠专门在这里截着自己。 此间不是说话之处,当机立断之下低喝一声,却是带着这一对父女直奔书房而去。 进了书房尚未说话,却听“扑通“的一声轻响,安老太爷拿眼看去之时,只见安清悠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祖父大人,昔日孙女进宫之前,祖父大人曾经答应过孙女,可为孙女做一件事的。如今孙女厚颜,唯请祖父大人开恩,能够让孙女自己做主挑一门婚事,求祖父大人念在孙女对您的一片孝心上,就应了孙女吧!” 安清悠眼圈泛红,牙关紧咬,这话却说得没有半点的含糊。 事情到了现在,任谁还能瞧不出来她不愿嫁入沈家之意! 长房老爷安德佑在一边轻叹一声,早在老太爷许了安清悠那一件事情之前,他便有过定要为女儿寻一门好亲事的承诺。这女儿不仅理正了家,教好了儿子安子良,更是对自己都多有触动。 更何况这入宫选秀,安清悠实是承担了太多的压力,付出了太多的辛苦!如今作为出宫头车光耀门楣地回了来,看看那厅中的宾客就知道,她给安家上上下下带来了多少的好处! 可是如今沈家上门提亲,形势却是一边倒了。 难道这女儿辛辛苦苦做了如许多事,如今好容易回来,就要逼她嫁个她不愿嫁入的家族不成? 安德佑这里心乱如麻,那边安老太爷却是微闭着双眼,一言不发,良久才慢慢地道: “那沈家与我安家本是世交,沈云衣更是新科榜眼。若无意外的话,三五年内便是一府之尊。以沈家的背景,此后十年之内若能调回京城,十有八九便是个侍郎。至于将来是一部尚书还是一省督抚,甚至是不是能出将入相得进内阁,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联姻如此,当是对你这长房,甚至对我安家大有助益。这般的女婿便是整个大梁之中也挑不出来几个,你真舍得?” 安老太爷久经宦海,这话差不多就是大梁国中青年才俊的典型模板。 世家出身,得中一甲,内有才具,外有强援。更兼备京城之中的朝中有人相助。 沈云衣几乎已经汇聚了所有的合适条件,若换了半年多之前的安德佑,这样的女婿当真是求也求不来,只怕是想也不想便把安清悠给嫁了,不嫁也得嫁! 可是如今…… 安德佑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满脸的凝重之色,甚至是多年以来从未有过之态。可是他终于慢慢地,慢慢地,朝安老太爷跪了下来。居然苦笑着摇了摇头,轻轻地说道: “求父亲明鉴!儿子才具不为干吏,德不够贤者,名未曾闻达。这么多年一心想在仕途上博个出人头地,当真是没少让父亲您老人家操心!可是这半年来儿子明白了一件事,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当真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若是连家人一个个都过得痛苦不堪,若是身边之人皆以利益权谋之术相驾驭。便是富贵荣华又能如何?位极人臣,当真便是那么重要么?” 老太爷的书房不大,安德佑的声音虽轻,但是那中年男人低沉厚重的嗓音却充斥了整个房间。 这一刻的安德佑虽然是跪着,他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活了四十几年,从没有站得这么直过! 安清悠学了无数的举止规矩,镇静功夫更是连皇宫大内都一路历练了过来。可是此刻,她却是瞪圆了眼睛,满满的震惊之色就这么挂在了脸上。 眼前的这个男人也许一辈子没什么成就,自己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也只是在拿他作为上一世没有父母的补偿,相处日久,渐渐地便有了感情。 可是这一刻,安清悠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件事,这个后背已经略略有些佝偻的男人,就是自己的…… “爹——!” 一声叫喊脱口而出,安清悠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了安德佑的怀里,活了两辈子,第一次感觉到父亲的肩膀竟是这么厚重! “痴儿!痴儿……” 安德佑缓缓抚摸着安清悠的头发,摇头苦笑着道: “其实从上次以后,我一直想再听你叫我一声爹的,可是你这礼数规矩越学越好,却总是叫我父亲大人……嘿嘿,爹在外面总听着别人叫安大人,可是回到家里再听女儿叫大人,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爹——!” 安清悠用尽浑身力气的叫着,眼眶中的泪水,等待了两辈子的泪水,从很久以前就下定决心不再流下的泪水,这一刻滚滚而下。 “听说初选前几天,好像那沈从元带着沈云衣,钻营到了李家的茶会上,还和兵部尚书夏守仁相谈甚欢?老夫很担心,这沈从元如此着急着要和我们安家联姻,只怕心思未必是对我们安家好啊……” 这边父女抱头,老太爷却依旧是那副微闭着眼睛,一副冷静到了没心没肺的模样,纵然是都察院自有消息渠道,可是这般时候他居然还能谈起沈从元到李家钻营之事。 “父亲您说什么?” 安德佑原本正在轻轻拍着安慰着女儿,此刻却是如中雷击,赫然抬头问道。 “没听见拉倒!” 安老太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一副教训儿子的口气骂道: “这嫁女儿该怎么办,本来就是你这个当爹的要操的心。你自己刚才也说了,这么多年你让为父给你操劳了多少!几十岁的人了,这么点儿破事儿还要我来拿主意,真当老夫得扶着你走路一辈子?胡子一把了,还要我给你把屎把尿不成!” ------------ 第二百三十九章 安清悠的主意 “儿子叩谢父亲!” “孙女叩谢祖父大人!” 父女两人的响头几乎是同一时间磕在了地上。 抬起头来时,却见安老太爷依旧是那副抬头看天的样子,嘴里嘟嘟囔囔,居然骂出了一句从他老人家来到京城之后,便许久未曾露过的乡音: “娘希匹!” 安清悠和安德佑同时一愕,却见老太爷扳着脸,溜溜达达地出了们,只留下一句话在书房里晃荡: “你们这帮做儿孙的真不像话,我老头子年纪大啦,没这份精神到那贺宴上周旋应酬。你说你这个做长子的哪有半点儿的长子样?我这当老人的面也露了,该见的人也见了,这时候就该是你出头代表安家话事了嘛!从今以后,安家有什么事情自己看着办,没事就让我多落点清静好不好,不懂什么叫孝顺么!” 安德佑张大了嘴,这算是老太爷交棒放权了么? 过去的这许多年里,自己不知道多少次想象过父亲对自己说这句话时的样子,可是今天终于等到了这句话,怎么就仿佛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得意欣喜呢? 愣了半天,安德佑居然如一个初见世面的傻小子一样挠了挠后脑勺。 这算不算一朝开悟?不知道。 茫茫红尘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变,天地在变,人也在变。人要成长,其实什么时候都不算晚,就算是头顶长出了白发,儿女学会了撒娇,都不算晚。 只要你有一颗还没死去的心。 “女儿恭喜父亲!” 安清悠破涕为笑,安德佑的转变由她而起,亦是她一点一点的看着感受着。如今这量变终于累计到了质变,变的不仅仅是安德佑,还有安清悠自己。 “臭丫头,爹得谢你!” 安德佑敲了敲安清悠的头,不知道怎么就把安清悠叫成了臭丫头,虽然安清悠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什么叫做香的人。 “嘿嘿嘿……” 安清悠笑的倍儿傻。 “不过这沈家怎么打发,倒还真是一桩难事,你祖父既然把这副担子交给了我,为父的还真得好好琢磨一下。不光是为了你,还有咱们整个安家呢……” 哭也哭了、笑也笑了、犯傻也犯傻了,安德佑却又皱着眉头苦苦思索起眼前的局面来,他本不是应变之才,这等事情还真不是他所擅长的。 正在安德佑为这件事情踌躇之间,忽然间听到安清悠凑近了说道: “女儿倒有一个法子,不但能打发了那个沈知府,而且绝对对咱们安家有利!爹想不想听?” “少废话,有主意快说!说晚了爹让你嫁给沈云衣当媳妇儿!” 安德佑狠狠地瞪了安清悠一眼,可是却忽然觉得,女儿这一脸鼻涕眼泪小花猫一样的造型,怎么比送秀女盛装打扮的时候好看得多呢? 外厅,贺宴之上。 杭州知府沈从元沈大人略略地感到了一丝烦躁。 安老太爷和长房老爷安德佑这一去可是时间够久的,那安子良可别是真出了什么好歹吧? 还有那个安清悠,虽说是女孩儿家换衣打扮要比男子费事得多,可是这时间也拉得太长了吧?自己的儿子沈云衣可都换好了衣服等了半天了。 陡然间,沈从元眼睛一亮,眼看着安德佑带着安清悠从内堂里走了进来。尤其是那安清悠,虽然是重新换装打扮过,可明显能两只眼睛通红通红地,好像还有点儿肿,显然是刚哭过。 “哭过就好!既是哭过,想来却是不得不从了……” 沈大人一颗心登时落回了肚里,安清悠愿不愿嫁,他根本就从来没有放在过心上。 只要说动了安家长辈,还怕你这个小小女子能翻出天去? 对于说动安家,沈从元一直都有着充足的信心,且不说世交的关系底子摆在这里,也不说儿子沈云衣足够出类拔萃,单说眼下这朝局动荡之时,他就不信安家会拒绝沈家。 官嘛!既是做官,谁会拒绝沈家这种一省督抚级别的强力臂助呢? 更何况沈从元早在临来京城之前,就很下过一番功夫研究安家。 那安德佑仕途一直不顺,听说这两年反复的投机钻营却是一无所成,此时此境,他会拒绝一个前途无量的榜眼女婿? “沈兄,久候久候!犬子不成器胡闹了一通,却是惹得大家都有点不开心。家父感到有些不适,到后宅休息去了。嘱咐愚弟在这里陪伴沈兄……” 安德佑说着赔罪的场面话,沈从元口中连称无妨无妨云云,心里却是越发的笃定了。若是和安老太爷过招,他可是十足十地颇为忌惮,至于眼前这个安德佑嘛…… 嘿嘿!就凭你? “安兄,时辰不早,我父子等了大半天,其实就盼着安家给个明白话儿。这门婚事,到底成是不成?” 沈从元笑得非常亲切,这话却是一点一点的往前压缩着安德佑的回旋余地。 “一定一定!一定有明白话,必不教贤兄父子白走这一趟!” 安德佑连连点头,沈从元却是心中冷笑,这人果然没什么手段,一句话就挤住了?正要再趁热打铁把事敲死,忽见安德佑站起身来,高声叫道: “诸位宾朋,稍待片刻,且听安某一言!” 安老太爷不在,这厅中的安家众人就数安德佑的身份最尊。众人纷纷停下话头来看去之时,却见安德佑中气十足,大声说道: “今日小女蒙天家隆恩,得以出宫头车之位选秀回府。各位宾朋不吝来贺,我安家实属蓬荜生辉,安某在这里谨代家父和我安家上下,给诸位宾朋道声同喜多谢啦!” 说着,安德佑却是向众人团团一揖,安清悠也站起来给一干宾客行了个福礼。 众人齐声回诺,却又是一阵热闹。 “想来诸位宾朋也知,选秀场上,皇上曾亲自言道:我安家想要把小女嫁给哪家,陛下便亲自主婚!如今小女归来,这婚姻大事亦须有个结论,不然上难报天子,下愧对家门。诸位说可是此理?” 说起皇上,安德佑却是双手抱拳朝天一举,皇上倒是说了要给安家嫁女亲自主婚,不过这事是在萧洛辰求婚半年未成的前提下的。只是这事莫说是厅中各人,怕便是安德佑自己也不信。安家的女儿会嫁给萧洛辰那个混子?别逗了!此刻当然是夫子笔削春秋,引用皇帝的金口玉言,只要后半句就行了。 “不错不错!” “安大人此言在理!” “安大小姐出嫁,确须有个定数啊!” 众人轰然应诺,安家要给大小姐的婚姻大事做个结论?这可是件大事! 更有人早看见了首席之上的沈氏父子,沈从元当时又刻意地未曾防备他人,这求亲之事早有人听了一耳朵去。 此刻有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安德佑,却更是有人在下面窃窃私语,凭安沈两家的关系,这安大小姐只怕是要许配给沈家的新科榜眼了。倒是安家还有没其他适龄子女,能够让咱们借势造车地也提个亲? 沈从元沈知府却是最为笃定之人,抬眼一扫厅中这些所谓的中立派官员,还真没有一个能够和自己家争的。 再说无论是这些日子里的盯住安家还是今日的所见所闻,也的确没有人能够在安老太爷面前递上话求上亲。这安德佑口中高喊要给女儿的婚姻大事做个定论,那除了我们沈家,又有谁来? 一念及此,沈从元已经调整好了一副自认为最佳的笑容,就等着安德佑说出结果之时起来说话了。 今日安家这厅中中立派的官员们着实不少,若能借着联姻之事顺手拉拢一批各类人等,那才叫是一举两得! 再瞧瞧儿子沈云衣,只见他兀自望着安清悠,却是一脸的激动之色,沈从元心下却又大是不爽,直接一眼瞪了过去,那意思却是: “你这小子,为了个女人就这般模样?好好跟爹学着点儿吧!” 沈云衣究竟领没领会乃父的意思没人知道,却听安德佑拉长了声调大声说道:“小女安氏,从今日起——” “许配沈家?” 沈从元心里暗暗地,脸上的笑容却更亲切了。 “选婿——!” 安德佑以一个很有力的声音喊出了结果,沈从元的笑容一下子凝在了脸上。 “小女自幼最得我安家长辈喜爱,一直视之为掌上明珠。阖家上下,也一直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是以自今日起,行半年之期。烦劳诸位广为传告,有身家清白、品才俱佳,力求上进之青年才俊,我安家惟愿以女许之……” 安德佑抑扬顿挫地宣布着安家要给安清悠选婿的消息,沈从元却只觉得大脑中一片空白,身边这个安家长房老爷说了什么话他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刚刚安老太爷看沈云衣的眼神……那不就是看孙女婿的么!眼看着到手的媳妇煮熟的鸭子……居然也能飞了? 选婿? 选婿?? 居然是他娘的选婿? 沈从元忽然很想骂人,可是他不能。 他是正四品的知府,是堂堂的朝廷命官,是作为安家的世交沈家的代表来贺喜的,来提亲的!给儿子讨不着媳妇就放泼骂人?这……这……这规矩何在?体统何在啊! ------------ 第二百四十章 安清悠选婿 “蠢材!怕是只有你才能想到这么笨的法子,跑到首席去砸场子?当着那么多人,对面还是沈家父子……不打你一顿还真没法交代了!” 安老太爷恨恨地看着安子良,一口就说破了胖子二少爷的那点小算计,只是眼中的神色复杂地很,既有余怒未消之意,又有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嘿嘿嘿……爷爷!孙儿这不也是不忿那沈知府太过逼人么!大姐想嫁沈兄也好、不想嫁沈兄也好,总得两厢情愿才是吧?哪有像他这么逼婚的!左右总是我大姐,嫁谁总得让大姐满意啊!就算非得嫁入沈家……那也不能嫁得这么憋屈不是?” 安子良嘴上嘿嘿的笑,扮着憨像开始以小卖小的撒娇,和老爷子相处久了,知道他老人家就吃这一套。 “疼不疼?” 安老太爷眼神里那余怒未消的神色没有了,恨铁不成钢之意却更甚,而且居然还多了点慈爱之意。 “疼!可疼了!孙儿的屁股都被打烂了……” 安子良的屁股的确有点肿,但是离打烂了还差了远得很。 不过这时候不喊疼什么时候喊?一个疼字喊得震天响,眼泪不要钱一般的流了下来。 “疼就长点记性!你既有这份撒娇演戏的本事,酒宴上的时候又何苦出此下策?过去撒泼耍赖的只说和大姐有悄悄话要说,谁还能真拦着不让你讲?局也搅了你大姐也叫出来了,至于弄成这样?” 安老太爷眼睛里那点慈爱之意瞬时间烟消云散,光剩恨铁不成钢了,直接撂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走。只是出了门,那眼睛里却满是笑意,低声偷笑中,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竟是如菊花般绽放: “这一手,也只有我安翰池的孙子才能玩得出来!十四五岁的年纪……很不错了!这才有点儿我安家的男孩子样儿!这个家可真是越来越叫人放心了呢……” 安老太爷的笑声甚低,又隔着屋里屋外,某个胖子自然是听不到的。 而且安子良就算听到了,此刻也未必能高兴得起来,安二少爷郁闷之极摸摸脸又摸摸屁股,忽然间肥躯一震,王霸之气直冲云霄,仰天大吼道: “我叉叉他个圈圈啊,早跟爷爷学上这么一手,老子还不纵横天下啊!我……我……老子这一顿打,真是他娘的白挨了!” “沈兄!小女的婚事结论就这么定的,不知沈兄意下如何啊?” 安德佑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沈从元的身边坐了下来,一脸笑呵呵的模样,很有点干啥啥不成的没用的样子。 沈从元心里很有点想一拳打在这张笑脸上的冲动,可是沈知府沈大人是有身份有城府的,那种没档次的事情,万万做不得。 “安兄,此次我父子可是诚心诚意前来提亲的,安兄可是不愿将令嫒嫁给犬子?何故又要搞出这选婿之举?” 沈从元咬着后槽牙,尽量地显示着自己的一份从容,可是这话里话外的怨怼之气,却是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了。 “沈兄这话从何说起?贵我两家本事世交,如今若能结成亲家,那才是好上加亲之事! 沈兄你也是消息灵通之人,如何不知道皇上在小女终试之时给了那萧洛辰半年的时间?这半年里我家悠儿无论何任何人订亲,那不是直接打了皇上的脸嘛! 有着选婿之举也是一个折中之策,告诉外界我安家和那萧家绝无瓜葛,小女还是要嫁正经人家的么……” 安德佑看着沈从元,满脸却都是惊愕之色,倒映衬得眼前这位沈知府多小心眼儿一般,絮絮叨叨地讲了半天选婿是为了和那萧家撇清,好平安渡过这半年之期,绝非刻意推脱沈家求亲云云,末了居然还能满脸笑着加上一句: “要我说啊,这选婿对于云衣贤侄也不是坏事,既是放开了选,那云衣贤侄自然也是可以参加的不是?别的不说,单凭贤侄这份人品才学,我就不信谁还能超过他去?到时候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岂不是既提高了贤侄的名望,也增加了我安家的光彩?这等两全其美之事有什么不好?云衣贤侄,世伯可是很看好你的哦……” 沈从元越听越觉得好像挺好,又好像没那么好。 这话说白了貌似就是安家的选秀不过是个应付皇上那半年之约的幌子,选婿的人选早已内定了是沈云衣。 可是细一想好像却又不是,万一最后选出来的安家女婿不是沈云衣,那又该如何? 这“看好”二字进可攻、退可守,自己还又挑不出安家的毛病来,当真是微妙无比。 细细看向这位安家长房老爷,沈从元沈知府是越发觉得自己似乎又低估了对手,安德佑这家伙好像也不像自己之前所调查的那样没用。 沈从元憋了半天,到底还是憋出来一句道: “既是如此,那便让犬子参加这选婿之事好了。左右都是自己人,沈某相信安兄,定能对云衣这小子照顾一二。” 这话说得很是有讲究,沈云衣若是选婿选不上,是不是算安德佑没照顾到? “那是自然,沈贤侄也不是外人,安某家中从来都是任沈贤侄随意出入的,连通报都不用!光凭这一条,等闲之人哪还有如此便利?沈贤侄你倒是说说,世伯这对你照顾得如何?” 安德佑回话也是讲究得很,我把大门都打开了让你家儿子随便进,这算不算照顾?这样子你再选不上我家女婿,那总没话说了吧? 偏偏沈云衣碰上这等话题的时候,那还真是个彬彬君子,实诚得很,耳听安德佑这般相问,当即恭敬回答: “安世伯对小侄的照顾,那可真是没有话说,小侄常思这份恩情如何报答……” 沈从元的嘴角抽搐,心里这个郁闷啊,这还真就是照顾,可问题是就算没刚才这番言语承诺,沈云衣好像现在也是在安家随意出入的啊? “咱们两家本是世交,我和沈兄那更是没话说,咱们谁跟谁啊……” 安德佑边说边笑,只是这笑容落在沈从元的眼里,却觉得怎么看怎么就的眼熟呢?貌似越来越像安老太爷那条老狐狸? 安清悠也在一边儿跟着笑,笑得像条小狐狸。 ------------ 第二百四十一章 哪有那么简单 夜幕渐渐地低垂,宾客们早已散去。 安家的内宅里却是灯火通明,安家的大大小小全都在场。 照惯例这等大事过后,安老太爷都是要点齐全家训话的。只是今天这番训话,却是多了点难得的轻松之意。此刻老爷子稳坐当中,却是正摇头笑骂道: “你们倒是现学现卖,刚去宫里参加了个选秀,转脸便是给自家女儿选起女婿来了!” “儿子倒觉得此法甚好,既不伤我们和沈家的和气,又不落痕迹地劝退了那沈从元。更兼散出风去和那萧家的萧洛辰划清了界限。此事倒是一举三得!” 安德佑听到老太爷说“你们”而不是你,自然知道老太爷是看透了这个主意乃是安清悠所出。 不过这也无所谓,安德佑恭恭敬敬地把话回完,脸上倒是多了一丝笑容。 “只怕是一举四得吧,小清悠,你一直惦记着要自己寻个夫婿。这么一来,只怕这想做你夫君之人还不踏破了门?你倒是可以从从容容地在里面挑挑拣拣,既省心又省力,还不怕被人逼婚。这倒是个偷懒的法子,对不对?” “爷爷——!怎么能这么说人家,人家不依,人家不依啦!” 安清悠被安老太爷一口叫破了小心事,却是难得地撒娇起来,言语间只是不依。 安老太爷如今拿她还真是没辙,摇摇头笑了一笑逗了她几句,忽然正色道: “不过这法子虽说有诸多好处,麻烦也是显而易见的。我们安家一贯默默无闻,如今忽然来了选婿这么一档子事,某些有心之人又会想些什么?猜些什么?这却不可不防的。又好比那沈从元,你们今日虽然用这选婿的法子饶晕了他,可是似这等人物又焉能是那么好相与的?回去细细推敲,却总能算计明白其中的关节所在,到时候沈家前来参加选婿,怕是你们头疼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这话一说,安清悠却是悚然心惊,这法子乃是自己急中生智想了出来,对付得了一时,却终究是欠深思熟虑了些,放到老太爷这等人物的眼里却未免到处都是漏洞百出。 看来事儿虽办了,但这段期间细节处置,未免还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安清悠偷瞧了一眼父亲安德佑,却见他此刻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安老太爷见这一对父女似是心有所悟,倒是颇为满意的点点头。接着说道: “不过也不用担心的太过,如今外面风雨欲来,咱们安家若是太安静了,反倒不美。弄出来点动静儿也好,谁爱怎么猜就怎么猜去!爷爷倒也是想看看,像我们小清悠这么优秀的女子,究竟会选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呢!咱们安家——要选女婿啦!” 这话一说,众人一起哄堂大笑,倒是让安清悠有些红了脸。几个婶娘打趣了她几句,只听安老太爷又道: “说起这选婿,老夫倒是有几件事要嘱咐的,一不借机结党,选婿便是选婿。二不节外生枝,尤其不要掺和到萧李两家的争斗中去。至于这第三嘛……德佑,你是长房长子,如今也要拿出个做大哥的样子来了。安家的大小事务以后由你出头,剩下几个做兄弟的,要多听你们大哥的话了。” 安老太爷交棒之事,白天便曾说了,此刻再度强调一遍,却是刻意讲给那其他的几个儿子们听了。 二老爷、三老爷还好,那四老爷安德峰闻言却是神色一变,深深地低下了头去。 安老太爷什么都瞧在眼里,心中却是一声叹息。 转过天来,却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大好晴天。大小姐回了府,一切似又变成了当初入宫选秀之前的样子。只是一干仆人却似忙忙碌碌,前们后宅跑个不停。 “大小姐,又来了这么多……” 青儿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安清悠的房里,手中却是拿了厚厚的一叠物事,清一色的红纸封皮,竟是一大清早之间,便来了大把递八字求姻亲的帖子。 “又这么多?” 成香眼睛都有点发直了,按照安清悠所教的法子,她却是负责将这些帖子分门别类,尽数抄写在一张大表上。 自从安清悠当初推行了表格化管理之后,这类事情便一直由成香来做,时间长了虽也成了熟手。 可谁知这帖子越抄越多,倒让她有些忙不过来了。 “多还不好?这才说明大小姐人才好、名声大,有这么多人来参加选婿,那还不是显得咱们这府上牛气?” 方婆子在一边帮着递茶送水,依旧是那一副谄媚的样子,寻着机会定要拍两句马屁。 安清悠微微一笑,所有的一切,似乎是显得那么熟悉。 如今自己这边已经成了体系,倒也不用事事躬亲。随手拿过一张成香抄好的表格,慢慢地踱着步子走出了屋,有一个人却是非要自己亲自去见的,为的便是听一听她的意见。 “大小姐这法子倒是还使得,只是这婚姻大事,却是非同儿戏。人家虽然是来参加你这选婿,可是又有几个是真心实意地因为看上了你这个人?又有几个是因为看上如今安家这个避风港?大小姐又怎么判断这一个人的人心?都说这女人会演戏,可谁又知道那男人若要演起戏来,却是远比女人强太多了!” 彭嬷嬷依旧是那副永远不疾不徐的样子,可是所说之事,却无一不落在要紧之处,看了看安清悠带过来的表格,却是又微笑道: “更何况既是放出这选婿的话去,人家上门求亲,咱们家总须是要以礼相待。婚姻绕不过父母去,老爷总得见上一见吧?大小姐又想自己挑选,亦是得见上一见吧?便说是一眼看上去就相不中,可总不能真的扫一眼就扭头不理吧?那可是要得罪人的!多少还需见礼对面,聊上几句,可若是这么一来,一天又能见上几个?便说见上个三四拨,大小姐和老爷可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还有这先见谁后见谁,大小姐这制表的法子虽然便捷了许多,可是这充其量也只能方便大小姐您一目了然的挑选。一天就能见这么多人,若是有人抵了帖子却十天半月未得大小姐一见,那心里又该怎么想?说大小姐心高气傲摆架子只怕还是好的,老爷如今可是受了老太爷之命统领整个安家,到时候人言纷纷,可不怕是把整个安家都说了进去?” 彭嬷嬷每说一句,安清悠的脸色就难看了一分。 没想到自己这法子竟是有这么多的麻烦。 老太爷死守中立,寿光皇帝又刻意保老太爷,还真让安家就成了个避风港。 如今自己要选夫婿,可是这无论从质量上来说还是从数量上来说,都是个大问题。 安清悠忍不住叹了口气,请教道: “那依嬷嬷之见,这些事情又该如何处理?” 对于彭嬷嬷的本事,安清悠一直是极为佩服的,此次进宫选秀见了那么多宫里的差人,竟是没一个比得上自己眼前这位老嬷嬷,甚至就是那些后宫嫔妃,比起她来也竟似是略有不如。 “我只是个管教嬷嬷,教的是规矩礼数,训的是待人接物,本就是为了大小姐进宫这一番事情所做的准备。选秀之后……嘿!原也没我这老婆子什么差事了!大小姐能拿到这初选头名,举止行姿已是天下有数的女子。出宫之时又是头车,想来那顺势而为待人应变之道亦是不用人再教什么。出师了,出师了……” 彭嬷嬷这一次却是完全没有回答安清悠的问题,却是独自一人在那里发起感慨来。 安清悠闻言大惊,听她这话里话外的,难道竟有求去之意? “嬷嬷切莫如此说,清悠如今不过刚刚得了点皮毛,日后遇事种种,哪里少得了嬷嬷提点教训!清悠身边,可是万万……万万离不开嬷嬷的!” “这世上哪里有谁离不开谁,不过是各人的缘分罢了!我在宫里呆了一辈子,厌了倦了,心累了,可是想找的东西却还是没能找到。原本是意兴萧索之下只想出宫寻个埋骨之所,可是没想到临到头了却能遇上你这么个好姑娘。我这双老眼不会看错,你将来定是个了不起的奇女子!能教出这么一位人物来,知足啦!” 彭嬷嬷微微一笑,看着安清悠时却是难得地动了容,那一双眼睛里感情流露,却尽是开心之色。 心满意足之间,就像是一位大师在看着自己的衣钵终有所传一般。 安清悠这边都快急的哭了,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彭嬷嬷可是对自己帮助最多的人之一,甚至可以说没有遇到这位老嬷嬷,自己今天会是什么样子,着实还是个未知之数。 在安清悠的内心深处,早已将彭嬷嬷当作是最重要的亲人一般。 如今彭嬷嬷要求去,怎能不让自己急从中来? “嬷嬷!清悠不让你走,不让你走!您既是厌了倦了,在哪歇脚不是一样?倒不如就歇在了我们安家!清悠敬您爱您,您闷了我陪您说话儿,您嫌有事儿烦,我给您专门辟出一间院子来清静。等您走不动路了,我给您养老送终!总之……总之清悠是不让您走!” ------------ 第二百四十二章 安清悠的誓言 彭嬷嬷看着安清悠这般模样,心下也自是感动的。 真按着安清悠这般说话,那可真是拿自己当亲人长辈般的孝敬了。世间不知道多少子女对亲娘都未必能做到如此地步。 有徒如此,还有什么可求的? 可是彭嬷嬷还是摇了摇头,慢慢地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散也不是这般的散法!” 安清悠头一次很没礼貌地打断了彭嬷嬷的话。抬起头来,忽然咬着牙说道: “嬷嬷不是说一直想找个什么东西么?清悠在这里发誓,不管嬷嬷要找的东西是天涯海角,皇宫大内。我也一定帮嬷嬷寻了回来!” 饶是彭嬷嬷如此人物,闻言也不禁心中一震。怔怔地看了安清悠半响,忽然间心中那本以为死了念头竟又奇迹般的驿动了起来。 此女气质之奇,行事之独特,当真是这么多年来所仅见,若是她代我去办此事,真说不定…… 彭嬷嬷心中思量了半晌,却还是苦笑着道: “大小姐,此事麻烦太大,何况这本就与你全无干系。说来不怕你笑话,虽说你这般以诚待我,我却连那件东西是什么都没法对你说,也不敢对你说……” “至于那件物事是什么,嬷嬷不说,清悠便也不问!什么时候嬷嬷想说了,清悠便来听!嬷嬷不是说我将来定是个不得了的奇女子么?天大的麻烦我都不怕。若我是嬷嬷所说的这般,那就能替嬷嬷把事办成!” 安清悠见彭嬷嬷言语神色之间似是略有松动,哪里还有不急着把话头说下去的!一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彭嬷嬷,眼睛里满满都是恳求之色。 “这……这事情太过棘手,求大小姐让我好好思忖些时日,再做答复吧!” 彭嬷嬷到底还是松了口,只是却苦笑着对安清悠道: “可惜我此刻心思已乱,这选婿之事,我这老婆子却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谁说没帮忙,嬷嬷刚才所言所说,句句都在点子上!您先清静几天养养精神,清悠过些时日再来看您!” 安清悠只求彭嬷嬷不走,这时候又哪里还肯用这些事烦她。又多陪着她说了两句闲话,看着这彭嬷嬷真的没有即刻便要走的意思,这才敢小心翼翼,回了自己院子。 “此人好像上次在谁家的府上见过……对了,是王侍郎老母寿宴上!看着就是一副猥琐像,划掉!” “这家伙是寿光七年生人?我呸!这年纪到如今不都是四十多了!快和我爹一样年纪,也想娶本小姐?划掉!” “这个……这个人没什么理由,就是看着他的名字不顺眼。为什么也姓安?划掉!” 回到自己屋里,安清悠拿过成香抄写的表格,心情则是格外的烦躁,在那些递帖子求亲的名字上扫了几眼,当下便是三下五除二的一通狠删。 身边的几个丫鬟婆子见她心情不好,却是谁也不敢多言。 可是现如今安家成了避风港,来求亲的人却是着实的多。 即便是安清悠一通猛删狠删之下,这留下来的名字却还是不少。 旁边还有青儿时不时地拿进一叠又一叠的名帖来,越积越多之下,竟是真应了彭嬷嬷的那句话,这么多来求亲的,可怎么见得过来! “大姐!大姐忙着呢?” 忽然间一个小心翼翼地声音传了进来,安清悠抬头看去之时,居然是二弟安子良。 自己进宫选秀选了小一个月,他也在老太爷府上被老太爷了小一个月。究竟学到了什么不好说,反正这再来安清悠的院子时却不是大喊大叫的了,变成了静静悄悄,总给人一种偷偷摸摸地感觉。 “昨天才挨打,今天你居然就能爬得起床?”安清悠直接白了安子良一眼,没好气儿地问道。 “大姐你好没良心,昨天去首席搅局,那还不全是为了大姐你?” 安子良登时便是一脸的委屈,嘴里嘟囔着道: “弟弟我可是替大姐两肋插刀了,怎么今儿你见了弟弟,倒似是恨不得我被打起不来床才似过瘾?还好七叔手艺棒,那叫一个妥妥的……哎呦!” 安子良在这里嘟嘟囔囔地说着话,却冷不防被安清悠在昨日挨打的地方轻轻拍了一记,登时一嗓子嚎了出来。 “别贫嘴,有事儿快说,没看大姐这忙着呢么?”安清悠嘴里说得不客气,可不知为何,有了这二弟在旁边嚎了这一嗓子,心里竟是好过了不少。 “大姐就会欺负我……” 安子良哼唧两声,看着安清悠那不怀好意的眼光射了过来,登时吓得不敢再说那些有的没的。径自拿出了一堆红纸抱着的帖子道: “大姐,您倒是帮我看看,这么多来给我提亲的。我这怎么见得过来……” 安清悠登时觉得头大无比,自己这里还一大堆麻烦没有解决,你还来问我? 不过这头大归头大,心里也不禁暗暗好笑,选女婿的是自己,怎么安子良那边儿也似要选媳妇一般? 不过安清悠微一凝神倒回过了味儿来,安家如今已经成了避风港,这不管选与不选,差不多的年轻一代却是都被人盯上了。 “婚姻大事自然由父母做主!你又没有那沈家之类的人物上门来逼着求亲,就推说这事你不能妄自乱议,还需听父亲的……”安清悠开始把自己在宫里的经验向二弟推广,皇帝都糊弄过去了呢! “这些帖子就是父亲代我收的……” 安子良直接毙掉了安清悠的传授,吭哧吭哧地道: “父亲说他要做个好父亲,不能在我不满意的情况下就定了亲事,让我自己挑。挑了哪个满意的他再出头帮我定亲事……” 安清悠一听这话登时就没词儿了,安德佑如今倒是对子女真够贴心的,可是这个贴心的好像又有点过火了……安子良如今才多大,下个月才十五呢吧?这就开始挑媳妇? “那就说你自己还小,婚姻大事暂不考虑!一概推了回去!”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想想安子良既然年纪小,这也是极好的说辞,一把全推掉,落得个省心干净! “啊?全推回去?这不好吧?这个这个……听说那些姑娘里可是很有几个模样标致的,人又温柔……” 安子良一副舍不得的样子。安清悠又好气又好笑,正要批他几句色迷迷,却是直接一拍脑袋,心说自己怎么把青春期给忘了。 这么大点儿的男孩子,只怕正是心里冲动的年纪,一堆如花似玉的大闺女主动贴了上来,还真是难以不动心。 更何况这古时男子结婚早,十几岁当爹的都不算是新鲜事,这求亲还真没有什么不对的。 “那大姐就没什么法子了!” 安清悠气馁地表示了无计可施,两手一摊道: “大姐自己这里还烦着,我这边选婿,收到的帖子只比你多不比你少。你见不过来?我见不过来才是真的呢!” “啊?连大姐你都没辙?完了完了,不知道又有多少美貌少女就这么与我无缘了,我真命苦啊……” 安子良一脸绝望的神色,好似真的为许多漂亮女孩儿离己远去而痛苦不堪。只可惜他身材太胖,再加上这份惦记着姑娘的表情样子,那简直就是一个正宗猪哥。 “大姐你再想想,你就再想想嘛,这家里你最有本事,连宫里的选秀都能搞定,一定有法子……” 安子良悲苦了几句,却是还不死心,回过头来又和安清悠磨叽。 “没法子就是没法子,大姐我又不是神仙,我……咦?你刚才说什么?” 安清悠烦躁了两句,突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一把抓住了安子良的脖领子,恶狠狠地问道。 “我……我没说什么啊,我就说大姐你有本事,连宫里的选秀都能搞定……” 安子良被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劈头一问,却是好像有点吓着了,嗫嗫吁吁地说着话。 “选秀啊!哈哈哈!选秀啊!” 安清悠忽地笑了出来,真是当局者迷,自己可是刚刚参加了选秀的,怎么连这么个简单法子都能忘了? “成香,去给三房夫人放个帖子,就说我要选秀……啊不是,就说我要选婿,请三婶娘帮忙把关一下。嗯,还有大理寺少卿周家的夫人……不对不对,这官儿太太审美观不妥,来了又说这个是饱读经书什么的。要三婶娘一个就够了。上次给老太爷做寿宴的时候我认识的那些商贾女眷的名录还有没有?我那个做镖局的干妹妹是一定要的……” 安清悠一叠声地下着命令,安子良却是瞧得目瞪口呆,忍不住便问道: “大姐你这是要做什么?选夫婿是选男人,又扯了这么多女眷过来作甚?” “评审团!” 安清悠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却又下令给青儿道: “让下人们把咱家的后花园好好拾掇拾掇,要见人呢!还要跟老爷打声招呼,这事儿非他主持不可……” 安子良是越听越迷糊,倒是安清悠下完了一通命令,见他犹自一脸迷茫之色。 安清悠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拍他那张肥脸笑道: “多谢了二弟,若不是你说了一句选秀,大姐还真忘了此事还能这么办。只是那宫里的选秀繁文缛节既多,流程又是无聊枯燥得紧,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且看大姐办个咱们安家的选秀出来!绝对比那宫里的选秀强的多!” “啊?选秀?”安子良兀自长大了嘴。“选男人?” “选男人怎么了?不就是个集体相亲么!” 安清悠切了一声,忽然间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扭头问向安子良道: “我说二弟,这次来的人定然不少,你说咱们要不要卖票?” ------------ 第二百四十三章 萧洛辰也来了(上) 大梁国男尊女卑,那公开招女婿的事情不是没有,只不过这般招法却往往都是民间常用,招的还往往都是入赘女方家中的赘婿,要改名换姓很没地位的! 真正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却是死都不肯的这般做的,真是这般搞法,岂不是向外公开着说自家的女儿找不到婆家?那却是大大地不妥,女儿是不是真的找不到婆家先放在一边,这面子却是无论如何不能丢在这等事上的。 当然安家的大小姐安清悠却是绝对不怕有人这样说的,安家也绝不怕有人拿这件事乱嚼舌头。 这倒既不是安清悠胆子大脸皮厚,也不是安家豁得出去!而是且不论安家如今是避风港,想要和安家联姻的男子大把。 单说选秀初试第一、出宫秀女头车、皇上亲自主婚……这一长串水准证明在这里摆着,宫里头都有了结论,谁又敢说安大小姐是那等嫁不出去的? 要么说人家安家就是有水平,当初人家就没提招婿而说的是选婿,这一字之差可就让许多饱受正统教育的大梁年轻男子们舒服了许多。如今这公开挑女婿也没说是公开挑女婿,人家办的是茶会,邀请想要做安家女婿的青年才俊一起来安家的后花园饮茶作诗谈学问。 读书人嘛!这等扎堆儿饮茶,一起吟诗的文会之事谁还做得少了?这叫风雅! 安家这种种安排,当真是恰到好处。 大家很实在地给了自己台阶下,着实不觉得一群大男人送上门来被一个女子挑有什么不妥。 更何况人家安家已经明说,选出来的女婿是要嫁女儿过去,又不是做赘婿,那咱们是来追求安大小姐的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诗经里尚有此等言语,这等风雅之事,吾等还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唯一令男士们觉得不爽的,恐怕就是这茶会不是像其他那些茶会般随到随进,而是限定了开场时间。 考虑到商贾之事对于安家这等官宦世家的名声影响,安清悠忍痛放弃了借鉴个人演唱会模式买限量版门票这类很诱人的想法,但是不到时间不开场这件事情是坚决坚持的。美其名曰集体组织,统一入场。 大家自然是觉得安家这份安排就有些不妥了,早来的人连门都不让进,还得在门外寒风里吹着? 不过看到安大小姐的干妹妹,金龙镖局的岳胜男岳大小姐身背金背泼风大环刀,手持齐眉熟铜棍在门口铁塔一般的站着,也就觉得好男不和女斗,很自觉地等在了门外。 于是乎候选人之间就经常出现了类似这般的对话: “年兄,你也来了啊?此次安家茶会,有年兄这等人物参加,实是一桩乐事!” “岂敢岂敢!贤弟如此人才,这次不也是来了?” “呵呵,久闻安大小姐风采人物,当然是要冒味一见,这一次某可是志在必得,当求安家小姐为妻呢!” “这倒巧了,我亦有此意,此次安家择婿,却是舍我其谁?只怕贤弟此来,倒是要空手而归了……” “谁空手而归还言之尚早,倒是年兄莫要报太高的期望,省得一会儿心中失落之意太过啊……” 这些所谓中立派的青年子弟,亦有大多都是文官之家出身。 不过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此刻大家见了面寒暄几句,却既是不服对方学识,彼此又是实际上的情敌,出言讥讽那是免不了的。 不过君子动口不动手,总的来说,大家还是很保持着彼此风度的,至于言语之中是不是有明嘲暗讽尖酸刻薄,读书人的事情,这能说是骂吗? 只是这些等候者却不知道,就在安家的门房里,却有一双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这自然就是安清悠早就安排好的商贾女眷评审团了。 “那个刚出来没两下,立刻就哆哆嗦嗦地回马车躲着去了,肯定不怎么样!” “还有那个,脸色发青啊,还、还有两个大黑眼圈……这等相貌莫不是在女色上流连过度?” “你瞧那个那个,你瞧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准保是八杠子踹不出个……响儿的,这号人也能配大小姐?” 商贾太太们虽然不像宫里的验查太监们那般受过专业训练,但是她们看人自有她们的角度,就再这众男子等候之时,却是早就给他们打上了分。 正热闹间,忽然听得一声中气十足的高叫: “既是安家公开选婿,某亦来参加,可否?“ 安家选婿,从来就没有什么谁让参加谁不让参加一说,只要身家清白才学好,模样周正知上进,却都是大门敞开的。 这人刻意叫了这么一嗓子,却是故意显示自己吗? 众人忍不住拿眼看去,却见一个年轻男子白袍白马,嘴角犹自挂着一丝邪气的微笑,赫然便是那京城里的头号混世魔王萧洛辰了。 一众候选人中登时起了小小的骚动,安家之所以要选女婿,说起来还是因为这萧洛辰而起。 这事本身是向外界表明安家不愿应承萧洛辰那半年之约了。没想到这人脸皮竟是如此之厚,居然还好意思到安家来选女婿? 更有那脑子快的想到如今萧家失势,那安家的大小姐亦是不愿嫁这萧洛辰的。 此时不卖个好显一下自己的手段,又是更待何时? 当下却是有人站出来对着萧洛辰大喝一声道: “离经叛道的徒登子!安家乃是我大梁首屈一指书香门第,礼教传家!安大小姐知书达理、温婉贤惠,又哪里是尔等这般粗鄙无学之人所能配得上的,若有半分廉耻,还不速速离去……” 这人说得颇为昂扬,只是说到这“速速离去”中的“速”字时,萧洛辰忽地抖然间一夹马腹,胯下那匹白马似通主人之意,箭一般地向这人直冲过来。待得这人说到“去”时,那马便已经冲到了面前,长嘶间人立而起,一双前蹄登时便照这人踏了下来。 普通的驽马若是踏上人一下,那都是轻则骨断筋折,重则丧了性命 ------------ 第二百四十四章 萧洛辰也来了(下) 萧洛辰胯下这匹白马便在战马中都算得上是雄壮神骏的极品,蹄子底下又是打了战场上用的加厚钢钉马蹄铁。这一下又是人立而起凌空踩踏,若真是踩实了,只怕那人身上当场便是两个马蹄大小的通透血窟窿。 那人原本正在大声呵斥,陡然见得这白马冲到面前,瞬间竟是吓傻了! 却见萧洛辰微微一带缰绳,那白马的双蹄直落而下,却是贴着那人的双臂,狠狠地敲在了那人身边的青石板地上。 “咣”的一声大响声中,地面上火花擦起,此人虽是毫发无损,却是身体置于马头之前不过数分,只觉得那马鼻子里喷出的热气呼呼喷在了自己脸上,一时之间惊慌恐惧,却是睁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脸上满满地都是恐惧之色。 一动也没法动。整个身体全都僵了。 萧洛辰微微一笑,伸指便在那马头上轻轻一敲,那白马忽地伸出了舌头,居然就在此人的脸上轻轻一舔…… 瞬时间,这人只觉得满脸上有一个湿乎乎热乎乎的东西扫过,却好像浑身上下全都崩溃了一般。 双腿颤抖了几下,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一软之下向后便倒,一屁股坐在了冰冷冰冷的石板地上。忽然觉得双腿之间一阵温热,低头看去之时,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胯下湿了一大片。 萧洛辰一提缰绳,那马却是倒退了几步,犀沥沥一声长嘶间,却听萧洛辰冷笑道: “好廉耻,好廉耻!你是好有廉耻的人物。萧某曾奉陛下皇命,向安家长房的安德佑安大人讨教学问。尔等骂我粗鄙无学,又置安家于何处?置安大人于何处?若非某家,尔等又焉能齐聚这安家门口,行这期盼安家小姐垂青之事!似汝这般人等,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却未必知道那圣贤教化到底教得是什么,徒逞口舌之利,真到遇事之时便是一副熊包模样。若非今日来参加安家选婿,某真是耻于与尔等这般人物为伍!” 萧洛辰便是这般的性子,他既是心中定下了要娶安清悠的念头,行事便绝不会有什么推泥带水踌躇顾忌,甚至都会有些嚣张霸道。 一贯以来,箫洛辰对于女子或还有些怜香惜玉之心,对于这男子之间事却更是毫不手软。更别说这些眼前之人中绝大多数是他向来瞧不起的文人酸丁,更加说不得便都是自己情敌,哪里还有客气的? 雄性动物且不让配偶撕咬泼打,更别说萧洛辰这般心中傲气比天还高之人了。 说罢,萧洛辰却是径自下马拴了,一个人却是一步步向着安家大门口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这萧洛辰做事素来狂悖,有此行径却还真是他一贯的风格。 不过他口口声声说曾向安家长房老爷安德佑讨教学问,倒让众人想起他天子门生的身份来。 萧家虽然已经摇摇欲坠,但闻皇帝陛下对这萧洛辰倒还仍是颇有师生之情,若是再骂他粗鄙无学,不知道会不会传到皇上耳朵里,自己岂不是连皇上一起骂了? 有些事说得做不得,有些事做得说不得。大家心中虽然认定萧洛辰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但是却不肯从这一方面再说他什么了。 不过此刻安家门外尽是些青年男子,又不少人属于家庭里捧着长大的男丁公子。众人中倒是不乏那血气充溢脾气甚足之辈,心中不服之人却是大有人在。 正当萧洛辰堪堪走到安家门口之时,忽见又有一人冲了出来,高声骂道: “尔等这般徒仗武力的粗莽武夫,炫耀暴行,又算得上是什么本事?我等读书人深受圣人教化,却是自有一身的风骨。但见汝这等伤人恶行,难道便能吓得住我等?须知我大梁依律治国,皇上圣明刚毅,天下自有王法,眼见这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真当没人敢到京城各等衙门之中告你不成?” 这人却是不但胆大,而且脑子想得明白,眼见着萧洛辰声势做得虽足,到了最后却是没伤之前那人一星半点儿,心中便料定这萧洛辰虽然口中说的狂傲,但在天子脚下这京城之地,萧家门口这选婿之场,却未必敢真的出手伤人。 心中笃定之下,此人直跑到萧洛辰面前大声呵斥,那手指都快指到萧洛辰脸上了。 萧洛辰回头冷冷地瞧了他一眼,却是不再言语,径自向那萧家的大门口又走了几步,居然直奔着那门口站立着的安清悠干妹妹,金龙镖局大小姐岳胜男走去。 “开场时间未到,这萧洛辰难道要闯门不成?” 看着萧洛辰这般做派,众人心中居然齐齐闪过这样一个念头。那先前呵斥之人眼见着萧洛辰不理自己,却是更加觉得自己看对了形势,口中高声叫道: “萧洛辰!汝这个徒仗武力之辈,难道今天还要闯这安家的大门不行?你既是来到此地,当知这对这安家乃是当朝重臣。既是参加选婿,可知当对安家仰之敬之!若是自恃武力用强硬闯,当真觉得安家又是纸糊的不成?哼!别摆那副臭架子了,我看你萧洛辰也只是个纸老虎,徒自吓唬我等,倒不敢真对安家……” 这人声音叫得虽高,但却亦不是没脑子之辈。 话里话外的居然暗含调拨之意,显是料定了萧洛辰心高气傲,若真是激得他闯了门,那自然是被安家所不容,而自己在一堆候选人中特立独行,当众叱之,却不是兀自地显了形象? 便是这次选婿选不上,那风骨之名却不难一下子就传遍京师?士林之中若得这般清名,对于自家将来发展却是大有裨益了。 只是这边萧洛辰既不理他,却也没有闯门。尽自走到那门口站着的金龙镖局大小姐岳胜男面前,居然还能脸露微笑道: “这位可就是金龙镖局的大小姐,安大小姐的干妹妹岳氏?久闻岳小姐性格豪爽仗义,人又温婉贤良。今日萧某求亲至此,却是又有一事可想求小姐相助。初次见面,还望小姐莫要嫌萧某唐突才是!” ------------ 第二百四十五章 还有谁(上) “不唐突不唐突,只要不是硬闯这萧家大门,便有什么事小女子都是鼎力相助的。其实便是放你进去也没什么,可是人家……人家答应了安家姐姐的耶……” 岳胜男身高体壮,面色黝黑,双臂之间肌肉高高贲起,那才当真是铁塔一般的女子。 众人拿眼看去,却觉得豪爽仗义京城闻名,温婉贤良却怎么都是看不出来的。 再一听她这句“人家答应安家姐姐的耶……”登时便被打败了一片,只觉得浑身上下鸡皮疙瘩都是从头起到了脚的男子大有人在。 萧洛辰却似是全无感觉,站在那门口犹自还能笑得出来,客客气气地道: “既是如此,那萧某便向小姐借一样东西……” “好说好说!萧公子要借,小女子但无不从!却不知萧公子要借什么?咱们金龙镖局要人有人,要银子有银子!兄弟多、人头熟、路子广,南七北六一十三省都有咱们的分局,江湖上三山五岳的朋友们亦是要卖咱们几分面子……” 那岳胜男却是萧洛辰的铁杆粉丝,此刻眼见着萧洛辰就有些眼冒小星星。 听他说要来找自己借东西,却连借什么都没有问,直接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倒是恨不得把自己有什么全都交代一遍才好,只是这话说得顺了口,倒了后来却是有点老毛病复发,竟又说到那镖局子常说的套路上去了。 萧洛辰却似是耐心极好,等她讲完了好长一段灌口,这才摇了摇头,伸手一指岳大小姐的后面微微一笑道: “久闻金龙镖局祖传的金背九环刀削铁如泥,今天萧某要做一件事,却是着实缺了一把称手的兵器,却不知岳大小姐肯借否?萧某保证,用过之后立刻奉还,也绝不损这宝刀一分一毫!” 话没说完,岳胜男已经是把那金背九环大砍刀从后背上解了下来,刀在人在、刀亡人亡的祖训自然是有的,但是咱们江湖儿女扶危济困,总不能看着萧洛辰这等好汉子被一把兵器难住不是? 一伸手间,早把那刀塞在了萧洛辰手里,脸上居然还能有了羞赧之色: “萧公子尽管拿去用!便是不着急还也可以的……只是这宝刀是我家祖传之物,萧公子若是真想不还,却是得去找我爹爹……” 岳胜男本是个直性子,更不像那些文官家族里出来的大小姐们一般期期艾艾,说爱就爱说恨就恨! 既是仰慕萧洛辰已久,那便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这话里暗示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一双盯着萧洛辰直冒小星星的眼睛里,居然还抛了个媚眼儿过来。 饶是萧洛辰再怎么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在岳大小姐这等铁塔般的女子媚眼儿之下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过倒知这女子憨虽憨点,人却是不坏,天赋异禀之事还真未必是自己能够坐得了主的。当下却是撑住了深施一个持刀之礼,朗声道: “多谢小姐借刀,萧某这边去做萧某的事,也顺便替小姐寻个开心!” 萧洛辰这话刚一说完,岳胜男只觉得眼前一花,却见萧洛辰腿脚发力一个纵跃,竟是头上脚下,手脚伸开,像一只大鸟一般凌空直挺挺地翻了一个身,持刀落地之时,已是稳稳地站在了那安家门口的台阶之家,身形当真是漂亮矫健无比。 岳胜男是识货之人,口中大大地喝了一声彩。 却见萧洛辰毫不停留,借着这凌空一翻一落之势,身子倾斜倒了极点,起跑速度登时便快了许多。行云流水间身法连环,直朝着那先前喝骂之人扑去。眼见着光芒之下金光闪动,竟是毫不客气的一刀劈下 “贼子敢尔!真当某这等风骨之人,会怕你对付他人一般的那等恶行么……” 那先前喝骂之人倒是比前一位的胆子大了许多,心头既是赌定了萧洛辰不敢伤人——当然更想明白了萧洛辰这般身手要是真想伤自己躲也没用,索性站定了纹丝不动。两眼一闭之间,口中兀自大声喝骂起来。 萧洛辰也不管这家伙骂的是什么,手底下却是运刀如风,前后左右只管砍去,刷刷刷刷八八六十四刀出刀再无半点滞涩,却是军中最为常见的“夜战八方藏刀式”,一套刀法舞动完毕,却是把那三十多斤重的金背九环大砍刀轻轻巧巧地挽了个刀花,收刀回臂之间,却是冷冷地看着眼前那喝骂之人,更是不发一语。 岳胜男却在旁边大声喝彩,她的眼力不同这些读书人。自然看出萧洛辰这六十四刀看似没伤眼前中人,却是在出刀之间,早已在这人前胸、小腹、肩头、两臂双腿等等诸般要害之地的衣衫上拖了不知多少口子。 只是这出刀的力度却是拿捏得极好,半点没伤此人而已。 能够用一把沉重若斯的金背九环刀用得如此灵巧精准,能够把一记普普通通的“夜战八方藏刀式”使成了这般模样,此人的手劲眼力技巧刀法,却实在是样样俱佳,当真已臻炉火纯青之境。 那喝骂之人却是在萧洛辰听到之际又多喝骂了几句,忽然间只听得耳边没有了那挥刀的风声,这才敢慢慢睁开了眼。低头瞧了瞧这浑身上下果然半点伤没有,登时心中大喜,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口中兀自高叫道: “萧洛辰,别人怕你,某却不怕你一星半点儿!你这厮不过就是个纸老虎,若是真敢出刀砍在吾等身上,我还当你果然有三分狠劲儿,可是似这等花拳绣腿只知吓人,不过是个虚张声势之徒!有本事真的打我一拳给我一刀,也算是……” 这人口中的“也算是……”刚刚出口,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右臂似是有所异状,低头一看,臂上的袖子却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一块。此时恰逢一阵寒冬冷风吹来,登时冷飕飕地好不难受。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那人衣袖上既是赫然出现了个大洞,寒风一吹下意识地便伸手去捂。 可是这不动还好,一个抬手之间,竟是好似引发了连锁反应一般,身上绸片飞舞,棉絮四散,扑碌碌地不知道多少衣襟碎屑落了下来。 转瞬之间一身衣物十去,忽然间胯下一寒,先是裤带断裂,裤子只落了下去,后是布片飘落,竟是在底裤上开了一个浑圆无比的大洞,某处的庐山真面目老实不客气地露了出来。 门口的岳胜男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转眼间一张黝黑的面孔上却又尽是些鄙夷不屑之色。张口啐道: “这么小……” ------------ 第二百四十六章 还有谁(下) 那人长大了嘴,呆愣愣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忽然间却听旁边有人呵的一声,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才仿佛想起了什么,双手紧紧捂住了下面,任凭寒风凛冽吹得这几近全luo的身体瑟瑟发抖,却是死活不肯挪开了。 萧洛辰这才冷笑一声,满脸不屑地说道: “刚才那等纵马吓人之举也算是恶行?这也不过刚刚有了点儿恶行的意思而已。萧某若真做起恶来,又岂是尔等之辈所能见识?今天既是来求亲,还真就不打算见血伤人,但是若要整治汝等这般废物,那却有的是手段。只不过今天我不伤人,却不代表明天兄台自己不会倒霉,你再多说半句废话,那出了什么事却是咎由自取!最近天气不好,京城治安也是略有些乱,兄台若是走夜路不小心一交摔成个残废,或是遇上什么毛贼在某处被割了一刀,那却是怨不得旁人。至于告状打官司什么的……哼哼!萧某奉陪到底!” 这话语气里竟是又有些阴森森之意,那人哆嗦了半天,想要说两句硬气话来撑场面,却又不知如何,死活竟是张不开嘴。 看看萧洛辰手中的那把大刀,再一想到什么毛贼在自己身上某处割一刀之类的话,还真是有些不寒而栗之感,这一刀虽没明说割在哪里,但瞧着萧洛辰眼神在自家xiati上扫来扫去,愣还就一句话没敢再回。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断后之事却是想都不敢想的。 惶然之间忽然看到周围众人都一脸古怪神色地看着自己,猛然间大叫一声,头也不回地向自家马车中钻去。 “废物!” 萧洛辰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却是手中轻抚金刀,轻轻赞道: “好刀,好刀!久闻金龙镖局祖传的金背大环刀乃是江湖上有名的利器,今日一见,所谓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亦不过如此,此等宝物当真是世所罕见,只可惜用来对付此等宵小,却真是有些委屈这刀了!” 说话间,竟是将这把金刀珍而重之地放在地上,实实在在地弯腰作了一揖,尊重之色亦于言表。 只是这再起身时,那刀又不知何时回到了他的手中。却见萧洛辰冷冷地扫视了周围一眼,亢声叫道: “知道你们这些人素来瞧不起萧某,不过这也无妨!安家早已明言,这选婿之事只要是身家清白才学好,模样周正知上进的未婚男子皆可参加。萧某心仪安家大小姐已久,今天既然来了,自然要和尔等周旋较量一番,哪个还想拿萧某做那扬名立万出风头靶子的,尽管放马过来。是文是武,萧某一概接着!” 众人见他这般模样,却是谁也不肯开口。 倒是有人耳中听着这萧洛辰居然敢放出是文是武,却是心道武艺我们这等读书人自然比不过你,可是我大梁文贵武贱,如今连皇上也似有打压武人之意。更别说这安家乃是诗书之家,一会儿进去之后必是有比试文采之事。到时候文章之上见功夫,那才是真本事! 有念及此,众人倒是更不肯接那萧洛辰的话了,只是看着他这般嚣张气焰,却免不了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文人若要对付人,从来都是台面儿下的阴招反比台上更多。私下之间,却是早有人开始互相之间商量对策,谋划行止。你我争与不争放在一边,先把这萧洛辰对付了再说! “我的女人,自当由我来娶!便是她要嫁别人,也不能嫁给如此泛泛之辈!这些家伙里,十个有九个倒怕是为了安家如今成了避风港而来,又有几个是心中真有她的?此等宵小,今日定当为那疯婆娘打发了!” 萧洛辰耳功极佳,看着不少人窃窃私语,却是面带冷笑,心中狠狠地念叨了一句,陡然间金刀一举,昂然大吼一声道: “来啊!还有谁——!” 这一声大吼好似平地中起了一个霹雳炸响一般,那些窃窃私语之人陡然吃这一吓,竟也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嘴,虽是不知多少道目光齐刷刷地都向萧洛辰看来,可是这寒风凛冽之中,满街男儿,竟是被萧洛辰一个人镇得鸦雀无声! “不过土鸡瓦狗耳!” 萧洛辰又扫视了一圈门口众人,却是冷笑一声,再不搭理他们。径自奔着门口满眼直冒小星星的岳胜男而去,伸手间刀柄倒转,却是客客气气地将那金刀递了过去,抱拳作揖道: “岳小姐借刀之德,容当日后补报!萧某这里多谢了!” “不用报不用报!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岳胜男慌慌张张地把刀接了过来,一把从小到大摸熟了无数次的刀,此刻这一接居然接了个手忙脚乱。好容易把刀插回了背后刀鞘之中,却是一脸艳羡地对萧洛辰道: “萧大哥,你这刀法手眼是怎么练出来的?教教我好不好?要不……要不我拜你为师也行不?” 这就从萧公子变成萧大哥了?萧洛辰浑身一哆嗦,但是再看那岳胜男的眼睛里,却只有对于武学的向往之意,除此之外当真是别无他物。童心忽起之间,却是展颜笑道: “你是安姑娘的干妹妹,我却憋着劲头要娶安姑娘为妻的,若要是做了你师父,将来真娶了安姑娘之时,大家这辈分可怎么算?” “啊?” 学武之人最重师承辈分,更何况岳胜男一个单线条的脾气,在这种事情上可就绕不过来了,摆着手指头光剩下了纠结。 “岳小姐赤诚之人,萧某这里却是玩笑了!但是你这份对于武学的执着,便让人肃然起敬,既看得起萧某,在下自然愿意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大家义气相交,又谈什么拜师那等俗事?” 长笑声中,萧洛辰却是袖袍一摆,陡然转身之间就这么在安家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先看了一眼门房,才对着街面上的一干人等淡淡地说道: “一会儿开门入场之时,萧某第一个进去,想来大家没什么意见吧?” ------------ 第二百四十七章 萧洛辰的誓言(上) “这萧洛辰当真可恨!我……我好容易弄出来个茶会,这厮居然来这里搅局!居然还搞起堵门这等事来了!” 安家长房之中,安清悠正在咬牙切齿地透过门房里的一道细缝向外张望,萧洛辰在门口惹出了这许多事来,自然早已惊动了安家长房里的上下人等。 安清悠得了下人禀报,迅速便带着丫鬟来到这门房之中看个情况。可是越看越气,到底是忍不住一口怒叱了出来。 “就是就是,也不看看自己那副德行,还想小姐你嫁给他?” 青儿亦是在旁边跟着愤愤不平,小姐生气,她也便跟着生气。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怒道: “要不然就派个下人出去把他轰走算了,讲明了小姐就是不嫁他,看他能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这人是个滚刀肉,一个下人可轰不走他!更何况皇上刚刚明言给了他半年之期,我们还真是不太容易就这么办……” 安清悠微一沉吟,心中却也有了主意,扭头吩咐下人道: “开门,放号!让那萧洛辰进来!既莫要给那他排在第一,也不要给他放在最后,弄个不疼不痒的倒数第几号晾着他,让他便做这选婿众人中的一个,随着大流淹没掉拉倒!” “开门啦开门啦,各位公子有请……” 两个安家长房的下人吆喝一声,却是走出来打开了大门。 “萧某当仁不让,这就第一个进去了,哪位想做第二个?” 萧洛辰陡然站起了身来,向着街面众人冷冷地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心下琢磨了一下萧洛辰问第二个到底是什么意思,却是谁也不想当这出头鸟。这时候却倒拾起了那仟虚礼让这四个字来,一个个很有风度: “年兄,您先请?” “不不不!贤弟您来的比我,当然是您先请?” “哪里的话,年兄您长者为尊,当然是您先请啦? 大家伙是彼此的推脱,都是聪明人,谁也不愿意当那个二。只是眼瞅着萧洛辰在安府门中的身影渐渐消失,却是这才活泛了心思: “既如此,那愚兄就先行一步……哎哎!贤弟等等我……” 萧洛辰自然是懒得理会这些人等,径自跟着引路的下人过了二道门,正要往那后花园去之时,却见一个老仆走过来笑呵呵地道: “这位公子,请领号单!一会儿按着号码的顺序比文采,可莫要乱了先后!” 接过来一看,却见那号码上写着“一五六”三个字,萧洛辰眉头微微一皱,却也没多言语,径自把那号码揣进了怀里,大步向那后花园处走去。 等进了后花园,只见一个木制的台子搭在当中,此外到处都是已摆好了的茶桌。 萧洛辰也不客气,径自在那首桌首座上一屁股坐了下去。不多时众人逐渐进场,大家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就坐,反倒是首桌上只有萧洛辰一个人优哉游哉地坐在这里品茶,煞是显眼。 “诸位都是大梁的青年才俊,今日能顾光临我安府,实是一番缘分。既是小女的选婿茶会,此间规矩却是小女所订,还望诸位行之守之。我安家既是书香门第,礼教传家,这一场文试却是必不可少之举。闲话我也不多说了,咱们这就开始吧!” 安家长房老爷安德佑施施然出场,他既答应了安清悠自己选夫,又对这女儿的操办能力极为信任,此刻倒也乐得放手。 短短的两句开场词垫罢,安德佑便即走下台去,却是诧异万分地瞧了萧洛辰一眼。 以安德佑的身份,自然是要坐在首桌主位上的,可是这首桌上除了萧洛辰之外居然空无一人,两人一个主座一个首座,倒是挨的最近。大眼瞪小眼一阵之后,到底还是萧洛辰先开了口: “晚辈末学萧洛辰见过安大人!上次寿宴一别,安大人学问之精,却是让晚辈一直念念不忘。前日蒙皇上教导之时,却听陛下又是提起了安大人,对于您的学问人品多有赞誉……” 安德佑对于萧洛辰的印象谈不上太好,甚至由于萧家如今的情况和安清悠对此人的不喜,对这家伙还是负面印象居多。 不过两人多少上次还有一回奉旨讨教指点学问的交道,此刻反而不太好摆脸色。倒是听萧洛辰开口便听皇上赞誉自己,却是面色一喜道: “哦?皇上又提到了老夫?” 皇上赞誉,那自然是不喜也得喜,却见那边萧洛辰恭谨之色更甚,口中连声称是道: “那是那是!皇上说安大人深得左都御使安老大人真传,家学渊源……” 萧洛辰本就是天子门生,自然和单独陛下相处之时是极多的。 虽说这陛下是不是真赞了安大人谁也不知道,但是以一般人想来,假传皇上的言论,有又谁敢如此做? 安德佑心中亦是这般念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这话头儿还真就这么接了下去。 那首桌本离其他座位尚远,可是萧洛辰这里和安德佑说的话,却让下面那众多参与选婿之人看直了眼。 原本这萧洛辰独霸首桌,倒是人人心里都有着瞧他笑话的念头,那礼部的安德佑大人素来以刻板著称,你要讨安小姐为妻,且看安大人这一关你怎么过! 孰料想这萧洛辰一开口,那安大人却登时面露喜色。 再下去两人却好似是谈笑风生?下面观望的众人心里这叫一个气啊,大家都是来选婿的,如今怎么成了此人在安大人那边专美于前?这安家大小姐还没让萧洛辰霸占,那岳父老泰山倒是先让这厮给霸占了。 气归气,可这时候再擅自跑到首桌去和萧洛辰争一个长短,那可就失礼之至了,而且也不在安家人面前落好。 众人忍气吞声之际,忽见台上一个妇人走了出来,先向诸人福了一福,这才说道: “有劳各位今日光临,我家小姐传话多谢诸位了。今日文试的规矩有三:一不言诗曰子云古人之语,二不语诗词歌赋诸般之论,三不做科举大途八股文章。就请各位只说白话,一沙漏时间为限,按号码顺序上台表白,计时开始!” 下面的众人闻言一怔,自己这些人从小到大,学的是诗曰子云,做得是八股文章,如今这些东西全不让用了,却全都是全白话,这倒是稀奇的紧了。 长房老爷安德佑一直没管这选婿之事,此刻听了这要求,便是连他都觉得颇为怪异,这小清悠在玩什么把戏? 下面的一帮求亲者在这里既觉得新鲜,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安家的下人们却不管这些,那刚刚宣布规则的妇人径自拿出了一个茶杯大小的沙漏,当着众人直面灌进了一轮沙子进去,旁边自有唱礼之人高叫道: “一号相公请——” 一号男稳了稳神,此刻却是心中直呼吃亏,这等新规则自己不熟,若是能听别人说几轮表白自己再上才好。 倒是下面看着的萧洛辰瞧瞧自己手中拿一五六好号,心中大叫可惜,这等头一个上台却是最易给人留下印象之事,却让这等废物糟蹋了。自己力震此类求亲之人,第一个进了安家大门,居然只堪堪拿了个一百五十六号。 这显然是那疯婆娘给自己下了绊子使了套,不想让自己落个彩头了? ------------ 第二百四十八章 萧洛辰的誓言(中) “这个……这个……诸位请了,在下姓程,名向文。这个……这个……今日能来安家,实乃三生有幸……” 一号男名叫程向文,生的倒算是一副白净儒雅的面孔,平日肚子里也算是有些墨水。 不过既不论诗词歌赋,也不做八股文章,还要大白话的说些求亲之语,这可真是让他着实有些不适应。 程向文被这么一僵,只能期期艾艾地说完了开场白,一时倒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第一个上台之人本就是众人注目的焦点,程向文本就有些性格内向,此刻眼瞅着台下一双双目光直向自己射来,心里越发的紧张起来。 原本他准备时间就比旁人要少,这时候再一紧张,登时连好不容易临时想到的几句求亲言语都忘了。 憋了个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程向文额头上的汗珠却是一层一层地渗了出来。 台下求亲的众人见他如此,摇头叹息者有之,满脸不屑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更是有之。 说到底,大家今儿都是为了求亲而来,排在前面的人表现越差,对自己反倒越有利。 这等五花八门的眼光朝着程向文看了过去,倒让那一号男程向文心中来了个慌上加慌,脑子里一片空白之际兀自站在这里,只觉得浑身都僵了。 就这么台上台下的大眼瞪小眼,浑浑噩噩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台下众人倒是一个比一个有风度,极有耐心的等着他耗完了时间。 好容易这程向文总算回过了神来,磕磕绊绊地憋出这么一句: “在下……在下只盼娶安家小姐为妻……” “时间到!” 那一号男程向文的话音未落,旁边忽有一个安家的下人一声高叫,众人拿眼看去时,原来是那沙漏里的沙子竟已经漏完了。 这程向文惊呆之余,只得一脸懊恼之色的走下台来,莫说是别人,连他自己都知道这回是彻底的没戏了。 众人倒都是一脸安慰状,偶有几个相熟的,口中言语不是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便是大丈夫何患无妻之类。 只是安慰归安慰,各人心里到底怎么想,却是唯有自己才的心知肚明了。 后花园内厅里的三教九流评审团躲在细纱屏风后面,早将院子里的情景看了个通透,此时倒是不用那么惺惺作态。只是大家齐刷刷地在手中的红纸名录上打了个大大的叉,更有一个商人太太摇头叹道: “难不成这古语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如今却见了个真的样子?真不知道这般人等讨个媳妇儿都如此窝囊,就算是做了朝廷命官,又能怎地!为何朝廷偏是从这些人里选材……” 这话音未落,早已经被旁边的人一把掐在了胳膊上,这商人太太登时醒悟,连忙住口。 不过偷眼去瞧那旁边的安家大小姐安清悠时,只见她一副淡淡然无所谓的样子,真不知是进宫一趟越发地有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还是对这等妄议朝廷的事情压根就不放在心上呢? 安清悠这里没什么表示,后花园的院子里却未必如此。 一号男登场就闹了个闷声葫芦,便连安德佑也有些皱起了眉头。 至于坐在他旁边的的萧洛辰,此刻脸上虽然无甚表示,看向那些其他竞争者时,眼神中却时不时露出了浓浓的嘲讽之色。 “似这般人等,也想娶那疯婆娘为妻?莫说那死心眼的女人定是死活不嫁,便是那内厅藏着的一干女眷,只怕也没有哪个乐意将自家女儿嫁给这般人等的……嗯!女儿太老太丑的例外!” 萧洛辰是潜藏匿踪的大行家,后花园内宅中有人正在窥视自然瞒不过他。 此刻见到一号男这般模样,萧洛辰再瞧瞧自己手里那个一百五十六号,自然是心里大为不忿。便在此时,又听安家的仆妇一声高叫: “有请二号公子登场!” 二号男却是个伶牙俐齿的,见了刚才程向文那般模样心中更是早有防备,上了台来唱了个诺,却是高声叫道: “各位请了,在下司马长臣,今年年方十六。虽不敢说饱读诗书,但是却早在三年之前,便已拿了京城举人一甲第三名,只可惜因随师长外出游学,这才没有参加今年的大比!不过正所谓好男儿志在四方,功名于在下而言,不过探囊取物耳!日后安大小姐嫁于在下,必能得为贵妇,将来领天恩封诰命,光耀门楣……” 这二号男司马长臣脑子转得既快,口齿也是颇为清楚,开口闭口间,便为这求亲之事画下了一张许诺的大饼。 台下众人也是颇为心惊,若按此人说法,他岂非十三岁时便已拿下了举人功名? 虽然说从举人到进士毕竟还有一大考,京城本就是能人荟萃之地,期间关节背景又是盘杂万分,能够十三岁便进举人一甲的,哪里又敢让人小觑! 不少志在求亲之人已在心中将这位二号男司马贤弟列为了重点对手之一。 商贾太太们那边亦是有些眼睛发亮,对于这类很有可能在功名仕途上有所发展的年轻人向来在她们面前极为讨喜。 更何况此人口中那些什么诰命品级之类的东西更是让这些不缺钱、只缺地位的的女人们心中所想。 不过大家看看安清悠,却见大小姐秀眉微皱,不但对那人说的事情完全没有感觉,似乎还颇有一些厌烦之意。 “大小姐好像没看上这人?” “大小姐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宫里选秀都是头车出来的,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就是沉得住气……” “此人若是大小姐看不中,倒不若给自家女儿留下?可我家这家世……” 一干太太评审团们各有心思,却不知外面院子里萧洛辰正在兀自冷笑: “什么十三岁中举,这白痴脑子进水了吗?那疯婆娘若是在意这等品阶诰命之类,在宫里嫁个什么皇亲贵戚的岂不更好?便是沈家那个儿子,多少也是个一榜榜眼,要嫁岂不是早嫁了?还轮得到你在这里做出一副前途无量的样子,给人家放许诺吹牛画饼?可见什么少年才子,十有八九不过如此罢了……嘿嘿,某自己便是做神童长大的,这等丑态见得还不够多么!” 萧洛辰执掌四方楼,那是皇帝御用的头号情报机构,真要查到安清悠过往言行可谓轻而易举。 只是萧洛辰这里冷笑不已,二号男已经得意洋洋地说完了话,在众人注目的眼光下了台。 那边三号男士粉墨登场,却是张口就言: “某却以为,今日这选亲会之举实在太过荒唐,诗曰子云古人之语,如何说不得?八股文章乃是朝廷体制,如何说不得?我等俱为读书人,又不让做诗词歌赋,难道竟是就如此张口妄言的说些大白话不成?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人尚且以此言之,又何况我等!若是非大白话不可,找几个泥腿子的贩夫走卒,在这里狂吼一番我要安大小姐做老婆进洞房,生十七八个大胖儿子,难道这便是大小姐想听的?” 这话一说,下面众人居然齐声喝彩,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统治婚姻的时空里,男人本就占据了主导地位。 让他们来向安家参与这求亲选婿的茶会,本就是冲着安家不参与朝争的超然地位,再考虑到皇上亲自主婚等等因素,并非是为安清悠本人。 原本以为是吟诗弄月,行文舞墨,尽显文人风流的雅事,谁料想竟是如此? 大家最擅长的事情不能做,早就心里别扭的难受,此刻有人出头呛声,哪里还有不群起应从的! 便是那些评审团的商贾女眷们听过此言之后也是心中有些打鼓。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似这等观念在大梁国里哪里是能够轻易改变的! 一干女人们头瞧安清悠的脸色,见这位安家大小姐此刻倒是脸色如常,不知她此刻正在做何感想? “一群腐儒!难道这些家伙除了做文章吟诗词就做不出别的事情来?” 安清悠心里颇有些愤愤之意。 前世的那些选秀和相亲节目的东西早就满天飞,原想着这类形式不错,可是放到这古代来,却未必就是那么好使。 世界不同,人更是不同。 纵然对于这次选婿茶会上的种种反应可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自己只不过是想选择一个与这个时空的择偶角度,怎么就那么难呢! 一个小小女子,想要逆这个世界的主流意识而为,哪里是那么简单的!即使这愿望只不过是按照自己所想去嫁一个所爱的人…… “无论如何,我绝不放弃!” 恍惚间,安清悠也有那么一小瞬的心神摇曳,但是转眼间便又坚定了起来。 便是今天这场选婿茶会失败了便又能如何!我安清悠爱谁嫁谁,定要我自己心甘情愿,这是安清悠宁死不肯妥协的一个底线。哪怕便是与这世界相逆,也绝不随波逐流! 可是便连安清悠自己也没想到,便在她死撑着压力绝不放弃之时,外面的茶会里,有一个从不把逆天而行放在眼里的男子,已经悄然展开了行动。 “这位兄台,说实话咱们都明白,今日做法越在前面说话的越吃亏。在下可是一百五十六号,排名靠后的紧,要不咱们换换如何?这大便宜可是你占了啊……” 台上某男正在抑扬顿挫地要求着赏文弄墨之时,萧洛辰已经借故离开了首席,笑嘻嘻地来到了正在备场的四号男身边。 ------------ 第二百四十九章 萧洛辰的誓言(下) “仁兄言之有理!” “安大小姐这选婿乃是风雅事,又岂能弄得如此大白话遍地?” “这一场既是文比,这般比法又能比得出什么来!倒不如请安大人赐题,我等或言诗词歌赋,或论八股文章……” 下面的众人言声涌涌,安德佑坐在首桌之上也有些心神不宁。 安家乃是礼教文章之家,今日这一场选婿茶会却弄出了这等章程来,当真不知自己这女儿是如何想了。 只是看了一眼内堂屏风,眼见着女儿依旧是没什么表示,心中到底还是下定了决心,既是信任了这女儿,那便信倒底! 一念及此,安德佑索性对于下面的嘈杂之声充耳不闻,索性慢悠悠地真个品起了茶来。 屏风内外,安氏父女一个巍然不动,一个静心品茶,算是准备在这选婿茶会上死磕到底了。 “兄台?就如刚才所说,换个号码如何?” 自打今天露面开始,萧洛辰总算难得地露出了几分和善模样,一张面孔从冷若冰霜瞬间换成了阳光灿烂,那位正在台边备场的四号仁兄愕然之间只觉得云里雾里,这人怎么一下子就变了? “这个……这个号码本是安家所发,在下却不知是不是安家有所安排……”四号男显得有些嗫吁。 “兄台此言差矣!这号码不过便是个出场顺序,谁先上谁后上还不就是哪么回事?再说你也看到了,今儿这规矩不一样,先上台的不仅不占便宜,只怕还要吃些亏……”萧洛辰脸上的笑容越发亲切,循循善诱。 “可是……可是……这个萧兄,眼下大家不都是闹着要改规矩么,正所谓众议难违……” “哎——!兄台你有所不知,这安家大小姐性子拧得很,这规矩既是她所定,那就断无改变之理了!” “不过依小生看……” “不过你个大头鬼!” 萧洛辰终于发飙了,满脸的笑容转瞬便成了凶神恶煞一般。一把揪过了那四号男的前襟,口中厉声道: “不过是找你换个号码,哪里有这么婆婆妈妈的!真惹毛了某家,老子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你这酸丁给个痛快话,这号码你他妈是换?是换?还是换!” “换……” 对于萧洛辰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名声,四号男早已是耳闻已久! 再加上今天在安家门外的一番目睹,此刻着实是吓得满脸煞白,心里坚决地权衡了几下是不是要有点风骨傲气,最后还是暂不和这粗人一般见识的念头占了上风。 咱是读书人,君子动口不动手,焉能和此类狂悖之徒一样,那岂不是自堕了身份? 一个“换”字还没讲完,萧洛辰早已将那写着四号的纸条一把抢了过来,脸上微笑道: “如此便多谢兄台了,他日在下与安家小姐成婚之日,定要请兄台喝上一杯喜酒,以表感谢之情!” 四号男心里这个郁闷,这叫邀约喜酒还是挤兑人? 不过转念一想,似萧洛辰这等人早上去早完事,看那安家小姐也不是个易于的女人,你这等人与我们耍横尚可,安家可不吃你这一套。 哼!安老大人可是铁面御史六亲不认,更何况安家这么急着选婿,还不是要急着在半年里躲开你这瘟神? 且看你在台上如何丢丑便了! 一念及此,四号仁兄心气登平,立时便又觉得自己是为参加选婿茶会的一干读书人做了一件大好事来,将来传扬出去,亦是未必不能将此事说成自己智斗萧洛辰的一番佳话? 正在遐想处,忽听台边安家的仆妇一声高叫:“时候已到,有请四号公子上场!” 三号男在那里兀自讲了一番大道理,眼瞅着安家不为所动,这时候也不禁有些气馁。 下面人眼见他如此下台,倒是一个个眼巴巴地等着瞧,倒想看看下一个登台之人究竟是继续昂扬呢,还是认了那安小姐的规矩? 左右左这四号上台之人倒是苦命了,不听安小姐的规矩怕是要被扫地出门,掉头回去听安小姐的……嘿嘿,连这点风骨也无,这里这么读书人,不知道什么叫士林风评么?一人一口唾沫也喷死了他! 便在此时,忽见一道人影凌空一纵,竟如一只大鸟般高高跃起。白影晃动间落身台上,却是伸手先把那写着四号的字条先往内厅屏风的方向晃了一晃,这才大声说道: “诸位久等,我——就是四号!” “怎么是萧洛辰?” 饶是安清悠连宫里的选秀都经历了,骤然见到萧洛辰突兀登场,此刻也不禁面上微显诧异,不过随即这眉头就皱了起来,冷冷地对下面侍候之人说道: “看看是谁和这萧洛辰换了号码,先删了他的名字,这等人本姑娘是决计不嫁的!” 要说萧洛辰曾经最觉得头疼的女人是安清悠,那么此时此刻安清悠最觉得头疼的男人只怕便是萧洛辰了。 这人就像一块滚刀肉,蒸不熟、剁不烂,身手够强、鬼主意也不少,偏偏还很有点儿死缠烂打的精神。 这选婿的茶会麻烦已经够多了,自己的压力也已经够大的了,怎么偏偏还有这家伙来胡搅蛮缠呢! “你死不死啊……” 站在安清悠身边的大丫鬟成香忽地听到了这么一句细若蚊蚋的低声自语,微微侧眼看去,却见大小姐依旧是那么沉沉稳稳地坐着。嗯,自家小姐那是什么人,怎么能说出这等咒人的话来?一定是青儿那妮子说的,一定是! 青儿是不是躺着也中枪没人知道。茶会众人见萧洛辰上台,十个里倒有九个心里转过了类似念头,这厮早登台早了事,且看他怎么出丑露乖,这个里外不是人的四号由他来做,倒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眼看着一道道或是同仇敌忾,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看了过来,萧洛辰却是半点也不放在心上,伸手一指台下诸般人等,仰天长笑道: “不做文章诗词,便不能说话了否?连表达个爱慕之心的话都不好出口,亏得汝辈也算是个男人!尔等竖起耳朵且且听好,看某家如何一吐心中之言!” 说罢,再不理会那些求亲之人,径自将头扭向了那内厅屏风的方向,大声说道: “安小姐,萧某初见你时,只觉得你脾气又大,又爱护短,偏偏性子上还是个死不服气的疯婆娘!当时只想这般女子,真不知什么样的男人才会倒了八辈子血霉做你的夫婿……” 话才刚刚说了个开头,那边安德佑已经“噗”的一下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这萧洛辰素来以砸场子闻名京城,这一次难道是来砸我安家的场子了?再看下面,众人的面孔上早已是无不带笑,显然是大有同感。眉头大皱之际刚想站起来干涉,忽听萧洛辰声音转柔,慢慢地道: “可是数次见面,才知小姐人品之正善,心性之率真,实为当世绝无仅有的奇女子!贤良淑慧,不在言行坐立,更不在规矩礼法,村野乡妇目不识丁,史书之上却多有贤妻良母,皇宫大内规矩森严,那仪态万方之下又哪里少了人心险恶?小姐今日办这茶会,不就是为了不失本心真性,选个如意郎君?可叹天下男子虽多,能够识得小姐者能有几人?心胸之中能容得下小姐者又能有几人?萧某之心日月可鉴,就盼小姐能够垂青了!”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远远地传了开去,正是萧洛辰本色之语。 “切!好肉麻!这萧洛辰还真当自己……” 内厅屏风之后有人素知安清悠一直不喜这萧洛辰的,正要笑骂几句,抬头处却忽见大小姐竟是身形猛地一震,那在宫中选秀时都处变不惊俏丽面孔上,此刻竟是神色大变! 以本心真性,选个如意郎君? 能识我者能有几人? 能有容我之心胸的男子又有几人? 这几句话就如几记大锤一般,狠狠地砸在了安清悠的心头。 自从穿越以来,这种念头早在她脑海中盘旋了不知多少次,总在安慰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可如今这婚嫁大事一步一步的临近,一切真能如自己所愿吗? 莫说眼前这礼教立国的大梁疆土,便是那男女之间恋爱宽松程度的后世,又有多少人活了一辈子,孙子都满地跑了的时候也只能发出那么一声感叹: “爱情这玩意……说白了不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透过屏风细细的薄纱,安清悠慢慢地向外面的后花园中望去。 满院男儿,或是摇头轻笑,或是神色闪烁,更多的人则是脸上保持着一副端庄稳重的面孔。 可是他们瞧着萧洛辰的眼睛里,却尽是满满的讥讽与不屑! 在这些人心中,有着靠进安家这个避风港的念头,有着八股文章相对于大白话的清高档次,自己这个招婿女子的份量,又究竟有多少? “怎么……怎么说出这话的……居然是萧洛辰这么个家伙呢!” 安清悠怔怔地瞧了萧洛辰半天,居然难得地愣在了那里。可是此刻两人相隔甚远,中间又有细纱屏风相隔,便是萧洛辰再擅长追踪探查,此刻也没法子知道,那屏风之后的女子,究竟竟是怎样的一般心思? 沙漏里的沙子,还在一粒粒地落下,便如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抓得太紧,会不会反而抓不住?可是若一放手,是不是又会飞快无比地悄然溜走了? 萧洛辰静静地望着那不远处的内厅屏风,里面却迟迟没有半点动静。 他临来之时做过种种预想,连安清悠大发雷霆当场把自己轰出去的可能性都考虑过了。 偏是这种寂静无声的场面,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你明白,我知道你明白。我也知道我名声不好,在你面前的时候只怕也不讨你喜欢!可是……可是你连做些表示都不肯么?” 萧洛辰心中微微泛起一丝苦涩,只是似他这等人物,却是绝不肯在这时候便即退缩放弃,更不可能搞些什么自怨自艾的酸像。 深深吸了一口气,所有的苦涩瞬时间便化成了满腔的傲气。萧洛辰赫然转身间,却是伸手一指下面的攘攘众人,纵声长笑道: “尔等心里想的是什么,某心里一清二楚!不过是一来想靠上安家这个避风港,二来觉得这大白话示爱非尔等所长,三来认定了萧某粗鄙无文却放浪嚣张,说话都要先带上三分狂气不是?哼!以安小姐这般绝世无双的女子,又焉是尔等能够配得上?也罢!今日我萧洛辰就粗鄙到底了!” 说话间,只听萧洛辰仰天一声大笑,口中高叫道: “我萧洛辰再此对天盟誓,今生今世,定要娶安氏小姐清悠为妻!无论千般艰难,万种磨难,也绝不退缩回头,纵九死而不悔,历万劫亦甘愿。若不能得此佳偶,我便一生一世绝不再娶!若是安大小姐嫁了别人,无论此人是谁,那便是我萧洛辰不共戴天的夺妻之恨!但叫萧某有一口气在,必与此人不死不休的周旋到底,定要置这人于死地而后快!若违此誓,天地共诛,便教我有如此杯!” 大喝声中,只见萧洛辰手上用力,一只不知从什么地方带上来的白瓷茶杯在他手中“啪”的一声裂成了碎片。 锋利的瓷片毫不留情地刺裂了萧洛辰手上,鲜血一刻不停地流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更让人触目惊心。 萧洛辰却好似全不知疼痛二字为何物,手上蘸了鲜血,珍而重之地往嘴唇上涂了一涂。台下众人原本早已变得鸦雀无声,此刻却不禁齐刷刷心中一凛,这个举动可是连圣人书中都提到过的,那不就是歃血为誓么? 满院里静得连掉一根针都清晰可闻,屏风后面一干评审团的商贾太太们也都傻了眼。有那晕血的早捂着眼睛做目眩状,更多的妇人们则是瞪着眼睛看向了安清悠,这等情状,却又怎生是好? 安清悠亦是有些发怔地看着萧洛辰,呆立了半响,忽然间狠狠攥了攥拳头。 站在旁边的青儿一眼看到,心中登时大叫不好,此刻厅中的所有人数她对安清悠最为熟悉,知道自家小姐外柔内刚,每每若是有此等先兆的时候,那才真是有大脾气上来了。 “小姐……” 青儿这一句提醒的话刚说了个开头,早已经被安清悠的怒声所打断。 “变态!刚说了两句人话……我最烦变态男求爱玩自残了!想追我你倒是弄点罗曼蒂克什么的行不行!居然还搞什么歃血为誓?” 变态?自残?罗曼蒂克? 对于大小姐口中说出一长串新鲜词儿,众人既觉得有些似懂非懂,又觉得有些晕头转向。 不过安清悠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对此倒是颇有些适应,再瞧瞧那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心里倒是不约而同地浮上了另一个安清悠曾经教过的新鲜词儿来。 “咱们小姐要……要暴走了!” ------------ 第二百五十章 暴走和勇气 很多女人其实都喜欢自己的男人有点脾气,半点脾气都没有的男人……好像女人又觉得这种男人多少有那么点窝囊? 甚至男人的脾气有时候变成了霸气,女人也并非不能接受。 不过这霸气若是变成了霸道逼人,却未必是每个女人都会觉得很舒服。 女人的心虽然柔软,但若被迫得太紧太狠,同样是要反弹的,同样是会被男人逼得跑了的! 好比萧洛辰今天这一出,虽然击中了安清悠心里最不为人知的部分,但的确是搞的有点过火了。 更何况他碰上的是安清悠? “精神病!二百五!耍狠耍到我们家里来了?本小姐不吃他这一套!我安清悠就是嫁猪嫁狗,也绝不嫁这人!还夺妻之恨……居然想直接做了我的主么?切!就凭你萧洛辰?” 安清悠心里清楚得很,萧洛辰来上这么一出歃血为誓,只怕还真是要吓住不少人。 虽说自己心里也是明白,那些被吓住的男子十有八九也未必是什么好人,更未必就是自己想嫁的男子。但是自己选评人刷下人是一回事,旁人横里过来硬插上一手,这般连耍狠带威胁地把人吓走了又是另外一回事,原本对于萧洛辰就没什么好感,如今这人凭什么? 凭什么跑到我们家来逞这般霸道! 相对于屏风之内的安清悠,外面茶会上的男子们显然没有她这么有脾气。 萧洛辰一通歃血为誓言罢,却刚好是那时间用完之时,原本鸦雀无声的长房后花园里,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负责计时的仆妇,眼瞅着沙漏里的沙子漏尽,却是很没心没肺地高喊了一声: “时侯已到!请公子下台——下一位! 萧洛辰也不耽搁,冷冷撇了一眼台下众人,径自走了下来。只是临到堪堪刚走下台时,却忽地大喝一声道: “刚才萧某血誓,诸位可都听明白了?” 这样大动静的一番闹腾,谁还能听不明白。 夺妻之恨?这事儿即便是放在圣人那里,好像也是和杀父之仇一个待遇的! 更何况这萧洛辰再怎么被人称作混世魔王,那说得出做得到却与他的不敬礼教是同样出名的。 再想想刚才在门口的一幕幕,不管是纵马踏人还是金刀剥衣,哪一样又都是好受的?这只怕都还是那萧洛辰顾忌着今天是来求亲,没想闹出血光人命的结果。 可是若真犯了此人的血誓……这萧洛辰到底会干出什么来? “萧家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现在暂且忍他一时,哼!且看那萧家倒台之时,萧洛辰这厮到底还能不能这般嚣张!” 更多的人心中却是转过了类似这般的念头,目前的朝局似乎很明朗,以太子和萧家为代表军方派系的倒台似乎已经成为了定局,萧洛辰此刻出来逞凶霸道,那不是取死之道又是什么? 众人心里各自有各自的帐,那边安家的唱名仆妇却是不敢就这么干等着,便在下面一片寂静之时,兀自高叫道: “有请五号相公上台……” 萧洛辰下台之后也不避讳,径自回到那首桌之上,一边细细包扎起了手上的伤口,一边还能面不改色地与安家的长房老爷安德佑谈笑间说些什么。 只是此刻闻听得叫了后面的号码,一双眼睛却是冷冷地只看着那上场必经的台阶口,嘴唇之上的血渍犹自不肯擦去,更显得整个人有些狞厉。 显然是这道儿已划下,他萧洛辰就看后面的人怎么说怎么做了。 众人眼见萧洛辰如此,不禁都是为那下一个上台之人捏了一把汗,只是没想到这仆妇叫了半天,却始终无人登台,那第五号的号码居然就这么无人应答地放了空。却不知是不是被萧洛辰给吓跑了。 那仆妇无奈,只能请示了安清悠再叫下面的六号,却没想到同样是叫了半天无人应答。 原来那位六号公子却是想得通透,自家来安家求亲,本就是为了靠个避风港而已,和萧洛辰这疯子纠缠上,那才真是万万不可! 眼下只要一上台,顺着萧洛辰说话那叫没风骨,顶着这厮来却很可能被这厮做了杀鸡骇猴的整治靶子。 眼瞅着五号没人答应,六号灵机一动之下有样学样,宁不结安家这门亲事,也绝不能和此人纠结不清! 五号六号的两位仁兄一个赛着一个明白,后面的七号八号可也不是傻子,大哥别说二哥,大家一起闷声发大财的不上去了。 后面的人一看这敢情好,你们前面的都不吭声,我也不吭声,大家都不说话的结果便是法不责众,若是所有人都不应声,你安家还能一个个地把这些求亲者赶了出去不成? 古时文人最讲一个先例成法,既有榜样在前,大家又有谁不会学的? 任凭安家的仆妇往后面一个一个按顺序的喊号码,众人却都是一声不吭。 情况发展到后来,居然变成了满院皆默,有些人忽然在这一片诡异的无奈中寻找到了对抗萧洛辰的法子。大家不说话归不说话,却都把眼光死死的盯向了萧洛辰,仿佛是一种沉默者的抗议。 “小姐!怎么办?” 后花园里的情况不知道怎么,居然演变成了两边的对峙,屏风后面几个大丫鬟们却是早已经焦虑不已。 那萧洛辰和院内的一干人对峙不对峙的她们兴趣不大,可是小姐好不容易才办起来的这场选婿茶会闹成了这个样子,还怎么往下进行? “这场面……只怕是萧洛辰早就算计好了的!这人好精密的心思,好霸道的手段!根本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了要把这些求亲之人死死压住的心思,什么对峙不对峙的,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这一趟来,压根就是要把我这相亲会彻底搅黄,让我嫁不得别人才好!” 安清悠紧紧地皱着眉头,以她的眼光,此刻哪里还能看不出萧洛辰眼下的策略。 而有一件事更是连她自己也很难想清楚,萧洛辰此人行事一向是神鬼不敬加诡异万分,可是怎么忽然就惦记上了自己?弄出这样一种非自己不娶的架势,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正所谓上得山多终遇虎。 萧洛辰固然目光如炬,看透了安清悠渴望自己选择命运,渴望自己选择一份真正感情的期盼,也更感受到了安清悠内心深处那一份无人知晓的孤独。 可是无论是他过往那些桀骜不羁的名声,还是一直以来极富阴谋论色彩的诡异行事风格,都素来不招安清悠所喜。 再加上他身上鲜明无比的萧家烙印,在这等敏感时期又怎能不让安清悠心有所虑? 更不要说安清悠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压力越大,反而对那强压自己的行径越发反感。 若非如此,只怕不是在选秀之时投向了文妃指个皇室,便是在后来顺水推舟嫁进了沈家。何苦还需待嫁闺中死扛到今日,平白多费这许多手脚? 这一点萧洛辰同样是心知肚明,但萧洛辰同样有他自己的性格,他无论才学武艺还是谋略智慧,皆为大梁年轻一代中的最顶尖人物,可是他骨子里那份高傲,同样也是独一无二的。此刻虽然心中打定了非安清悠不娶的念头,却同样不肯有半点儿示弱之意。 在萧洛辰的血液里,天生就流淌着一份征服一切的汹涌! 有本事的人通常都有脾气,就好像萧洛辰和安清悠。所以才子佳人未必总是花好月圆的你侬我侬,也许更会是一生的冤家! 安清悠脑子里飞速旋转,努力思考着目下应变的对策,萧洛辰的节奏却比她更快。眼看着众人沉默相抗,索性从座位上长身而起,口中长笑一声道: “某这血誓一发,尔等居然连一个够胆上台的也没有。你们这帮人究竟是干什么来的?若就是在这里装聋作哑扮窝囊,倒不如早些回家躲个清闲罢了,还来这里求什么亲!我看这也不用叫号了,有哪个敢上台去的,这就径自上去如何?嘿嘿!满院茶座书生客,更无一个是男儿!” 茶座上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众人似乎认定了,这才是他们对抗萧洛辰的唯一途径。萧洛辰冷笑着一脸傲然,似乎很享受这般以一己之力震慑众人的感觉。 有人把目光看向了坐在首位上的安德佑,可是这位在场话语权最重的安家长房老爷,此刻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偶尔端起茶来轻轻一抿,居然就在那里神游物外一般,四平八稳地坐得稳当无比。 便在此时,忽听得有人一声微叹,站出来低声说道: “这个……这个诸位若是不嫌,在下却有些心中言语,这便登台一言,不知可否?。” 这话说得文绉绉地,众人心里却叫了一声好!萧洛辰行事霸道,早让他们生了敌忾之心。可是此时此刻,内厅之中屏风之后,安清悠却大感愕然: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这个……沈小男人?” 说话之人确然便是沈云衣,此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之中虽然还稍有迟疑,可是等站起身来之时,两只眼睛却是直视着萧洛辰,再不肯有半点退让。 萧洛辰深深凝视了沈云衣半响,忽然展颜大笑道: “好!好!好!在场众人之中,总算还有人真对那疯婆娘怀着几分实在心意!你这家伙虽然有些迂腐,倒还真算个男人,萧某便好好听你说些什么!” 说罢,萧洛辰却看也不看沈云衣之外的其他人,径自伸手一指台上,高声叫道: “沈贤弟——请!” ------------ 第二百五十一章 后园相会 风云际会 安家的相亲茶会,沈云衣自然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不来的。 且不说他心系安清悠这份心愿如何,单说他背后还有个沈家,还有个一门心思想要通过联姻来把安家拉下水的老爹沈从元。 不过这一刻,所有这一切都被沈云衣抛在了脑后。 他单恋安清悠已久,相思成灾固然是不用说的,每每一见到这位安家大小姐便很有些心乱如麻之感,可是若要这相亲茶会上摄于萧洛辰而选择放弃,他同样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虽然说沈云衣性格中的小男人气的确重了点儿,可是他同样有自己坚持的东西。 何况沈云衣原本就不是个愚蠢之人,那金殿榜眼虽然是有家世背景的成分在里面,可是大半却是靠他自己的真凭实学才拿下来的。如今虽然是在萧洛辰的重压之下咬牙出头,可是这一步迈了出去,反倒似压抑了许久的什么东西骤然得到了释放一般。 “萧兄之前所言,只怕是谬误颇多!我等今日前来求亲,却非是和什么人来争一日之长短。萧兄如此咄咄逼人,纵然便真驱走了我等,难道便真能获得那安家小姐的芳心么?” 沈云衣深深吸了一口气,头脑竟然是异乎寻常的冷静清明。 一正襟袍之际,却是先向萧洛辰反问了一句,这才迈步上台缓缓言道: “在下昔日曾经在安家短暂借住,蒙上天眷属,也曾与小姐有过数面之缘。安氏小姐品貌端淑,言行可亲。论文采,昔日初见小姐之时,在下便被小姐一首五字短句折服不已;论行止,宫中选秀的出宫头车,更不用在下多言;若论及持家有道,安小姐持掌家事,敬孝其父,教束弟妹,安家长房哪个不知?更思及在下得中一甲之日,若无小姐提教相助,哪有沈云衣神醒身正而入金殿……” 沈云衣乃是一甲榜眼之才,此刻站在台上侃侃而谈固然是不吝美誉,可是所言之中则更契合了这古代对于女子的种种要求。 台下众人一一听来,反而更是觉得安家大小姐果然是个品行端淑的才貌皆佳的上好女子。 有那心中本是为了和安家捆为一体的才来求亲之人,此刻听了竟也觉此女实堪佳配,对于安清悠的兴趣反倒越来越浓起来。 “在下近日来每每所思所想,便是安家小姐音容笑貌。唯念如此女子,几疑为天降佳人,不知我沈云衣可能得苍桑眷顾,娶此佳人乎?此刻唯有一颗真心实意,愿求小姐为妻!但望安家长辈应允,但望安氏小姐应允!” 沈云衣自幼被经学熏陶,出口成文固然难不倒他,可是也早就养成了在重大场合说话如行文一般的习惯。 此刻虽然已经极力按照安清悠的要求说大白话,可是言语之间终究还是免不了带出些书袋气。 他心中微觉遗憾之际,台下却是彩声四起,对于这些同样被诗曰子云熏陶着长大的求亲男子们来说,这才是精彩绝伦的求亲发言。 “风采绝伦!皇室不嫁,若是这样的男子也再不嫁,咱们这位大小姐还想嫁个什么人物?” “谁说不嫁?要依着我看啊,大小姐不肯嫁皇室,说不定便是记挂着这位沈公子,拿那姓萧的无赖没法子,这才弄出这个相亲茶会来!可惜那些来求亲的人啊,这一次岂不是做了垫背陪绑?” “垫背陪绑也就垫背陪绑了!谁叫他们比不得人家沈公子这般人物?当朝榜眼呐!你说这会不会就是戏文里说的那个宰相之才?” 不止是台下的那些求亲之人,内厅之中的商人女眷们同样表示出了对于沈云衣的喜爱之意。这些人可不像官宦太太们那般讲究个正襟危坐面沉如水,交头接耳低声细语自然是少不了的。 可是对于她们来说,对于官身层级朝廷身份的渴望只怕更为热切,单是沈云衣这一甲榜眼的身份,已经足够引起了她们的眼红心热。 “以前只当这沈小男人是个酸丁,没想到他今天倒能做出这等事来!” 与看见萧洛辰就来气的那种感觉完全不同。虽然亦是不想嫁入沈家,可是对于安清悠来说,对沈云衣还真谈不上有什么恶感。眼见他鼓足了勇气登台发言,心中也忍不住多了几分嘉许之意。 世界一刻不停地在变化着,每个人都需要成长,这便是年轻必然要走过的路,沈云衣终于往前迈了一步,而安清悠却赫然发现,自己必须要面对的成长,似乎才刚刚开始。 “我……究竟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个疑问从安清悠的心中悄然升起,无论前世今生,自己都没有真正的经历过一场恋爱,更不用说是婚姻。 如今这求亲者来了一院子,她却感到有些心神恍惚,自从穿越以来冷静决断从不犹豫的面孔上,居然难得地浮现出了一丝困惑。 其实这倒也真怪不得安清悠,这几乎是所有的女人必然会经历过的阶段。 在谈第一次恋爱前,对于自己心中的那个男人总有一个清晰而又模糊的模板。 我所爱的男人一定要这样,一定要那样……可若是真要把那个梦中的男人仔细而完整地勾勒出来,十个女人里只怕有九个却很难彻彻底底地说个清楚。 更不用说就算能一丝一毫描绘的须纹不差又能如何? 天下男子虽多,又有几个女子是真能找到与自己心目中一模一样的绝对丈夫?安清悠心神略一恍惚,耳边传来的那商贾妇人们的窃窃私语之声却在不停地提醒着她,这是她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相亲茶会,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反应。 “诸位该怎么评怎么评,且看沈家公子之后,还有没有出来说话之人。若是一个萧洛辰便弄得无人敢上台来,那这些人便统统勾了名字又有何妨?今日之选只在有几分骨气之人中选定,那等如此一吓便失了求亲勇气的男子,我安清悠是决计不嫁的!” 安清悠微一凝神,登时便又恢复了那般决断冷静的常态。嘱咐了身边评审团几句,居然还能笑着打趣道: “各位都是我请来帮衬的好友,此刻满院书生文士、官宦子弟。我便是再相中什么顺意的,究其到底也只能嫁与一人罢了,哪位若是想替家中女儿侄女寻一门好亲事的,倒不妨趁机琢磨一下?说不定我觅得了哪个合意夫婿之余,顺便还能帮谁家的小姐牵个线落门好亲事呢!” 评审团的一干商贾女眷们私下里便早有此意,听得安大小姐一口说破,众人登时人人带笑。 再一琢磨这么多人都是冲着安家而来,若是自家真能借此机缘搭上一门好亲事,那才真是里子面子落了个十足。 大家嘻嘻哈哈之间,已经有人心里念叨着先下手为强,赶紧把自己相中之人找大小姐说道说道? 可是还等轮到其他人动手,早有安清悠的干妹妹,金龙镖局的岳胜男岳大小姐一蹦老高,口中兀自叫道: “姐姐!那萧洛辰既是姐姐不愿嫁,妹妹心里可是一万个愿嫁的!就求姐姐给牵个线了!” 这话用岳胜男那独有的粗豪嗓门喊了出来,登时让原本的嘻笑之声变成了哄堂大笑。 众人瞧瞧岳胜男那虎背熊腰的铁塔身材,可还就真不知道这线能怎么牵了。 只是众人笑着打趣之间,却见安清悠亦是面露微笑。一句玩笑之间,内厅中那被萧洛辰几番逞事所传递而成的僵硬气氛却是淡了。 “眼下还真要看看,那沈小男人之后究竟还有没有人登台求亲,终不成这满院子的男子,就真的再没一个有半点血性?” 安清悠心里默念了一句,虽然说这些求亲男子来安家的目的大半没那么纯正,可是没到最后一刻,却还终究是不肯死心。可谁知偏在此时,竟然又有了变故。 “睿亲王殿下求见安德佑安大人……睿亲王殿下求见安德佑安大人!” 安家的长房府外,陡然响起了一阵高声呼喊。 这呼喊之声极盛,显见是远不止一人。可其间整齐划一之势,却又似隐隐带着一股威压,若非长期在一起训练磨合之人,无论如何也难以呼出如此声势。 长房老爷安德佑脸色一变,安老太爷能把这位九皇子晾在门房里面喝风,靠得是都察院言官之首的超然地位,靠得是铁面御史数十年来积累下来的朝廷资历、重臣身份! 老太爷可以那样做,他却不能。心中反复思量了两下,亦是只能连忙出迎,亲自将这位九王爷接了进来。 “只可惜令嫒已得了父皇应允,不嫁皇室九重。否则小王就是再怎么排除万难,也要请你安大人做我的岳父呢!” 九皇子睿王爷一边和安德佑说着话,一边笑语盈盈地走进了这茶会。这话语声音似乎不大,却是恰好能够让茶会众人听了个一清二楚。这一次他却没搞什么微服简从之类的噱头,身后肃杀之气卓然,竟是跟了整整一队齐装满员的王府亲卫。 众人纷纷起身而待,那睿亲王倒是是不急着往前走,目光径自在场中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站在首桌之前的萧洛辰身上。猛然长声笑道: “今日来安家提亲的人可是当真不少,不过我说安大人呐,您这府上的首桌可有些孤零零,怎么只坐了一位?” 长房老爷安德佑登时有些面露尴尬,正待寻些说辞,那九皇子睿亲王却早已双目直勾勾地瞪着萧洛辰,厉声言道: “萧洛辰!你身为父皇钦赐的虎贲都尉,眼见得本王到此,还不过来见礼!尔心中可还有半分对天家威严的敬畏之心?可还有半分对于朝廷礼制法度的遵从之意?” ------------ 第二百五十二章 有备而来睿亲王 “怎么这想看见的半点儿没有,那不想看见的却一个不差地都来了?” 安清悠苦笑着摇了摇头,今天这茶会可当真是诸多不顺,先是一个萧洛辰来搞事,用极为霸道的行事风格搅得好好一个相亲茶会人仰马翻。 好容易沈小男人出人意料地硬气了一把,眼看着事情似乎渐渐有了重回轨道之上的可能。居然又凭空杀出一个九皇子来,自己只不过是想相个亲,怎么就这么难呢! 对于这位九皇子,安清悠绝非一无所知,早在宫中选秀之时便有过他欲纳自己入府的传闻。 后来私访安家在老太爷手底下吃了一个瘪,萧洛辰御前受杖游宫示众等事亦是由此而起。这些事情安清悠或是亲身经历,或是早已从安子良等人的口中得知了详细经过。此刻眼看着九皇子前呼后拥的进了茶会,心里却是大为不爽。 “你要打击政敌也好,要寻这萧洛辰的晦气也罢,为什么就是偏偏不肯放过我们安家!” 进宫选秀了一遭固然是颇费周折,可这等经历也更让安清悠眼光见识上了一个台阶,更懂得如今这等动荡的大环境下决不能限于安家这个小圈子来看问题。 自己既已被皇帝明言了不嫁入九重,那九皇子自然没有再纳自己入府的可能。 此次前来固然是要打击萧洛辰和他身后的萧家不提,可是偏偏把时间地点选在了自己这相亲茶会上。用意所指,显然是连整个安家都给算计进去了。 安清悠一眼就看穿了九皇子睿亲王的用意,旁人也未必就想不到。 在座的男子们十个身上倒有九个是有着官身功名的,官场上的政治思维只多不少。尤以安家的长房老爷安德佑数十年宦海浮沉,经验更非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小伙子们可比。心知此事颇为不妥正自眉头大皱之时,那九皇子睿亲王却似全不在意旁人的反应,反而是目光越发冷厉,紧盯着萧洛辰不放。 “睿王殿下到此,尔还不大礼参拜!” 仿佛是为了帮衬九皇子的刻意高调,在他身后的睿王府亲卫齐声呵斥。 其实这所谓的皇家礼制,很多时候也得做些变通。 好比今天这茶会上求亲之人甚多,若是一个个的都按皇家规制过来给九皇子按制行礼,只怕这一天下来大家就什么也都不用做了。 所以放在平常,也就是大家一起意思意思拉倒。不过今天这事既至此,众人但凡有脑子的哪还看不出来,这就是睿王爷来找萧洛辰的茬来了。 这些求亲之人的家中虽然大多都是朝中的中立派,可是萧洛辰今天行事实在是太过蛮横霸道,早已激起了众人的同仇敌忾之心。眼见着有人找他的麻烦,大半人心里反倒是站在九皇子那边的多了一些。更有人心中幸灾乐祸,你这厮欺负欺负我们还行,如今来了个要找你麻烦的,倒要好好看看你的狼狈了。 萧洛辰的脸上一派冷峻之色,很难有人想象得到此时此刻他的心里究竟是再想些什么。可最终还是缓缓地迈动了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了九皇子睿亲王的面前,俯身行礼道: “微臣萧洛辰,拜见睿王殿下千岁……” 话还没说完,睿亲王早就抢先一步作势相扶,口中哈哈大笑道: “哎——!萧大何必如此,!您本是父皇的得意爱徒,昔日箭射外邦亲王,枪挑胡虏勇士,本王亦是敬你三分的。如今不过是和你开个小小玩笑,真闹出那等一拜三叩的虚礼来,岂不是倒要人笑本王胸中无量了?” 睿亲王号称“贤王”,礼贤下士向来是出了名的。不过此时虽然作势相扶,但眼看着萧洛辰已经跪到了一半,膝盖已经堪堪便要沾地,那手却伸得越发的慢了。 说话语气里又把那“一拜三叩”这四个字讲得极重,显然是里子面子都要。既要萧洛辰这一下实实在在地跪了下去,又要显示自己那容人有度的贤王风范了。 周围众人个个心中冷笑,如今这局势谁还不知道以李家为背景的睿亲王是萧家最大的对头。 今日这位九皇子显见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击对手的机会了? 甚好甚好!你们斗得你死我活由得你们,眼见着有人能够折辱一下萧洛辰一下,总是好的! 可是萧洛辰行事,却每每异于常人。那跪势已经做到了八成,忽地小腿和足掌一起发力,那膝盖硬生生地便停在了距离地面不足二寸之处,就此稳稳地立住不动,这一下竟还当真就没跪了下去。 “好功夫!” 内厅薄纱之后,金龙镖局的岳胜男岳大小姐已经一声喝彩叫了出来。她恐怕是这满院之中唯一的识货之人,自然知道这一下有多大难度。犹自赞叹之间,脸上的倾慕神色却是越发地浓了。 “可恶!” 一声低低的自语忽然传进了内厅女眷们的耳朵里,女眷们循声看去,只见安清悠脸上一脸的寒意。这声可恶也不知是在骂萧洛辰到底没跪下去,还是在不忿这九皇子居然选了她的相亲茶会来做这打击对手的地点,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厅外茶会之上,萧洛辰角上却不知何时又带上了一丝他那招牌式的诡异微笑。对着九皇子笑嘻嘻地道: “我就知道王爷您是开玩笑的,睿亲王礼贤下士之名,咱们大梁朝野内外哪个不知,谁人不晓?我就说嘛,九殿下如此俊雅高致的人物,又怎么能够拘泥于那酸腐礼教?这一点可真跟臣平日里的主张大有异曲同工之妙!殿下既说不用跪拜,微臣又哪里敢不顺了殿下的心思?” 说话之间,萧洛辰腿足腰腹发力,上身不动,双手不抬,人却已缓缓起身,转瞬间竟如标枪般站得笔直。 九皇子那一双刻意放慢了速度伸出去的手虚扶了一半,就这么兀自僵在了半空之中,脸上那份笑容瞬间僵在了哪里。 “萧大人这话说得客气,客气……本王一点小小虚名,哪里当得起如此夸赞!” 睿亲王不尴不尬地干笑了几声,萧洛辰这话他还真不敢当。 萧洛辰可以整天高喊着礼教酸腐如浮云,他若是喊一个试试?立刻就是个身后倚仗的文官士子们众叛亲离之态,这张代表着天下读书人的脸,那是万万撕不下来的。 只是这么一来,这位九皇子之前所弄出来的种种声势,便再萧洛辰一跪一站之间被化作了乌有。 睿亲王心里这个恨啊,心说好死不死的跟我在这做什么假客气?刚才按住他老老实实一拜三叩,不是什么都有了? 不过九皇子毕竟是九皇子,上一次被萧洛辰和安子良等人借着安老太爷府上的天时地利人和整治了一番。亦有他太过轻敌之故。此次既然是有备而来,自然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看了一眼左右,忽地又是笑道: “这选亲茶会倒是一桩雅事,本王虽然不能娶安家小姐为妻,但是如此雅事,焉能不凑个热闹?本王今天就在这里为安家做个见证,看看哪一位能得安家小姐的垂青?嘿嘿!若有谁人依着家中势力仗势欺人的,本王可第一个不答应。家里背景差一点的也没关系,本王给你们撑腰!大家一定要公平!要公平!哈哈哈哈……” 这话一说,便是连身旁的长房老爷安德佑也连连点头。 萧洛辰太过强势,弄得好好一个相亲茶会几乎都变成了他的独角戏。此刻九皇子发出这等话来,倒是让茶会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这还真不能说是一件坏事,只是当初说要让安清悠自己选秀之时,安老太爷明令三禁,莫与萧家李家沾边,莫陷进朝堂派系争斗,莫要借相亲之事给安家落下结党的影响…… “如今这个茶会开了还没有办日……只怕是三条都已犯了。” 安德佑脸上的苦笑之色一闪,可是也还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那边九皇子睿亲王却似还意犹未尽,径自走到了原本是萧洛辰坐着的首席首位之前,对着安德佑笑呵呵地道: “安大人,本王今儿个就托个大,不知这第一桌的首位,我可能坐得?” “坐得坐得!睿王爷肯来做这选亲见证,我安家自然是蓬荜生辉……” 长房老爷安德佑连忙点头,只是心中这苦笑之意更浓。在场众人之中,自然以这位九皇子的身份最尊。他若都做不了首位,那又有谁能够坐得这首位? “那本王就当仁不让了!” 睿亲王打了个哈哈,却不忙于行动,只把那首位上的椅子瞧了又瞧,迟迟不肯落座。 “那萧洛辰总算碰上个惹不起的,小姐你看这九皇子这仔细检查,好像是这个刚刚被萧洛辰坐过地方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这可不是明着打那萧洛辰的脸么!” 内厅之中屏风之后,青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本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此刻见到萧洛辰到底还是吃了一瘪,不由得大是快意。 “哪里有这么简单!这九皇子只怕亦非是什么善客!” 安清悠缓缓摇了摇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院中的局势,忽然间口中一刻不停的发了话: “青儿,你去查查从茶会开始到现在,有什么人借故离场了的。成香,你马上按着这茶会上的人数准备纸笔。还有方妈妈,你赶紧去门口找左邻右舍打听一下,这睿亲王手下那些王府护卫,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了咱们安家左近。动作一定要快,我猜这萧洛辰……待不了多久了!” 【作者题外话】:小年儿了,姜叶提前给大家拜个年,双更庆祝,愿大家这一年高兴!高兴,就是高兴! ------------ 第二百五十三章 遇事须立断 “安大人真是不好意思啊,本王倒是有点小小的洁癖,别人用过的东西我是不肯再用的。这个首座好像已经有人坐过了,桌上的茶杯也……这个这个,若是本王换上些自带的用,安大人您看……这可使得吧?” 睿亲王又瞧了瞧那萧洛辰刚刚坐过的地方,话里话外的客气里足足地透着那么一番不好意思之态。 可是他手下那些王府的亲卫随从,却哪里有半分不好意思之感。 更不待主人吩咐,迅捷无比地上前挪下椅垫铺上了一套金银盘丝花边垫。椅子两旁各束一根整颗象牙雕成的撑手,椅背用棉丝层层包裹,上面黄丝盘龙绸一铺一盖。原本是普普通通的一把椅子,瞬间便变得舒服奢侈无比。 至于那首桌之上萧洛辰用过的杯子什物更是简单,一个王府亲卫不知从哪里端出一只黄铜细桶来,另一个侍卫将这些物事尽数往里一砸,“叮当”一响便都变成了碎瓷片。 一套团龙青玉小茶盏被摆在了睿亲王面前,另有一个亲卫头领模样的人毫不迟疑地端出了一套江南进贡上来的官窑贡瓷茶具,跪在地下双手举过头顶,对着安德佑恭恭敬敬地道: “小的们刚才收拾上下,一不留神打烂了安大人家的茶具。按睿王府的规矩,这里奉上官窑贡瓷一套暂做赔偿,另有那做事不利的下人,当着安大人罚了,还望安大人赎罪小的们则个。” 话音未落,那先前砸碎萧洛辰茶具的两名亲卫啪啪啪啪,每人挨了四记掌嘴,那动手之人显然是手法娴熟,这几下登时将那两人打得面颊高高肿起,可是这两人恍如不觉,齐齐跪倒在地,对着安德佑高声叫道: “还望安大人宽恕!” 事情到这个份上,哪里还能容安德佑说半个不字? 更何况他也曾在赏玩之物上沉浸过许久,拿眼一扫那套官窑贡瓷登时便知这是珍品,莫说砸烂了一个茶杯,就算把这满园子的茶杯都砸了,那也尽数抵换得上。 心知对方这可算是里子面子都做到了足十,当下唯唯诺诺地应了,却是看看那两个挨打的亲卫,又看了看萧洛辰,心道: “这九皇子对我安家果然是心有所忌,行事不敢太过分。只是这一番连打带砸,却不是打在了你萧洛辰的脸上?姓萧的脾气太烈,可千万别要闹出什么大乱子才好!唉……怎么偏偏选在了我这长房府上?” 安德佑这边都起了息事宁人的心了。那边内厅屏风后面,安清悠却在全神贯注地听下面人的进展: “就在咱们街口那间客栈,昨夜便有一群人住了进来。今天结账走人时,却都换上了王府亲卫的服色,可真把那客栈老板吓了一大跳!小姐果然是什么都能算到,就好似那活神仙一般……” 方婆子抢先禀报着自己刚刚打探来的消息,只是老毛病不改,说着说着那马屁却又顺手拍了上来。 “这么大阵仗的一群人,要隐藏起来谈何容易?我就说这九皇子怎么准备得如此充分,看来果然是早有谋算!他上次在老太爷府上那边没讨了好去,这次倒是吃一堑长一智,要找这萧洛辰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不是?这事咱们绝对不能掺和。” 安清悠微微摇了摇头,轻轻打断了方婆子的话。却又扭头问向旁边的青儿道: “青儿,你那边怎么样?” “小姐,我刚去门房查了,自从茶会开始到现在,一共有三名前来求亲的男子借故离开。这三人倒都不是被萧洛辰打压之人,在众人之中也着实没什么特异之处,只是每过一炷香左右就出去一个,倒似掐好了时辰一般。” 青儿跟在安清悠身边调教已久,如今虽依旧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做事倒是越发的有了些章法。 安清悠点了点头,冷笑着道: “这几个只怕根本就是早已投了九皇子那边的,勾了他们的名字,以后咱们安家的人也别和他们有什么交往。若是他们再上咱们安家来,尽数找些借口推辞了出去,一概不见!” 安清悠掌家日久,如今经过了宫里的选秀历练,身上更是多了些上位者的气质。 一干下人们肃然而应。周围的商贾女眷们不少还是第一次见识这位大小姐当机立断的干练作风,知道她这是要出手干预场中局势,亦是感觉有些凛然。 更有那原本犹自对安清悠不嫁皇室之事不以为然的,此刻见到了这等将九皇子的眼线一刀隔离之举,却也终于再不存半点儿怀疑。 “成香,笔墨可已备齐?” “回小姐话,按照这茶会上求亲者的人数,笔墨早已备齐,另备了十五副应急备用的。” 成香却是照足了规矩低头轻答,依旧是如往常那般不肯多说半句废话。可是满眼的询问之意,安清悠却是明白,这是在等自己示下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发下去了。唯一思忖间又看了看那屏风之外的院里状况,慢慢地说道: “再等等。那九皇子此次费了这么多手脚,绝非是只为了寻个晦气找个场子。他若想得到所要的,无论如何得把萧洛辰弄走了再说!” 安清悠这最后一句话,倒是让许多人微感诧异,九皇子今日摆明了车马是针对萧洛辰而来,怎么又要把他弄走作甚?一时间人人倒是都对茶会中的状况多了几分好奇,倒要看看这事情如何变数了。 “我大梁一向礼敬读书人,自开国太祖皇帝以来,无不讲究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之道。安大人,这位沈云衣沈公子乃是今年这一科的榜眼之才,本王寻思着这首桌的次席当以他来坐,不知安大人然否? 九皇子睿亲王四平八稳地坐在了首席之上,却似抢了萧洛辰的位子砸了他的用具还不满意。居然还要把座次也给定了,不过若按大梁的礼教风气,这话倒还真是本当如此,安德佑点点头,又寻思了一下安沈两家的世交之谊,这一件事却又是应了。 “在座的都是青年俊杰,饱读诗书,我等饮茶谈文,研讨圣人教诲之道,岂不快哉!还有哪位想坐在本王旁边?本王一概欢迎!” 沈云衣依言坐在了次席,睿亲王却又把话题一转,放在了前来求亲的众多男子身上。虽然只是一个首席的几张座位,但是那话里话外的招揽暗示,又有谁听不出来! 登时有人怦然心动! 这些人出身的家族虽然大多处于中立派,可是这保持中立的原因却未免五花八门,有明哲保身的,有待价而沽的,更有那本想站队却苦于没有门路怕上了船也得不到重用的。如今九皇子睿亲王这尊真神就在眼前,若能借这个机会搭上这位爷,那还不落个飞黄腾达! 自古只要不是改朝换代的开国之时,文士们最看重的便是“学得一身本领,卖与帝王家。”如今外面议论纷纷,都言太子将黜,萧家将倒。便如皇帝陛下似也对这种妄议帝王家事的流言蜚语保持了罕见的不加制止,倒似默认了一般。再加上最近朝中宫中传出的种种事态,若是真错过了一位未来的帝王,那才叫悔之晚矣! 下面已经有人蠢蠢欲动。可偏在此时,一直在睿亲王砸东西排座次之时仍然面色带笑的萧洛辰忽然一声冷哼,转过身去,一双眼神森然如万丈冰渊,冷冷地扫过全场之际虽未说话,却比说话更有力量。 潜台词明明白白—— “谁要去首桌?谁要当着我的面去首桌?” 不少人心中登时心中一颤悠,富贵险中求,那也得看是什么险,且不说萧家屹立大梁军方之中近百年,就算要倒只怕也有一番困兽犹斗。这时候万一被萧洛辰这个鬼难缠一般的人物咬上一口,究竟能不能撑得到那富贵临来之时? 拥立之功虽然是泼天一般的富贵,但为了拥立某位皇子而成了某种牺牲品,这可就未必愿意了。众人心中正自犹豫掂量,忽见九皇子一拍脑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 “哎呀,萧大人!我这里光顾着来凑这茶会的热闹,却是险些误了一件大事。刚才我在宫里,却听父皇言道北胡可汗新进病故,那前来报丧的使臣今早已到京城了。都说萧大人对于北胡之事最为熟悉,父皇还要召你入宫商议呢!” “九王爷身负钦命而来?此事何不早说!” 萧洛辰浑身一震,赫然转身之下,满脸都是森然的神色。 “哎,萧大人这话可就言重了!本王不过是见父皇要找萧大人,心想今日安家相亲茶会,萧大人可是十有八九要来参加一番?于是自告奋勇来跑上了这么一趟腿儿,来看看萧大人到底在不在此处而已嘛!” 睿亲王脸上的讥消之色一闪而过,却是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茶,这才悠悠地说道: “本王这传讯之事已经带到,好在不是黄绢子的圣旨,倒也不用着急进宫销差,在这里多凑一阵热闹倒也无妨。倒是萧大人何去何从,却要赶紧做决断了。” ------------ 第二百五十四章 安清悠敬茶(上) “眼前的局面其实很明白,九皇子来凑相亲茶会这份热闹,一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萧洛辰好好折辱一番,找场子寻晦气再打击一下萧家;二则是敲打一下咱们安家,老太爷的门虽然难进,这各房老爷的府中却是拦不住他;三则是堂而皇之地拉走一批中立派,此实为一举三得之策。既如此,当然是要将萧洛辰这等能够局面之人赶得越远越好!” 内厅之中,不知何时只剩下了姐弟二人。那些原来作为评审团的商贾女眷们已被遣散,由大小姐身边的几个大丫鬟边赔罪边悄悄地从后门送了出去。如今在这薄纱屏风后面听安清悠说话的,却是只有长房的二公子安子良。 “大姐所言甚是,这九皇子上次吃了个暗亏,这次倒是学聪明了不少。这一次有备而来,可当真是不好对付!” 安子良那对圆溜溜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天资本就聪明,这段日子跟在老太爷身边历练了不少,此时对这场面亦是看得通透。琢磨了一阵,抬头问道: “大姐把我调来,可是要弟弟上阵?那九皇子要对付萧家咱们不沾,可是也不能就这么让他在咱们安家府上耀武扬威地拉了人走。否则传了出去,京城里又会怎么说大姐,朝野之中又会怎么说我们安家!” 对于安子良的成长,安清悠显然是极为满意。不过此刻倒不急着叫这二弟上阵,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居然还能流露出一丝微笑: “这倒是不急,二弟是我安家的长房长男,如今既是沉下心来准备考功名,终不成老是去做那等装疯卖傻的闹场事。今天叫你来不过是做个后备,若是那萧洛辰还是不肯走,那才轮得到你来生事,大姐只说家中有事发生,今日这相亲茶会散了便罢!” “散了?大姐当断则断,真是下得了决心!” 安子良脸上略有惋惜之色,但更多的却是佩服之意。略略想了一想,互又抬起头来问道: “若是那萧洛辰就这么忍了走了,那又当如何?” “若是他真的就这么走了,对咱们安家来讲倒是一件好事,收尾收拾起来反要容易地多。” 安清悠微微一下沉吟,脸上却忽然又浮起了一丝苦笑道:“可是这萧洛辰行事素来诡异,那九皇子纵有钦命在此,却未必能够奈何得了他。何况以他那心高气傲的性子,今日如此的当众受辱,又怎么肯轻易便退?” 茶会场上,萧洛辰一贯冷峻的脸上难得地现出一丝扭曲,面部的肌肉竟似在不停的微微跳动。 此刻在萧洛辰的心中,那砸东西排座次之辱,甚至不如另一件事情让他更为愤怒。那北胡乃是大梁最大的死敌,此次报丧使臣进京之事原本已是按部就班,寿光皇帝突然相招,难道是又出了什么变故?如此重要的钦命,眼前这位九皇子居然也敢先压上一压! 没人知道萧洛辰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是许多人都已经看到,他的双手攥得很紧,甚至那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这厮不会是想和我动粗吧?” 睿亲王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恍然之间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点后悔。 自己何等金贵之体,这等事为什么非得亲自前来?寻个打着李家标签的大臣来,那不是也一样么!好在看了看身边那李家帮自己训练出来的王府亲卫犹自肃立得纹丝不动,这才觉得心中稍安。可是想想又似不妥,这萧洛辰号称万夫不当之勇,真要是豁了出去…… 九皇子在这里心中狐疑之时,萧洛辰好像也在考虑着什么。突然微一扭头,似是向内厅那屏风之后的方向观察着些什么,脸上竟越发浮起了一丝笑意。 完全不是他那种招牌式的诡异微笑,这笑容之中居然颇为开心,甚至说还带着那么一点……温柔? “军国大事,又岂能是儿女私情可比!微臣实不敢因私废公,这便进宫面圣!沈云衣,你倒算是条汉子,可是安大小姐乃是我心系之人,萧某必不肯退,大家各凭本事吧!疯婆娘,今天你欠我一个人情,下次可别忘了啊!” 仰天大笑出门去,这一刻萧洛辰竟是头也不回。 茶会上的大多数人心头一松,这个萧洛辰终于走了,怎么还一口一个疯婆娘地叫着人家安大小姐……切!人家不把你当瘟神就算是不错了,还欠你人情?当自己是谁啊! “这萧洛辰还真是当机立断……嗯,他刚才这副笑脸肯定很讨女孩子喜欢,是怎么笑来着?这样,这样,还是这样?” 内厅之中,安子良的看法却似乎和茶会上的绝大多数人不太一样。安清悠循声看去,只见他居然还在挤眉弄眼地学萧洛辰笑起来的样子,只可惜一张胖脸实在太肥,那安二少爷一笑的风情实在是…… “肉麻!” 安清悠几乎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一嘴巴抽到安子良脸上的冲动,恨声怒道:“这么肉麻的笑容你也学?停停停!大姐我这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萧洛辰走了,满院的气氛骤然轻松了不少。安清悠姐弟都有了闲话儿打趣的心思。外面坐在首桌上的九皇子睿亲王悄然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却是早已换上了一副如沐春风一般的笑容。很有礼贤下士派头地说道: “不过一粗鄙武夫耳,我等何必太将此人放在心上?今日本王与各位相聚实为缘分,也算得上是大家的缘分。待会儿各位上台求亲,本王便在下面给诸位捧场,若有哪位仁兄愿意在闲暇时分与本王切磋些圣人文章之道的,亦是欢迎之至!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本王便在这里恭候各位的大才了!” 话说到这里,招揽之意可算是赤裸裸地一览无余。场内众人中不少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睿亲王看在眼里,心情更是大好,稳稳坐在那张舒服无比的椅子里,笑着对沈云衣道: “沈贤弟,这几日吏部便要放新科进士们的官了,前几日见到令尊,他还向本王提到此事。本王已经允了他,这一次少说也要保你一个实授的六部司官,到时候沈卿为朝廷效力,可也莫要忘了你与本王的今日之谊啊!” ------------ 第二百五十五章 安清悠敬茶(下) 按照大梁惯例,一甲前三名通常要在六部九院内“随行参议”数月,跟着老吏们熟悉朝廷政务流程等诸般事宜,然后或进北书房,或进翰林院,历练了一年之后才可能担任实授的正职。 如今九皇子一开口,抬手间便许了一个六部的正印司官出来,便是坐在主位上的长房老爷安德佑都不禁脸色微变。 他为官半生,那司官的正印如今却都还没摸到过,只怕以后见了沈云衣这晚辈,不知道是不是反要行下级之礼。 沈云衣又惊又喜,喜的是十年寒窗,还不就是为了这一方官印! 惊得则是虽然早知父亲沈从元想走李家和九皇子的路子,可是没想到竟然已有了这等进展,如此事关前途的大事,自己身为当事人怎么全然不知?官场上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餐,自己甚至说整个的沈家,为了这一方官印又要付出些什么? 只是这等事情却没法去问眼前这位九皇子,沈云衣收拾思绪,连忙向睿亲王行礼做谢。睿亲王笑着点了点头,眼睛却一直盯在了旁边身为主人的长房老爷安德佑身上。眼见他面上犹有感慨之色,登时趁机笑道: “安家是我大梁出了名的书香门第,昔日父皇也曾言道安大人的学问乃是极好的。眼下我大梁正逢盛世,正需要安大人这样的贤臣为国出力,若是安大人不嫌,本王倒是愿意向六部九院的诸位大人们推荐一二,不知安大人意下如何?” 这价码可就比沈云衣那边开得更高了,话里竟隐隐然有着六部九院随君选的意思。安德佑固然是心惊于这九皇子和李家一脉的势力竟已如此之大,可是说不动心那也是假的。不过此时此刻却没有半分的犹豫,摇了摇头苦笑道: “九皇子的好意,下官感激不尽。可是在下才疏学浅,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实在是深恐耽误了朝廷大事。我还是再在原职上多磨练几年,再考虑其他吧。” 睿亲王听安德佑话中之意甚为坚决,倒也不再劝他,只是心中却不免大大的冷笑: “这安德佑果然是窝囊废一个!官位摆在眼前,却连伸手去取的胆量都没有。难怪做官这么久,还在礼部混个闲差。不肯上我这条船么?也罢,且看本王力推这沈云衣娶了你家女儿,看你安家还是不是铁板一块!” 放眼看去,睿亲王只觉在场之中再无可阻拦自己之人,倒是不少来求亲之人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心怀更加舒畅之余,很是儒雅地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位如今大梁国中最当红的九殿下已是用力坐直了一下身子,那一副亲王卖相摆得是威严中带着几丝亲切,便是寿光皇帝亲临只怕也要赞得一个好字。 就等上台求亲重开之时那些主动投靠之人过来表现才学了。 可是台上安家那负责司仪的妇人再出,说话却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适才我家小姐请各位以白话登台求亲之事,却非不敬圣人之道,更不是瞧不起各位的文采才学。不过是这相亲茶会中的一个开场前奏,想要看看各位的反应罢了。我家小姐向各位奉茶一杯,聊表歉意!如今恶客已走,下面才是这相亲茶会的正式开始,我安家已经备下了纸墨笔砚,请各位敬留墨宝,诗词歌赋各一首,忠君爱国为题的八股文章三篇,用时不限!” 这话一说,下面的求亲诸人登时大感舒服。闹了半天这不过是大小姐难为大家的玩笑罢了,这倒是好说了。 前朝有个才女苏小妹三难新郎,难不成这安家小姐也想替自己选亲留段佳话不成?无妨无妨,我就说嘛,圣人文章才是真本事,往下这才是来真的了,且看这提笔用墨间分个高下,这才算是正道。 众人兀自摩拳擦掌,却见那内厅屏风间忽然转出一个女子来,身材高挑体型婀娜。虽然面遮轻纱只能隐约看清三分容貌,却亦是大家闺秀不肯轻易抛头露面的礼数。 “小女子向诸位公子遥敬清茶一杯,各位公子万福!” 安清悠话音随然不高,却刚好能够让众人听个清清楚楚。那一个福礼行了下去,犹比在宫中选秀之时更加娴熟优雅。 众人心中齐刷刷喝了一声彩。待得纷纷举杯还礼之时,斜刺里忽然杀出两队安家的下人,转瞬之间便将纸笔为各桌备齐,手脚之干净利落,动作之整齐划一,便是放在京城任何一府之中都不落人后。 “请各位提笔用墨!” 台上一声高叫,大家放下杯子直接拿起来了笔。这些人本就是文人出身,诗词歌赋八股文章才正是他们最熟之事。此刻提笔落言,一个个倒是全神贯注笔走龙蛇,一时间满场竟是再无半点声息。 唯有九皇子睿亲王傲然直坐于绣椅之上,那架势倒是已经拉得十足,要威严有威严,要亲切有亲切,只是在这满座伏案疾书的场景之下,怎么就显得有那么孤零零的呢! “安家这是要选女婿还是要搞科举啊?一把要写这么多东西,这难道是要写到什么时候天黑不成!” 睿亲王肚子里腹诽,可是这架子却是端起来容易放下去难。 下面那些求亲之人写得几笔,居然还偶尔抬起头来看看前面。见到殿下这般做派,无不露出佩服之色。九皇子身负天下文人士子敬仰之名,如何能在这般众目睽睽之下露出松懈之态,这是叫人指摘行坐无矩不成? 便连同在首桌的沈云衣也在伏案猛写,睿亲王绷得身子都快僵了,一瞅旁边的主人安德佑,倒算是可找到了活动一下的法子,这没话找话地道: “安大人……” “嘘……九殿下悄声,君子不乱人文章,可莫要扰了这正在写文的诸位!” 安德佑一脸酸腐模样,口中悄声说话,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旁边正在斟词酌句提笔落字的沈云衣。这位安家的长房老爷倒不需要被天下士子仰望,此刻脸上的表情似是随着沈云衣的文章变化而动,一会儿颇有赞叹之色,一会儿又眉头紧皱,更有时摇头晃脑,似是在思索着什么一般。 “迂腐!白痴!注定了一辈子是个的笨人!八股知道天天看看了大半辈子,这难道还是没看够么!真以为这做官混朝堂,靠得是一笔锦绣文章不成?” 九皇子心中大骂,可是这等端着架子摆谱却着实难受,心里骂了几句,居然也有样学样,也是同样去看沈云衣写文章,这倒算是找到了一个活动一下的藉口。 只是他虽负天下士子仰望之名,却大半是由这皇子的出身和李家的力捧所致,实属政治需要所为。真让他一点一点的陪着人看文章,却实在觉得兴味索然。装模作样地瞧了一阵,反倒更觉得百无聊赖,一时之间,竟不知做些什么才好了。 就这么发傻一般的呆了也不知多久,总算见到有个求亲之人蓦然站起,手捧文章向前而去,这却是要交卷了。九皇子登时大喜,心道你这人运气好,赶在本王憋得难受之时交了卷。无论如何便给你这一个结交本王的机会,有人陪着说几句闲话,总比这般一直晾着强的多了。 那交卷之人倒还真是有心,一边交卷,一边居然还拿眼睛直往九皇子这里瞟。九皇子大生合意之感,一脸亲切地对他微微一笑。可偏在这时,那安家负责收卷之人居然叫道: “第九十一号公子文章写毕,点评合议自有他日定论,还请勿扰他人,送客——!” 那人微微一怔,可是想想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百多份文章拿了上去,一时三刻之间哪里能评出个结果来?眼瞅着安家已经喊出了送客,这还真不好意思就在这里赖着呆着。满怀遗憾地看了九皇子一眼,也只能向着首席拱手一礼,转身向外走去。 安德佑身为主人,此刻自然是遥遥抱拳回礼。只苦了九皇子睿亲王,便只能由着这么个有可能投靠自己之人擦身而过。 可是这还不算,那交卷之人既有了第一个,同样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大家纷纷交卷纷纷离开。九皇子眼巴巴地瞅着这茶会之上的众人越来越少,心里是左想左不妥,右想右不对,只觉得这样下去岂不是一番功夫枉费了大半? 眼看着交卷之人众多,那“不扰人文章”之类的事情已经算不得什么,一咬牙间正要放下身段站起身来去众人之中交言一番,忽见安德佑茶杯一举,对着他笑道: “久闻王爷是京中的饮茶大家,下官家中这茶,却是以多种香料特别加制而成。呵呵,下官别的不敢说,小女这调香之术却是颇有特色的。还请王爷您给评评,这茶与外间的各地名茶,又有什么不同? “评茶?早听说安德佑是个只知附庸风雅之辈,可是……可是瞧他选的这时候!” 九皇子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可是主人诚心相邀,还真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间失了礼数。无奈之下端起茶来装模作样地品了一口,心中却是泛起了一连串怨念无比的念头: “我恨礼数!我恨风雅!我……我***恨这帮子酸不拉叽的文人!” ------------ 第二百五十六章 有心之人何其多 “我,我要这安家不得善终!” 王府之中,九皇子睿亲王狠狠地把一个茶杯摔在地上扔得粉碎。 今天费了这许多手尾,最后居然落了个空手而归。安家那相亲茶会到了尾声,自己竟被这该死的安德佑死死揪住谈了半天茶道。 眼瞅着那些中立派家族的子弟一个个告辞出府,原打算在安家府上高调万分地招揽一批投效者的计划,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地落了个无疾而终。 一干王府幕僚噤若寒蝉,他们是替九皇子出谋划策的之人,可也比外人更知道这位睿亲王的状况。 别看外界言之涌涌,什么贤王之名,什么天下士子仰望。可是这位爷骨子里却未必是那么豁达大度,前几日在萧老大人那里吃了憋,回来就见那负责接应的他的几个太监侍卫莫名其妙的“暴病而亡”。 如今又是在安家落了一肚子脾气,自己可千万莫要触了这个眉头。 众幕僚战战兢兢,唯恐自己做了九皇子的出气筒。可是如今九皇子如日中天,想要富贵险中求的同样不乏其人。 “王爷且莫生气,今日之事并非徒劳无功。当众驱走了那萧洛辰,多少也是替殿下出了一口恶气,此事在场所见之人甚多,传扬出去又是王爷对萧家的一场大胜。朝野众臣闻之,岂非更是心有所悟?皇上若知九皇子能够以堂堂正之法,收束得萧洛辰这等狂妄之人毫无脾气,心中对王爷的评价怕是又加上三分了。此乃王爷大喜,大喜耳!” 一声四平八稳地话语忽然响起,拿眼看去,正是新近投靠睿王府的杭州知府沈从元。眼见得他一脸的笑容,居然三言两语之间便将这事说成了一番大喜。众人心中固是暗骂此人厚颜,不过也不得不承认他这火候拿捏得当真精准,今日之事固非全无所得,可也只有如此说法,才能遮掩得住那吃瘪的丑态。 九皇子面色稍缓,可是他亦不是笨人。事后细细想来,登时觉得那什么写文章谈茶道,都是安家针对自己的应变之法。只恨一时不查。当时竟没有反应过来!余怒难消之际,犹自恨恨地道: “话虽如此,可是这安家三番两次地消遣本王,若是不将其整治一番,实在是难消我心头之恨!” 沈从元微微一笑,恭声道:“王爷如今要的乃是天大之事,何必为这一时之气而劳神伤身?犬子云衣可娶安家女儿尚且不论,下官此次来京,家中亦非全无准备。前几日从江南觅得一人,若是他娶了那安家的长房小姐,这妻族二字同样落在了手里。到时候安家如何,还不是由得殿下掌握?” 从来夺嫡之事最为凶险,动辄便是株连九族的大事。这“妻族”位在九族之列,所以古时政治联姻之事犹比现代更盛百倍。沈从元虽然说得隐晦,可九皇子却登时明白,若是安家有个女婿率先上书上个弹劾太子,自己这条船安家是不上也得上! “哦?竟有这等人,现在何处?” 九皇子精神一振,沈从元却是微微一笑,此番他早有准备,话传了下去,不多时便有一名男子被带了上来。众人拿眼瞧去,却不由得赞了一声好。只见此人唇红齿白,生得比那戏台上的小生还要俊俏几分,当真是极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相貌。 “这人乃是前吏部赵老尚书第五房的长孙,名叫赵友仁。那安家的女儿生母虽然早亡,可这支亲戚却还在,说起来还是那位长房大小姐的表兄呢。亲不亲一家人,他与犬子一明一暗的求亲,还怕这安家……” 沈从元这边说得起劲,可是九皇子那边却似是恍若未闻,这一瞬间两只眼睛直勾勾地,就那么看傻了一般的盯着那安清悠的表哥赵友仁。 “殿下……” 沈从元试探着叫了一声,九皇子这才像回过神来一般,那副贤德王爷的模样又摆在了众人面前。口中高声笑道: “好好好!沈大人推荐的人,想来必是错不了的。你既从江南来,今夜就陪本王好好聊聊,讲讲这江南繁华之地的风土人情!” 这话一说,沈从元只觉得一股恶寒从脚下升到了头顶。自从进了九皇子的王府圈子之后,以他的精明当然早已将能知道的知道了个通透——这位睿亲王府中虽然收纳了不少美貌姬人,可是相比女人,王爷殿下显然是对男人的兴趣更大。 想想刚才那一副样子,如何还看不出这位九殿下已经是食指大动,准备今夜召那赵友仁好好“聊聊”了! 不过心中恶寒归心中恶寒,沈从元脸上却是半点不露。他已经说服了父亲利用了儿子,连安家这等世交都给卖了,又何妨再卖一个没落尚书的孙子? 便在沈从元沈大人卖了一个孙子进王府之时,安家人亦是脸色凝重。 今天这茶会虽说勉勉强强办了下来,可是却与诸人所想大相径庭,不仅安清悠没有找到什么称心如意的夫婿之选,期间萧洛辰九皇子等人你方唱罢我登场,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相亲二字所能涵盖的。长房老爷安德佑不敢怠慢,带齐了儿女连忙赶至老太爷府上商议。 “枉为皇子!枉为皇子!举国之间无小事,那北胡乃我大梁死敌,百余年来的心腹大患。如此紧急要务,在九皇子这里居然也要压上一压,只为了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寻自己的晦气,只为了要告诉整个朝野,他睿亲王同样能够在大摇大摆地进入号称朝争避风港的安家,更能够在这里堂而皇之地拉拢一批中立派的家族么! 书房之中,老太爷仔仔细细地听了安氏父女的禀报,第一反应竟是勃然大怒。 以他老人家的那一直以来坚守中立的风格,能当着儿孙的面说出这等话来实属罕见。长房老爷安德佑暗自一惊,难道父亲心中竟已有所倾向?可是这九皇子和李家如今正是热得烫手,这时候若是站到了他们的对面,安家如何可得保全? “这位九殿下意在皇位,可是此人空有鲜明,处事之际却未免心胸不宽,气量不够。单看他今日为了一己之私而怠国政,便可知其中一二。若真是为君,恐非我大梁之福啊!” 老太爷显然看出了安德佑心中所想,再一开口间却是正色言道: “为官之道,本就是以公心而待天下,不以阿谀而事朝廷。其中固然有种种技巧,可是这最为重要的东西却不能丢。我安家之所以多年来之所以受朝中敬仰,为父的之所以被皇上倚为朝中重臣,靠得便是此道!你身为我的长子,如今又开始接管这族长之位,若是失却了本心,如何能当得起为父把整个安家托付给你的期望!” 安德佑细细品味着老太爷的话,陡然间把腰一挺,肃容道: “以公心而待天下,不以阿谀而事朝廷!父亲教诲,儿子必将谨记在心!时局有如何的惊涛骇浪,也必尽心竭力,不负父亲之重托。便是天大的事情,儿子也陪父亲一直走到底了!” “好!好!这才叫真有三分风骨!世间自命风骨之人甚多,可是这风骨二字却不是遮羞布,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人?这才叫我安翰池的长子!我自求得丹心一片,虽千万人,吾往矣!” 老太爷大笑声中,陡然间须发皆张,铁面御史那一份冲天豪气,竟在这一刻一显无疑! 只是笑过之后,安老太爷忽然又露出了狡黠的神色,扭过头对着安清悠似笑非笑地打趣道: “茶会办了个四不像,虽说你们当机立断,总算保住了我安家对外严守中立的形势名声。可是这自己选夫婿的路……不好走吧?” 众人一起发笑,安清悠脸上一红,还是主动承担起了责任,顿首再拜之际,已经在自请处罚了。 “孙女无能,没想到办一个相亲茶会,竟能也旁生出这许多枝节来。还请祖父大人重重责罚!” “哼!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安老太爷陡然间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脸色却又是一变: “男人是天,女人是地,这话早在进宫之前便和你说过。可是爷爷能看得出来,你这孩子心气儿也是太高。在你心中,只怕从来都是不同意这男尊女卑四个字的,是不是?” 安清悠紧紧咬了下嘴唇。老太爷的城府之深,此时才算真正体验到了自己身上。 以他老人家的眼光老辣,自己心里那点想法只怕早已瞧了个通透,可是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来点破?难道他老人家竟是一直在等自己犯个错误,这才明言训诫,好让自己有个深刻万分的感受么! 可是微一抬头之际,却见老太爷脸上虽然严峻,那看向自己的眼神之中却仍旧是满满的慈爱之色。安清悠的心中猛地一颤,这训诫固是责斥,可对于自己的教育爱护之意亦是没有半分虚假。 自己能说老太爷这是在用心机搞手段吗?不!这是爱护!这是这个古代时空里长辈站在他们的角度的爱护之意,是他们对于晚辈操心劳思的亲情! 可是这份亲情……却让自己觉得那么的沉重,沉重得自己几乎都喘不过气来。 恍惚之间,安清悠居然又想到了某人所说的话! “可叹天下男子虽多,能够识得小姐者能有几人?心胸之中能容得下小姐者又能有几人?” 这个家伙……可当真令人讨厌! 可安清悠便这么恍惚之间一失神,安老太爷已是全都看在了眼里,知道这个最宠爱的孙女到底对这男尊女卑之道还是心存他想。不过这位老太爷阅人无数,知道这时候再严加训斥倒是适得其反。心底一叹,苦笑道: “你这孩子性格太过要强,可惜又是个女子。若是生在了平常人家倒也罢了,可是咱们安家既是官宦大族,偏偏又赶上了这等朝局动荡之时。嘿嘿……有心之人何其多!你这孩子到底是想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心里可有定数?” “孙女想嫁一个简单一点的男子,不需要有什么高官厚爵的显赫背景,不需要有这么多的心思算计。只要真心对孙女好,能够一生一世的照顾孙女,疼惜孙女,也就罢了!” 安清悠这话一说,当真是满座皆惊。 身旁的长房老爷安德佑身上一震,这么久以来他虽然已经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替女儿寻一门好亲事,可是却没想到安清悠竟说出如此话来。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难道嫁入个小门小户,这才算是幸福? 安老太爷静静地看着安清悠,忽然轻声问道: “累了?” 安清悠轻轻咬了咬嘴唇,低头间却是默然不语。 自从穿越以来,从自己的小院一路斗到府里,再从府里斗到了宫里。如今好不容易出了宫,原以为诸事皆了,可谁成想居然又是一个更大的漩涡在等着自己。朝派党斗,夺嫡争储,连整个安家都随时有被卷进去的可能。自己便想选婿,又焉知遇见之人不是如白天那相亲会上的模样? 有心之人何其多!老太爷这话当真是说的一针见血, 若终究是如此,倒不如寻个小门小户的清净!左右自己身负另一个时空的诸多知识,别的不说,单凭这调香二字,还怕这日子过不出个样儿来? 上辈子的时候很多人不是都说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就是最大的幸福么!做个官政不沾的小富婆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安清悠这般样子,以老太爷精明哪里还看不出来这就是默认了。长叹一声道: “也罢!朝争也好,时局也罢,原本就应该是男人们去担负面对的事情。你一个女孩子家,何苦被卷进这等事情来!嫁个小户人家也没什么不好,我这里有一封书信,乃是你母亲赵家所写,回去好好看看,世态炎凉,赵家如今是大不如前了啊……” 老太爷口中感叹,却更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如今京中也不如以前了。 安清悠见到这信却是微微一怔: “母亲那边……娘舅家?” 【作者题外话】:四千字大章过年放假,有多些时间码字了,会酌量加更,感谢大家对姜叶的支持!姜叶不太会多说话,码字去! ------------ 第二百五十七章 表哥来了 “吏部号称六部之首,当年赵老大人任吏部尚书时,赵家可以说盛极一时,号称是门生故吏满天下。昔日你母亲嫁过来的时候,人都说你父亲可算是傍上了一棵大树。只可惜这位赵老大人身体不好,后来竟是在吏部衙门里心痛病突发,等郎中到了的时候人已经没了。你母亲当时正怀着你,听得此事一又惊又急地闹了早产。后来她年纪轻轻便随了赵老大人去,也可说是这时候落下的病根!” 长房后宅之中,三房夫人赵氏谈起安清悠生母的娘家来总是大有不胜唏嘘之感,红着眼圈抹了一阵眼泪,这才对安清悠接着道: “这官场上跟红顶白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人走茶凉啊,后来赵家的长房老爷因为犯了错事被皇上迁怒,满朝之间竟是没什么人敢伸援手的。咱们家老太爷仗义执言上了个折子,这才保得了他们晚辈的一线生机。只是这赵家从此,也就败了。听说他家倒是还有后人在江南,可是我也曾遣人查访,却一直没有什么消息。如今你这五娘舅家终于有了联系,真是老天开眼,又或是我那苦命的姐姐在天之灵保佑……” 三夫人说着说着又要掉眼泪,倒惹得安清悠一连声的劝慰。连忙着扯开了话题,指着那封书信道: “这信上说,五舅舅在江南做了一任扬余府的刑提按察,如今派了表兄前来京城给祖父和父亲叔父们请安。三伯父久在刑部,倒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这个……倒是不曾听你三叔父讲过!” 三夫人摇了摇头道“那刑提按察算不得什么大官,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差事罢了,天下这等刑提的普通官员不知道有多少。再说姓赵之人甚多,便是报到了刑部,你三叔父也未必能记得住。要不回头让你三叔父遣人查查,若有了什么消息,三婶娘第一个便来告诉你。” 安清悠端起一杯茶来,心中却是略感无奈,一个从七品的外省刑提,放在京城这等冠盖云集的所在没人留意也是常理。 可是若论对于生母娘家的熟悉,只怕还真是没有人比这位三婶娘更明白的了。她都不清楚,自己这又能找什么人问去?正要再说什么,那边三夫人却对她这一句问话会错了意,一拍脑门子笑道: “这事儿还真得好好查查,你这孩子既是不想去嫁豪门大族,这赵家倒是个极好的选择。江南远离京城这些是非,那扬余府又是个遍地膏腴的繁华去处,舅舅还是个管刑案小官儿……啧啧啧!若说是小门小户,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的小门小户去?亲不亲一家人,再弄上个亲上加亲,那可真也算得上是个好归处了。” 三夫人对安清悠的疼爱都可算得上是娇溺了,听她说不想嫁豪门大族虽觉可惜,可依旧是立时便为这大侄女打算了起来。安清悠无奈苦笑,心道一提起赵家来,三婶娘她还真是热心。只是这份厚爱自己却怕是无份消受,近亲结婚…… “三婶娘,侄女想问个事情,都说这女人是地男人是天才算正道。可是侄女看三婶娘和三叔父之间,却是恩爱甜蜜相敬如宾。偶尔见到三叔父时,好像他还怕了婶娘三分?侄女真是好生羡慕,倒不知婶娘是如何做的?” 安清悠不想谈那些和表哥通婚之事,连忙转换了一个话题。这亦是她心中之惑,虽说是活了两世,可是这做媳妇的经验却是半点没有。再看三婶娘夫妇这份和谐恩爱,那羡慕之语亦非虚言。只盼着能够从这位疼爱自己的三婶娘中寻些婚姻之道,说不定能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古时世界中得到什么借鉴? “切!你这妮子,这是要来打趣三婶娘是个悍妇不成?” 三夫人嗤的一声笑,转过头来,却是正色言道: “男尊女卑之道,从来便是天经地义的正理。像你三叔父虽然人前人后的有些怕老婆状,可那是宠着敬着你三婶娘罢了。正所谓自家老爷便是自家老爷,你三婶娘便是脾气再大,在家之时也得依足了规矩本本分分,这该女人遵从的三从四德礼法规矩,那同样是万万不能逾越一步的。你这孩子性子太刚,以后不管嫁了谁,可要好好收敛一下脾气,做个安分守己的好夫人才是正道。” 安清悠微觉失望,没想到从这位向来精明刚烈的三婶娘口中,听到的亦只能是这般说法。这古代人人都觉得男尊女卑才是天经地义,纵然自己身为穿越者或许有将这世界变个样子的可能,可是改变天下易,改变人心难。这等事情又需要多少时间?三十年?五十年?还是需要很久很久?会不会像另一个时空中曾经流行的那句话一样,还没恋爱就老了? 更何况自己上辈子既不是政客也不是什么社会学家,改变世界?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调香师罢了。 可是安清悠到底还是不肯死心,想了一想,又向三夫人问道: “那三婶娘,按你刚才所说,三叔父这是在宠你敬你。侄女如今已得老太爷准我自选夫婿,那便又应该如何,才能寻得到一个宠我敬我之人呢?” “要婶娘说啊,如今虽说是得了老太爷准你自选夫婿,但也没什么不同。你是咱们安家的长房大小姐,再怎么还是脱不开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平日里除了各府摆宴的女眷院子,便是咱们安家这点人脉圈子。至于能不能得肯宠你敬你之人……” 三夫人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却是轻轻叹了口气道: “那就只能看你的命了!” 安清悠越听心里越凉,自己好不容易挣来了这自行择夫的权力,竟是说到底其实对改变现状没什么帮助。大势如此,为之奈何?正心中烦躁间,忽听府中的下人来报: “大小姐,您的表兄来咱们府上求见,老爷已经亲自迎了出去,还说叫您也出去相见呢!” “表哥?” 安清悠微微一怔,怎么来得这么快。刚刚还说起赵家,转脸这赵家的表兄就已经到了自家府上,这可不真是说表兄表兄就到? 三夫人却是一脸的笑意,乐呵呵地道:“这可真是巧了!许久没见到赵家的人了,走走走!婶娘也凑个热闹瞧瞧去!我说大侄女,人家大老远的从江南来京城不容易,你可要好好把握呦!” “小侄见过姑父大人,见过三婶娘,见过表妹!” 长房前厅之中,安清悠的表兄赵友仁深施一礼,众人上下打量之下,便是安清悠心里也不由得赞了一个俊字。无论什么时候,生得一副好卖相的男人总是对于女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先天杀伤力。 “无需多礼,到姑父这里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快坐!快坐!” 安德佑一叠声地招呼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姑侄,见这赵友仁眉清目秀颇有翩翩之风,心中亦是先有三分好感。 大家各自行礼回身落座奉茶叙话,安清悠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她对于站立坐行这些礼数规矩已是顶尖的行家,此刻看这位表哥的坐姿虽已极力求得端庄稳重,可是怎么就总觉得有那么一点儿怪呢!难不成这臀部上的某个部位有什么毛病? 安德佑却没有这般想法,笑呵呵地寒暄了几声,便即言道: “昔日你姑母尚在之时,我可是没少和赵家走动。后来你们去了江南,却是不知怎么就断了音信,如今贤侄到京,大家总算又续上了联系,赵家的几位舅兄舅弟如今可好啊?” “回姑父的话,大伯六年前因病故去了,家父和几位伯父倒还算康健。临来之前,家父还特地嘱咐小侄,说是当年大伯因事获罪,全凭安老太爷从中周全,才保得我赵家余脉得避江南。这么多年来两家未曾联络并无它意,实是恐当年之事余波未消,枉自给安家添什么麻烦。小侄此次进京,便是特地来给安老太爷、姑父和安家的诸位伯父叔父请安的。安家帮衬之恩,我赵家永不敢忘!” 赵友仁顺着话头说起了两家的渊源,立时便赶着又要行礼。安德佑连忙拦住,再看他眉宇之间依稀竟有几分亡妻模样,有感而发,却不禁更是心下唏嘘: “想不到一别多年,赵舅兄竟已不在人世。当年之事过了这么久,赵家又何必如此总放在心上。咱们两家既有通姻之道,当然是得相助时且相助,却不知贤侄此次进京除了恢复咱们两家的关系之外,还有其他是否?若有我安家能够帮忙的,姑父义不容辞!” 安德佑如今已是安家的族长,这话说出来份量自又不同。倒是那赵友仁淡淡一笑,微然摇头间竟是多了几分洒脱之意: “姑父的好意,小侄心领。不过我赵家经历了昔日祖父大人和大伯之事,如今对这官场仕途之事早已心凉了。便是家父做了一个小小的刑提,也只不过是为了有个官位好教家中平日不至被宵小所欺罢了。而小侄此生志向,便是游遍我大梁各地,著书立说,撰一不世之游记。将我泱泱大国名山大川,各处繁华,皆一笔写尽!姑父若真是有心帮衬,就遣府中一二人等,带小侄游历一番这天子脚下的京城繁华,小侄便感激不尽了!” 从来这文人士子心中最重要的,除了那出将入相的官场之位,便是生平能有一部名著流芳千古。安德佑闻听此言登时大慰心上,伸手在座椅上一拍,高声道: “好!贤侄视功名如粪土,果然有一份真名士自风流的洒脱!此书若成,必为名留百世之作。悠儿,你这几日便带了子良,和表兄在京城之中好好走走,也陪他游历一番天子脚下的繁华所在!” ------------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天资绝佳 “三弟妹,那日老太爷特别提起了赵家,我心中倒也想过。如今沈家怕是已经靠上了九皇子那边,悠儿又不想嫁那沈云衣。倒是你看今日这孩子……可还合适否?” 送走了客人,安清悠亦是告退回了后宅。三夫人赵氏却被安德佑留了下来,随口谈了些闲话,却是略带犹豫地问出了这么一句。 “我看挺合适!这孩子生得一表人才,刚才看又是个明白事理的。清悠那孩子既是不想嫁入豪门大族,又哪里寻得到这比赵家更好的去处!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弄上一个亲上加亲的,岂不也是一件好事?更何况那赵家五老爷一个江南的刑提,既是刑部在江南的外差,你三弟这个刑部的正印司官亦是伸手够得着。就算冲着这朝中的叔父,他赵家还敢薄待了咱们家姑娘不成?” 三夫人赵氏说话向来干脆利落,安德佑问她是否合适,她自然明白是指的是安清悠和今日所见这位赵友仁赵公子。 对于赵家人,她天生便有三分好感,再看那赵友仁一副翩翩美男的倜傥之态更是觉得不错。脑子里早将这事转了数遍,此刻答话过来,还真是方方面面都替安清悠打算到了。 “三弟妹素来精明,既是连你都这么说,那想必是错不了的!” 安德佑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有那么半分犹豫:“就是不知道这孩子人品如何……” “大哥刚才不是说了么,是真名士自风流。这孩子连功名都能放下,人品能差到哪去?再说这段日子他既要在京城游历,还怕少了这审视观察的机会?大哥让子良跟着去,不就是为了让子良给她姐姐保驾,顺便盯一盯那赵友仁?说起来子良这孩子可真是越发的出息了,以前看着他二二呼呼的,如今才知道是个人精!听说便是老太爷也夸他呢……” 聊着聊着,二人却是一不留神便走了题。安德佑听得三夫人夸儿子,倒比听人夸女儿还要高兴。毕竟这传宗接代祖宗香火,还得靠男丁来撑起不是? 安德佑和三夫人随口拉起了家常,却不知便在距离长房的三条街外,赵友仁正不紧不慢地走着。他的模样好像很放松,但一双眼睛却是不时闪过警惕之色,看似不经意地拐了几个弯,却是一转身便上了一辆看似普通无比的青布马车。 “事情办妥了?” 马车之中,一声冷冷的声音传来,说话之人赫然便是最近在睿王府里日渐当红的沈从元沈大人。 “回大人话,小人已经按照大人的吩咐,该做的都做了。那安德佑果然对小人颇有欣赏之意,还让那安氏姐弟俩明日陪小人一起逛京城。大人智谋无双,所有的一切当真是半点都没有脱离大人的算计。” 赵友仁小心翼翼的回着话,此刻的神色与其说是恭敬倒不如说是谄媚,哪里还有半点刚才在安家的偏偏洒脱。 “你这个人啊,这演戏的功夫可当真是不错,又生得这么个俊俏面孔,不去做个戏子当真是可惜了。嘿嘿!昨晚在睿王爷府上,睡得可好?” 沈从元对于眼前的谄媚完全的无动于衷,随口之间竟是毫不客气地揭起了赵友仁的伤疤。赵友仁低着头,眼神之中的愤恨之色一闪而过,只是再抬起头来时,已是满脸堆笑道: “大人这话却是打趣小人了。小人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又哪里能去做戏子那般的贱役?如今全心全意追随大人,更无半点私心,此情日月可鉴,还望大人明察!” “此情可鉴什么的,留待和睿王爷去说吧。本官可没这等兴趣!至于什么全心全意的追随就更不用讲了,你心里其实很恨我的对不对?不用掩饰,尽管说出来好了。只是你那身为扬余刑提的父亲……嘿嘿!就他干的那点破事,身为刑提通匪卖脏,遣派手下假扮山贼劫杀过往商户,强抢女子贩良为娼……唉!真是那一件都够判个斩立决的!或者满门抄斩也不是不行?正巧这扬余府又在我父这位江浙巡抚的辖地,若要查案砍脑袋,好像还真是可以下当场格杀旗牌的,连奏报刑部都不用。你说对不对?” “是是是!大人所言极是!小人家里罪孽深重,全仗……全仗大人仁慈为怀,才给了小人全家这份改过自新的机会。小人一定为大人死效犬马之劳,要我做人便做人,要我做狗便做狗……” “倒也不用那么夸张。好好地替本官把睿王爷哄开心了,还不是有你的好处?对了!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你那个自幼订亲的盐商小姐,前几日不知怎么暴病死了。不过我看这也是桩好事,堂堂左都御使安家的长房大小姐,岂不是比一个商贾女子强多了?好好卖力娶下了这门亲,本官保你一个举人功名!将来光耀门楣,是不是比你那做黑心官的老爹强上太多了?” 赵友仁不是笨人,自幼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一向身体健康,忽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是怎么回事。可是此刻他这脸上,居然还堆满了笑容: “大人待小人的恩情真是山高海深!又替小人安排了这么一门好亲事,小人就算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尤其是您这句话说得不错,区区一个商贾女子,死了便死了。哪有这名门安家的女子为妻来得更好?” 沈从元眯起眼睛盯着赵友仁看了又看,忽然亦是很欢畅地笑了起来: “好!好!好!正所谓大丈夫要做朝廷命官,左手须拿得起忘恩负义,右手能放得下厚颜无耻。刚刚我那话说得不对,你这人天资绝佳,哪里能做戏子那种贱役!放到做官的正经仕途上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材料。当真是有前途,有前途极了!” 沈从元笑得开心,赵友仁却是笑得更加欢畅,马车周围的青布裹得严严实实,却是将二人的笑声尽数封在了车内。就这么渐行渐远,终于行入了大路,行出了闹市,朝着九皇子的睿王府慢慢驶去。 ------------ 第二百五十九章 金街出游 “大姐!这分明是父亲想让你陪着那赵家表兄游逛京城,还要我跟着去做什么!能不能不去?” 满桌纸卷之中,安子良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一连声的大喊不去。 前日的相亲茶会收了数百篇的诗词歌赋,八股文章。这些东西安清悠是很没心情去看的,可是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于是写评语回函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安排在了二少爷安子良的身上。 不过安二少爷天性乐观,倒是做什么都能寻出乐子来。此刻正在以一个连秀才都没中过的童生之身狠狠点评批责这些进士举人所写的诸般文章。什么陈词滥调,什么用典不合,什么行文不周书法不雅。总之是头十几年连父亲带老太爷训斥他学问文章不灵光的话语,统统搬到了这些批语回函上。正自爽得痛快万分,忽然被抓了这么一个差,登时是大摇其头。 “怎么?看文章还看出瘾来了!大姐叫你去你都不去?” 安清悠心情正自不好,见安二胖子居然还敢推三阻四,登时柳眉倒竖。 安子良立刻做出一副可怜兮兮地模样,叹了口气道:“文章乃是圣贤道!大姐是准备嫁个远离朝争的人家躲清闲了,可是弟弟总还是个男人,既生在咱们安家,早晚逃不过考科举走仕途这一道。这些文章都是那些进士举人们所写,有些文章着实算得上花团锦簇,我这里正要好好研究研究……唉呦唉呦!别揪别揪……” 安子良话刚说了一半,却被安清悠极为熟练的一把抓住了后脖梗子上皱成一层一层的肥肉,连揪带拧之下冷笑道: “还装还装?大姐我还不知道你!什么研究研究,我看你是批便宜人批上瘾了吧?少废话,就说去不去!” “去去去!大姐赶紧撒手啊,弟弟我去还不行么!去给大姐保驾护航,顺便看看这姓赵的表哥有没有资格变成我的姐夫……” 安子良心思通透,这当儿肥肉剧痛之下不光是大呼求饶,更是连其他话都不管不顾的叫了出来。待得说到这“姐夫”二字之时,忽然颈后一松,连忙伸手去揉,可是再转头时,却忽然见到安清悠一个人怔怔地发呆,脸上竟有怅然之色。 “大姐,你生我气了?” 安子良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我生你的气做什么!陪这位赵表兄逛京城?别说你不想去,就是我自己都不想去,可是这赵家的书信是老太爷转来,父亲又当着三婶娘发了话的,大姐我又有什么法子!” 安子良很诧异的一怔:“大姐你也不想去?” 京城的街道很宽。 眼瞅着快要过年,早已闻名天下的东西两市愈加热闹,车马如织行人似鲫,很多人都在忙碌着采买年货。店铺里的商家伙计们加倍卖力,一年中最好的商业季节便在于此,不趁这时节多弄点银子,这个年又怎么过得踏实? 安清悠坐在马车中,心里却一点想逛街的意思都没有。 父亲让自己跟这赵友仁出来游历京城,摆明了是给自己和他多点相处的机会。说起来这赵友仁倒是一副美男子的帅哥相,举止上也是颇有名士之风,可是这表哥表妹的…… 近亲结婚这种事情对于安清悠来说,无论如何是很难接受的事情。万一将来生出个畸形儿来怎么办? 嫁他还不如嫁那沈小男人,不都是说感情也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么?看看沈小男人那天顶着萧洛辰的重压上台表白,好像也不是一点儿没有男人样子。可是这沈家如今和九皇子打得火热,对于安家而言…… 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安清悠索性打定了主意,就躲在这马车里不出去了。古时规矩也有古时规矩的好处,非礼勿言非礼勿行,左右都有着二弟安子良这个京城通在那里陪着解说,这位赵家表哥总不好强拉开车帘子和自己套近乎吧? 安清悠这里很有决心地沉默到底,那边赵友仁心里可也是心急火燎。他天生一副好卖相,从小就不缺女人缘,对于区区一个安家大小姐,还是明显有长辈撮合给机会的,倒很是自信满满。可是任凭你手段再多,人家却做了个打死不肯出声露面的闷葫芦,为之奈何?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马车刚刚行入东市最为繁华的金街,忽听有人高叫一声道: “呦!这不是安家的马车嘛!可是大小姐出行逛街?小妇人如月斋周吴氏,给大小姐请安了!” 安清悠和这些商贾女眷们素来交往不少,她这马车亦是有人认得,那如月斋的老板娘周夫人眼尖,一眼瞧见之下,登时喊了出来。 “周夫人客气了,我家表兄刚刚从江南而来,我和二弟出来陪他看看这京城中的风土人情罢了,倒是有劳周夫人这般挂念。大过年的您生意忙,何必如此劳烦,咱们就不用行这份虚礼了。” 碰到这等熟人,安清悠也是无奈。又不愿下车纠缠在此处,只能挑开车窗帘子,遥遥地抬手作状回了一个半礼。 “嗐!忙什么忙?再忙还能不过来给大小姐请安不成!” 那位如月斋的周夫人平日里便对安家极为巴结,眼见着大小姐到了自家店门口,哪里还不有上来凑热闹的?只是听着安清悠说起还有江南来的表哥,登时便朝旁边的赵友仁多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看之下,却差点看在眼里拔不出来了。 “好个俊俏的后生,难怪大小姐说什么不烦我生意忙。这不明摆着表哥表妹的一起逛街……嘿嘿!我可别做那不开眼裹乱的!” 这位周夫人本是个心眼儿颇为活泛的人物,可有时候心里想得多了,未免也就活泛得过了头。她那如月斋本是个做丝绸行当的所在,便在京城中也是颇有名气。此刻眼珠儿一转,却是连声笑道: “大小姐既要陪表兄逛京城,小妇人又哪里敢给您添乱!倒是我那如月斋里刚来了一批的江南丝绣,选些上好的给大小姐带回去?啧啧啧!这位公子生得一表人才,一看就是大户官宦人家出来的。您从江南来,想必是什么好丝绣都见过的,可别说我们这小店的东西差呀!” 周夫人心中认定了安清悠与这位表兄必有什么男女之意,又送礼又说好话,顺带着还捧了赵友仁一道。原想着对着姑娘夸情郎,这大小姐还不心里高兴的?可谁成想大小姐没什么反应,那赵友仁却总算找到了期盼已久的机会。 “表妹,我看你与这周夫人既是旧识,今日遇到了也是缘分。江南的绸缎庄子为兄见得多了,却不知京城里的绸缎行当又是怎么个模样?所谓风土人情,看得不就是这些!倒不如一起去她那如月斋里逛逛,不知表妹意下如何?” 赵友仁脸上洋溢着一副亲切的笑容,可是心里却知今日这逛街之事乃是安德佑发的话,自己说要去这周夫人处看看,安家姐弟是不陪也的陪。既如此,还怕你这大小姐不肯下车说话儿吗? 果然安清悠无奈之下,这便要起身下车。可是偏在此时,金街的街口处竟是一阵人荒马乱,几名骑士居然在这行人遍地的街面上纵马狂奔。口中兀自大笑道: “让开,让开!不要找死!哈哈哈哈哈哈……” 这几个骑士口音古怪得很,显见不是京城人士。这恣意纵马只扰得原本热闹繁华的金街上惊声四起,女人叫孩子哭,一片狼藉。 那赵友仁却是心中大喜,暗道这可真是瞌睡送来枕头,刚想着怎么和这表妹套些亲近关系,怎么就来了这么几个人物!敢在东市金街之上纵马狂奔的……难道是九皇子那边派过来的帮手?此时不来个英雄救美,那真是更待何时! 心中算计已定,赵友仁立时大喝一声道:“表妹休慌,不过是几个恣意纵马的狂汉,有为兄在此,料也无妨!” 安清悠那下车的帘子本已掀开了一半,眼见着迎面几个骑士横冲直撞地冲了过来,连忙把身子又坐回了车内。不过心中也自奇怪,东市金街乃是京城最为繁华之地,什么人敢在这里恣意纵马?若是真有了什么事故死伤,难道不怕巡城御史参上一本吗? 那几名骑士骑术颇精,马匹速度亦是冲得极快,转眼之间便从安清悠的马车边上呼啸而过。那赵友仁喊得虽响,这时候却早已经躲到了一边,眼看着这几名骑士大呼小叫地冲了过去,却又窜了出来,冲着那几名骑士的背影高声喊道: “大胆妄徒!京城天子脚下,如何敢行此恣意胡为之事!还不快快勒马停脚!” 赵友仁在这里似模似样地装英雄,可是便连他也没想到,那几名骑士不仅骑术精湛,耳力也是不凡。在这么乱哄哄闹哄哄地场景之下,竟然是依旧分辨出了有人呵斥之声。其中一名骑士一提马缰,只见那快马陡然间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前蹄落地之时,已是硬生生地转了半个马身。再掉头时,竟是向着安清悠一行人直奔而来。 ------------ 第二百六十章 把车里的女人抓出来! “喂!那个人,你叫什么?刚才是你再叫我们停下?” 那群骑士一行六人,身上的服色颇为怪异。奔至近前勒马停住,最前面的一个骑士冷冷打量了赵友仁几眼,开口相问之间,语音却甚是生硬,倒似说话颇为吃力一般。 赵友仁有点儿发虚,可是想想自己不但靠着安家,背后更有九皇子这尊大神撑着。心里忽然又笃定了起来。 “我乃扬余赵友仁,这金街本是行人客商遍布的所在。尔等这般纵马狂奔,居心何在?若是枉伤无辜,难道不知京城之中官府有司查办,天子脚下自有王法否?” 一想起自己背后可以倚仗之人甚多,赵友仁越发的气定神闲。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再配上那副翩翩美男子的卖相,一时间街面之上人人侧目,不少刚才被骑士们惊扰的百姓已经叫出了一声好来。 只可惜这话却是有些太文绉绉地,那几个骑士似乎是很没学问,彼此对视了一眼,大多数都是脸现茫然之色。相互对话了一阵,却是叽里咕噜说了好半天,陡然间齐声大笑。赵友仁在对面听得莫名其妙,竟然是一句也没弄懂。 “这群人是北胡人!是北胡人!” 站在后面的如月斋老板娘周夫人猛地尖叫起来。 她这如月斋经商多年,亦是曾和不少北胡人打过交道。早看着这马上骑士的服色打扮便已人了出来。此时忽然尖叫,却是因为听懂了这几个北胡骑士所说的话: “阿布都穆主人,这个汉人说话的方式好奇怪,他在说什么?” “这是汉人中的读书人,他说话的意思是说我们在这里不能骑马,否则便是违反了汉人皇帝的命令。汉人的官会来抓捕我们!” “汉人皇帝的命令?我们是北胡的儿郎,除了大漠中的圣石和草原上的苍狼之神,就只听从草原之王的命令,听从主人的命令!汉人都是绵羊,汉人的皇帝是大绵羊,我们不听!” “很好,这一次我们来到汉人的土地,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在北胡人的面前,他们只是永远只能是绵羊,给我们提供财帛子女!” “那我杀了这个汉人?” “达罗,你是勇士,可是愚蠢的勇士只能是被人屠宰的蛮牛。王说过这一次最多只让汉人流一点血,可是不许杀人,难道你忘了?这个汉人身后的车里应该是他的女人,抓出来!” “女人?很好,我很喜欢汉人的女人,又白又嫩,身体非常软。” 几名北胡骑士齐声大笑,眼睛却是齐刷刷地向着安清悠的马车看去。那被称作达罗的骑士翻身下马,一步步地向前走来。 赵友仁听不懂北胡话,可是看着眼前这北胡骑士面色狰狞,心里登时便有点肝颤。扭过头向那周夫人颤声问道: “这些人……他们要干什么?” “他们要对大小姐无礼!” 周夫人虽是听得懂北胡话,可是正因为听得懂,这才心下骇然。大急之下没法细说,急惶惶地尖叫出这么一句。 “放肆!这是左都御使安老大人家的长房大小姐,尔等安敢造次……” 赵友仁作戏的功夫一流,可是他历练未久,经验上却是仍显稚嫩,更不用说从真材实料而言要应付这等场面还远远不足。在江南那温柔水乡里住久了,北胡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遥远的传闻而已。此刻急乱之下的本能反应,居然是先把安清悠的家世背景抬了出来。 可是话没说完,达罗已经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赵友仁仰后便倒,刹那之间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像是移了位,那张秀美的俊脸瞬间扭曲,表情抽搐之间,竟是显得说不出地诡异丑恶。 “没用的男人,真是让人讨厌!” 达罗不屑地扫了赵友仁一眼,却是“噌”的一声拔出了马刀。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冷冷地道: “你很讨厌。今天达罗不杀汉人,可你如果再说什么让我讨厌的话,达罗就砍掉你一条腿。滚开!” 马刀在阳光下面闪闪发光,赵友仁傻了一般地看着达罗,忽然间一声嚎叫,顾不得腹中翻墙倒海一般的剧痛,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一边。此刻见了这北胡人的蛮恶,刚刚的英雄气概早已经丢到了九霄云外。眼泪汪汪的喘息几下,居然是唯恐躲得不够远,拼命向着围观的人群中挤去。 “汉人的男人,没用!汉人的女人,很好!” 达罗甚至都懒得再去看那赵友仁一眼,嘴里嘟囔了一句,脸上却是浮起了一幅残忍的淫笑。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之时,忽然间一个人影一闪,有人竟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汉人的男人不都是没用的,想动我大姐,我和你拼了!” 横在了达罗面前的男人居然是安子良,此刻他身上虽然有些颤抖,鼻子里却如发狂的斗牛一般喘着粗气,脚下再也不肯后腿分毫。两只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达罗,口中忽然发狂般的一声大叫: “你这***车夫脑袋被驴踢了?他娘的还不快跑啊!” 那赶车的车夫原本已经被吓傻了,听得二公子这一声狂吼,这才如梦方醒一般。一抬手中的马车鞭子,就要朝那马臀上狠狠抽下。 可是便在此时,一道马鞭的黑影忽地从旁边掠过,空中和那车夫的马车鞭子蓦地缠在了一起。紧接着一道人影闪过,竟是有人在马背上凌空跃起,一脚将那车夫从座位上踹了下去。 北胡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骑术之精远非中原可比。这一次北胡使臣来大梁京城固是报丧,可是亦存了立威震慑之意。所选护卫无不是千里挑一的精悍勇士,又哪里是一个普通的车夫所能应付的了! “格罗!我想起来了,那个姓安什么的女人好像是萧洛辰的女人。你不要动她,连马车一起带回去献给王!” 那被称作阿布都穆主人的北胡人显然是这一群北胡骑士的首领,此刻安子良一喊,他倒似想起了什么。 口中忽然发令之间,说得自然是北胡话,可是这萧洛辰三个字的人名,却是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周围众人的耳朵里。 “萧洛辰?” 马车之中,安清悠对外面的动静儿自然是已经听得明明白白。 拜上一世那些史书所赐,那些历朝历代被塞外胡虏掳掠的汉人女子遭遇之惨,她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近日北胡使臣进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新闻,可是谁能想到,这北胡人竟然张狂若斯,在大梁京城之中居然敢行这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的勾当。我大梁的京城府卫呢?拱守天子的二十万禁军呢?难道都是死人了么?! “萧洛辰!” 格罗同样在嘴里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他面色似乎是略微的变了变,可是对于主人的命令却是没有半点迟疑。上下打量了挡在身前的安子良一眼,突然道: “很好,你是勇士,还是个不愚蠢的勇士。勇士应该有勇士的待遇,我只要你一只右手!” 说话间,闪亮的马刀已经举起,毫不留情地朝着安子良的右臂砍去。 北胡人的刀法,讲究的简单实用,这一刀砍下,更没有半点花俏,快!准!恨!眼看着就要血花就要溅起,安子良把眼一闭,却猛然间往前一扑,一双手却是拼命地插向了对方的眼睛。 “我和你拼了,你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要让你留下点儿什么来,汉人的男人,不都是没用的!” 这是安子良的血性。 可是他虽然情急拼命,但这动手的本事,顶多就局限于昔日和那些狐朋狗友们打架斗殴的水平,比之能打一些的市井混混尚且不如。 那格罗本就是北胡草原上有名的勇士,身经百战杀人无算,又哪里能这般就着了道!头颈微微避让,手中马刀却仍然是朝着安子良的右臂砍下。 “擦!” 一声轻响,血花飞溅。 安子良呆呆地站在那里,那拼命的一插固然是落了空,可是瞅瞅自己的右臂似乎还在,倒是那格罗的手上,竟已穿了一个透明的血窟窿。一支白色的羽箭斜插在地上,箭羽带血,却兀自晃动不休,便如同一朵风中摇曳着的妖花。 马刀早已落地,在太阳的映射下依旧闪动这光亮。可是在场众人的眼睛却都盯在了那枝带了血的羽箭之上。 “这一箭好大的力气!” 便是那北胡的骑士们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而便在众人的头顶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遥遥传来: “欺负女人和手里没有兵器的人,你算什么狗屁的北胡勇士!不过老子今天不杀人,只要你一只右边的狗爪子!” 某间商铺的一处屋檐之上,萧洛辰手持长弓白衣如雪,在这满天灿烂的阳光之中,那一抹诡异的微笑,正在他那薄薄的嘴角边悄然浮起。 金街,这个大梁京城名闻天下的繁华之地,刹那间喝彩之声竟如轰雷一般的漫天响起! 【作者题外话】:给大家拜年了!新年愉快,万事如意,咧嘴乐乐!5e__5e嘻嘻…… ------------ 第二百六十一章 勇者 “萧洛辰!” “萧洛辰!” “萧洛辰!” 一声声呐喊从百姓们的喉咙中吼出,声音竟是越来越大,从一个人到十个人,从十个人到百个人,最后竟似铺天盖地一般,到处都有人在大喊着萧洛辰的名字。 北胡骑士们听着这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心里忽然也有些发虚。他们都是千挑万选出出来的勇士,汉人在他们的眼中就是一群绵羊,可是这绵羊竟是如此之多。若是真能聚在一起拼命,会不会让那绿色的草原,再没有北胡人放牧的牧场? 更何况绵羊未必真的就是绵羊,比如那个拼着挨刀也要搞上格罗一下的小胖子?更何况就算汉人真的都是绵羊,这群绵羊之前还有一只狮子。 一只数年前曾经单人独骑枪,挑了当时北胡最负盛名的十余名勇士的狮子,一只让北胡勇士们提起来心里就如同横了一根刺般的狮子。 安清悠悄然掀开了车窗帘子的一角,半空之中,某个自己一贯讨厌的混蛋正从屋檐上中一跃而下。白衣飘飘,就如同一只凌空翱翔的大鸟。 “这个混蛋肯定是早就在一边偷着看呢!偏偏要到这个时候才出手,真得……真的……” 一股不知名的滋味悄然在心中泛起,对于萧洛辰的行事风格,安清悠不知不觉间竟已一点点地熟悉了起来。对于这个总是惹人生气的萧洛辰,他就想多骂上两句。可是此刻不知为什么,居然有点骂不下去的感觉。 好吧!那就少骂点儿,只骂一句好了。这个混蛋的萧洛辰…… 真的很混蛋! 安清悠极为罕见地发现自己脑子里居然没有什么合适的词儿。萧洛辰却已经一个纵跃,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伸手轻轻示意之间,众人的呼喊声渐渐平息。不知多少道目光在看着他面孔,不知道多少双耳朵在等着听他说话,他嘿嘿一笑,很是二百五地对安子良挑了一个大拇指。 “胖子!早就觉得你这家伙不是个熊包,带种!够爷们儿!纯的!” 安子良一咧大嘴嘿嘿嘿嘿的憨笑,一张胖脸上那双小眼睛挤得都快看不见了,倍儿傻。 立刻便有无数人的视线又看向了安子良,尤其是期间还有不少妙龄少女那眼神清澈无比,许多男人登时就觉得后悔到了姥姥家,刚才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要冲上去挡那北胡人一下? 安子良算是头一次享受这种英雄待遇,经验欠缺得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结果是笑容很快就从憨傻变成了花痴,配上他那臃肿无比的身材,活脱脱就是肥头大耳一猪哥。惹得姑娘们脆弱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萧洛辰面带微笑,很是让安子良猪哥了一阵,这才一指那北胡使臣阿布都穆道: “喂!我说阿布都穆,你不老老实实地呆在你的理蕃府等候我们大梁皇帝召见,跑到这东市的大街上为非作歹地干什么?难道你们北胡人,就只会对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逞威风么!有本事出来几个,和我萧洛辰比划比划?” 这话一说,金街里围观的百姓又是一阵欢呼。而那几个北胡骑士脸上却都露出了激愤之色,他们奉行强者为尊,向来最重勇士。眼见得萧洛辰当面点名叫阵,人人都有立时一搏之心。 那北胡使者阿布都穆却是挥了挥手,却是拦住了身边的北胡骑士。沉声道: “我们千里迢迢从北胡赶来,就为向你们的皇帝报我们大汗的丧讯。可是已经来了几天,你们的皇帝左一个有事右一个正忙,哪里有半点诚意可言?我们憋得难受,这才在你们汉人的都城里走走。昔日两国盟约写的清楚,大梁和北胡世代友好,永为兄弟之邦。大梁国便是北胡,北胡便是大梁国。难道我们在兄弟的土地纵马跑上一跑,也不可以吗?” 这阿布都穆身为北胡使者,口才自是极佳的。虽说大梁和北胡之间的盟约订了又撕,撕了又订,谈谈打打之间百余年来从未停止过战火。可是在他这里,却是说得冠冕堂皇,倒似是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一般。 “既为兄弟之邦,便该视我大梁皇帝陛下如你们的大汗,等上两天有何不可!” 萧洛辰平日里或许胡闹妄为,但是到了这等家国之事上,却没有半点的含糊。冷笑着驳斥阿布都穆道: “至于说在兄弟土地上纵马跑一跑……好啊!下次我大梁若派使臣到北胡去,萧某便求陛下让我亲自前往。到时候也在你们大汗的金帐里纵马跑上一跑,也在你们的圣山上跑上一跑,顺便撞伤几个北胡的王子,踩翻几个大祭司的祭坛。北胡大汗若是怪罪,我就说是阿布都穆教我的,你看怎么样?” 街上百姓的喝彩之声再度响起,那阿布都穆却登时语塞。心知在此事上讨不了便宜,眼神一撇之间,倒是瞧见了那被萧洛辰射穿手掌的格罗正在同伴的帮助下包扎伤口,索性转换了话题道: “你们汉人有话说,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我等本是使臣,如今在这大梁的京城里,却被你萧洛辰打伤了,这事怎么算?你可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说法你个屁!你们纵马伤人在先,亮刀动手在后。居然还想动我萧洛辰的女人?废了他一只狗爪子算是便宜的!” 萧洛辰说道这里停了一停,拿眼一扫之际,那安清悠的表哥赵友仁却不见了踪影。他眼中本就没有这类人,此刻更不在意。拿手一指面前的北胡众骑,大骂道: “还有你这阿布都穆,居然还想把我的女人连人带车的抢去给你们的王?老子在上面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这叫使臣该做的?我还想问问你们这事儿怎么算呢!好,这一次我按照你们北胡草原上的规矩,我以大梁萧洛辰之名,正式找你阿布都穆决斗!现在就分个你死我活,来不来?” 那阿布都穆登时色变,他本就不是以武勇见长,此行更是有重任在身,如何肯做这等厮杀。可是刚才自己命人去抢那车里的女人也是真的,按照草原上的规矩,苦主当然可以提出不死不休的决斗。若不按草原规矩,自己还算什么北胡人!可若是按照草原上的规矩…… 这可是萧洛辰啊! 别的大梁将领还好没准顾忌自己这使臣身份,放到萧洛辰身上,他还没准真敢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 阿布都穆这里踌躇不已,他手下那几个北胡骑士却早已按捺不住了。不敢应对他人的决斗,对于北胡勇士来说是最大的耻辱。当时便有人高声叫道: “主人有了耻辱,勇士便该为了主人去拼命!阿布都穆主人,就让我去替你厮杀一阵,就是立时死了,也好过受这萧洛辰的侮辱!” 北胡虽有决斗的风气,但是在贵族阶层之间,倒还真有这遣手下勇士代为出战的说法。阿布都穆心中一动,正要说些什么。对面萧洛辰却是个精通北胡话的,看了那高叫不已的北胡骑士几眼,冷笑道: “你这阿布都穆胆小怕死,遣人出战也不是不行。不过这个喊得响的却远远不是我的对手,上来白白送死,若要和我萧洛辰过招,这人还算是有点份量!” 说话间,萧洛辰赫然转身,伸手便指向了那安清悠的马车之处。车座上的车夫早已被踢到了一旁,可是那出手的北胡骑士却脸上蒙着一条汗巾,只露出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来。踹翻了车夫之后就此坐在那里不动,便似泥塑木雕一般。 萧洛辰这伸手一指,阿布都穆却登时脸色大变,情急之下冲口而出道: “不!我和你决斗便是!” 这时候再说决斗,萧洛辰却已不理他了。径自负着双手,双眼目光锋锐如刀,就这么死死地盯着那坐在安清悠车座上的北胡蒙面骑士。 “真是魔鬼一样的眼睛,一时忍不住活动了一下,居然被你盯上了。” 那一直默不作声的北胡蒙面骑士忽然开了口,说话间下了车座,缓缓向着萧洛辰走来。 “不……” 阿布都穆口中刚刚说了个不字,却见那蒙面骑士挥了挥手,一句话就此打断,竟是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这蒙面骑士缓缓走到了萧洛辰面前两丈之处站定,那一双眼睛已是炯炯有神,慢慢地道: “北胡没有不敢决斗的男人。久闻萧洛辰武勇无双,是汉人里真正的英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朝思暮想,常盼着能与这样的勇者一战,如今梦想成真,幸何如之!” 此人一开口,却登时惹得围观众人齐声大哗。因为他不但说的乃是汉人之语,口音上更是字正腔圆,竟说得一口地道的大梁官话!一句话说完,居然还像汉人一样打躬作揖深施一礼。再直起身来时,竟是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让人紧张的感觉,就好像他整个人都已经完全绷紧,蓄势待发之间,随时都有可能做出雷霆一击。 “别介!您这样子一看就是行家啊!这么说我可不敢当。” 萧洛辰忽然又变成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肩膀却明显的往下一沉,虽然是一副站没站相的德性,可是他整个人都已经完全放松。 【作者题外话】:双更!给大家拜年! ------------ 第二百六十二章 草原之鹰 “弓!” 蒙面人的话里只有一个字,但却不容置疑。 两名北胡骑士滚鞍下马,毫不迟疑地解开了一个挂在马侧的长长布袋。拿出里边的物事时,竟是一柄造型奇特的黄金大弓。 这柄黄金大弓足有一人来高,除了握手之处被布带层层缠饶,弓柄的外缘均已被磨得极为锋锐,便如两边各有一把长长的刀刃一般。黄金本就比铜铁重了许多,这件大弓用来削砍刺杀,同样是一件威力极大的重兵器。 “大日金弓?” 萧洛辰陡然间瞳孔一缩:“你是草原之鹰博尔大石?” “想不到我的名字,连大梁京城里的汉人英雄也曾听过。” 博尔大石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种骄傲。他缓缓地摘下了面上的汗巾,露出了一张同样年轻的面孔,只是草原磨砺,大漠风霜,为这张年轻的面孔上平添了几分粗犷沧桑之色。 “听说过你个有什么了不起?我萧洛辰远离北胡千里之外,你们还不是连我的女人是谁都搞清楚了?” 萧洛辰满不在乎地一笑,话里却憋得博尔大石一滞,郁闷了半天才道: “你们大梁在草原上的探子也不少!” 萧洛辰点点头,却是东瞅瞅西望望,随手拿起了那把刚刚被自己射落在地的马刀,笑嘻嘻地道: “行,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大哥别说二哥。你远来是客,我就用这把马刀陪你玩玩。” “你用什么兵器都可以?”博尔大石略感诧异。 萧洛辰随手挽了个刀花:“还行,没什么区别!” 博尔大石微微一叹,伸手间抚摸着那柄大日金弓,就好像抚摸自己最心爱的情人一般,轻轻地道: “可是我从记事起,所用过的兵器就只有这柄北胡人祖先流传下来的大日金弓。这是我此生最爱,大小两百余战,从来没有用过第二件武器。” 这次轮到了萧洛辰脸上微微变色,沉声道:“从没用过?” “从没用过!” 萧洛辰沉默了良久,突然嘻嘻一笑道:“说句实话,其实我挺讨厌兵器的,我喜欢女人。” 话音甫落,只见萧洛辰手舞足蹈地对着那安清悠的马车高声喊道:“疯婆娘!好好看清楚了,我最最最最喜欢的女人就是你!记得啊,今天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安清悠原本正在马车之中掀开了窗帘一角偷偷向外张望,虽然看见萧洛辰一直笑嘻嘻的模样,可是心中不知怎地,竟有些为他担心。可突然间被劈头吼了这么一嗓子,直有一种被五雷轰顶劈得外焦里嫩之感。 正有些想做些什么,忽见大街上无数到目光齐刷刷地向这马车直看过来,连忙放下帘子缩回了车内,脸颊上却不知何时竟已飞起了羞怒的两朵红云。 “这个萧洛辰最讨厌了!最讨厌了最讨厌了最讨厌了!!!” 安清悠一个人躲在车厢里生闷气,可是过了一阵,终究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又拉开了车帘一角向外偷偷向外看去。 只见大街上人人抬头仰视,萧洛辰和那草原之鹰博尔大石竟不知何时又翻上了屋顶,想是嫌街上人多碍事,特意寻了这么个豁亮地方动手。 “有意思!我们不妨定个赌约?”博尔大石看着萧洛辰,那张一直如石头般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浮上了一丝笑意。 “什么赌约?” “我爱武器你爱女人,若是待会你赢了,我这把大日金弓归你;可若是我赢了,你那个最爱的女人归我。怎么样?” 萧洛辰一直笑嘻嘻的脸上突然僵了一僵,骤然沉默了半响,还是摇头道:“不赌!我的女人不是什么牲畜牛羊,更不是什么用来赌的东西。那是人,那是活生生的人,用来宠着护着的人!你们北胡人不明白,也不会明白。所以我倒是有另一个赌约。” “什么赌约?” “赢了的生,输了的死,黄泉路便是赌注!” 萧洛辰一句话出口,马刀已自斩出,用得居然是北胡人的路数,毫无花俏的一刀劈下,直取中宫! 博尔大石纵声大笑道:“萧洛辰,我还当你真是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原来你也会发火的?好!好!好!有此心结,你安能赢我!” 长笑声中,大日金弓迎面而上。刀弓相击,发出当的一声大响,两人不约而同的身形一晃,却是各自退了一步。 萧洛辰毫不停顿,微微一退之际脚在地上一蹬,转瞬之间便已揉身而上。手中马刀大开大阂,走得完全是硬砍硬劈的路数。那边博尔大石却是双脚立定不动,只凭一柄大日金弓左拨右挡。当当当当一阵爆响,屋檐之上兵刃相交火花四溅,双方竟是堪堪拼了个旗鼓相当。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博尔大石慢声长吟,说得竟是汉人书中的道理。萧洛辰的攻势虽猛,他却占了兵刃长大的便宜,不仅尽数抵敌的住,口中居然还能有暇说上这么两句。 萧洛辰咬了咬牙,猛然间大吼一声道:“打便打,在这里装什么穷酸!” 说话间刀法一变,竟然是走起了快刀泼打路数,一柄马刀在他手里挥成了一道银光。博尔大石面色越发凝重,一柄金弓舞成了一道黄气,虽然依旧防守的密不透风,但这身形之上却多出了几分狼狈情状。只是口中却还是偶尔会来上那么一两句汉人的言语,却惹得萧洛辰攻势更急。 下面众人看得面面相觑,萧洛辰狠打猛冲,博尔大石倒在那里大掉书袋,这两人到底谁是大梁的,谁是北胡的?是不是该换一个位置才对? 安清悠边看边轻轻咬着嘴唇,虽说萧洛辰讨厌讨厌再讨厌,可是这人刚刚在北胡人手中救了自己。此时这一番剧斗,亦是和自己有着莫大干系。眼瞅着屋檐之上两人刀来弓往,竟然替萧洛辰有着那么一点儿小揪心? “二弟,二弟?” 安清悠小声地叫着安子良,悄声问道:“你看这萧洛辰和那个北胡人,哪个能赢?” 安子良抬头看着两人相斗,脸上居然犹有兴奋之色,挠了挠脑袋道: “这个……这个我也看不明白,不过看萧大哥好像一直在攻,那个北胡人虽然嘴上时不时的装一把犊子,可是也只有招架的份,应该是萧大哥占上风了吧?你说呢姐?”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你这家伙嘴倒是便得真快,这么会儿就叫上萧大哥了?” 安清悠听安子良说看不明白,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不过听这二弟说萧洛辰占了上风,心里不知如何竟是松宽了不少。 安子良倒是陡然间把脸一肃,正色道:“一箭之恩,岂同常事!大丈夫恩怨分明,叫他一句萧大哥也只能算是马马虎虎了,要不然我叫什么?他一个不拘世俗之人,总不能我学那些迂腐之人上去磕头喊恩公吧?” 安清悠切了一声,不过想想安子良这胖子对着萧洛辰纳头便拜大叫恩公的样子,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叫萧大哥就叫萧大哥吧,怎么说着萧洛辰总是救了安子良的一只右手,这一声萧大哥倒也马马虎虎?嗯!也就是个马马虎虎! 只是安清悠却不知道,安子良看不明白这高手相争,屋檐之下却有人看得懂。以阿布都穆为首的北胡武士们,脸上的表情由惊惧变成紧张,又由紧张变成了放松,到了现在,竟是人人的脸上,都挂起了几丝冷笑。 “草原上的暴雨再急,却没办法下一整夜,太阳升起的时候,终究还是一个大晴天。萧洛辰这么不停的猛攻,又能支撑多久?等他气力衰竭之时,就是他死在这里的时候!” 阿布都穆甚至都有了说些闲话的心情,手上指指点点,对着屋檐上的二人点评不已。在他身边的北胡武士有人接话,口气里却是满满的崇敬之意: “博尔大石真是我们北胡的第一勇士,奉他为草原人的王,才是真正的王!我情愿追随他到死,就算是把血流干,那也感到光荣!” 下面的北胡骑士们越看越是心里有底,那房顶之上,萧洛辰经过了一番疾风暴雨式的攻势之后,却是终于有所衰竭。刀势堪堪一缓,却被那博尔大石瞬间便抓住了这个时机,从不肯向后移动的双脚骤然向后倒退了数步,拉开了两人距离的同时大笑道: “萧洛辰,你的力气还有多少?是不是有些累了?你这个赌约有趣的很,赢了的生,输了的死,黄泉路便是赌注!且叫你看看北胡勇士的勇猛!你输了!” 长笑声中,草原之鹰博尔大石迈步而上,大日金弓一记硬生生反撩,转瞬便转守为攻不说,这硬碰硬的攻势竟然是比萧洛辰开始之时还要猛烈三分。萧洛辰堪堪招架,可是身形却是有些滞涩,连连后退之际,竟然比之前采取守势的博尔大石还要狼狈多了。 形势逆转! 【作者题外话】:姜叶给大家拜年啦,蛇年大吉! ------------ 第二百六十三章 山穷水尽 一下又一下,此刻博尔大石手中的大日金弓尽是硬劈硬扫的路数,攻势如长江大河,一浪高过一浪。 萧洛辰左支右绌,却终究还是难以抵挡博尔大石这如潮水般涌来的攻击。忽然一个破绽露出,大日金弓直扫过来,萧洛辰虽然竭力闪避,那动作却终究慢了一线。左肩膀上已是被大日金弓弓臂上的利刃浅浅地拖过了一道口子。 血流了出来,转瞬便将他衣衫的前襟殷红了一片,雪白的衣服,殷红色的血,霎那间勾勒出一副诡异的图景。萧洛辰犹自持刀苦斗,但眼下的形势,已是越发的岌岌可危。 “不好!” 安清悠忍不住失声惊呼,现在这情况已经不用什么行家里手,任谁都知道萧洛辰的情况大为不妙。车窗帘早已掀起了大半,一双担心的眼睛,已经许久都没有离开过萧洛辰的身上。 “表妹!你没事吧?这些北胡人真蛮真恶,天子脚下,居然也敢如此凶狂!” 赵友仁居然又不知道哪里又冒了出来,一脸温柔之色,哪里还看得到刚刚的惊惶逃窜?眼见着车窗之中的安清悠惊呼出声,却是心中反倒窃喜,凑过去柔声道:“这里显然是不太安全,要不然我陪着表妹先行回府……” “滚一边呆着去!没空理你!” 安清悠随口一声怒叱,差点没把赵友仁当场憋死。这话是眼前这个在安府中长大的安大小姐说的?不可能吧!难道是今天自己被北胡人踢了,听觉出现了问题?对!幻觉!一定是幻觉!赵友仁用力晃了晃脑袋,继续努力。 “表妹……” “你这人烦不烦啊,都说了没空理你没空理你!没听见么!” 安清悠的视线终于从萧洛辰这里挪开了短短一瞬,一扭头间满脸的怒容迅速证明了这绝对不是赵友仁的幻觉。 女人心烦意乱的时候发脾气向来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更何况如今这安清悠的心里怕是远比心烦意乱更甚。你赵友仁好死不死的非得往这个霉头上撞,安清悠这么说话已经是很有大家闺秀风范的表现了。 赵友仁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脑子里满是此事不可思议的感觉。一瞥眼间看见了站在旁边的安子良,连忙凑过去苦笑道: “表弟,你大姐这是怎么了……” “别!少在这表弟表弟的。姓赵的,你有病吧?我大姐说她没空搭理你,叫你滚一边儿呆着去,听不懂人话是怎么着?” 安子良的话比安清悠还冲,他本就是个精明人,如今跟着老太爷历练一番之后水平更上一层。刚才之事略一回想,登时发现这赵友仁先装英雄后逃跑,不过是个装腔作势之徒。再加上眼看着萧洛辰岌岌可危,安子良此刻的心情只怕是更差。他本就是个性情中人,这时候居然是久违的混劲儿上来,一撩袖子挥了挥拳头,怒声道: “滚不滚?还是要你安二爷送你一程?”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便是那赵友仁脸皮再厚,也没法再在这姐弟二人身边呆下去。灰溜溜地转身离开,可是堪堪行到了一段,却猛地回头一转身,眼睛里已满是怨毒之色: “安家!安家!好一个安家!有朝一日我赵友仁发迹之时,定叫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再一抬头间看到远处屋顶上苦苦支撑的萧洛辰,赵友仁那张俊秀的面孔陡然变得狰狞而扭曲,忽然又笑了起来:“为什么北胡人踢我的时候你不出手?却偏偏要救那个安子良?很好,很好!萧洛辰,你就赶紧死了吧!” “萧洛辰,你就赶紧死了吧!” 心里念叨这一句话的不止是赵友仁,金街两端的街口处,赫然已经站满了蓄势待发的大梁士兵。沈从元一身官袍稳坐其中,很有羽扇纶巾的儒将之态。只是巍然抚须之间却是按兵不动,迟迟没有让身边的士兵向里面冲进去。 前不久吏部考核已出,他沈大人不仅考评全优,而且拜九皇子和李家所赐,从进京述职直接转为了京内评优晋用。连江南都不用回,这杭州知府就变成了京城的府尹大人,正四品摇身一变连升两级成了正三品,又是在京城这种一等一的繁华紧要之地,青云直上之势,当真是志得意满! “大人!眼看着萧校尉已经撑不住了,咱们还不冲进去,更待何时?” 站在他身边的京城府卫参将遥遥瞧着那远处屋顶上和北胡人搏命苦战的萧洛辰,心中早已是血性翻滚,恨不得能以身相代才好。这句什么时候冲进去早已经问了数遍! “放肆!那北胡使臣事关朝廷大要,哪里是你这一介武夫所能妄议的!如何行止,本官自有定夺,再敢妄议乱言,本官先治了你的罪。以儆效尤!” 大梁国文贵武贱,沈大人上任没两天,官威可是不小。此刻顶头上司的架子一摆,那城府卫参将登时不敢多言,只是涨红了脸退在一边,心中却兀自愤愤不已。 沈从元叱退了手下,心中却也有些暗暗发愁,翻来覆去,肚皮里面念叨着的还是那句话: “萧洛辰,你就赶紧死了吧!” 萧洛辰还真是没那么快就死,纵然他身上的伤口已经从一处变成了四处,纵然身上流出的鲜血已经将一身白衣染红了大半,他却依旧咬牙苦撑。手中马刀虽然已经舞动得远不如之前犀利,但刀锋所指,居然偶尔还能有一两下诡异招数,困兽犹斗,若是对手着了道登时便是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结果。便是强如草原上纵横无敌的博尔大石,此刻也不禁佩服这对手的顽强狠辣。 大日金弓的攻势忽地一退,博尔大石竟然是又一次向后连退数步,拉开了和萧洛辰的距离。 “萧朋友,你是勇士,是英雄!不该就这样死去。今日这场比试其实意义不大,只要你低头认个输,咱们就算以平局结束如何?凭你我二人的本领,弄个外人绝对看不出来的平局,又有何难?” 博尔大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对萧洛辰改了称呼,他说话的声音很轻,火候却拿捏得刚刚好。恰巧只有屋顶上的他和萧洛辰两个人能够听见而已。 “你没发烧吧!要我认输?嘿嘿!若是今日之事你我易地而处,换了你,你认输一个给我看看?” 萧洛辰眼中流露出一丝讥讽之色,那份骨子里的骄傲就像是用不磨灭的一样,兀自让他高昂着头,甚至还能冷笑着讽刺博尔大石几句。 “你已经流血流得快没力气了吧?再这么打下去,不用我杀你,你也会流血而死的!更何况为这样的大梁国效力,值么?” 博尔大石丝毫不以萧洛辰的讥讽为杵。相反,他冷静得很,口中轻轻地劝着萧洛辰道: “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大丈夫能屈能伸。如今你们大梁如今的形势连我都很清楚,你们萧家万万缺不得你!还有你最爱的女人,你就想这么离她而去么?你如此本领,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我博尔大石可以对苍狼之神发誓,无论什么时候,北胡金帐的大门永远向你打开。无数的财帛牛羊,权势地位,任你予取予夺。甚至有朝一日,你也许就是这中原土地上的皇帝!” “金帐的大门?中原的皇帝?不得了,不得了!” 萧洛辰嘿嘿冷笑:“这话里话外的果然是好大的口气,难道你做了北胡的大可汗?” “其实放谁上去做这个大可汗,或是我博尔大石做不做大可汗,原本也没什么所谓。只要一声令下,草原上所有的勇士,都会为我博尔大石征服一切太阳能够照耀到的地方,难道这还不够么?” 博尔大石淡淡地说着话,语气中却是满满掩饰不住的豪迈。 “不错!不错!看来你真是没少学我们汉人的东西,不光懂得什么叫爱才之心,什么叫容人之道,连挟天子以令诸侯都学会了!你博尔大石果然不愧是草原神鹰,果然不愧是北胡近百年来难得一见的英雄人物,说得我都有点动心了。” “既已动心,何必执着?” 博尔大石居然连佛经都很熟悉,两句汉话说得很有禅机的味道。 萧洛辰微微苦笑:“阿弥陀佛,执着便是不执着,不执着便是执着。这执着之心谁都有,我得先和让我执着的人说上两句话,才能决定认不认这个输!” “人之常情,请便!” 博尔大石淡淡一笑,负手而立。他有着完全的自信,现在的萧洛辰,已经很难对他构成威胁。 萧洛辰的喉咙似乎已经有些疲惫而沙哑,可是依旧在恣意的大喊着: “喂!疯婆娘!你听好啦!我萧洛辰在你出宫那天,居然也鬼使神差地犯了糊涂,做了首比醋还酸的小青词出来,原本想讨讨你的喜欢,不过又拉不下这张脸。可是现在不行啦,我累啦!再不说怕是没机会喽!下头看热闹的有带了纸笔的,有记性不错的,都帮忙记着点儿。哪一天这个招你们讨厌的家伙不在了,还能给帮忙提个醒儿。阴曹地府里萧洛辰知道她掉两滴眼泪,也省得别人再烧香化纸钱啦!” 【作者题外话】:第二更送上,给大家拜年! ------------ 第二百六十四章 念奴娇 萧洛辰要做青词? 一贯把诗词文章都骂做假风雅真酸腐的萧洛辰要做青词?如果是一天之前有人说这个话,肯定会被无数人嗤之以鼻耻笑不已。让人相信萧洛辰会去做青词,倒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更加容易点。 可是如今,这满大街的人看着萧洛辰自己亲口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居然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太阳已经升到了最高点,天日昭昭之下,一个被无数文人墨客口诛笔伐过的男人这样站在众目睽睽之下,身上流出的献血正在一点一点把他白色的衣服变红,可是他的腰依旧挺得很直,攥着马刀的手,依旧握得很紧。 有几个一直以来都很仰慕萧洛辰的女孩子已经开始哭,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二弟,扶我下车!” 安清悠忽然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于这个令人讨厌得要死的萧洛辰,她是绝对不会掉半滴眼泪的。可是为什么一直以来躲藏如她,此刻却要下车露面? 安子良心中一声长叹,伸手间相扶之间,安清悠下车的动作竟显得无比的优雅尊贵,行举细微之处,犹比那在宫中选秀之时还要胜上三分! “周夫人,店中可有书案桌椅和文房四宝?求借一用!” 此时此刻,安清悠反倒是镇静得看不出半点异处,向着周夫人微一颔首,语气之中淡淡的,竟仿佛不带半点人间烟火之色一般。 “有!有!有!” 周夫人连声称是,立时便有伙计把店内最好的一套书案桌椅搬了出来。沉香乌木的长条几案,金朔黄花梨的圈椅,安清悠正襟危坐其中,纸墨笔砚径在面前。虽在大街之上,竟是让人只觉得大家闺秀的书卷之气扑面而来。 “你这个最最讨厌的家伙眼睛比猫头鹰还亮,这个距离也没多远,应该看得很清楚吧?” 安清悠心里轻轻的念了一句,手上的一支小狼毫已经是沾满了墨汁, “何必呢?你想清楚了?” 屋檐之上,博尔大石手中的大日金弓已经重新横在了身前,面上犹有不豫之色。 萧洛辰却似将对手的言语全没放在心上,眯着眼睛朝下了车来提笔待书的安清悠看了看,忽然间微笑道: “很好!很好!我就说这疯婆娘肯定不会是全无心肝的。有你为我落墨,萧洛辰今日破例做上这么一首俗到了掉渣的酸词儿,也倒是不枉了。” “温柔乡,英雄冢!为什么身为英雄的人,总是要选择一条不归路呢?” 博尔大石口中轻轻一叹,大日金弓已经高高扬起。似他和萧洛辰这等级数的人物,很多事情都不用说得那么明白。对手之间或许相遇只是短短一面,但是反倒比多年的朋友,彼此之间还能心意相通。 “我萧洛辰算得上狗屁的英雄,汉人里像我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不过多谢多谢,有劳成全!” 萧洛辰嘴角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挂上了那招牌式的一丝邪笑,嘶哑的喉咙里高声吟道: “念——奴——娇!” 词牌出口,手中马刀已是毫不停留,软绵无力歪歪斜斜地向博尔大石削了过去。 博尔大石微微摇了摇头,手中的大日金弓却半点没有迟疑,当头劈下之际,隐隐竟有风雷之声。这是他的全力一击,也是他对于对手的尊敬! 铛的一声刀弓相交,萧洛辰登时受不住大日金弓上所传来的力量,不光是马刀被磕开,整个人也被震得向边上歪了一步,却堪堪躲开了这博尔大石这雷霆一击。口中半刻不停地吟道: “唯有思卿!” 这首青词的题目便是“念奴娇唯有思卿”,乃是萧洛辰目送安清悠选秀出宫之时所做,其中男女相思之意固是表露无遗。那边博尔大石却轻轻“咦”了一声,大日金弓招式再变,从直劈变成了横斩,向着萧洛辰的腰间直扫过来。 “宫门冬日,心戚戚,红颜飘然何处。” 萧洛辰口中长吟,手上却是不停,马刀居然使得更慢,却是刀侧轻轻一蹭,刀锋转手便贴着弓臂平削下去,博尔大石若是继续横斩,没等金弓扫到对手的腰际,自己的半只手掌倒要先被砍了下来。 “车马鼓乐,声阵阵,冠盖繁华满天。” 急忙收招之下,博尔大石竟有几分狼狈之态,此刻他的脸上已经换上了几分凝重之色,大日金弓自下而上的斜斜地反撩上来,攻向萧洛辰的小腹。 “心曾百转,意已千重,可有凤求凰?” 萧洛辰这一次变招更怪,居然是用刀背磕向了大日金弓,被对手的力量一撞,整个人借势踉踉跄跄地向前冲了几步,倒像是被博尔大石用金弓拨到了自己身前一样。手中横刀一推,马刀的刀锋竟是朝着博尔大石的咽喉切来。 博尔大石脸色大变,大日金弓拖在地上抽身急退。萧洛辰倒不追赶,横刀向天向天之际,口中轻声叹道: “浊世虽大,可惜如此佳人!” 一首念奴娇的上阕吟完,萧洛辰的精神反倒见旺。饶是博尔大石在草原上厮杀的经验丰富无比,也没见过如此诡异的打法。心中大骇之下,手中大日金弓护住了周身要害,先定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主意。倒要看看这萧洛辰这古怪招数的究竟了。 萧洛辰纵声长笑,一刀击出,似是软绵绵的不受力,但却柔转如意,划成了不知多少个圆圈。口中这念奴娇的下阕竟是一气呵成。 “忆否当时初见,恍如昨夜雨。 云鬓轻妆,笑嗔淡然,手起处,香飘满院皆惊。 风雨何惧,但愿鹊桥路上,海枯石烂。 缘非天定,此情舍我其谁!” 博尔大石只觉得手中的大日金弓就像陷入了一张蜘蛛网里,那萧洛辰挥出的刀光圈子仿佛无穷无尽的蛛丝一般,层层实实地将这把锋利无比的金弓包进了一个无论如何都冲不出去的大茧。出手一滞之间破绽顿显,那萧洛辰没有握刀的左手登时欺了进来,在自己手腕关节处一捏一扭…… 当啷一声,一首念奴娇yin罢,大日金弓竟是刚好落在了地上。 街上的众人一起望着萧洛辰,陡然之间,这欢呼声已是震天价地响了起来。 安清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金弓落地之时,她手中抄录的最后一笔亦是恰好写完。轻轻吹了吹纸上的墨迹,拿起那首念奴娇来又看了一遍,忽然间微微一笑,自言自语地道: “我就知道这个讨人厌的混蛋没那么容易死!” 此刻满街众人都在朝着萧洛辰欢呼,倒是没有人留意到安清悠的这么一句话。倒是安子良离她最近,此刻倒是将这混蛋二字落在了耳中。不过低头看看安清悠,又抬头看看萧洛辰,一张胖脸上很有城府的面色如常,对于大姐难得爆出的粗口假装没听见。 博尔大石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耳听着那满街的欢呼之声,忽然艰难地问道: “这是什么刀法?” “汉人的刀!”你既然读过不少我们汉人的书,有没有读到过以柔克刚这四个字?这书真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们北胡人水平就是差劲,什么学问啊!” 萧洛辰手中马刀已经虚停在了对手的咽喉之处,口中悠悠地笑道:“你这个纵横北胡的草原神鹰倒是猜猜,在我们中原,有这般本事的人又有多少?” “以柔克刚,以柔克刚……” 博尔大石低声念叨了这四个字几遍,突然间面若死灰,抬头问道:“你其实一开始就可以杀我的,对不对?” “不是一开始!如果我愿意的话,我随时随地都能杀了你!” 萧洛辰冷笑着纠正了对方的话,遥遥望了不远处正返回马车的安清悠一眼,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温柔之色。悠悠地道: “不过嘛,我执着的女人更重要。都告诉过你我最爱女人了,若是没有你这样的对手,哪里去找这么一个打动芳心的机会呢?” 博尔大石一脸的愕然,然而他是毕竟是草原上的一代枭雄,这份愕然竟是让他陡然间灵光一闪。猛地抬头道: “不对不对!什么以柔克刚,这般武技虽在这等小巧腾挪的比武中有用,可是在万马军中战阵之上,用处却是不大,真在沙场之上,萧洛辰你打不过我!” “你我又没在战场马背上交过手,怎么就知道我长枪大戟上的功夫打不过你?” 萧洛辰面色虽是傲然依旧,心中却微微一凛,这博尔大石天赋之高,悟性之强,心智之缜密,当真是平生仅见,实为大梁的劲敌。当下冷笑道:“更何况,就算你博尔大石本事再高,只怕也没机会和我再打一场了!” 手上运劲,马刀便要向那博尔大石的咽喉送去。可是偏在这时,只听的街面上有人遥遥一声高喊: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萧校尉,这博尔大石万万杀不得,万万杀不得啊!” 高呼之人身穿正三品的玉带官袍,正是新任的京城知府沈从元! 霎时之间,身着京中城府卫服色的大梁士兵手持各色兵器,竟已如潮水般涌入了金街。 ------------ 第二百六十五章 拦官 “京府卫办事,闲杂人等速速闪避!” 金街之上,大批京府卫的士兵高声吆喝,转瞬便将萧洛辰和博尔大石决斗的屋顶下面清出了一片空地来。 “两国邦交,不斩来使。萧校尉,可千万莫要冲动,莫要冲动啊!” 新任的京城知府沈从元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口中高声呼喊,腔调里竟已有了些气急败坏的味道。 博尔大石原本已经闭目待死,此刻忽然睁开了眼,看了一眼下面层层叠叠的士兵正张弓搭箭,那闪亮的箭头对着的竟不是自己,而是举刀指向自己咽喉的萧洛辰,脸上忽然浮起了一丝笑容: “看来你们汉人里有人舍不得我死?还是不敢让我死?” “最起码我敢让你死,你信不信?” 萧洛辰咬着牙,手中马刀依然举得很稳,可是并没有前进分毫。 “不信!” 博尔大石毫不犹豫地吐出两个字,脸上的笑容竟是越发灿烂地道: “今日这一场决斗,真的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刚才我对苍狼大神所发的誓言依然有效,萧朋友,北胡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我真心希望有缘再见之时,我们两个能够成为真正的朋友。后会有期了!” 说话间,博尔大石竟是对自己喉头间的马刀视如无物,一俯身间拾起了那把大日金弓,不紧不慢地从房顶上跃了下去。 “我要讨个说法,要向你们大梁的皇帝讨个说法。你们大梁号称礼仪之邦,可是这个萧洛辰伤了我们的护卫,还企图杀害我们草原上尊贵的神鹰博尔大石,这个事情不给我们北胡一个交代,我们北胡铁骑就自己来讨!” 北胡正使阿布都穆瞬间就变了脸色,揪着沈从元不依不饶地发着脾气。北胡和大梁近百年来虽然战火延绵不断,但总的说来还是大梁负多胜少。近年来虽然屡传寿光皇帝陛下有对北胡用兵之意,可是两国往来,大梁依旧是该送公主和亲的送公主和亲,该以给钱帛的给钱帛。北胡使臣从来都是只占便宜,哪里又吃亏过! “贵使放心,贵使放心!我大梁朝廷以礼教立国,断无伤害他国使节的道理。此事定会给贵使一个交代。” 沈从元一连声地安抚着阿布都穆,好不容易才哄得这位北胡使臣暂时安静了下来。 萧洛辰长叹一声,手中马刀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转身从屋顶上跃下,向着沈从元深施一礼道:“虎贲校尉萧洛辰,见过沈大人。” 沈从元的眼神之中闪烁不定,铁青着脸看过了萧洛辰半响,忽然大声下令道:“来人,给我绑了!” 此言一出,周围那些被城府卫兵士远远隔在圈外的百姓一起大哗不说,就连领命的参将都有些迟疑。沈从元看看左右,大怒道: “都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还要本官亲自动手不成?” 那城府卫的领兵参将无奈,亲自带人到了萧洛辰的面前,先道了一句对不住,这才让手下动手绑人。萧洛辰也不反抗,一言不发地任由两个兵丁将自己五花大绑起来。一双眼睛却是鄙夷万分地盯着沈从元,脸上兀自冷笑不已。 “贵使放心,朝廷自有法度,此事定然不会就这么算了。” 沈从元又安抚了阿布都穆等人几句,这才把手一挥,冷冷地道: “带走!” 萧洛辰今日一战,俨然已经成了在场众人心中的英雄,众百姓你推我搡,迟迟不肯让开。那负责弹压的兵丁也是有些手软,可是上峰既是有令,又哪里能不听的,进展虽慢,却是渐渐地清出了一条路来。 “且慢!” 一记清脆的叫声响起,负责弹压的兵丁巴不得有人能改变了这个局面,手脚一停,那好不容易清开的空隙登时又被百姓堵上,却见另外一边人群分开,有人慢慢走了出来,赫然竟是一个女子。 安清悠在人群中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到沈从元面前,却是先敛身为福施了一礼,口中轻声道:“沈世叔……” “叫知府大人!” 沈从元似是猜到了安清悠想做什么,一开口便打断了她的说话,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 沈从元一副冷脸,安清悠却亦是反应的极快,口中飞快地道:“好!知府大人在上,民女安氏有事容禀!” “禀来!” 安清悠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没有半点迟疑地道:“小女子要告状,告这北胡武士格罗纵马惊街,当众伤人,告这北胡使臣阿布都穆纵容手下夺人车马强掳民女,告这北胡贵族博尔大石殴我车夫蓄意伤人。还望知府大人给小女子做主!” “这……” 沈从元微一迟疑,万万没有想到这安家的长房大小姐竟然敢做出当街拦官告状的事情来。可是他为官多年,精通吏治,转眼间便想出了应对的法子。沉声道: “既是告状,状纸何在?回去写好了状纸,再到京府大堂前来告状罢了。本官自会秉公办理!” “状纸在此!” 不远处陡然一声高叫,人群再度分开,却见两个如月斋的伙计抬着一张长长的乌木书案慢慢前行,另有数名百姓中的壮汉颇为吃力地抬着一张黄花圈椅配合着他们走来。一个好似圆球一般的胖子正稳坐圈椅之中,趴在书案上一刻不停地奋笔疾书。等来到沈从元面前时,一张状书竟已一气呵成! “在下京府童生安子良,亦为此事的苦主之一!” 安子良写好了状纸,从园艺上一跃而下,高声叫道:“原告还要加上一条,北胡武士欲断我手臂未遂!还望知府大人高悬明镜,秉公而断!” “这……这审案应在京府大堂,哪里有在大街上的道理……” 沈从元又找了个借口,可是自己心里都有点发虚。看了看周围百姓愤愤不平的面孔,凑过来对安清悠低声道: “世侄女,这等朝廷大事,焉能是你这一个区区女子可知的?再说你们安家书香门第,你一个大姑娘家抛头露面的当街拦官告状,这又成何体统?传出去又让安家的脸往哪摆啊!世叔父不让你告,还不是为了你们安家好?快快回家去吧……” 这时候再提两家的关系,安清悠却连理都不理他了,转过身对着围观众人高呼道: “北胡人在我大梁都城纵马踏街,强抢民女蓄意伤人,万幸这位萧都尉所救,这才使小女子姐弟免于祸事。如今这萧都尉要被五花大绑的带走,小女子要告那北胡使臣,知府大人却推三阻四,大家说有没有这个道理?” “没有!” 众人早已群情激愤,此刻一声喊,竟然满街之上异口同声。 安清悠又转过身来喊道:“史书上明君贤臣,当场断案的例子数不胜数。此刻原告被告皆在,人证物证俱全,如何非得等到京府大堂?便请知府大人当街断案,还小女子一个公道,还京城百姓一个公道!” “断案应在大堂,朝廷自有礼制……” 沈从元还待再说,安清悠却早已一声高喊了出来:“断案!” “断案!” “断案!”安子良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紧跟着高喊。 “断案!”百姓们齐声高呼。 “断案!断案!断案……” 一传十十传百,整条金街之间,不知多少人在高喊着断案这两个字。沈从元拿眼一撇,见那负责弹压的城府卫士兵们中间竟也有不少人在振臂高呼的,不禁登时大惊。后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心道这群情涌涌,若是在天子脚下闹出了兵乱民变来,便是九皇子和李家也护不住自己。 “诸位!且听萧某一言!” 便在此时,一直以来一言不发的萧洛辰忽然开了口。此刻他在此地号召力极高,众人听他开口,倒是一个个都安静了下来。 “兄弟!帮个忙,先给松个绳索。这般绑着实在难受。放心,萧某若要想走,刚才便已经走了。就这么一个京城知府,也能拦得住我?太瞧不起人了!” 萧洛辰笑嘻嘻地先损了知府大人一句,沈从元面色铁青,围观的兵丁百姓们却是齐声哄笑。身边一个京府卫的士兵几乎是笑着帮他解开了绳子,旁边一个开药铺的客商早就从店中拿出来了金创药替他敷上。萧洛辰也不客气,站着不动任凭旁人帮自己敷药,却是冲着安清悠一扬下巴,笑着道: “疯婆娘,可以啊!连我都没想到你居然敢当街拦官告状!这才像我萧洛辰的女人!早知道你这么够胆量,刚才我就给北胡人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让这些蛮夷胡虏知道,想动我萧洛辰的女人?我宰了他个王八蛋的!” 萧洛辰说得粗俗,却是正合了这些兵丁百姓们的口味,众人齐声大笑。那北胡使臣阿布都穆脸现怒意,可是看了看自己周围的兵丁百姓,又看了看已经重获自由的萧洛辰,终究是什么都没敢说。倒是旁边的草原神鹰博尔大石眼神中精芒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 安清悠面显尴尬,抗声道:“我只是不能眼看着你受这不白之冤……” “别说话啊,祸从口出!眼前这位沈从元沈大人可精着呢,有什么事咱俩自己回头慢慢说!” 萧洛辰直接打断了安清悠的话,可是他所说得话却有点越来越夸张起来:“再说了,老爷们儿出头上阵了,女人家就该把嘴闭上……大家说我萧洛辰的女人怎么样?” “好——!” 群众都爱大拨哄,整条金街,又一次山呼海啸。 ------------ 第二百六十六章 京府大牢(上) “不是……” 安清悠又急又窘,正要说些什么。萧洛辰却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站起来向着周围众人团团一揖道: “各位京城父老,城府卫的诸位兄弟!大家的盛情,萧某在这里心领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若是今日真出了什么乱子,早晚受连累的还是大家。京府大牢?切!多大点儿事!进进出出多少次了,便是再跟这位知府大人走一遭又有何妨?各位切莫担心,等我萧洛辰娶亲那天,各位都来我萧家府上,喝咱们小两口的喜酒!” “好!” 金街之上又是一阵齐刷刷地轰然大笑,萧洛辰进牢房出牢房如同家常便饭,这等浑名却是在京城之中由来已久。众人见他说得洒脱,倒是都放下了心思。萧洛辰嘿嘿一笑,扭头对那沈从元道: “沈大人,都别愣着了,咱们请?” “且让你这萧洛辰再张狂片刻,等进了京府大牢,再让你知道沈某的手段!” 沈从元心中恨不得当场就把萧洛辰碎尸万段,可是看看周围的兵丁百姓,却还不得不配合一下,一伸手道:“不敢,萧校尉请?” “你别去……” 有过相亲会的经历,安清悠自是知道沈家已经投靠了九皇子那边的,可是此刻刚要说话,却再一次被打断,萧洛辰瞪着眼睛道: “都说了男人讲话女人别插嘴!还敢乱说?我就要去京府大牢了,就要落在这沈大人手里了,临走之前,还不让你男人有个好心情?来来来!妞!给爷笑一个?” 安清悠听出萧洛辰话里话外的似乎另有所指,登时闭口不言。不过什么你男人有个好心情云云,却越发说不清楚了。有心想笑,但在这等情状下,还真是就笑不出来。 “唉!你这疯婆娘就是脸皮儿薄,宫里选秀的时候让你笑一个你不肯,如今我要坐牢了让你笑一个你还是不肯。罢了罢了,妞不肯给爷笑一个,爷只好给妞笑一个了?” 萧洛辰仰天长笑,却是率先迈开大步向京城府衙的方向走去,昂首挺胸之间,口中竟兀自还能唱上两句戏文: “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啊——净!” 众人或是簇拥着萧洛辰和沈从元等人前行,或是各自散去,转瞬这金街之上便已没了刚才的景象。安清悠静静地站在这里良久,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大姐,回去吧!” 安子良苦笑着摇了摇头,走过来便要扶安清悠上马车回府。便在此时,忽见身后有人叫道:“等一下。” 安氏姐弟回过头来,只见那说话之人居然是草原神鹰博尔大石。 “你要干什么?”安子良登时有些紧张。 “放心,我既然没有打败萧洛辰,北胡就不会再有人动你的姐姐!” 博尔大石纵马走了过来,看着安清悠道: “我只是想告诉你,萧洛辰武技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在上面他其实随时有机会杀我。之所以弄出这套血染白袍样子,不过是为了让你对他动心而已!你们汉人有个词,叫做苦肉计对不对?好女人是不可以骗来的,他这个时候都在骗你,将来兴趣消退的时候会怎么对你呢?” 博尔大石文武双全,实是草原上一等一的枭雄人物,对于人心的把握远非一般人可比。这话一说,安清悠忍不住心中大震。可是却不肯在这北胡人面前有半点低头,对着博尔大石面无表情地道: “你说完了?子良,回家!” 说话间更不迟疑,径自上了马车向安府行去。那北胡使者阿布都穆连带怒容,凑过来道:“这汉人女子真是放肆!博尔大石,要不要把她……” “你想让我说过的话变成牛粪任野狗践踏么?” 博尔大石冷冷地看了阿布都穆一眼,却是遥遥望着安清悠马车远去的背影,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笑容:“萧洛辰的女人?有意思!非常有意思!萧洛辰你这个心中的缺陷就让它保留下去好了!最起码……在我打败你之前?” “真想和萧洛辰在战阵上打一场啊!我的大日金弓毕竟是一把弓,还没有和这位萧朋友比过箭呢!” 博尔大石轻轻抚摸了一下挂在马鞍旁的大日金弓,猛然间一提缰绳,疾驰而去。一干北胡骑士紧随其后,却听这位草原神鹰的命令从身前传来:“让咱们在这里的人手好好查一查这个萧洛辰的女人,她遇见什么事碰上什么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就连她平常穿的衣服有没有花边,我都要清楚地知道!” 马车走得并不快,车夫挨了博尔大石那一脚明显受了伤,安清悠特地让走得慢了一点儿不要太颠太急。可是她自己却一直躲在车厢里默然不语。 “姐!你别听那个北胡人乱嚼舌头,他打不过萧大哥,当然要说萧大哥的坏话!” 安子良虽然有点儿为大姐着急,但这胖子好像更明显地倒向了萧洛辰那一边,在旁边不停地劝道: “更何况就算是苦肉计,苦肉计怎么啦?一个男人为了你连刀都肯挨,血能流得浑身都是,这份心思还不够吗?再说这萧大哥救了咱们总不是假的吧!若不是他,这群北胡人早就把咱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 车厢里的安清悠忽然轻轻地道:“我只是在想,我和他的性格都太强了,心里边也是一个比一个傲气,就算走到了一起,也……” “也什么?” 安子良有点茫然,这个问题对于他这么个胖子少年来讲显然有点过于深奥。不过安二少爷向来是遇事能往开了想的,琢磨着大姐居然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要和萧大哥“走到一起”的问题,这总是好事。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居然又一脸高兴起来。 “更何况他是萧家的人,就算为咱们安家考虑,我也不可能嫁给他!” 安清悠一句话就砸傻了安子良的笑脸。 安氏姐弟慢慢回家的同时,萧洛辰正在前呼后拥前往京府衙门,进大牢收监能进到如此百姓关心爱护、官兵保驾护航,还有一位知府大人当跟班的,萧洛辰也算是大梁开国以来的头一号了。 “沈大人,你说这一甲进士,得中状元打马御街,是不是也就这感觉?”走过御街时,萧洛辰厚颜无耻地问着沈从元。 沈知府默然不语。 “沈大人,你来京府衙门任职的时候,有没有百姓如此关注,高兴他们来了一位好父母官?”走到京府衙门门口时,萧洛辰一脸挤兑地问向沈从元。 沈知府继续默然不语。 “沈大人……沈大人?您别客气,这地儿我比您熟!京府大牢不就是从正门进去先右拐再右拐然后左拐最后一直走到头么!那地儿霉气重,犯人们的汗味屁臭实在难闻。您一个文官,记得要带上帕子捂住鼻子。您和安家是世交,不知道安家小姐做的香囊有没有?要说我这个疯婆娘别的不好说,这调香的本事啊……啧啧啧啧!” 萧洛辰嬉皮笑脸的走进了京府衙门,一路上嘴里絮絮叨叨地不停,倒像是要给沈从元介绍京府衙门的情况一般。等他进了京府衙门的大牢,用来关押江洋大盗的偏号子单人牢房关门上锁,沈从元终于从沉默中爆发了! “来人,给我把这萧洛辰带到刑房去!本官要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手段!” 沈从元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大叫,这一路上他都觉得自己快被萧洛辰挤兑疯了。好容易熬到这萧洛辰进了大牢落在了自己的手里,哪里还能不一泄心头只恨的!手段本官有得是,定要叫你这萧洛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是他翻了脸,萧洛辰那边却是翻脸更快。若说沈从元说话还犹有文人之气,萧洛辰这里根本就是什么都不顾的破口大骂了: “屁的手段!就你这块料,还想给你家萧爷在牢里吃生活?真***没出息,堂堂的三品京城知府,居然自甘堕落到干起牢头的差事来了!你真以为到了京府大牢就到了你的一亩三分地儿?明着告诉你,什么***刑房,你萧家爷爷不去!” “不去?” 沈从元当了这么多年的知府,还真就没见过这样的犯人。押你这坐牢的去刑房,哪里有说不去就不去的?当下暴跳如雷道: “来人!来人!给我把这萧洛辰带上手铐脚镣,押到刑房去!” 可是这命令不说还好,一说之下,只见那复姓司徒的牢头哆哆嗦嗦地拿出了钥匙,却是迟迟地不肯开那门锁,脸上不停地赔笑着说道: “我说萧爷,您老行行好,别让我们这做下人的为难。小的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儿,都指着小人这份差事养家呢!您老就当可怜可怜小的,给条活路吧……” 话没说完,沈从元早已经一个巴掌抽在了那司徒牢头的脸上,手中颤抖着指向他道: “你……你这厮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这……这……有你这么管犯人的?” ------------ 第二百六十七章 京府大牢(下) 这一巴掌抽的是当真用力,那牢头的脸上登时高高肿了起来。可是这他却是宁肯对上司抗命,也不肯开锁进房。偏生这位司徒牢头还是个在京府大牢里混老了的狱吏油子,借着这一巴掌之势非常聪明地晕了过去,任凭旁人叫唤呼喊晃脑袋,冷水泼面掐人中,晕倒之势却是坚决万分,死活就是不醒。 萧洛辰却在牢里隔着那儿臂粗的大铁栏杆说着风凉话:“厉害!真是厉害!这一巴掌似乎有个招数,叫做恶狗扑面?沈大人原来竟也是个拳脚高手,只是刚才对着北胡人的时候怎么没见您使出这等本事?” 沈从元已经气得脸都绿了,再要叫其他人时,却见牢中的狱卒不知道何时,竟然是一个也寻不见。当下遣人叫过了自己从江南带过来的一队护院长随,指着萧洛辰叫道: “快!快!给老爷我冲进去,把这个萧洛辰带上镣铐押到刑房中去!” 那队护院长随自江南来,还没资格见识过这位京城中头号混世魔王的厉害。听得自家老爷吩咐,当下毫不迟疑地开了门,一窝蜂般地冲了进去。 “嘭!” “啊……” “啪啪啪啪!” “哎呦! “喀嚓” “救命啊——!” 筋折与人影齐飞,骨断共惨叫共鸣。沈从元只看得脸上肌肉一阵一阵的抽搐,自己那队护院长随除了从江南重金礼聘来的拳脚武师,其中有几个还是昔日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盗绿林悍匪,手上很有不少人命的。谁料想冲进去以多打少,竟然被萧洛辰举手之间便尽数收拾了个干净。 “看我身上有伤,就想来硬的?就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还真是污了我的手!” 萧洛辰一脚一个地把沈从元的护院长随踢了出来,哀嚎着的人竟是在牢房外面叠了一摞。沈从元看着那四敞大开的牢门,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令他恐惧不已的念头: “这厮若是冲了出来,本官……” 念头还没转完,沈从元已经疯了一样地扑向牢门,拼命般地关了牢门上了锁,这才惊魂甫定地大口喘息着。 萧洛辰哈哈大笑,一脸鄙夷地道:“沈大人但请放心,这牢房是萧洛辰自己走进来的。就算出去,也不会动沈大人一根寒毛。您的安危稳如泰山,大可不必为此担心了。” 沈从元喘了一阵粗气,这一惊一乍,不知怎么反倒让他镇静了下来,面色阴狠的看着萧洛辰道: “萧洛辰,你也莫要太得意。真当本官没法子对付你了不成?” “你沈大人如今已经投靠了九皇子和李家,当然想要好好对付我一番了?” 萧洛辰一脸的冷笑,毫不客气地回瞪着沈从元,不屑地道: “你可以调一队弓箭手来个乱箭齐发,可惜在下空手接箭的功夫还算不错,到时候甩手丢回去不知道会伤了几人?你可以在饭食饮水之中下药,不过萧洛辰身子还行,两三天内不吃不喝也难不倒我!你当然还可以弄些九流下三滥的迷香烟雾,不过我的鼻子却灵得很,闻到一点儿不对劲来个自寻了断却是不难。殴打外使必是钦犯,若是真死在了这里,不知道你沈大人扛得扛不住?” 萧洛辰越说,沈从元的脸色越差。不过他心中还有一计,抬眼看了看萧洛辰,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对付你这武夫,哪里用得到如此麻烦?本官轻轻松松,一样可以将你收拾了!” “轻轻松松?” 萧洛辰抬眼望着那牢房的屋顶,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忽然间两手一拍,大笑道: “沈大人果然厉害,想必已经知道我是从四方楼里出来的?论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天下哪里又能比四方楼更强!以你沈大人的精明当然不会用这些手段对付我。只要饿上三五天,等萧洛辰全身没了力气,您当然可以轻轻松松地就把我收拾了?只是沈大人啊,为什么都跟你说了我是钦犯你还这么蠢!你猜我为什么要招摇过市?为什么一路上要和你沈大人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就是为了走慢点儿!时辰可不早了,不知皇上是会让京府衙门来审这案子呢?还是一会儿就有人来把我提进大内天牢!” 沈从元只觉得心头大震,皇帝陛下耳目众多那是出了名的。 今儿这事情闹得这么大,现在只怕已经有东西摆在万岁爷的龙案上了。没想到这萧洛辰人都进了大牢,居然还是能摆了自己一道。一点儿没收拾得下他不说,反倒被这厮套了许多消息去!又气又急之间,忽然直感到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之际一头就栽倒了下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昏过去了?来人啊!这厮诈死,给本官拿冷水泼醒了他,继续上刑!定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知道一下本官的手段!” 萧洛辰倒是很有自娱自乐的精神,大摇大摆的兀自吆喝起来。一时间这牢房似乎便成了刑房,只是他仿佛才是发号施令的知府老爷,倒在地上的沈从元才是受刑的犯人。 可惜这牢房毕竟只是牢房,萧洛辰见吆喝了两句没人理睬,自己也似乎有点兴致索然。忽然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知府大人昏了去了,这时候若是有人能泼些冷水把他弄醒,这相救之恩的人情可就大了去了……” 话音未落,忽见那先前怎么弄也弄不醒的司徒牢头一骨碌爬了起来,口中高声叫着大人小的救您来啦,手上却是毫不迟疑,直接拎起牢里的水桶,哗啦一声给沈从元浇了一个满头满脸。 不过还别说,就这么一折腾,沈从元还真是悠悠地醒了过来。稀里糊涂地睁开眼睛一看,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司徒牢头那张满是谄媚的脸: “大人,您刚才被那萧洛辰气得昏了过去,是小的把您救醒的!” 司徒牢头努力将脸上的笑容做到最佳,一堆的皱纹如菊花般绽放。 “滚开!” 沈从元脑子昏昏沉沉地,可是有一件重要之事到底还是未曾忘记,萧洛辰的言语提醒了他,收拾萧洛辰一下是小事,趁这个机会好好在皇上那边借题发挥一下才是大事。跌跌撞撞地出了大牢,迎面却是遇上了自己从江南带来的师爷: “备车去睿王府!要快!一定要快!本官我径自去府衙的大门口外等你们!” 沈大人的精明强干着实了得,这当儿居然还没忘了自己要遮丑,多吩咐师爷一句: “让几个护院长随把嘴都闭严了,今天大牢里的事情绝对不能外传。” 师爷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家老爷,正要说些什么,忽见那司徒牢头从地牢大门里冲了出来,口中高叫道:“老爷、老爷……” 沈从元一言不发,转身就向大门奔去,这当儿脑子倒是越来越清醒,便走还边想道: “对!还有这个司徒什么的牢头儿,这种老差役油子更不能留,指不定就把今天本官的丑态说了出去,回头得赶紧找个藉口,调他到京北郊县的穷山沟里守地头去!” 心中动念之下,任凭那司徒牢头在后面怎么叫喊,沈从元的脚步反倒加快,一刻不停地向着府衙大门外奔去。 “汤师爷,老爷这是怎么了?走得这么急!” 那司徒牢头不敢去追沈从元,却是到这姓汤的师爷面前一脸的谄笑道:“这地牢里的水不干净,小的还想提醒老爷一句,赶紧去换件衣服,您看这……” 汤师爷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忽然啊的一声大叫,拼命追自家老爷去了。刚才他看着沈从元没法不脸色古怪,正三品的官帽绫子上挂着两根墩布条儿……就这么直奔府衙大门外面去了!这一路上上下下的,得被多少人看见? 便在沈从元头上挂着墩布条一路疾行之际,安老太爷正一掌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 “无法无天!真的是无法无天!” 老太爷气得胡子发抖,自家孙女在光天化日之下差点被北胡人给掳了,自家的孙子差点让人把手给砍了,这等事情如何叫人不怒。 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谁还能坐得住。安德佑接到安清悠姐弟报信,这一次倒是颇有了点安家族长的决断,一边带着儿女奔着老太爷府上就来,一边吩咐人给各房老爷送信,如今安家的主要人物一个不差,齐刷刷地聚到了一起。 “父亲息怒,这间事请事关北胡人,麻烦可就不是一点半点的。咱们还需从长计议……”四老爷安德峰见到老爷子气的脸都白了,连忙出声劝道。 “还从长计议个什么!要我说,咱们现在就赶往京府衙门,那沈从元既是接了悠儿和子良的状子,焉能不守朝廷法度?那就让他审!若是不给一个交代,看他如何面对这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二老爷安德经书呆子气虽重,却是最重清誉,此刻倒比老太爷还要气上三分。只可惜心虽急,想法却有些过于简单迂腐了。此言一出,莫说是安老太爷和安家的其他几位老爷,便是在旁边听着商议的安清悠安子良姐弟俩,也是暗暗摇头。 【作者题外话】:平时上班兼职写作,每日忙碌归家只能单更偶尔双更,过年寻找几天假期时间码字给大家,只能尽量双更,可回老家又要准备赶回去上班,只有这几天清闲时间,却要放起码两天在火车上,姜叶很喜欢热闹温馨的感觉。码字,娘就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尽管她可能有一肚子的贴心话想与姜叶说……我喜欢写故事,因为爱好,也能赚一点儿糊口银子,我爱家人,尽管平时能够视频电话,却没有面对面、手拉手更有爱。说这多只求大家体谅一下,谢谢你们 ------------ 第二百六十八章 心若不动 “北胡使臣闹了事,这事情京府衙门能管得了?” 三老爷安德诚原本是性子最刚烈的一个,可是在这等时候,他反倒颇保持着几分神智清明,冷笑了一声道: “更何况那沈从元如今正攀上了九皇子,满脑子只怕都是为这位睿王爷怎么身登大宝出谋划策。这个时候趟这池子浑水,那不是碍了他位新任京城知府的仕途大道?哼!别的不说,单看他放走了北胡使臣,却这么找急忙慌的把那萧洛辰抓了进去,这场纷争里你还指望他能秉公而断?能做个仗义执言的青天父母?” 安德诚早就看着这位沈大人不顺眼,连九皇子都亲自到安清悠的相亲茶会上替沈云衣站桩了,谁还不知道沈家早已经上了沈家的船?联想起昔日沈从元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找安家求亲联姻,大家都不是傻子,坐定了一想又怎么难猜出此人急着联姻的用意?越是两家有世交在先,三老爷提起这沈从元来痛恨之色就越溢于言表。 “人心总会变,也是世间常态。争储夺嫡,天大的富贵。那沈家怎么想,就由着他们去吧!” 提起沈家来,安老太爷亦是长叹一声。不过这位老御史一本子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此刻一叹之间便已是拿得起放得下,再没有半点的陷在这般情绪里。扭头问向安德佑道: “德佑,你是两个孩子的爹,这件事情里最该说话的就是你。怎么弟弟们都在出主意商量,你这个做正主儿的倒是默然不语起来了?” 安德佑却是一副一直在若有所思的样子,听得父亲问起,这才边斟酌边慢慢地说道: “儿子从来得路上一直在琢磨,皇上他老人家那‘国之重臣、朕当护之’这八个字,可是刻意透出风来给整个朝野听的。这八个字指的虽然是父亲,可是我安家与父亲本是一体,如今我们安家被这北胡人欺上了头来,陛下又会怎么办?与其去找京府衙门找说法,倒不如去找皇上他老人家去讨说法。儿子想明日上个折子,把这事情直接闹上了天去!” 找皇上讨说法? 安家的几位老爷面面相觑,这事大家不是没琢磨过,只是没想到居然是这位大哥先说了出来。再看他面色坚定,显然是心中已经下好了决断,倒还真不是在试探老太爷的口风什么的。这还是那个昔日那个庸庸碌碌只会附庸风雅的长房老爷? “好!这才是我安翰池的长子,这才像个安家族长的样子!” 老太爷倒是对于安德佑这般决断颇为满意,不过又摇了摇头道:“你如今这看事倒是明白了不少,也算有了些决断之心,不过这出手时的胆量未免还差了那么一点。你这长房虽是此事的正主,但是在朝中的分量却嫌不够。嘿嘿!既是要闹上了天去,动静不够怎么行?明日上朝,为父就亲自上一道奏本!” “父亲还需慎重!” 一听这话,四个儿子齐刷刷进言相劝。安德佑更是苦口婆心地道:“儿子先上个折子看看皇上的反应如何?成与不成的,再由父亲相机而动,左右总要留一个转圜的余地,您老人家说呢?” “你这是投石问路的法子?” 安老太爷看了看四个儿子,忽然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做儿子的啊!怎么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要老成持重?” 四位老爷待要再劝,安老太爷却是把脸一肃,正色道: “有些事情可以慢慢来,有些事情却是半刻也等不得的。你们就没有想过,从他们欲掳清悠这丫头,到萧洛辰和那北胡贵族决斗取胜,期间又过了多少时候?那金街又不是什么偏僻所在,城兵禁军城府卫,哪一个不是随手就能把这事情弹压了下去?就算是在场的有个巡街把总带上几十个兵丁,这事情又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为什么偏偏就一直没人管?” 安老太爷问的尖锐,几位老爷却是一阵的沉默,大家心中也未必就没想到这一层,只是人人都不愿也有些不敢提起这个话头而已。安老太爷嘿了一声道:“你们不愿说不敢说,老夫就亲自来说! “李家再怎么势大,睿亲王再怎么如日中天,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把整个京城都按住了?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一个人。这事儿只怕是一开始就是冲着咱们安家来的,就算是没有那赵友仁装腔作势地充英雄,也会有其他的意外把北胡人引向清悠这丫头的车马。国之重臣朕当护之?陛下啊陛下,老臣与您君臣相知几十年,难道临到老了,您却不肯让老臣得个清静身退么!” 在场众人之中,这话也只有安老太爷能说,也只有安老太爷敢说。 各房的几位老爷心中惊的直发寒,难道这北胡人闹街,难道竟是由陛下有意纵容的不成? 若是真如此,不论萧家李家九皇子,甚至便是那北胡人都给算了进去,难道安家死扛了中立这么久,终究却不能独善其身么? 安老太爷这一番话石破天惊,但正所谓大高手本色便在举重若轻之间。他老人家居然转瞬间一脸轻松地笑了起来,扭头对着安清悠笑着问道: “小清悠,你这丫头乃是这个案子的头号苦主!哈哈!倒是真有几分胆色,若不是你当时能狠得下心来抛头露面拦街告状,爷爷这份奏章还真不好写!今儿个爷爷问你,若是再豁出去一回,跟着爷爷进宫打御状官司,你敢是不敢?” 安清悠看了看老太爷,却是微微一笑道:“宫里又不是没去过,依孙女看来,天家亦是凡人,好像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一直以来,虽然不少人都心里明白安清悠骨子里的性格刚烈傲气,但是她言行循蹈,那礼教之规却亦是行得一板一眼。如今居然一张嘴便是这等藐视天家之语,却还是不是安家教出来的女儿? 安老太爷看了安清悠半晌,陡然间纵声长笑。众人一起大笑之间,那书房中沉闷的气氛竟登时被冲去了许多。更有安子良兀自高叫着: “爷爷偏心爷爷偏心,我也是此事的苦主之一,大姐一个女子都能随爷爷去,为何偏偏不肯带上我?” “你不可以!” 老太爷忽然把脸一板道:“今晚你就连夜出城,带着你弟弟跟安七到咱们北郊的庄子去!那边地方多场子宽,别的不练,专学一件事,就是骑马!每天不跑个百十里路的不许停下来,不仅自己要练,还要带着你的弟弟们一起练!” “骑马?” 老太爷对于孙辈们的教育通常不过是提点几句便罢,便说之前将安子良带在身边调教了些日子,也不过是点评教训让他自己去悟,今日第一次如此细致的插手,让孙儿们去学的却不是四书五经圣人道理,竟然是骑马? 安子良身形一震,显然已经是猜到了些什么。抬起头来大声道:“爷爷……” “不用再说了!你是咱们安家这一代的长房长孙,长房长孙就得有个长房长孙的样子!” 安老太爷一挥手打断了安子良的话,慢慢地道: “各房第三代有男丁的,都一并送过去吧!到那边以后皆由子良这孩子做主,杀伐决断皆他一个人说了算。再请几个京里有名的教习先生,银子随便花。这事对各房的家里就说是春天的乡试会试连场大考在即,我亲自发了话说要让安家的孙儿们多出几个秀才举人什么的,把孙儿们弄到庄子里集中教训。便是对你们几个的老婆也不能透露半点风声,明白了没有?” 既是挑明了皇上是幕后之手,往后的事情已经身不由己,谁还能不明白其中的祸事凶险。安家的男人们虽然平日里各有念头,但真到了此时此刻却是无不露出了悲壮之色,齐刷刷跪在地下磕了个响头,大声道: “儿子谨遵父命!” 等得站起身来,四老爷安德峰略一迟疑,居然对着安德佑一揖到地,面有惭色的说道:“大哥,弟弟其实不是想在父亲面前争宠,而是一直嫉妒你凭什么就是长子。这么多年来没少给你下绊子,今儿当着父亲和众位兄弟赔罪了。之前有什么好的坏的,别往心里去!” “扯淡!” 如今已经身为族长的安德佑居然爆出了一句粗口:“赔什么罪?你是我弟弟!亲弟弟!” 兄弟一笑,众人亦是大笑不已。安清悠站在一边,一股浓浓的酸楚却是在心里盘绕。 该送走的男丁们都送走了,那女人们呢,是不是就应该留下? 而比这酸楚更重的却是一种痛,以萧洛辰的本领智慧,这些东西他早就想明白了吧?那天不止是一场比武,甚至这整个事情,他是不是都在演戏?他是不是在为萧家做什么自己不知道,可是这戏……这戏演得可真好! 那一首念奴娇? 安清悠陪着所有人一起笑了起来,泪水滚滚而下也不用掩饰,反正一屋子悲壮,自己加上那么一点凄然也没什么了不起是不是? 心若不动,当然就不会痛。可是心若动了,却真的好痛……好痛…… 好痛! ------------ 第二百六十九章 皇上的定论 “王爷!您可得给我做主!那群北胡人打我!您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统统打坏了!” 睿王府里,赵友仁正在对着九皇子睿亲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衣服撩开,那比女人还要白皙的皮肤上果然是胸腹之间自有一大片乌青,北胡的武士可不管这位是不是九皇子殿下的新宠,这一脚踹上去很是实实在在。 “苦了你了!别担心,这一张秀才告身你先收好,今春的京府乡试我也已经安排好了,许你个举人功名便是!只要你乖乖的,以后跟着本王,还怕没你的甜头?” 正所谓六十岁的老童生,七十岁的穷秀才。不知道有多少人四书五经读了一辈子,却是依旧不得在这科举之途上登堂入室。可是现在的大梁国里,最手眼通天的地方便是睿王府。赵友仁从未参加过任何科举考试,却摇身一变就已经成了身有功名之人。耳听得九皇子如此说,他的呼吸声竟是陡然转粗,权力!这就是权力! 九皇子轻抚着赵友仁身上肌肤,眼中却闪过一丝奇特的兴奋之色。忽然伸手摸到了那乌青的瘀伤之处,用力一掐! “啊——!” 赵友仁高声惨呼,里面却只有一半是真的。短短两三天,他已经摸清了这位九皇子的喜好,自己叫得越大声,睿王殿下就越兴奋。 便在此时,屋外却有人急声唤道:“殿下!殿下?新任京城知府沈大人求见,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禀告殿下……” “沈从元?” 睿亲王欲火正盛,被人打断了着实不爽。可是他毕竟是李家煞费苦心培养出来的九皇子,还算知道轻重缓急。这赵友仁只不过是自己掌中的一个玩物,今天是出大事的时候,断不可因小失大。 不过明白归明白,睿亲王见到沈从元的时候,那脸色可就差劲得很了。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本王眼下正忙,有什么事,沈大人赶紧说吧!” 沈从元总算是没忘记换上一身新官服,眼见着九皇子面色不愉,心下也有些忐忑。不过事体兹大,还是毕恭毕敬地禀道: “回王爷话,那萧洛辰眼下虽已被关在了京府大牢之内。可是今天这事情闹得实在太大,殴打外使乃是重罪,皇上必要将那萧洛辰作为钦犯拘往大内天牢。此人过去亦有类似之事却侥幸过关的例子。对于陛下那边还须早做行动……” “你急匆匆来见本王就为了这个?” 九皇子差点发火,可是想到最近这沈从元办事着实得力,自己正是用人之时,当下却是硬生生地按捺住了脾气,极为不耐烦地道: “这事儿就不用沈大人操心了,那萧洛辰要被拘往大内便由得他拘去!如今那兵部尚书夏守仁早已经亲自进宫面圣,这一次萧家算是在劫难逃,你沈大人做好分内的事情,别的事情就少操心了!” 沈从元碰了个软钉子正有些尴尬,那边九皇子睿亲王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温和之色,对这沈从元安抚道: “沈大人不用担心,舅舅私下里对我说,这一次咱们算计萧家安家,父皇他老人家也是默许了的。若非如此,今日这事情焉能如此顺利?此间种种,一切尽在本王掌握之中!倒是这一次你不光是出谋划策,更出了联络北胡使者的大力,日后论功行赏,少不得算你沈大人一个头功!” 沈从元听得又惊又喜。此事他心中虽然已经猜到了一半,可是听得这话从九皇子嘴里亲口说了出来,终究还是份量大不一样。连这等事皇上都默许了,萧家哪里还有翻身的余地?自己拉着沈家上了九皇子这条船,当真是押得大对特对! 这一瞬间,沈从元似乎看到一条通向权力的金光大道就在眼前。不过九皇子却似乎一点儿没感受到他的这份喜悦,又嘉勉了两句,心里却早已飞到了后宅那细皮嫩肉的赵友仁身上,微一皱眉间淡淡地道: “若无他事,沈大人是不是该回京府衙门坐镇去了?今日出了不少大事,本王很忙,真的很忙!” 睿亲王很忙的时候,兵部尚书夏守仁则又一次充当了九皇子和李家的急先锋。宫中的北书房里,他正一脸的郑重之态,向寿光皇帝禀报道: “陛下,北胡大可汗新丧,据塞外细作回报,虽说这新汗归属尚未最后确定,但是如今北胡的贵族之中倒是主张对我大梁用兵之人占了大半。而北胡使臣前日又已递了国书,要求修约改书,增加岁币。今天偏偏闹出了这等事来,若是一个处理不当,引发两国兵火连绵生灵涂炭,实非我大梁之福。 按照过往的经验,每一次北胡大汗换人,向来都是要向大梁犯关入寇用兵掠夺,以此显示出新任大汗的武勇兵威,近百年来几乎都已经成了惯例。夏守仁虽然从未打过仗,但是在大梁的文官系统之中却号称知兵。此刻侃侃而谈,倒是颇显得有理有据的样子。 寿光皇帝端坐龙椅之中,眼睛似开似阂,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的波动,对着夏守仁淡淡地道:“那依夏卿之见,此事又当如何?” 夏守仁躬身答道:“臣以为,此事既是当街相斗,那便这不过是一场当街斗殴罢了!此等意气之争何须与这等蛮虏一般见识?温言安抚那北胡使臣一番,求个稳妥也就是了。为天下百姓计,若能化解了可汗换人这段时间的战火之危,日后等局势稳定下来,再思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夏守仁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是什么为了天下百姓之类的话人人会说,他这位兵部尚书心中所想的第一要务,却是如今以李家和九皇子为首的文官们节节胜利,眼看着形势一片大好。 若是烽火再起,少不得皇上那边便要启用武人,说不定萧洛辰和军方系统那边便又有了翻身的余地。无论如何,这仗是万万不可以打的,先定下来个求稳不战的调子,今天就已经算是胜券在握。 果然寿光皇帝眯着眼睛思忖了一阵,还是点了点头道: “夏卿所言,确是老成谋国之道。如今这局面北胡正缺一个藉口用兵,我们大梁却正是需要求个稳妥之时。让理藩院安抚一下这北胡使臣便罢了!倒是今天这事情所涉之人如何处置,夏卿又有何意见啊!” 夏守仁心中一喜,既是要安抚北胡使臣,那自然便需要有人认罪顶缸。他和萧家斗了这么多年向来激进,之前进宫打御前官司都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可是此刻既已取得了全局之胜,反倒显得不是那么着急起来。低头恭声道: “那萧洛辰乃是皇上的门生,如何处理,自有圣意乾纲独断。臣不过分管兵部,此事倒是不敢妄言!” 夏守仁摆出一副谨守本分的样子,寿光皇帝倒是也没再问,那双已显苍老的眼睛缓缓闭上,似是沉思良久,终究还是长叹了一声道: “朕这里有两道圣旨,若是夏卿没有什么异议,明日朝会上便让内阁明发了吧。有些事情折腾了这么久,早晚还是要有个定数,也省得朝中臣子猜来猜去。人心浮动不休,对于朝廷而言总不是什么好事!” 皇上与大臣讨论圣旨明发的内容,这本是首辅大学士才有资格做的事情。夏守仁不由得大是兴奋,知道这是皇帝陛下认可了自己做下一任内阁首辅的表示。再从旁边小太监手中接过圣旨一看,却忍不住眼神登时一凝。 只见那圣旨专用的黄绸绫子上写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吾大梁自开国以来,向以圣人之道治天下,奉行教化,尊礼崇圣,方有天下归心四方来朝之盛景。今有虎贲校尉萧洛辰者,狂妄悖逆,于京城金街之上伤及北胡使从,殴斗友邦贵族。此等徒仗蛮力之举,视我大梁国体礼规为何物?视我大梁诏于四海仁义王道之名为何物?着逐出天子门墙之外,削内外诸职,交大理寺并宗正府合议其罪。钦此!” 夏守仁心中又惊又喜,这一次果然是陛下默许之事,那萧洛辰虽然被议罪议过多少次了,可是这一次的圣旨之中,却是清清楚楚地写着皇上把他逐出了门墙。 大梁之中最讲师道尊严,身为弃徒乃是最为人不齿的事情。没有了天子门生的身份是小,可这是这分明是在告诉朝中诸臣,皇上对这萧洛辰,甚至是对这萧家,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圣眷情分! 没有皇上撑腰,那萧洛辰便再是有天大的本事又能如何?还不过只是个普通的待罪武夫罢了。便是那萧家,此刻亦不过是岌岌可危,甚至太子那边…… 夏守仁缓缓打开了另一道圣旨,拿眼一眼之间,却差点连惊呼出声,心头大震之间,之前那一点小小的兴奋比起这道圣旨所带来的狂喜之情,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哪里能够相提并论! 之前的一切种种,真的是有一个定论了! 【作者题外话】:晚上火车,5555555又要回去上班了年为什么这么短啊哭! ------------ 第二百七十章 九皇子上位 无论对于皇帝还是臣子来说,上朝其实是一件苦差事。皇帝要五更即起,天还没亮就得端坐在龙椅之上。作为臣子就更惨,差不多凌晨三点的时候就得起床洗漱整理,穿戴整齐,然后赶到皇宫二道门外的朝房里面等着排队进金殿。所以另一个时空中有人曾经考证之后断言,说是古代无论是皇帝还是重臣都长寿率极低,便是和这个上朝的礼数规矩有着极大的关系。 不过今天这朝会上,众朝臣倒都是颇有些精神抖擞之意。大家三拜九叩高呼万岁,一个个不但没有半点困相,不少人竟是目光炯炯。 “众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站在寿光皇帝身边的唱礼太监嗓音依旧尖利,寿光皇帝杀伐决断,手段高明,这么多年来早已是积威深重。大家平日里具本上奏的少,保持沉默的多。 可是这一次却似与往常不同,礼部尚书孙元良率先一声高叫:“臣有本——!” 奏本不同于上折子,后者只要是七品以上的官员都可以写来奏议,前者却是有资格参加朝会的正四品以上官员,在朝会上当面奏交的东西。负责伺候着的太监接过了那奏本来恭恭敬敬地递了上来,寿光皇帝却是看也不看,径自把那奏本往旁边的掌礼太监一扔,沉声道: “念!” “臣礼部尚书孙元良具名实奏,兹有虎贲卫校尉萧洛辰者……” 昨日夏大人那边传出了风来,众人早已知道今日之事必是和北胡之事有关。礼部掌管对外邦交事宜,由礼部尚书打头炮也算是题中应有之意。只是这奏本之中开头便直取主题,用词之激烈,言语之犀利,竟然尽数都是弹劾萧洛辰之事。 “……如此光天化日之下肆意妄为,诸国何以事我大梁?长此以往,天下胡夷藩属背心离德之日比不远矣!臣泣请陛下重处此獠以示天下,外收藩属诸国之心,内安百姓之意也!” 既是能把官做到尚书这等正一品高位的,着实没有一个是肚子里没有墨水的人物。那位礼部孙尚书文采了得,萧洛辰与北胡人金街一战,居然硬生生地便让他上升到了惹得大梁四夷不服天下离心的高度。可是偏偏这样一份奏本,居然还有人紧跟而上。 “孙大人所言极是,臣附议!” “臣附议!” “臣亦是附议!” 读奏太监话音刚落,一个又一个大臣已经站了出来,附议之声不绝于耳,到了最后居然是大家如同商量好了一般,齐刷刷地一同高声上奏道: “臣等附议!” 文官们除了治国理政,平日里便是揣摩皇上的心意。之前消息既然已经放了出来,此刻大家心里明镜一般,知道陛下要的也不过就是这满朝文武群情上奏的场面!果然见寿光皇帝微微点了点头,慢慢地道: “众卿之言,朕已心知。此事关系到我大梁的国体声望,断不可轻忽。来人,宣旨!” 这一次宣的当然就是那将萧洛辰削官议罪逐出陛下门墙,众朝臣中有不少人虽然早知其意,但亲身经历这等事情自又不同。 “皇上圣明!” 大家高呼万岁,有人声音里已经有了那么一点激动。却见寿光皇帝身边的太监又拿出了一道圣旨,高声读道: “左将军并领侍卫内统领萧正纲,家教无方,纵子为祸。着削去侍卫内统领一职,夺左将军衔降三级留用,即日前往北疆军前效力。太子肃亲王常泗,管带宗亲无方,深负朕望,着至宫中瀛台禁足思过。九皇子睿亲王常林,仁孝至厚,素有贤名。即日起领双亲王俸,署监国之名统管政务。会同兵部尚书夏守仁、礼部尚书孙元良共商北胡勘约诸事。便宜行事,钦此!” 这道圣旨或许来得有些过分,萧洛辰这正主儿只是交大理寺议罪,具体的处罚都还没有出来,可是这株连之人却已经受了处置。不过朝中官员们似乎谁也没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妥。毕竟昨日夏尚书见过皇上之后,很多人都认定了这才是今日朝会的重中之重,与之相比,处置一个萧洛辰简直都不值一提。 瀛台那是什么地方?当年寿光皇帝夺位成功,先废太子便是在这里被圈禁到死。如今这太子尚未被废,但如此的“禁足思过”又与圈禁何异?更不用说以九皇子睿亲王署领监国,什么是监国?就是代行皇上的职权处理国事政务!向来只有太子才能有此待遇的,如今在这朝会之上堂而皇之地宣了出来,还有什么不够比这更加清楚的么! “皇上圣明!” 众人再一次山呼海啸般的高呼皇上圣明,却又有一个胡子都一大把的老侍郎居然还不肯罢休,又兀自在那里红了眼睛按捺不住一般的失态高喊: “皇上圣明!仁德之君,仁德之君啊……” 这位老侍郎径自出列在那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连哭带喊,寿光皇帝却好像无动于衷一般,瞥了一眼军方诸将,见那些军队的关键要害上虽然早在多年之前便已是自己绝对控制之人,但此刻兔死狐悲,这些武人们竟是齐刷刷地默然不语。自己倒不禁有些意兴萧索起来,挥了挥手道: “罢了罢了,这等腔调还是等朕去见列祖列宗的时候再哭给朕听吧!诸臣还有何言?若是无事,朕便要退朝了!” 能在这金銮殿上入朝会的没有几个笨人,大家心中都是明白,眼下九皇子上位已成定局。此刻已是该有的都有了,此刻要紧的便是莫要旁生枝节,只需朝会一散,今日之事便成了定局。待得太子圈禁,萧家的头号大佬萧正纲被降职发往北疆,还不是想要如何便是如何?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声音缓缓地道: “启禀万岁!臣,左都御使安翰池有本上奏!” 满殿目光之中,左都御使安翰池安老大人缓步出列,手执奏章一本,慢慢地跪倒在地。 “切!这安老大人平时惯以中立自诩,今日水落石出,怕是也不好不露个头吧?他都察院专管弹劾参人,难不成今日看着太子和萧家倒了台,赶紧出来表个态,出来做个痛打落水狗的不成?” 不少人心中转过了这般念头,可是寿光皇帝却眉头微微一皱,竟是不着急让那小太监下去拿奏本,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安老爱卿,却不知老爱卿又有何本?速速奏来!” 这却是做皇帝的要臣子自己读奏章了。安老大人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翻开了手中奏章,缓缓读道: “臣左都御使安翰池,据实启奏陛下:昨日京城金街之上,有藩虏北胡使臣阿布都穆者,唆使手下纵马惊街践踏百姓,更有强掳民女、横抢车马、殴伤无辜人等诸罪状。北胡贵族博尔大石当街行凶,以兵刃伤我大梁朝廷命官虎贲校尉萧洛辰。臣请陛下秉公而处……” 奏本读了个开头,不少人却是露出了恍然大悟之状。昨日之事谁不知道安家乃是苦主,敢情这位安老大人不是要雪上加霜打落水狗,是给自己家讨说法来了。 不过这倒也对,这事儿里面除了萧家,最倒霉的便是安家,不趁这个时候找皇上讨些恩赏便宜,白吃亏可不是安家的风格! 寿光皇帝面上居然露出了一丝尴尬,挥了挥手打断安老大人的话道: “原来是此事,昨天在大街上差点被北胡人虏了的是你安家孙女不是?老爱卿无需担忧,就当是替大梁吃了一个亏,此事朕定当有所主张,左右不叫老爱卿难受便罢了!” 这本是题中应有之意,国之重臣朕当护之这八个字是寿光皇帝自己颁下的,如今安家吃了亏,自然要好好补偿一番。不少大人心中都赞了一句这安老大人好生会选时机,这皇上一句朕有主张,安家可真是有后福了! “皇上圣恩,臣代阖家大小叩谢陛下!” 安老大人又朝寿光皇帝拜了一拜,只是这手中的奏本竟还是不停,居然又翻过了一页径自读道: “北胡蛮虏凶狂不法,然京师重地天子脚下,焉可任此胡虏之辈任意横行?事发之时,京城驻守官员或渎职无睹,或行止不当。臣深受天恩,愧领都察院左都御使一职,既有替陛下督查百官之任,唯具之言乃不敢不奏也!” 这段奏章一读,满朝皆惊,心说这位安老大人得了说法竟还不肯罢休,难道还要参人不成? 安老大人却将手中的奏章又翻过了一折,高声读道: “臣据实弹劾京城知府沈从元放任北胡蛮虏欺我百姓伤我官员,反将见义而行之虎贲校尉萧洛辰锁拿拘押,此乃有辱国体举措失当之罪;臣弹劾吏部自尚书、侍郎、江浙考评司等诸人以下一十六人,昏庸糊涂查人不明,如沈从元辈之人竟以全优评考,此乃渎职懈怠之罪;臣弹劾自京城禁军统领、卫军总兵、九门提督、城府卫管带、副将、参将以下九十三人,此乃守土无责致百姓因祸之罪……臣还要弹劾兵部尚书夏守仁,这沈从元任京城知府乃是他亲自举荐,此乃举荐无方有负圣恩之罪!” 【作者题外话】:上班了上班了上班了上班了,嗷嗷…… ------------ 第二百七十一章 铁面老御史 此参奏弹劾之言一出,当真是满朝皆惊。 安老大人居然还嫌不够,他的声音缓慢里透着苍老,但是却带着一种毅然决然般的坚定。翻到奏本的最后一折,大声念道: “臣更要弹劾天直阁大学士李华年,身为首辅,统领百官无方枉居相位。上不能替君上分忧,下无勒治百官之道,以至今日能有这北胡蛮虏马踏京城,百官视若无睹唯知应声的朝中局面。此乃尸位素餐、昏庸误国之罪,求陛下彻查上述人等,严惩不贷!” 整个金銮殿上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此刻已经不是心惊的问题了,刚才群臣高呼万岁的兴奋不已的场面早已变成了一片寂静。 从大半年前开始,这位素有铁面之名的左都御使安老大人就一直保持沉默,整个安家亦是再死守中立素不掺和那朝中的派系党争。 可是谁知今日一出手,一封奏章上林林总总,弹劾参奏的官员怕不有百人之多。 作为军方的禁军卫军城府卫自不用提,不少人自己还想趁这墙倒众人推的时候上个折子弹劾一下,好借机在军方势力身上再多踩上几只脚。可是作为文官一方的…… 莫说这京城知府沈从元还算得上是安家的世交子弟,便是吏部的尚书、侍郎、司官……连着兵部尚书夏守仁都给参了。一堆尚书侍郎的还不算过瘾,再加上一个当朝首辅? 众人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在转: “这安老头疯了不成?这是要把满朝文武都得罪光么!还有皇上那边……” 寿光皇帝的脸上居然现出了一丝苦笑,这等事情也就是这个安老铁面能够做得出来,奏本中更是意指这满朝文武只忙着朝争私斗罔顾北胡人横行京城的事实。 只是安老爱卿啊!你甚明朕意,想必是看明白了朕这是在逼着你上折子参人,可是这一参便是一百多个官儿,倒让朕如何处置?回头群臣反扑起来,你安家受得住么! 寿光皇帝这边不加掩饰的苦笑,下面的臣子登时便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大家心中登时大定,兵部尚书夏守仁率先出列,磕头奏道: “陛下,安老大人弹劾臣举荐无方,臣切切不敢苟同。如今正逢边疆敏感之时,新任京城知府沈从元忍辱负重,如此处置并无不当。臣亦要弹劾左都御使安翰池因私废公,泄私愤而罔顾国家大事,滥用职权陷诟大臣之罪!” “你安老大人再怎么铁面御史,一参便是一百多个官,难皇上还能在这欲废太子之时把这么多人都办了不成!说白了还不是以进为退,想替自己这做苦主的多讨些好处么!” 夏尚书靠着政治争斗起家,这种事情早已经是家常便饭。心中盘算了几下,又看了看身旁面无表情安老大人,暗自冷笑道: “可惜你这老匹夫自命风骨,死死抱着中立不放。如今这九皇子上位本官不对付你已是宰相风度,你讨好处还敢扯上本官?不识时务的老东西,咱们走着瞧! 夏守仁虽然被从上到下一致认为是下一任首辅的不二人选,可是此人气量狭窄,虽知此刻自己弹劾回去亦不过是不疼不痒,但是心中这却早已定下了将来必要收拾安家的主意。 刚刚被弹劾的众人倒是被这一下提了醒。当时便有吏部尚书出班奏道:“皇上明查,吏部考察官吏向来是依我大梁法度而行,京城知府任免亦有皇上钦准。夏大人此奏,臣附议!” “臣亦附议……” “臣亦附议!” 不就是相互攻讦么,没两下这般散手还做什么官!大家对这事情倒是熟极而流。朝会之上附议之声大作,一时之间只见安老大人一个人弹劾一百多个官,那一百多个官反过来又去弹劾安老大人。闹闹哄哄之间,忽见寿光帝猛地一拍座椅扶手,脸现怒容道: “够了!尔等都是朝廷命官,如此争吵不休,成何体统!” 天威震怒,大家登时便都老实了下来。却见寿光皇帝又看了一眼安老大人,面色不愉地道: “安卿,朕都说了此事定给你安家一个主张,你如何还如此的不依不饶?你的奏本朕收了,回头择日候旨便是。身为重臣,要识国之大体!退朝!” “退朝——!” 旁边的唱礼太监一声高喊,这朝会自然也就散了。众朝臣走出金殿,心里倒是各有想法。谁都明白只要闹成了这般局面,十次里倒有十次是不了了之。 虽说刚刚都知道安家是苦主,大家用词尚属客气,可亦有那有暗自琢磨着皇帝陛下那句“身为重臣,要识国之大体!”,又想想安家这段日子始终不肯上九皇子和李家的船,心里究竟对安家是如何念头,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老匹夫!竟是一点不念我两家世交之情!今日皇上已存了怒意,就算此次有所补偿,你以为这安家还能风光多久?” 新任京城知府沈从元乃是被安老大人奏本中弹劾的最重的一个,刚刚朝会之时他虽然一反常态地一言不发,心中却早已对安家越发痛恨。只是这位沈大人却未曾想过,昔日他算计安家之时,那世交之情又在何处? 沈从元心中虽恨,但出了宫门却是不敢耽搁,竟是神神秘秘地在轿子里便换上了一套便装,随后又在隐秘之处换了一辆马车,七拐八绕之下出了城,竟是来到了城外一处极为偏僻的寺庙里。 “沈大人,有劳了!” 禅房里早已有数人等候,领头的一个青年男子青衫儒巾,手持一柄折扇,一身打扮很有汉人文士风流倜傥的模样。可是再看那相貌,赫然竟是那从北胡而来的草原之鹰博尔大石! “博尔大石殿下客气……”沈从元打躬作揖便要行礼,可是一句话没说完,却早已经被打断。 “不用搞那些虚伪的东西,我的时间很紧!” 博尔大石很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一脸寒意冷冷地道: “你们汉人从来不讲信义,这一次我答应你们九皇子的事情已经做到了,可是汉人答应我们北胡人的事情呢?究竟什么时候兑现!” “很快,很快就好了!” 沈从元倒是一点也不生气,脸上竟还堆起了一副笑容说道: “告诉博尔殿下一个好消息,今日朝会之上,皇上已经将太子形同圈禁,九皇子身为监国,总领与北胡谈判之事。有这等保障,难道殿下还担心事情能出什么变故不成?” 说话间,沈从元已经从袖袋之中拿出了薄薄的一张纸来。双手递了过去笑道: “这是此次北胡增加岁币的具体数额,请殿下过目!” 博尔大石将那纸函接过,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黄金十万两,白银一百万两,绢二十万匹,茶叶两万车,制钱一百万贯,粮食一百五十万石……” 大梁的民脂民膏,就这样被交到了北胡人手里。可是博尔大石摇了摇头,冷笑着道: “太少,太少。你们汉人的书里讲一字千金。一个字都可以有价若此,难道我博尔大石亲自上阵搏命厮杀,竟只值这么点东西?最少再加一倍,否则免谈!” “一倍?” 沈从元心里一惊,没想到这北胡人竟然狮子大开口,原本已经谈好的事情说变卦就变卦。可是他却依旧不敢有半点恼怒之态,脸上赔笑着道: “这个要加一些也不是不可以……殿下亲自上阵倒是不假,可是那萧洛辰毕竟还是没有死在您手里……” “加?还是不加?” 博尔大石面若寒霜,却是看都不看沈从元一下。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中那柄丝竹折扇,忽然间发力不停,把那扇骨一根接一根地折成了两截,扇面上一幅前朝名士所画的泼墨山水图,就此变成了片片碎纸。 “若是加这么多,这……这……这条件亦是使得,只是在下倒是有一事相求。” 沈从元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脑子里却是急中生智地想起了一桩事来,连忙低声说道: “贵我两国曾经盟约永为兄弟之邦,但是这谁为兄谁为弟却是从来没有说个清楚,殿下若是肯答应在这修约国书中写明,以后两国文书往来,北胡可汗称大梁皇帝为兄,大梁皇帝视北胡皇帝为弟,这一倍的增价,在下就斗胆替九皇子应了!” “好!好!好!沈大人不愧是汉人中的聪明才智之士!” 博尔大石陡然间一声长笑,脸色骤然变成了和蔼可亲,言语之中,居然还学汉人一般地掉起了书袋道: “汉人的文化源远流长,在下早就仰慕已久,学之习之,每每手不释卷。如今奉大梁皇帝为兄又有何不可?跟何况贵我两国本就是兄弟之邦,沈大人此举实乃平息烽火造福万民之言,我博尔大石每每只盼大梁与北胡世代友好,又岂能不从!日后两国往来文书之间,北胡可汗称大梁皇帝为兄,大梁皇帝视北胡可汗为弟,此议便是这么说定了!” ------------ 第二百七十二章 心中无憾 沈从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知道这一番谈判总算是有了一个无论如何都能说得过去的交代,当下匆匆告辞。只是这拱手为礼之间心下却是不免鄙夷: “胡虏便是胡虏,区区一点钱帛利益,便可供人甘为驱使。这博尔大石号称草原神鹰,什么北胡新一代贵族中智勇双全第一人,还不是让本官玩得团团转?” 沈从元走了,那边博尔大石身边众人却登时炸开了锅,一个北胡人一脸激愤地大声叫道: “我们北胡人是苍狼之神的后裔,为什么要奉大梁的皇帝作为兄长?连汉人都会说士可杀不可辱,博尔大石主人,你不是经常这样教导我们的么?为什么今天要接受这样羞耻的条件!” “草原上的狼群要攻击狮子,会一直昂着头等对手来咬自己的喉咙吗?这不是耻辱,是策略!汉人喜欢大义名分这一套,让他们喜欢去!叫一声兄长就能换来如此多的财帛粮食,什么地方还能够找到比这更划算的事情!” “博尔大石,你说汉人是狮子?他们只是绵羊……” “汉人是绵羊,可也是狮子。还好这头狮子现在不光是睡着了,不光是身上被一些纸糊的栏杆关在了自己家里,而且还在做着内斗的糊涂梦。我们有的是时间把它一口口咬死。阿布都穆,你说是不是?” 这话却不是一般的北胡人能够明白的了,博尔大石竟是丝毫不再理会那叫嚷之人,扭过头来对着这一次名义上的北胡使节阿布都穆微微一笑。 那阿布都穆亦是微笑着回应道:“其实我也不明白汉人为什么总是这么热衷于内斗,我只知道这一次咱们一个勇士也没死伤,获得的利益却远比咱们带上几万铁骑劳师动众地掳掠一番还大。最重要的是,那汉人所给的钱帛粮食,这一次可尽归了咱们洛儿达克部,咱们可以买兵器,买铠甲,还可以买人心。过几年草原大漠上只剩下一杆王旗的时候,还有谁能挡住博尔大石带着我们进中原?” “说到智慧,总是你最合我的心意!只可惜汉人喜欢内斗,我们北胡人也不是那么团结。真希望他们多斗上几年才好!让我有空收拾了北面那些不听话的大小部落…… 博尔大石笑了一笑,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可是再抬起头来之时,却是一脸的坚毅之色: “阿布都穆,你尽快办完汉人这边的事。我要连夜赶回北胡!” “这么快就走?”阿布都穆竟也有些吃惊。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动手便要趁早!在汉人准备钱帛粮食的时候,我会把漠北彻底平定,让汉人连反应都来不及!” 博尔大石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竟是半分也不耽搁地上前拥抱了阿布都穆一下道: “阿布都穆,我一直以来都很信任的好兄长!亲身到这大梁京城走一次,我才知道什么叫做繁华。这个花花江山早晚都是我们北胡人的,我把这里的一切全都托付给你,别忘了汉人书里有一句话——惜时如金!” 博尔大石杀伐决断惜时如金,大梁朝廷却依旧是一副慢悠悠的做派。 时间一点点的过,大家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安老太爷的奏本已经递上去五天了,不要说弹劾参奏那些官员的事情如同泥牛入海了无消息,便是皇上在朝会上亲口应承要给安家的“交代”,竟也没有了下文。 安清悠一个人坐在家里发呆,眼下的情形已经不是自己这样一个小小女子所能参与的了。 虽然不知道老太爷到底是要做什么,可是看这位久经朝堂的老人家所做的布置,只怕安家要面对的远非只是朝堂上闹一闹那么简单。 眼瞅着男丁们都已经被送走了,自己那些觅夫婿寻嫁人的想法更加没人关心,时局骤变,自己之前所做的事情好像完全没有意义一样。 没意义就没意义好了,或许什么爱情婚姻,真的也不过就是那么点儿事? 安清悠低头看了一眼桌子上那张写满了字的白纸,一首自己在金街上亲手所抄的念奴娇就在那里,好几次想要把它撕碎了烧掉了,可是居然就还是没能下去这个手。 活了两辈子,第一次动了心,真要放下哪里又是那么容易? 不过还好,偶尔想起那个人,心已经没那么痛了,不过是有点麻木而已。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莫说是这个女人靠边站的古代,就是在另一个钢筋水泥的时空里,能够寻找到一段真正爱情的女人又有几个!大多数人还不是差不多就这么嫁了,人这一辈子愿不愿意不是都得这么过? “好了好了,全是演戏也好另有目的也罢,好歹到老了的时候,总得有点什么拿出来回忆一下吧!要不然活了两辈子都没什么感情受挫的经历,这人生是不是也挺悲催的?” 安清悠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到底还是又一次找到了藉口没有把那首念奴娇烧掉。便在此时,门口的丫鬟轻声禀报道: “小姐,彭嬷嬷来了!” 安清悠的精神稍稍振作了些,当初自己坐着出宫头车回家,安家贺客如云,彭嬷嬷却头一个要走;如今这九皇子上位监国,安家门口登时车马冷落,这位老嬷嬷反倒主动留了下来。 “见过大小姐!” 彭嬷嬷依旧是一板一眼地行着礼,只是脸上却不似之前那般不苟言笑,反而带上了几分让人感觉温暖的笑容。这段日子里老太爷严令安清悠不得外出,连安子良都被送走了,这段日子里唯一能够给安清悠带来些安慰的恐怕就要数彭嬷嬷了。 “嬷嬷快请坐,今儿个街面上倒是又有些什么新鲜事儿?” 安清悠勉强一笑,彭嬷嬷是外聘之人,进出倒是不那么引人注意。这段日子里每天她都出去街面上逛逛,回来便给安清悠讲些市井之间的新鲜消息。除了强打起精神维持长房一个若无其事般的形象,这几乎都已经成了安清悠每天最开心的时候。 “别的倒是没有什么,不过街头巷尾那些茶馆酒肆里都在议论着一件京里的大事,九皇子带着人谈了五天,朝廷和北胡重新修约了!” 彭嬷嬷似有意似无意地看了一眼那张放在桌子上的满江红,心里叹了一口气,脸上却是依旧带着微笑来陪安清悠说话解闷儿道: “都说是那个叫岁币什么的增加了不少,总之是以后每年要多给北胡人好多银子粮食……不过好歹这一次北胡人倒是低头认了小,听说以后的国书之上都得自称弟弟,尊咱们大梁皇帝叫汗兄呢!京里面那些书生士子们倒是齐声叫好,说是九皇子为大梁争来了大义名分,听说还有好多官人上了折子,鼓动皇上立九皇子为太子呢!” 安清悠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九皇子若被立为太子,对于安家来讲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至于大义名分什么的自己更是懒得理睬,作为现代人,她对这件事情倒是比很多人看得更加清楚: “这么多银子粮食送出去,就买来这么一个称呼!朝廷也不知道明年是不是又要加税了?苦的还是百姓,这九皇子若当了皇上,真不知道对大梁是福是祸……” “大小姐慎言!” 彭嬷嬷连忙打断了安清悠的话,口中直把话头往别的地方引着说道: “另外一件事情也是今天有了结果,那萧洛辰虽然被皇上逐出了门墙,不过好歹总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交大理寺议处的结果是贬为庶人,永不录用。只是那北胡的使者似乎还不肯罢休,说他和北胡的贵人动手便是不敬,定要按照北胡人的方式处置,结果朝廷和北胡签约之日,绑着他在那天决斗的金街上当众抽了三十鞭子!好多人都看见了,那个被射穿了手掌的北胡武士亲自动的手,打得那叫一个惨啊……” “什么?!” 安清悠忍不住拍案而起,大怒道:“纵马伤人强掳民女的胡虏却给钱帛岁币,这挺身而出的倒要被凶手鞭打,这叫什么世道,这是什么样的朝廷!” “大小姐!” 彭嬷嬷大惊失色,连忙拉住了安清悠说道: “莫要说了,莫要说了!朝廷大事自有皇上和各位大人做主。我们只不过是女人,这等事情又有什么法子?过好自己的日子便罢,哪里又能操心得了这许多!唉,也是我这年纪大了嘴里忍不住唠叨,脑子也没那么清楚。既是明白大小姐心里不舒服,好端端地又和您说这等事情作甚?” “只不过是女人?” 安清悠苦涩地一笑,这句话从古至今不知道被多少女人说过,心下也有些黯然。正待再说什么时,忽然觉得掌中有异,彭嬷嬷那只拉着自己的手似乎递过来了一件物事。 只听得彭嬷嬷递过来一件物事,脸上倒是半点声色不露,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倒象是犹自在那里自怨自艾道: “我说大小姐啊,这萧洛辰虽是救过大小姐一次,可是我听大小姐说这事情的前因后果,那日之事怎么也不过就是大小姐恰逢其会而已,说不定还是受了这萧洛辰的连累呢?如今这萧家眼瞅着就要遭大祸,咱们还是躲远一点的好!只要心里没有遗憾,之前那些事记得不记得,又有什么打紧?” “心里……没有遗憾?” 安清悠微微一怔,彭嬷嬷这言语里明显是话中有话,这位老嬷嬷身上颇多神秘之处,如今屋内除了自己二人,便是几个深得自己信任的大丫鬟在一边伺候,突然又是传东西又是暗示的,这却是要做什么? 【作者题外话】:刚上班事情繁杂一堆一筐一大篓子,姜叶先忙乎几日一定抽时间双更,大家见谅。 ------------ 第二百七十三章 但求一见 “对啦!人之所以活着,富贵荣华也不过就是过眼云烟,求的不就是个心中无憾么!” 彭嬷嬷嘴里絮絮叨叨,倒还真像是年纪大了的老太太碎嘴个不停: “今天我到街上去,不知怎么就冒出来个走江湖的算命先生,拉着我非要算上一卦。可是这些江湖骗子,又有几个能信?便是亲眼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我就想起大小姐年纪还轻遇事还少,往后碰上了什么事情可得多想想……不说啦不说啦,说多了又招大小姐烦!老婆子还是回屋去老实呆着的好……” 缠七杂八之间,彭嬷嬷便即起身告退。 安清悠心知有事也不留她,顺着话头说自己心里烦遣走了几个大丫鬟,一个人再看手中那彭嬷嬷传过来的东西时,竟赫然是一张字条: “前事种种,是非难定。如今萧洛辰命在顷刻,只求小姐能垂怜一见,则死无憾矣!三更之时后门有人相候。切切!” 这字条正是萧洛辰亲笔所书,但字迹却显得有些散乱,显然是临时之间仓促而就。 安清悠拿过调香所用的油灯,随手将这字条烧了。心里却是如打翻了五味子瓶一般,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一会儿想到这萧洛辰还真是神通广大,都这样了居然还能送出信来给自己。 一会儿又觉得萧洛辰反正都是在演戏,这样的人理他作甚!一会儿竟又想起彭嬷嬷临走之时说那几句话的意思来,心中无憾?这是在给自己建议吗! 女孩儿家心事,便是这情之一字最难断论。安清悠平日里或许极有决断,这几日或许已经在心中将萧洛辰怨了成百上千遍,可是骤然见到这萧洛辰很有绝笔口气的字条,竟是又有些权衡不下起来。 “他若是死了,我会不会心中有憾?” “那个混蛋死不了的!他定是又在耍什么鬼把戏!金街那一次不也是这样?还做什么念奴娇,都是骗人的!” “可是他若是真的死了怎么办?要不然就……” “呸呸呸!安清悠你这个没出息的,相信萧洛辰会死,还不如相信皇帝真的会金口玉言说话算数的好了!你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安家的麻烦也已经够多了。踏踏实实躲个清静,比什么不强!” “可是我后半辈子回想起这个时候来,真的不会后悔吗?会不会心里总有个疙瘩,总是觉得还是见他一面的好?” “时间会冲淡一切的……” 各种念头此起彼伏,安清悠心下烦躁之余,却忽然随手拿起了一枝笔来,闭着眼睛望天上一扔,心里默默地念道: “老天爷,你既然送我来到了这个世界,那就再帮我决断一次,笔尖朝门就去,笔尖朝我就不去!” 啪的一声轻响,虽说声音似乎有点奇怪,但显然那半空中的笔落了下来。安清悠连忙睁眼寻找,只是满地满桌之上却不见那支毛笔的踪影。好容易找到了之时,却发现那笔竟然端端正正地插在了笔筒里,笔尖朝天! 安清悠瞪圆了双眼瞧着那支毛笔,这种事情还真是万中无一,便是再让自己睁着眼睛专门扔个一百次,也不见得能扔出这般巧法来。可是穿越都遇上了,好像这种事情也不能算是太怪?难道冥冥之中竟真的有一双手在安排着自己,刻意要开这么个玩笑么! “老天爷,咱不带这样的啊,你这不是难为人么!我可是对你一直恭着敬着。你给我指一条明路,回头我焚香烧黄纸请人做法事谢你,再买一个大猪头……” 安清悠口中喃喃自语,随手把那支笔又抽了出来,瞅准了一个空旷之处准备再扔,可是念叨着一半,忽然就把那枝毛笔狠狠拍在了桌子上。 “呸!你这个贼老天,折腾人这么久还不够,还要折腾到何时?不就是个萧洛辰么!他死也好活也好,见一面便见一面,这个混蛋活蹦乱跳的时候本姑娘都不怕他,难道如今被人一顿鞭子打了个半死,本姑娘反倒怕了你不成?” 首鼠两端本就不是安清悠的性子,这个决心一下,安清悠反倒如释重负一般,多日以来那些忧郁烦闷之心竟是一扫而空。叫来青儿等人先是发令布置了一番,然后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接下来倒头便睡!晚上既是要偷着出府,不养好了精神怎么行? 如今既是自己掌家,那行事自然又方便了许多,所有碍事之人该遣走的遣走,该调开的调开。三更时分安清悠一个人偷偷溜到了后门,当真是要多容易有多容易。出了门来一看,果然见到有一辆灰布马车在此等候,一个中年妇人一言不发,领了安清悠上车便走。 “倒不知这萧洛辰如今却又在什么地方?” 安清悠心中隐隐觉得这事情有点古怪,有心要挑开车窗去看,却见那一直沉默不语的中年妇人忽然摇了摇头道:“此乃非常之时,小姐不知道去往何处,倒对小姐更有好处。还求小姐怜惜,莫要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为难了!” 那中年妇人口称怜惜,那两只眼睛里却是冷冰冰地颇有监视之意。安清悠登时息了想要向外窥探的念头,只是心中却不免陡然生气起来: “哼!萧洛辰,你就这么装神弄鬼吧,一会儿见了你的面我掉头就走,你爱耍什么把戏,自己一个人玩去吧!” 女人的心最是难以难讲,更何况是这等时候?安清悠生了一阵子闷气,心中却不知怎么又有些忐忑起来,一时冲动出来见这了萧洛辰一面,可是一会儿真见了他,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掉头就走呢! 会不会想走都走不掉? 马车好像倒是真合上了安清悠的心思,一会儿会不会走不掉暂且不论,反正这马车竟是越行越远,似乎走了很久很久才停了下来。好像自己离开安家的距离当真不近。 等到了地方安清悠下车一看,自己已然身处一处院落之中。那中年妇人指了指面前一间小房,示意萧洛辰就在其中。便要悄然而退时,忽然又脸现犹豫之色,低声恳求道: “安小姐,萧公子如今正逢大难,您若是对他不喜,随便给两句好话打发了便是。左右不过是宽宽他的心罢了,还求小姐莫要恶言相向。” 安清悠的性子本来就是吃软不吃硬,见那妇人说得诚恳,当下点点头应了,可是没想到进得房来,竟是大吃一惊。 ------------ 第二百七十四章 缘分 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一大堆带血的白色布条被乱糟糟地堆在了一边。萧洛辰双目紧闭趴在床上,近乎赤裸的身体上不横竖纵斜,竟是布满了一道道皮开肉绽的伤口。一个老仆正在小心翼翼地给他换药,眼见得安清悠来了,慢慢起身施了个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你来了?” 萧洛辰缓缓睁开了眼睛,声音显得非常沙哑。 他的感官依旧敏锐,只是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出一种异样的苍白。 安清悠曾经假想过不知道多少次和萧洛辰再度见面的样子,尤其是接到萧洛辰的消息后,同样想过他遍体鳞伤的惨状。可是想象归想象,现实归现实。眼看着原本是生龙活虎的一条汉子,如今竟是这样一副模样。她沉默良久,到底还是轻轻地说出来一句: “北胡人下手好重!” 萧洛辰忽然笑了,笑居然还开心,就好像有什么令他兴高采烈的事情一样。咳嗽了一声道: “你这疯婆娘疯归疯,心里到底还是很善良的,不枉我这么惦记!北胡人下手当然重,他们巴不得把我当场打死了才好,不过我萧洛辰身子够结实,又是从小一身十三太保的横练功夫。生牛皮加了金丝的鞭子又沾了水,居然让我就这么挺了过来。哈哈!可惜当时你不在场,老子一边挨鞭子一边大骂这些脑子里只有投机钻营的混蛋,那沈从元负责监刑,当时的脸色真是精彩之极!” 每一次萧洛辰叫安清悠疯婆娘的时候,安清悠一定是勃然大怒反唇相向。可是这一次她却难得地既没有发火也没有还嘴,看着萧洛辰大笑之间身上那些狰狞恐怖的伤口又一次渗出血来,伸手拿起床边一团白纱,默默地帮萧洛辰擦去了后背上渗出的鲜血。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安清悠只觉得自己压抑得喘不过起来,慢慢地问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以为你会在大内天牢。” “这里是我疗伤的地方,案子结了北胡人走了,皇上也把我逐出门墙贬为庶人永不录用了。那大内天牢还关着我做什么,管饭么!” 萧洛辰惨然一笑道:“今天当街行刑之后就已经放了出来,给你带条子传话的彭嬷嬷没告诉你?” “想不到你连彭嬷嬷也知道。这位老嬷嬷是宫里出来的高人,能够带条子传话已经是帮忙了。” 安清悠摇了摇头道:“说起来你还得谢谢这位彭嬷嬷,若非是她,今天我可能来不了。” “能得你称一句高人,这位彭嬷嬷想来本事亦是极高的了。原本以为不过是礼教司出来的一个管教嬷嬷,没想到居然……” 萧洛辰却没有听出安清悠话里的另一层意思,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阵,忽地叹了口气道:“无所谓了,这一次我身受重伤,也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来。今天就是想明白一下。在你的心里,究竟愿不愿意嫁给我?哪怕是……动没动过想嫁给我的念头?” 说话间,萧洛辰居然很吃力的扭过了头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安清悠,眼神中已是满满地渴望之色。 安清悠的心中轻轻地一震,若说一点儿未曾动过心,那也是假的。可是这萧洛辰所作所为,真的是很难让人分辨究竟什么是真心,什么又是演戏。默然良久,到底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萧洛辰苦笑一声,竟似是有些万念俱灰的念头:“罢了罢了,没想到我做了这么多,终究是难得换来你芳心一动。那日长街之上若不是你现身而出,书案执笔,我还真不知道会不会死在那博尔大石的手里。原想着为你我共经这一番生死,那首念奴娇我说你记之时……” “真的是共经一番生死?” 安清悠的话音陡然转寒,不提那首念奴娇还好,如今萧洛辰一提起来,却登时触动了安清悠心中最痛的某处。那股子心痛翻了上来,安清悠两眼直视着萧洛辰,缓缓地道: “那天博尔大石曾特地对我言道,以你的本领,原本是随时随地都可以杀了他的。可是你却偏偏要弄一番苦肉计,搞上一出生死之间的当街传情。你今天给我一句真话,这事情到底是不是如他所言?” 萧洛辰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地说道:“不错,可是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你心里爱煞了我,生怕打不动我的心是不是?好,你萧公子这份情意,我安清悠心领了!一个男人肯做到这般程度,我一个做女子的还有什么好说?” 安清悠话中虽然似有认可之意,可是那脸上神色竟然是越来越冷,寒声问道: “我再问你,那日金街之上,北胡人意图强掳于我。可是京城无论是巡街兵丁,官府衙门各军各卫,竟然无不诡异万分地视而不见。此时若是没有皇上在后面操纵,又焉能如此默契?以你的本领智慧,又焉能一点儿兆头都没察觉到?那天你从头到尾都是在做戏,对不对?” 萧洛辰的脸上涌上了一副复杂神色,可还是点了点头,苦笑着道:“若论聪明,你这女人疯虽疯了一点,也当真是出类拔萃了。只是那几天乃是非常之时,时局复杂非常,我不得不……” “你不得不为你们萧家做这些事情!皇上要废太子立睿王,你们萧家首当其冲,你没法板过来这个局面,于是只能借着北胡人的张狂,又当了一回京城里的英雄!如此的民心所归,顺便还能打动一下某个一直不肯从了你的女子芳心是不是?” 安清悠的脸上冷若冰霜,这番话已经在她心里盘桓了许久,今日一口气说了出来,竟是再也煞不住车一般,一刻不停地说了下去道: “所以你出现得那么巧,所以你直接迟迟不肯取那博尔大石的性命。所以你那首念奴娇在我出宫之日便做好了,却一定要在大庭广众生死之间才肯说出来对不对?好一个有情有义的汉人英雄!你若真是心中爱我之深,皇上把我们安家都算进去了,你却为何连半点风声都没露过?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一个你所深爱的女子,还是一个你用来征服的对象,又或者……不过是你种种精密算计之中的一个小小筹码罢了?” “我只是个普通女子,我只想找一个懂我爱我,敬我护我的男人嫁了。我只知道一个爱我的男人,不会把我作为一盘棋中的棋子!让我稀里糊涂地走入一个个巧妙布置的棋局而不自知,也不会直到现在还在做戏!” 柔情百转,终究还是该痛的都已经痛了。安清悠脸上那冷冰冰的神色终于消退,可是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副平静之极的神色,平静地让人觉得可怕。 萧洛辰心中猛然间一痛。 这种面孔他绝不陌生,宫里那些帝后嫔妃,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经下了大力气苦练此道,练得喜怒不行于色,练得把自己所有的真情实感都统统埋藏在了内心最深处。 或许只有到夜深之处无人之时,才会拿出来折磨自己一番,悄然把几滴晶莹的眼泪,洒落在没人知道的地方。 安清悠是不是也曾苦练过这些?可是……可是那宫里的选秀没有让她变成另一个人,真正让她变成另一个人的,却是自己! 萧洛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柔声道:“安姑娘,这一次我真的是……” “真的是什么?真的是想布局好把我的心彻底征服?萧爷,我不过是个小女子,您这一次究竟有什么安排我猜不出来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身上的味道除了血腥味和药味,居然还有好多不应该有的气息。您萧爷是大英雄,一身的伤口,依旧能谈笑风生。可是你知不知道,人在重伤之时身上的汗腺油脂,分泌出来的东西和平时完全不同!” 上一世安清悠亦曾为一些重伤重病之人做过专门安抚精神的香料,此道亦不算陌生。可是没想到如今穿越过来用上这个本事,竟然是在这般时候? 心中百感交集,脸上却依旧是一脸的漠然,安清悠淡淡地道:“您萧爷身体硬朗得很,自幼又是一身十三太保的横练功夫。那北胡人再怎么凶狠,却也只能拿您为之奈何!不知道萧爷今日把小女子框来,又是要搞些个最后一面悲情戏不成?至于您在此之外还有什么计中有谋的连环套,我陪您玩不起!该说的已经说了,咱们就此别过便是!” 说完,也不待萧洛辰再有什么分辨至此,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清悠!你别走!” 萧洛辰猛然一声嘶喊,那清悠二字一出口,安清悠竟不知什么停住了脚步。 “我已然败了,败得全军覆没。如今皇上将我逐出门墙贬为庶人,九皇子那边恨我入骨,又焉能容我活在这世上!为今之计只有离开京城远走高飞。此后虽有相思之心,却怕是……咳咳!咳咳!却怕是没有娶你的福分了!” 萧洛辰身不能动,这一急之下牵动了内外伤口,登时剧烈的咳嗽起来。可是言语中依旧是不肯放弃,挣扎着道: “我只想问你刚刚那句话……就算是安慰我也好……总想听你亲口说出来,你……你究竟有没有过动心的念头?” ------------ 第二百七十五章 再见!萧洛辰 究竟动过心否? 这个问题安清悠其实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可是如今既已心中笃定,又何苦非要留一份言语给他? 安清悠狠狠地下定了决心,自己的心肠似乎一直够硬。可是这份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之中,便是她自己也有些莫名的恐惧。 若真是亲口说出那动心二字,自己今天是不是还能迈得开步子,走得出这小小的一扇门? “没有!” 安清悠背对着萧洛辰,口中缓缓地吐出这两个字:“你不过是个惹人讨厌的混蛋,我怎么会对你动过心?便是当日金街之上举案录词,也顶多算是心中有些怜悯同情之意而已,便是你当时没被沈从元抓走,我们也绝不可能的!你不说我倒忘了,今天之所以来,本就是有样东西要还给你!” 说话间,一张薄纸已经从怀中拿出,背对着萧洛辰双手一举,却是毫不迟疑地一下一下撕成了碎片。纸屑飞舞之间,一首亲笔所记的念奴娇再也不复存在。相见时难别亦难,如今该说的都已经说得很清楚,无论是从安家如今的境况,萧洛辰萧家的身份,还是从自己的那份心痛,此时此地都不是再留什么余情的时候。相见时难,又何苦别时亦难? 再见!萧洛辰! 安清悠放下了最后一分挂念,可是两行眼泪,却不知道为什么不由自主地在面颊上悄然滑落。不敢回头更不敢用手去擦,就这么红着眼睛向前行去。 “不对!不对!你哭了!我从你的呼吸里听得出来!” 萧洛辰好像微微皱眉了一下,可是陡然之间却猛地面色一喜,竟然不管身上大小伤口正在崩裂流血,兀自在那里放声大笑起来: “疯婆娘,你可真是疯的可以!这么狠的心你也能下?不过你调香辨味的本事虽然天下无双,这骗人的本事却是不那么高明。哈哈哈哈哈哈!我萧洛辰偏偏在这方面就是顶尖的行家!你对我是动过心的,是曾经肯做我萧洛辰娘子的!我知道……我知道!” “那又如何?” 安清悠霍然转身,也不管脸上泪痕犹在,红着眼睛说道:“你如今……” 安清悠抢白了萧洛辰半天,这一次却是轮到萧洛辰打断安清悠的话了,只见他大笑不停,眼睛却是没有看向了安清悠这边,口中兀自大叫道: “师父!师父!怎么样?你这一次可是听清楚了否?我说这安家小姐定然肯嫁给我的,徒儿替你背了这么久的黑锅,这一次你要是再不出来,我的媳妇可就跑啦!若是我这个没出息的徒弟娶不上媳妇,明天我就投河自尽!看看谁给你领兵去打北胡!” 那扇一直没有动静的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当先一人须发虽已皆白,腰却依旧挺得笔直,正是当今的大梁天子寿光皇帝。 安清悠选秀之时,却是和这位万岁爷有过一面之缘的。此刻愣愣地看了半天,居然连行礼都忘了,猛然间一指萧洛辰,大声地道: “你……你没被皇上逐出师门?” “到底不愧是安清悠这个混小子哭着喊着要娶的女人,见微而知诸,你刚刚不是在问这是哪里,嘿嘿!这里可不就是朕的西苑么!你们安家从老到小,竟是没有一个笨人否?” 寿光皇帝对于安清悠这等大声呼叫的行止倒是不以为忤,低下头指着萧洛辰骂道: “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枉自朕教了你这么多年,自己没本事娶媳妇就在这里要死要活的。朕手边重臣宿将这么多,难道还缺了人领兵出征不成!要投河自尽?那你赶紧死去!朕还真是眼不见为净地少了一个祸害……不对不对,你这小屁孩子水性比鱼还好,投水肯定是又假死逃跑,到时候指不定又有什么古怪法子来折腾朕,当朕***看不出来?” 安清悠有点发呆,无论前世今生,皇帝在自己印象之中好像一直是严肃阴沉不苟言笑的样子,今日听着万岁爆粗口,那句“***”竟好像说的顺溜之极? 萧洛辰却好像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口中笑个不停地道: “别介啊师父,我从九岁起就开始习看北疆的地图学北胡人的本事,一身所学全都是为北胡人准备的。如今这朝中又有哪个能够比我更熟?再说了!要不是替你背黑锅,徒儿又怎么会做这么多有的没的事情,安家小姐又怎么会对徒儿的成见如此之深?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爹既然已经被你连降三级赶到了北疆前线去,婚姻大事尚须父母做主,徒儿不找您出头,又能找了谁去?” “萧大人,您这爱弄玄虚也就罢了,自己的身体可是要再多加些爱惜,眼下您还年纪还轻,血精气旺的。可是若总是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将来免不了总有身体不爱惜你的时候!” 寿光皇帝没有搭理萧洛辰的嬉皮笑脸,之前那个给他裹伤的灰衣老者却面有斥责之色,只是声音尖利,却原来是个老太监。萧洛辰虽然神鬼不敬的,对于这老太监却好像甚为惧怕,吐了吐舌头没敢吭声之际。却见寿光皇帝缓缓地转过了头,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眼安清悠,笑着问道: “你这女娃子倒是有趣!刚才的话你想必也听见了,萧洛辰这个浑小子求媳妇求到了我这个做师父的头上,朕还真是没法不管。今日便问你一句,若是萧洛辰此前种种,真的有为国为民的大苦衷,此事朕可以为他作证,你又是愿嫁否?” 寿光皇帝以一国之君的身份能够亲口说出这等话来,早已是对于臣下天大的恩宠。安清悠本就是聪慧之人,此刻哪里还听不出如今自己必然是卷进了一件天大的秘事之中。眼角余光一扫,更看到萧洛辰在那边居然是得意洋洋,一副拿定了自己模样,却是猛地一咬牙,低声说道: “当初陛下曾言,民女愿意嫁谁,全凭我安家自行决断!” 这话里的意思可就明白得很了。萧洛辰猛地目光一滞,他心中虽曾有过千万算计,却没想到安清悠竟然刚烈如斯。寿光皇帝却是看看安清悠,又看看萧洛辰,竟似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让他开心的事情一样,陡然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连朕亲口劝婚都要往外推,想不到安家从上到下,这骨头竟然都是一样的硬!朕可是真想看看了,你这个自命不凡的萧洛辰,如今却又要怎生做好这门亲事?哈哈哈哈……来人!” 那先前一直在给萧洛辰裹伤的老太监登时转过身来,动作似慢实快,却另有一种说不出的轻盈飘逸。跪下叩头道:“回皇上话,奴才四方楼随侍田静海待旨听遣!” “萧洛辰你这个小子,朕可就只帮你这么一次,这门亲事究竟如何,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只见寿光皇帝猛地脸色一肃,沉声道:“密召左都御使安翰池、礼部巡检郎中安德佑速至西苑见朕,有外泄消息走漏风声者,杀无赦!” ------------ 第二百七十七章 人味儿(下) 这话一说,安翰池安德佑父子脸上倒是齐刷刷露出些苦笑,尤其是安德佑,心说皇上您这还是拿一个小女子没法子? 敢情我这个长房老爷对上沾了父亲这位老忠臣的光,对下怕还更是沾了女儿的光。今儿个叫我来,不就是要定这门亲么! 正所谓天子赐婚,向来都是一个家族莫大的荣耀之事,可是安德佑心里清楚,自己这女儿外表虽然柔弱,骨子里的性子可是刚烈无比。她若是自己不想嫁,只怕是谁逼都没用。可是如今皇上摆明了是亲自替那萧洛辰出了头,这句谁堪为朕分忧又该怎么答?苦思之间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拱手答道: “回皇上话,臣愚鲁,实不明这等军国大事为何竟系于一个区区女子。臣斗胆请问萧公子一句实话,若是小女不肯嫁,若是我安家不肯嫁,萧公子便真的不肯领兵出战否?” 这话一说,便是寿光皇帝也不禁饶有兴致地多看了安德佑一眼,对于这个一直以来籍籍无名的礼部散官,倒是有些真的从此放在了心上。只是那边萧洛辰居然还真就是一路耍赖到底了,很是坚定地点了点头道: “不肯,打死我也不肯!” “我大梁名臣宿将众多,陛下肯破格启用萧公子带兵出征,已是天大的恩宠。到时候陛下又会替萧公子担上多大的压力?所谓我安家不嫁女便不肯为国效力,军国大事焉能如此儿戏……” “德佑,不必再言!” 安德佑还在努力地化解这个局面,安老大人却在旁边轻轻地叹了口气,看了看在一边站着一直默然不语的安清悠,眼神之中竟然掠过了一丝歉意,面对寿光皇帝一行礼,缓缓地道: “陛下……” “陛下!民女有话,还请陛下容禀!” 正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当着皇帝的面打断了祖父大人的奏对,这等举动在安家这等诗书礼教之家可谓失规矩到了极处。可是众人看向安清悠时,却见她一脸默然式的镇静,那种绝对的理智感觉,在此时此刻竟然让人有些心中发冷。 “讲!” 寿光皇帝毫不迟疑地吐出一个字。 “古人云,君有患,臣当死力报之。如今朝廷有如此大事,以祖父大人对陛下的忠心,莫说是一个孙女,便是要我安家举家赴难,相信他老人家也是绝无二话!这一门亲事,我安家如何又能够不应?只求陛下在他日民女出嫁之时,能记得我安家的这一份忠心!” 安清悠一字一句地说着话,萧洛辰的嘴角却再一次浮起了一丝淡淡的诡异微笑。虽然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自己与安清悠之间的纠葛就好像一场战争,这里面有情感有人性,有斗心斗智,甚至还有刀光剑影的生死厮杀。 不过那又如何?我萧洛辰无论战场官场,还是感情婚姻,从无一败!萧洛辰眼中的目光里除了有喜悦,还有一丝胜利者的骄傲,那份一直存在于他骨子里的骄傲。眼前这个刚烈万分的女子,终究还是要成为自己的妻子了。 寿光皇帝的脸上难得地浮上了一丝苦笑,轻咳了一声道:“这个……安家的忠心,朕自然心里有数!不过这个这个……好像也不用像举家赴难那么悲壮吧?朕这个不成器的徒弟……当真就有那么差么?” “陛下亲自调教出来的徒弟当然不差,只是这位萧公子……” 安清悠似乎是用余光看了萧洛辰一眼,可是面色中依旧是没有半点的情绪波动,口中淡淡地道: “或许过不了多久,很多人就要称他一声萧将军了!他可以打动一个女子的心,却并不明白什么才是如何去爱一个人;他对人性钻研把握得精妙到极致,自己却少了一点人味儿;他资绝佳文武双全,却不容于朝野众人;他有一颗为国报效的耿耿忠心,却终日只能愤世嫉俗地骂那圣人礼教皆是狗屁。他算计精细谋略百出,但是在很多地方,却只不过是一个孩子,一个一直没有长大的大男孩!陛下,民女说得可对?” 萧洛辰嘴角上的那丝诡异微笑猛然间有了一丝僵硬。在他心中,早已自认为把安清悠看了个通透,早已晓得此女心中所缺在于何处。可是安清悠今日这番当众的话语,却同样令他心中一震。与自己那种单刀直入杀入对方心扉的风格截然不同,这个女子淡淡的话语就好像她调制的香,那种淡淡味道似乎若有若无,却又无孔不入。 百炼钢遇上了绕指柔!这场战争自己真的赢了么? “看不出来你这么个小小女子,竟然能有这份见识!” 寿光皇帝微一皱眉,居然慢慢地阖上了眼睛,口中慢慢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安清悠就这样淡淡地站在那里,不悲不喜,可是口中说出的话语,却犹如石破天惊: “民女虽是女子,也知兵者凶危,倾国之战成败之间,登时便是一个举国震动江山不稳之局。陛下若真的欲委萧洛辰以重任,就真的不担心此番会有闪失?” 寿光皇帝蓦地一下睁开了眼,沉声道:“说下去!” 安清悠此刻却是不忙说下文了,反而盈盈下拜,姿态竟比那入宫选秀之时还要优雅三分,轻轻地道: “民女求陛下赐一个恩典,让民女能够单独和陛下面奏一二,不知可否?” 话说到这里连安老大人都有些惊了,连忙奏道:“老臣这孙女不懂事,胡言乱语的,求陛下念她年纪还小又是个妇道人家……” “老爱卿不用多言,你这个孙女可不是不懂事的,朕自有定多分寸!” 寿光皇帝面沉如水,挥手之间已经打断了安老大人的话,沉声道:“民女安氏,你既曾入宫选秀,自当晓得我大梁女子干政乃是大忌,便是朕的嫔妃都不敢多言。今日朕冲着你们安家的忠心,冲着你这几句胆子大过天去的道理,就给你个单独面奏的机会!但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你可知道后果?” 安清悠的脸上忽然带上了一点笑意,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笑,笑得却竟然比萧洛辰还要骄傲。 “民女叩谢皇上恩典!” ------------ 第二百七十六章 人味儿(上) 四方楼作为专替皇帝办私差的大内爪牙,做起事情来还真是极有效率。过不多时安翰池、安德佑双双来到,父子二人在这般敏感时分陡然遭遇皇帝密召,都是忍不住又惊又喜又有些畏惧凛然。 安老太爷还能保持着一副遇事不惊的做派,那边安德佑可就有点稳不住了,宦海浮沉这么多年难得有这等机会,进得门来明显有点激动。心中忐忑地便要下跪磕头,却被寿光皇帝一把扶住笑道: “安爱卿无需多礼,此乃私会,弄出那么多规矩来,倒该让朕觉得浑身不自在了。” 言毕一笑,众人自然是要陪着笑上一阵,可是却终究没有人敢多说什么。安德佑瞅了一眼不远处躺着的萧洛辰,见此人居然在场,心中更是诧异。 “安老爱卿,前日北胡人之事,朕可是有意把你安家算在了骜中,你这一参便是一百多个官。旁人看只怕是要替你安家讨个说法,但是朕心里明白,你这是生气朕说了话不算数,好端端的又把你安家卷了进来,对不对?” 安老大人沉默半响,终究还是缓缓摇头道:“老臣不敢,所谓雷霆雨露皆出自天恩,皇上心中棋局乃是天下,又焉能因被一言而拘!区区一个安家,比起皇上的雄图伟业来,又能算得了什么!” “好你个安老铁面,几十年君臣,朕就觉得满朝文武中啊,只有你这个性子死倔的老家伙能看出些端倪。你这个臭脾气倒是越老越辣了!这是不敢生气?这是指着鼻子骂朕无所不用其极了!” 寿光皇帝显然是听出了安老大人话中的意思,却居然一点儿都不着恼,言语之中反倒是大有君臣知己的欣慰之感。笑骂了两句,竟似安慰一般地道: “好啦好啦,你这老爱卿脾气也发了,当着皇上骂万岁也骂了。今儿个朕给你一个好消息,眼下最有实力的北胡权臣博尔大石已经秘密赶往塞外,此去十有八九便是要整顿兵马和漠北诸部开战。嘿嘿!这个草原之鹰雄心勃勃,想要一统北胡的漠南漠北诸部。如此的青年才俊,朕又怎么能不成全于他!” 此言一出,纵然以安老大人这等见惯了无数风浪的老臣,浑身上下也忍不住微微一颤,抬起头来惊喜万分地颤声道:“皇上!皇上果然是……” “果然是把北胡人算了进去对不对?” 寿光皇帝微微一笑,却是陡然正色道:“身在帝王之位,从登基的那一天起便和臣下不在一个级数上。若只在这自家的朝中拨弄一下大臣相斗,弄得大家都争相谄媚与上,这皇帝固然是做得轻松了,可又算得什么本事?” 寿光皇帝背着双手傲然而立,身上竟散发出一种强烈的王者气势。这一刻,他似乎再也不是那个忙于安排接班人弹拨朝臣的垂垂老人,这个权谋之术天下无双的大梁天子仿佛又回到了盛壮之年。 什么北胡数十万控弦铁骑,什么草原上为祸中原数百年的心腹大患,万里草原的茫茫疆土在他眼中不过是已经落入了自己陷阱圈套的一只猎物,他就这么冷静地看着,看着这只猎物一点一点地走向他安排好的归宿。 “北胡和我们大梁不同,部落松散各谋其政,所以历代智勇双全的霸主虽多,却并没有真正的统一过。如今朕给了那博尔大石一个机会,告诉他大梁内斗正酣无暇它顾,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权臣不生出统合北胡的不世霸业之心才怪。只是不知他和漠北诸部激战正酣之时,我大梁军马突然铺天盖地的杀上了草原,这位草原之鹰又当如何!” 寿光皇帝说得豪情满怀,众人亦是听的血脉愤张,仿佛那金戈铁马万军纵横的景象便在眼前。安老大人从政日久,更知这一刻皇帝虽然说得轻松,但其中的谋算行事,实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心血。似这等倾国之战,哪怕一点优势也足以让人无所不用其极,一丝变数也许就是举国倾覆之祸。当下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奏道: “如此军国大策,行事必以守密为先!陛下能够坦然示之,足见对臣信任深厚。老臣粉身碎骨亦难报君恩。 “朕便是不说,难道你安老大人便猜不到一二么?与其让你这个老爱卿猜来猜去,说不定反倒弄出些节外生枝的事情来,还不如朕都和你说个清楚!” 寿光皇帝微微一笑道:“朕料想,你前日一口气参了一百多个官恐怕还嫌不够,这几日可是还有奏本要上?” 安老大人到底还是点了点头,果然从袖袋中又拿出了一本奏章呈了上去,苦笑道:“皇上神算,老臣倒觉得,这满朝文武心中所想全都瞒不过皇上才是真!” 寿光皇帝接过来看了,纵使以这位大梁天子的老谋深算,眼见那内容也不禁脸色微变。犹自沉吟了半响才道:“这封奏章若是递了上来,安家登时便被放在了风口浪尖上,便是朕为了大局,只怕也得对安家……” 安老大人沉默半响,沉声道:“北胡与我大梁交兵百年,想来京城之中亦是鱼龙混杂耳目众多。我们又不能打草惊蛇,如此做,便是最好的法子!” “好!这才是一心为国的忠臣本色!朕就知道对老爱卿的信任从没错过!” 寿光皇帝猛地一拍大腿,大有为君者得遇名臣的感慨。只是这转过脸来,却又伸手向萧洛辰处一指,对着安氏父子笑道: “不过如今却有一番难事。我这个徒弟顽劣不堪,朕要他领兵去打北胡,他却死活先要把媳妇娶了才算数。满京城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偏偏就看上了你们安家的女儿。可是这位安大小姐啊,好像又无论如何不想嫁他萧洛辰,朕治得了江山朝政,治得了北胡鞑虏,偏偏拿这么个小小女子没了法子!二位爱卿,你们说这事谁堪为朕分忧啊?” ------------ 第二百七十八章 父母之命加皇命 京城西苑从前朝时候就是极为有名的皇家园林。 数百年来历代皇帝不断的修缮建设,这里早遍满了楼台轩榭奇花异草,一砖一瓦都是那么精致典雅。 只是如今坐在听水轩中喝茶的几个人,却谁都没有心情欣赏这里的景致。 安翰池和安德佑父子俩坐在那里默默地喝着茶,各自想着心事,萧洛辰躺在一张软椅上看似正在假寐,却同样没有闲着。 “这个疯婆娘还真是够可以的,临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要搞什么单独面君的名堂。可惜你还是不知道你夫君的到底有多大本事,区区一扇小门,难道还能拦得住我的耳目不成?” 萧洛辰运足了耳力仔细倾听,安清悠那句没人味的确让他心中确有所感。也正因为如此,萧洛辰也才更想知道这个自己认定世上唯一配得上自己的女人到底在和寿光皇帝单独说了些什么。 只是那四方楼里自幼训练出来的耳功,在这一刻却好像失灵了。萧洛辰能够听见里屋中两个清晰的呼吸之声,那个略显虚弱的呼吸断续间颇不平稳,显然是年老气短的寿光皇帝;至于那个清晰绵长的,显然就是安清悠了。 “他们在做什么?尤其是这个疯婆娘,既是要单独奏对,怎么又不说话?” 萧洛辰心中微感诧异,但他耐心向来极好,此刻屏息静神,专等着听安清悠和寿光皇帝如何奏对。 只是这等归等,却是左等没动静,右等也没动静。萧洛辰越发觉得诧异之时,忽听脚步声响,房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竟然是安清悠款款走了出来,在旁边一个敛身行礼。寿光皇帝迈步而出,对着安氏父子朗声笑道: “安老爱卿,你可真是生了一个好孙女。可惜这孩子是个女子,否则朕真是有心让你一家三代同堂,一起为朝廷效力了!” 安氏父子连忙拜礼谢恩,可即便是以安翰池安老大人这般老谋深算之人,此刻也不禁心中啧啧称奇,不知道自家这大孙女究竟和皇上万岁爷说了些什么,居然能够让这短短一时三刻之间,陛下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萧洛辰心中就更觉得奇怪了,以他的本领自然听得真切,安清悠明明和寿光皇帝什么话都没说,为什么竟然会变成了这样? “陛下过誉,此皆为祖父大人和父亲长年教导之功,民女一个区区妇人实不敢当。”安清悠却是半点滴水不漏,边谢恩边拜礼,顺手还将自己的父亲祖父又抬了一道。 寿光皇帝乐呵呵地点了点头,却是一扭脸,对着萧洛辰道: “你这个不成器的浑小子听好了,刚刚朕又新收了个义女,便是你这位未来的夫人。此事现在还不得张扬,不过将来你们二人成了亲,定要好好对待人家!若是惹得人家安家小姐或是皇后那里哭诉,你小子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萧洛辰登时觉得有些云里雾里,虽说自己这位皇帝师父做事每每谋算深沉难以预料,不过这一次未免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了。疯婆娘这次倒是好像没做什么,可是怎么就成了皇帝的义女? 这边萧洛辰啧啧称奇,那边安氏父子的脸上可是早就已经笑开了花。 且不论皇上这一次对安家坦诚相告国事中的种种谋算,这万岁爷变成了安清悠的义父,还有什么能够比这等恩赐还大!对外虽然是不得张扬,可是自家和皇上以后的关系那还用提?可是寿光皇帝好像还不满足,居然遥遥间朝着安老大人玩笑一般地拱手一揖,笑着道: “安老爱卿,这以后朕私下里称你一句世叔可好?收了这么一个干女儿,你可是成了朕的长辈了!还有安卿,你的女儿也是朕的干女儿,又嫁了朕的徒弟加妻侄,这可不是成了多半个亲家了?走走走,他们年轻人自己多呆一会儿,咱们好好商量一下世叔过两天要上的这份大折子去。这份折子怕是要让你们安家苦到了极处,朕心里都明白!” 为君之道贵在恩威并施,这随口一句轻飘飘的世叔之语虽是戏谑玩笑话,但是从皇帝口中说出来哪个又敢托大? 安老大人带着儿子孙女诚惶诚恐地行礼谢恩,口中连称折杀老臣不已。若论年纪,他这个左都御使其实与寿光皇帝年龄相仿,只因有了安清悠这个“义女”的存在,居然被皇帝口称了一句世叔。虽然此刻心知肚明万岁爷要人效死之时同样是可以把脸收进龙袍里的,但是这份殊遇砸了下来,莫说是一份可能会让安家遭受苦难的折子,便是真的举家赴难,安世叔只怕也能带着阖家老小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去了。 “老臣便是粉身碎骨,亦是难报天恩!什么世叔之类的戏谑之词,陛下万勿再提。老臣回去就开始准备孙女和萧……萧将军的婚事!” 安老大人对于什么时候能触龙颜一怒,什么时候需要给皇帝圆个脸,其实从来都是心中有数得很。眼见着诸事已定,安清悠自己也当着皇帝点了头,此刻倒是没有半点的犹豫。倒是那边安德佑神色复杂地看了安清悠一眼,心中悄然间一声轻叹: “悠儿,你不容易啊!” 寿光皇帝带着安氏父子去商议朝堂政事,西苑听水轩里众人转眼便走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安清悠和萧洛辰两人,两人纠纠缠缠了这么久,如今亲事已经成了板上钉钉。可是两两相望之下却只有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默,居然是相对无语。 萧洛辰忽然一笑,身子虽然躺在软榻上难以行动,手上却捏来拈去,摆出副掐指一算的模样,笑着说道:“我刚刚算了算时间,三天之后便是黄道吉日。趁着今天该在的人都在,跟皇上及岳父大人说说,咱们就把日子定了吧?” “别咱们咱们的,一天没成婚,你就别那么着急改口叫我父亲岳父大人!” 安清悠依旧是一脸的沉静,虽说面上依旧看不出喜怒,语气里却显然对萧洛辰这种要把一切都掌握在手里的行事风格非常不感冒。又抬眼看了看萧洛辰那副掐指算来的样子,忽然又添上一句: “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两个字。” “什么?” “装蒜!别装着算来算去的样子了,你早在把我框来之前,就查了黄历了吧?” 萧洛辰登时为之语塞,他虽然文武双全机谋百变,但毕竟不是完人,对于这等婚丧嫁娶算吉日的事情还真不擅长。那什么三日之后还真是之前便查了黄历的,此刻被安清悠一语道破,还真是有些忍不住尴尬。这个疯婆娘聪明智慧一直以来只怕就不在自己之下,单说刚刚那等一言未发,却弄了一个皇上义女的身份,这事情便让自己到现在还没想明白。 便是这么微微一滞,安清悠却登时把握住了这瞬间的机会反客为主。对着萧洛辰一字一句地道: “萧洛辰,你听好了。你素来行事天马行空不拘一格,可是这成也由此,败也由此。我安家乃是礼教之家,真想娶我安清悠为妻,那便别在什么成婚之日上搞花枪显摆你那份聪明。如今我既是已经点了头,该嫁的时候自然会嫁。可是我不想这么随随便便的便嫁了,不想被人指指点点地说什么嫁得草草了事,更不想后半辈子想起这份婚姻来时留什么遗憾!我今天把话说明了——” “——女人是用来呵护疼爱的,不是用来征服的!夫妻是相携相守一辈子的,谁也不是谁的从属品!你若敬我爱我护我疼我,我自然亲你从你助你,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否则的话就算你把皇帝搬了出强娶定亲,倒看看我安清悠又会有什么应招?” 这番话掷地有声,安清悠一双眼睛看着萧洛辰,就如她的名字一样,清澈如水,安之悠然。 萧洛辰看着这样一双眼睛,忽然觉得心里也淡静了下来。可是这种淡静之中却又似乎有一点莫名的空虚。和安清悠纠结了这么久,一直以来他都成竹在胸,事情也一直都按照他的想法在向前走。如今这一刻虽然婚事已定,却不知道为什么竟是感觉事情似乎是开始有些脱出了自己的控制? 陡然间,萧洛辰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好!好!不愧是我萧洛辰看中的女人!” 萧洛辰躺在软椅上,脸上居然是一股子骄傲与兴奋交织的表情。抬头看天之间长笑道: “你既已注定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会疼你爱你敬你护你!婚姻乃是人之大事,你不想被人指点为嫁的草草了事,不想留下什么遗憾,我萧洛辰又何尝想要如此?且把心放在肚里,我萧洛辰自然三媒六聘方面周全,到时候让你八抬大轿潇潇洒洒地的过门!试看这京城内外,又有谁能够说你这位安家大小姐嫁得不够风光?嘿嘿!疯婆娘且看某家手段,定给你做个足十!” 【作者题外话】:昨晚那两章赶出来的匆忙,上传时发布顺序弄错了,可大半夜的,姜叶自己没有修改的权限,更没办法大半夜骚扰编辑来修改,所以看到的朋友先看《人味儿(上)》一章,后看《人味儿(下)》一章即可,如若已经改过来,姜叶便说一声抱歉了。讨厌连上七天班啊,过年还积攒一堆事要处理,吐血啊 ------------ 第二百七十九章 皇上的礼物(上) 从西苑里出来,寿光皇帝下令四方楼的掌事老太监皇甫公公亲自护送安家众人秘密离开。 这等事情四方楼本是做过无数的,一路上自然是滴水不漏,半点风声也没跑了出去。 安家的命运似乎在一场惊天之变的大漩涡中还没分出个头绪,就又被卷入了更加深不见底的汪洋大海涡之中。 “悠儿!苦了你了!” 回到了安家,安德佑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他这个为人父者一心想给女儿寻得一门好亲事,躲沈家、拒皇子、办招婿茶会,对于安清悠的要求他二话没有一概帮衬,甚至已经到了有些过分的地步。 可是谁知弄来弄去,自家这个诗书相传的礼教之家临到最后,居然还是把亲事定在了萧洛辰这个混世魔王的身上。此刻看着安清悠,安德佑满脸都是怜惜愧疚之色。 “父亲无需自责,陛下要在兵事上倚重萧家,那萧洛辰又是陛下为了向北胡用兵悉心培养了十几年的一代将才。到时候他领兵出征,京城里自然得有家小扣在陛下手里作为人质。这本是咱们大梁朝的惯例,萧家也躲不过去!现在看来,只怕这萧洛辰最为惦记的,就是……就是女儿了!” 安清悠的面孔上依旧是那副漠无表情的样子,轻轻地道: “更何况皇上要祖父大人陪他演出一场我大梁内斗正酣、无暇他故的大戏!咱们这位万岁爷胸中格局之大,早已经从朝局谋算到了江山,从江山谋算到了塞外。只怕是早在多年之前,就选准了祖父大人做个一心为公的耿谏孤臣。若是要推出来在整个朝廷里的文官打擂台,又有谁比祖父大人更加合适?若要让祖父大人有进无退的效死拼命,还有什么比给安家和主战派里最核心的萧家结上一门亲事更好使?” 安清悠慢慢悠悠地说着话,可心里也是起伏不拧。 这么久以来,她努力争取为自己博得一份称心婚事,事到临头却发现命运似乎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安家和萧家的婚事估计在多年以前就是万岁爷他老人家棋盘上的一步,自己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甚至包括萧洛辰对自己那不知是爱还是征服的感情,是不是也有这位寿光皇帝刻意安排诱导的功劳? 现实有点残酷,可是也逼的安清悠暂时放下了感情所带来的种种羁绊。 一旦咬起牙来昂首直面,那个理智而又敢作敢为的安清悠仿佛瞬间又回来了。 之前重重的内幕隐情全然不知,自然没法去想去做,现在信息贯通融会,一丝一缕的分析之间登时清楚无比。 安德佑一脸的错愕。 他没想到自家女儿对于这等朝局事势、帝王谋算竟也有如此天分,难道真应了寿光皇帝那句话,此女若是男子,真该招她入朝做官为朝廷效力了? 安清悠脸上微微地露出一丝苦笑。 现代人的信息流通速度是古人难以想象的,且不说见识与思维方式超越了这个时代的人多少,单是上辈子自己身为资深高级调香师之时,关系良好的名媛贵妇就不知道有多少。 什么大家族之间的经济联姻、政治婚配的事情,在这个圈子里灌也灌进来了满满一耳朵。 那些所谓上流人士玩出来的那些权谋联系利益纠葛,花样百出之处甚至远在这古人之上。 可惜老天给自己的时间还是太少,从穿越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就是个大半年的时间。若是再能给自己一年半载…… 罢了罢了,如今既是躲不开,那便来吧! 这一节却没法向其他人说明,安清悠脸上的苦笑之色一闪而过。旁边一直沉吟稳坐的安老太爷却忽然开口道: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君要臣死、臣尚且不能不死,又何况是让我这个糟老头子出来和群臣打擂台!悠儿这孩子嫁去萧家,未必就一定是一件坏事。更何况悠儿居然在我们父子之前出现在了西苑,虽说这四方楼神通广大,但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把老夫的宝贝孙女弄进了皇上别苑,这事儿可也有趣得紧呐!” 安清悠闻言心中微微一震,知道自己是被皇帝摆了一次也好,是被萧洛辰把算准了心思也罢,终究自己是个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姑娘家。 私下离家去见一个男子之事其实破绽甚多,瞒得了旁人却瞒不过自家这位人老成精的老太爷。只是安清悠抬起头来,却见这位祖父大人脸上竟然并无责怪的神色,反而充满了一种颇为令人玩味的笑意。 “对啊,悠儿,你在那听雨轩中到底和皇上说了些什么?怎么一个转脸之间,皇上就笑吟吟地心情大好,还收了你做义女?” 安德佑好像也一下子被提了醒,安清悠那一手玩得既漂亮又出人意料。这皇帝义女的身份虽然一时三刻之间没法向外漏风,但是此事事关整个安家,不了解个清楚,他这个做爹做族长的可是真没法子把心放在肚子里。 “陛下那份心情可不是因为女儿,他要让祖父大人按他的掌控出来搏命,无论女儿说什么都会……” 安清悠口中只说了一半,却早被安老太爷一句话打断,指着安德佑笑骂着道: “你这小子啊,如今看事清楚了不少,脑筋也比之前灵光了许多,可是有些东西终究还是欠了一点悟性。悠儿这孩子究竟和陛下说了些什么,你别问,悠儿这丫头也不许告诉他,回去自己好好的悟。边悟边想想这门婚事究竟应该怎么办,若是办得不好,莫说是悠儿要埋怨你一辈子,就是皇上那边,你看能不能饶得了你?” 安德佑唯唯诺诺地应了,心下却着实有些忐忑。 眼下分明到了要紧的关头,父亲怎么反倒对这等最要命的事情买起关子来了。还悟?这是悟道理的时候么!又或者……难道是他老人家对这事情已经成竹在胸,这婚事尽管放手去办,实际上却是有惊无险? 此念一转,再看看安老太爷那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屋里的气氛不由得登时轻松起来。 安德佑挺胸受命,却不知道乃父安老太爷此刻的心里,远不像表面上看来那般写意自如。 国战一开,谁赢谁输尚在未知之数,纵使做了再多的准备,纵使是那草原上的雄鹰博尔大石已经入骜,但是北胡能够和大梁抗衡百年,同样是人才济济,怕是连寿光皇帝自己也只有一半儿的把握。 还有和那满堂朝臣打擂台……那擂台就是那么好打的? 便如寿光皇帝自己坐在那龙椅之上几十年,如今对于大梁的文官集团还不是一半儿管制着、一半儿妥协着? 今天看皇帝对自己世叔都叫上了口,殊遇之深一时无两。明天若是事有变数,安家同样是头一个去做炮灰替罪羊杀给众人泄愤的,到时候万岁爷只怕眉头都不会皱上半下。 水究竟有多么的深,究竟有多少惊涛骇浪,安家究竟能不能够挺到云开雾散那一刻,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安老太爷笑着遣走了安德佑、安清悠父女俩,忽然又开始写起了另一封奏折来,可是一杆写过不知多少文章奏折的铁笔,此刻竟忍不住有些微微发颤。 垂腕悬空停滞了许久,忽然间“吧嗒”一声,安老太爷低头一看,一滴墨汁从笔尖上落了下来,一张上好的暗金薄花宣纸函,就这么废了。 “安老大人,可有需要伺候的?” 便在此时,一个有些诡异尖利的声音居然在书房之外响起。 这个声音很轻,安老太爷却一下子就在脑子里勾勒出一个灰衣老太监的形象来。 这是那个让萧洛辰这等神鬼不敬的混世魔王都有些害怕的人物,四方楼真正的话事者,刚刚亲自送自己一家人回府的皇甫公公。 “皇甫公公真有兴致,皇上不过是让您送老夫一家回府,您倒是尽职尽责,一直送到我这都御使府的窗根底下来了?您是皇上最信任的人,老夫如何敢使唤得让您伺候!” 安老太爷身形微微一震,那原本已经有些微微佝偻的腰却陡然间挺得笔直,转过身来,早已是一脸喜怒不形于色的云淡风轻。 “老奴不过是一介奴才,皇上今儿都说了,以后私下里要遵老大人您一声世叔呢,有什么使唤不得的!” 门帘掀开,那皇甫公公慢慢地走了进来,却见他一脸的恭谨之色,进门竟是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这才垂首言道: “老大人毋须多虑,老奴此来并无它意。皇上吩咐,老大人父子一心为国,特地命老奴给您带来些赏赐,不过是些名家字画,水墨丹青的赏玩之物罢了。皇上还说,今儿新收了个义女,哪能没有见面礼?便是长房那边,这赏赐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悠儿那丫头也有?”安老大人的瞳孔陡然间微微一缩。 “当然有!您这位宝贝孙女可真是个妙人儿,妙到皇上都让老奴留意她许久了!如今既是知道了这等军国大事,可是……唉! 皇甫公公轻轻叹了口气,神色依旧是那么恭谨,口中淡淡地道 “毕竟是个女子!安老大人您是明白人,既然皇上都觉得这位义女是个妙人儿,将来大小姐……不!是萧夫人定然会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那咱们做臣子的,也得让皇上放心不是?” ------------ 第二百八十章 皇上的礼物(下) “小姐,安七叔来求见,说是有急事相禀!” 一声青儿的禀报扰醒了安清悠,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回到了长房的自家院子,安清悠只觉得有些心力交瘁,一觉直睡到午后才醒。 谁知惊醒了自己的,竟然是父亲最信任的长随首领安七。 这位安七叔如今已经是长房实际上的大管家,实打实的要紧人物,这么急的来见自己必然是有要事。 安清悠匆匆穿戴洗漱了一下立刻请了他进来,却见这位平素里向来沉稳可靠的安七叔,此刻竟是一脸从未有过的凝重。 “小姐,情形不对,怕是要出大事了!” 安七的声音就像他的人一样低沉厚重,可是言语之间却也带上了几分焦虑之意,进了安清悠屋中一个礼还没行完,居然兜口就是这么一句。 “七叔莫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能够让您急到这个样子?先喝杯茶,我就在这儿听着您不妨慢慢的说!” 安清悠眼见如此,登时明白在自己睡去之时家中必然有了变故。 可是安清悠心中更知越这个时候越需要冷静,口中话音未落,手上却是先有一杯清茶递了过去。 安七接过茶来一饮而尽,人果然似是平缓了许多,定了定神苦笑道: “我这几十岁的人了,遇事还急成了这样,倒让大小姐看了笑话。只是今天这事情来得实在是太过……太过怪异!” 原来今天安德佑正逢当值,天刚放亮便早早地去了礼部衙门。|可是谁知日头已过了午后,该散值的安德佑没有回来,长房的大门口却来了一批下人。 什么厨子、马腹、仆妇、婆子之类一应俱全,自称是奉了老太爷的差遣,说是大小姐的婚姻大事要忙的东西不少,老太爷特地派到长房当差来的。 安清悠之前从选秀到选亲,一路行来知道此事之人倒是甚多,若是老太爷派人前来帮忙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 “只是这些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老太爷派来的,我却一个也没有见过!十个里面有十个是生面孔!再往下询问,他们却是一个个地摆起了闷声葫芦一言不发,只说要听大小姐做主,嘿嘿!” 安七叔此刻倒是越说越清楚,嘿了一声道: “更何况我还没老糊涂到眼睛也跟着瞎了,这些人中又哪里是普通下人那么简单!有的人走路似是一步一用力,却不曾发出半点声响,下盘功夫必然甚是扎实;有人虎口上带着厚厚的老茧,显然是练兵器的老手!我安七自命也练过几年武艺,可是看看这群人,只怕十个里有九个是咱撑不上两个照面便要被人家撂趴下的!咱们安家什么时候又和这许多练家子有过渊源?” 安清悠越听越奇,安七叔那是从小陪着安德佑在老太爷府上长大的,若是他都说从未见过,这些人显然并不是什么老太爷府上的老人。 再一听到这些人中多半倒是身有武艺,安清悠的脑子里登时便想起了萧洛辰来。 以萧家的底子和他那副爱搞惊人之举的脾气,此事由他而起倒是大有可能。 不过这些“下人”显然是明白人一眼便能看出些端倪的,如此的不加掩饰,难道萧洛辰真是把昨夜自己所言当作了耳旁风不成? 一想到萧洛辰那副带着些诡异的笑容,安清悠心中不由得又是有些心情复杂。却听旁边的安七叔说道: “事情的蹊跷之处还不止于此,今儿一早点卯,咱们长房的下人却一口气少了五个。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我正觉得怪异,那些前来伺候的仆人却好像是比我还要清楚一样,说是那些人被调到老太爷府上做事去了。还说有封书信,大小姐一看便知。大小姐你说这不是奇了?老太爷要调咱们长房的人手,怎么可能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 说话间,安七叔已经拿出了一封书信,安清悠接过来一瞧,封口上的火漆完好无损。 再看安七叔交过信来立时把头转向一旁,显是不肯偷窥信中内容之意,安清悠不由得心中暗暗点头,还是自家的老人做事妥当。 只是待安清悠拆开信来,却越看越是心惊。 “厨子陈四,原名李阿四。现任首辅大学士李华年第五子李朋景之家生奴才,三个月零六天前受命化名混入安家长房,受雇为厨工。后突染急病,殁。” “洗衣妇华卫氏,祖籍江南,夫杭州府捕快华某,现京城知府沈从元自杭州府带至京城,二十一天前借机混入安家长房受雇,后溺水,殁。” “粗使杂役魏大毛,原名魏剑雄……” 五个一夜之间消失了的下人,无一例外地竟是各有来历。 安清悠只看的后背上寒毛直竖,手指发抖,自己当初因徐氏之事,掌家之后对下人来了个大换血,固然堵住了家里银钱贪渎的窟窿,可也让有心人借着长房里重新雇人安插了眼线。 这些世家大族用起手段来果然是无孔不入,纵然前世对这类小说电视剧的看过不少,可是真临到了自己身上,那种防不胜防的滋味儿才真叫人有切身之感。 好在安家这段日子里是真正实打实的没什么政治动作,否则…… 安清悠越想越是有些后怕,又看看那五个人的简述后面无一例外地添上了一个“殁”字,显然不是什么调到了老太爷府里当差,而是清一色地被人灭了口。 不但灭了口,甚至连连死法都安排好了,如今只怕是不知道被埋在哪个看不出端倪的荒郊野外。 再想想这些莫名其妙寻上门来听差的“下人”一个个地都是打着老太爷的旗号,这事情显然已经不是萧洛辰所能掌控的范围,后面究竟是谁,简直已经呼之欲出了。 安清悠沉浸片刻,开口道: “这怕是我那位义父送来的见面礼了,手笔还真是大得很!不过也好,咱们这安家长房倒还真得谢谢他老人家一下……那些新来的‘下人’现在都在哪?” “都安排在了一处偏院,我怕再有什么变故,让人看住了院门不许闲杂人等出入,都是咱们自己家生的老人,信得过!” 安七叔做事一贯仔细,如此安排亦是题中应有之意。只是他这心中却也觉得奇怪,大小姐平日里可是十足的大家闺秀,十几年来养在深闺后宅的,什么时候又多了个义父? ------------ 第二百八十一章 吃一桌倒一桌 “奴婢白花娘,如今奉了大小姐的令也是改姓安了。|自幼略通文墨,对于调香之道也略懂一二。如今既是到了长房这边,是不是就跟在大小姐房中伺候?” “连我屋子里的人也安排好了?‘老太爷’的恩典可真够滴水不漏的!” 安清悠微微一笑。这个中年妇人自己早已注意了她许久,说来与此人曾经倒是有过一面之缘。当初夜访西苑送自己去见萧洛辰的便是她。 适才众人自报姓名本领之时,只有她在最后面色淡然地一言不发。更兼她这名字名叫“花娘”,真名假名先放一边,倒不似那些人的名字里都是些数目字。显然是她的身份地位与这些人颇有不同。 “你会调香?”安清悠淡淡地问道。 “不过是一些微末之技,比之大小姐名满京城的调香之技自然是远远不如。不过奴自幼颇好此道,还求大小姐平日里垂怜指点。” 安花娘口中恭敬谦虚,谈及调香之时,却有一份兴奋的神采在眼光之中一闪而过。 这种眼神安清悠再是熟悉不过,上辈子自己见到那些造诣极高的调香高手之时,同样体会过这种彼此相见之时对于技艺的兴奋感觉。 “四方楼里出来的调香师么……” 安清悠在心中微一沉吟,却是提笔写了张单子。脸上微微一笑道: “既是也有同好,那你倒看看,我这个方子调出来的香品却又如何?” 安花娘与其他人不同,她之前那白花娘的名字虽然也是假名,但却是自诩“百花娘”之意,一直以来在四方楼中地位甚高,这一次来安家,并非其他人是派来的,却是她自己主动求着来的。 她之前最惦记的,便是好好看一看这个大半年来在京城之中名声鹊起的安家大小姐在调香上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为此不惜委身为奴。只是此刻一接过那香方来看时,那开头的几位味原料却登时让她不由得脸色一变。 “鳖木菇、相思豆、鬼哭草、水仙藤、……” 四方楼不比别的地方,调香不光是为了熏味除臭和养情怡神,更有许多明里暗里拿不上台面的用途。 安花娘本就精于此道,此刻一见那几样原料立刻心里有数。默然看了许久,这才轻叹了一声道: “小姐可是让奴婢去弄这单子上的材料?却不知……” 安花娘的话说了一半儿,安清悠却是明白她没说出来的意思,淡淡一笑道: “我既是通过你的手来弄这几样物事,便没有瞒着你背后之人的意思。不过这却不是有什么要坑害别人的念头。如此时局之下有人已经三番五次地欺到了我的头上,我若总是一味忍让,且不说自己的婚事说不定会让人折腾得不伦不类,若是有人旁生枝节坏了大事,想必‘老太爷’他老人家也是很不高兴的。” 安花娘眼中陡然间厉芒一闪,沉声问道:“有人欲对小姐不利?” “防患于未然而已!我只盼着风浪来时,有些人还能有几分人情味儿,莫要落井下石的太过分罢了。” 安清悠对于某些人的事情却似不愿多谈,随口一声轻叹,便是对着安花娘微微一笑道: “昔日我学艺之时,这张方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美人陷阱’。你显然大着我些岁数,我便称你一声花姐可好?既是自幼便对调香之道颇为喜爱,想来亦是有心得的,我等闲暇之时倒不妨切磋一二。回头调制这张方子的时候,说不定还需你助我一臂之力呢!” “小姐言重了,奴婢岂敢!” 安花娘敛身行礼,再看了几眼手上那张原料单子,却觉得诸般材料倒是极为熟悉,但彼此选用搭配却又与四方楼中平时所用颇多不同。不知是一时没能忍住,还是有意当着众人抽冷子相问看看安清悠的反应,就这么脱口而出地问道: “却不知小姐这一身所学因何而来,师承何处?” “你又没见过我调香,怎么就那么肯定我就有一身所学?按照你那个环境所惯常的考虑方式,说不定我只是个幌子,身后另有高手给我坐镇调香呢!” 安清悠虚虚实实之间地微微一笑,悠悠地道:“我要说我前世便是个调香之人,这调香的手艺都是从上辈子带过来的,你信不信?” “小姐取笑。这……这是奴婢大胆冒味了!” “不冒昧、不冒昧,我可说的都是实话,随你们怎么想了。都别在这儿跪着了,大伙儿谁手里都是一摊子的事情,该忙活的都各自忙活去。明儿一早若是看不到我要的结果,那就自己去找‘老爷子’讲讲你们是怎么办的差好了!现今不同以往,我安家长房的院子里可是不留半个闲人。若要在这里呆着,诸位肩上的担子当真不轻啊!” 一阵轻松写意地笑声之间,安清悠潇潇洒洒地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大家彼此对视了半响,陡然间轰然而散。 该去厨房的去厨房,该去马厩的去马厩,熟门熟路的倒也不用有人领路,好像对安家长房各处的院落分布早已熟知了一般。只是那言行之际却再也不见刻意露出破绽的样子,一个个满身卑微的奴仆样,倒比那真正的家生奴才还要俗气了三分。 “这得是什么地方才能练出这么一帮子人来?” 安七叔在一边瞧得心中震惊,不过他是精明了事的人物。眼瞅着大小姐显然是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他自然明白有些事情不知道反比知道了更好的道理,自去将安家原有的下人该整顿调拨的整顿调拨,该交接更替的交接更替。 竟是原本那些连盯着这些新来的“下人们”的布置也都撤了。 大小姐说得不错,这些人盯也盯不住,徒自惹人紧张怀疑。既是下了这等仔细地功夫才来到安家,又怎么会没轻重地做那些绕嘴闲舌的无聊事? 长房府中各做各事自是不提,便是安德佑回家后很是和女儿单独密谈了几句。研究些什么虽然没人知晓,但是对于这些“老太爷”插进安家的下人便也既来之则安之。 商议一番过后,父女二人很有默契地达成了一个共识: “未必是一个坏事。陛下他心里有数,安家从上到下都不得不按照他的要求走下去的。如此小心谨慎无非是怕泄密,而这恰恰是长房的一个契机。这批人既然是送了死契过来,咱们就要把他们用好!” 天色渐渐将晚,眼瞅着已经到了天将擦黑之时,没想到长房府上却是又来了一个人。 “大哥!大哥!” 新任的门房王阿四……不,现在已经改名叫安阿四了。不知道是没拦住还是不想拦,反安德佑的二弟安德经是一路疾奔,闯门直奔安家正堂。 这位安家的二房老爷一直在翰林院任职,经史子集里沉浸得久了虽说有些书呆,却是最重礼教做派。如此失态的样子真是多少年都难得一见。 “二弟啊!为何如此惊慌?来来来,我这边正要开饭,吃了没有?来来来,咱们兄弟俩边吃边说。” 安德佑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做派。二老爷安德经一怔,这才注意到正堂里面灯火通明,一阵阵饭菜香气扑鼻而来,各种特色佳肴正在流水价般的往席上送。 那吃过的没吃过的,见过的没见过的,当真是琳琅满目、五花八门。 只是二老爷安德经这时候却是半点儿的胃口也没有,向着安德佑急急地道: “大哥,这时候你还有开席摆宴的心思?你知不知道,父亲今日朝会之时,把九皇子给参了!” “早在晌午散值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不就是惹得皇上大发雷霆么?有什么了不起!老三老四估计都比你知道的早,他们尚且想的明白坐得踏实,你我这两个当哥哥的岂可乱了方寸?” 安德佑如今这行止做派不仅是越来越有老太爷的样子,便是那言语神态都有了几分相似。伸手一指那席上的琳琅满目的菜肴道: “据悠儿说,这一百零八道菜凑齐了不易,便是那前朝帝王也只是逢年过节之时才摆个全席。废话少说,咱们哥俩儿如今就是一个字——吃!” 二老爷安德经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 他自家知自家事,书读得虽多,论起朝堂之上的权谋思断来只怕反而是四兄弟里面最差的一个。 眼见着大哥这当族长的气定神闲,自己再惶急万分的倒不是让人看了笑话去?把心一横落座举杯,只是心里却又犯起了那死脑筋的酸劲儿来。 他熟知历代典故礼规诸般事宜,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哪一位前朝皇帝摆过这一百零八道菜啊。 罢了罢了不想他,左右在翰林院这清水官两袖清风得狠了,今儿既是见大哥安德佑自有章程的样子,二老爷把心一横,不就是一个字么——吃! 安德佑却好像还不满足,径自对那旁边伺候的小厮说道: “记得一会儿吃一桌倒一桌啊,不然显不出来咱们安家的派头!” “噗”的一声,二老爷安德经一大口酒喷了出来,直溅得满桌都是,好好一桌子菜肴登时便全糟蹋了。安德经自知失态之下连忙又是擦嘴又是谢罪。却见安德佑笑吟吟地道: “无妨无妨,厨房还在做着第三桌,本是一会儿要给街坊邻居中的穷苦人家都送上些的。若是二弟嫌这酒水喷上菜肴变了味道,要不咱们把这桌先倒了?” ------------ 第二百八十二章 美人陷阱 安德佑与安德经这兄弟俩在府中大快朵颐,外面却当真已经是天翻地覆闹得沸沸扬扬。| 左都御使安翰池安老大人,今日上朝之时率先上本,参奏九皇子睿亲王昏庸无能,斥他监国期间主持与北胡谈判之事软弱糊涂、好大喜功,被北胡人用一个不值钱的虚名轻轻松松便使得大梁的岁币加倍。其失职之罪、误国之罪、结党营私之罪等等大罪共计一十三项,请奏寿光皇帝与北胡重开修约,废九皇子睿亲王之位,还太子于东宫。 除此之外,另有相关官员一百一十七人,亦在安老大人弹劾之列,以各种罪名要求寿光皇帝陛下将其交有司查问。 这是安老大人在数日之中第二次上弹劾百名以上官员的大折子。 与上一次那等做苦主寻说法有所不同,这一次的弹劾不仅加上了声势浩大、如日中天的九皇子,更是涉及了北胡政策等等军国大事,还居然插手了皇帝立储的家事。 此折一出,朝会上自然是一片哗然。 众朝臣对此分吵不休,从早朝吵到了晌午,甚至还没有就此罢休的可能,寿光皇帝陛下忽然是重重一拍桌子宣布散朝。临走之前怒气冲冲撩下句话,只让人瞅着安老大人都替他捏上一把冷汗。 “安老大人,枉自朕还将尔视作国之重臣,如此关键之时大梁要的是稳!尔真是深负朕望……深负朕望!” 寿光皇帝一向优容老臣,近年来更是对这位效力十数载的老左都御史一口一个安老爱卿、安老爱卿的叫着,这一次不仅称呼上老爱卿变成了老大人,还用了一个很不客气的“尔”字。 至于那“深负朕望”四个字,更是明白无误的表明了寿光皇帝的态度。 散朝之后,寿光皇帝的态度自当要有人深挖,当即便有人第一时间写起了折子,最先动手的居然不是九皇子和李家,而是京西大营的一个副将。 这位副将大人眼看着局面上似乎是大势已定,早就打起了另找靠山的主意。他自己不识字没关系,有幕僚、有师爷啊,一篇奏折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居然是连越数级,当天晚上便已经放到了寿光皇帝的龙案之上。 说起来,那京西副将便在军方也只能算是个小人物,奏折之中空洞乏味,不过是弹劾安老大人年迈昏庸、滥用职权、胡乱参人的陈词滥调,说不上什么有建树的语言来。 但就是这么一篇牵强附会的奏折,万岁爷居然允了。 “安翰池可真是老糊涂了,朕的心思都表示的这么明白了,他居然还跟九皇儿过不去!还请太子还东宫?哼!这才叫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什么事情碰得,什么事情碰不得!朕的家事由得他来插手?念他为国效力多年,让内阁拟个旨,罢了回去著书立说养老吧!” 寿光皇帝似乎是气头上说的一句话,可也就算是给这事情下了结论。| 内阁里的几位大学士以极为罕见的速度当晚便连夜拟旨,罢了安老大人自左都御史以下的一切职位,贬为白身。 什么国之重臣朕当护之,皇上若是翻了脸那才是谁也护不住。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文官系统中早有那消息灵通的官员便聪明地打起了自安瀚池以下,安家另外几房老爷的主意。 一时间从礼部、户部、刑部再到翰林院,纷纷有人跳出来指责安德佑、安德诚、安德经等人的种种罪责。 甭管真的假的,眼瞅着没能捞上弹劾老的那份头彩,若是再放过了小的,岂不是一场大好功劳,就这么擦肩而过了? 于是大半夜也是鸡飞狗跳,鸡蛋里挑骨头自不用提,甚至连陈年旧事也都被众人一一挖将出来,甚至就连安德佑贬低某位大臣的画作,不肯为其题字都成了罪名。 寿光皇帝陛下第二天一早起床之时,龙案之上早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叠奏折,尽是弹劾安家几个儿子的,一个都没放过。 万岁爷越看越是皱眉烦心,最后索性是连看都不肯看了,朱笔一挥之下直接御批一句: “一概贬了便是。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寿光皇帝这番做法显然有敲打众臣的意思,御批里的意思表露无遗,此事到此为止,不许任何人再提。 可是也就是这样,安家几位老爷同样就被下了定论,一夜之间管你过去是散官司官,刑部礼部,统统一抹到底,尽数从当官的老爷变成了白身。 安德佑是在宣旨太监到了前门之时才起床的——昨儿晚上他还真是有点儿喝高了。只是这次安大老爷居然颇为洒脱,领了旨意谢了天恩,竟还有心情吟上两句小词儿: “官场大睡二十年,终是落地,曾想上天。 世间百态须看破,行入这般宽窄,走过那处近远。 梦里潮起潮落,不过红尘片片。 哈哈一声长笑,嘿嘿两处轻叹。 色不色,空不空,自有轮回决断。 我自回房入梦去,周公如今安好否,不妨见面聊半句,把酒慢慢谈?” 一首《红尘醉》的词牌子吟罢,安德佑人却是向后转,当真是回房见周公,继续睡那醒酒的回笼觉去也。 周围的几个下人看得是大眼瞪小眼,如此吃得饱、睡得着的做派,还确是得了几分老太爷那拿得起、放得下的真传。 只是这学老太爷已经学得连官都丢了,还学那? 安德佑心里是不是明白,下人们心里是不是糊涂,这时候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京城里某些以各种身份掩饰自己的人,已经或是通过猎鹰信鸽,或是通过快马报信,将他们收集到的信息传往了千里之外的北胡: “汉人皇帝欲立九皇子为太子,如今一心求稳,无暇他顾!” 当然,安家的长房府里对于外界的纷扰同样不放在心上的人还有一个……安清悠此刻正在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连嘴上都戴上了一个大号的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调香桌上的一堆材料,心里却犹自不满足。 “可惜这古代没有透明眼罩啊!只有速战速决,赶紧把这物事做了出来才好!” 安清悠心里还不满足,旁边打下手的安花娘却是觉得眼界大开。 这位安大小姐调香的手艺如何先且不论,单是一些准备工作,已经令她大生此行不虚之感。 “这口蒙子之类的物事,奴婢倒是见过不少。可是其中居然要加入一层碳粉,当真是闻所未闻。” 接过一个特制的大口罩,安花娘显然是颇为好奇。却听安清悠随口答道: “这可不是普通的碳粉,是我让下人们用蒸熏通风法特地弄出来的活性炭。一会儿要做的东西香则香矣,用途想必你也心里有数。有些东西极易挥发,我可不想事儿没办成,自己先吸进了去……” 身边是一大盆高度浓缩了的药汁,安清悠左手相思豆,右手鬼哭花,口中似是随口说话,但精神已经全神贯注在了眼前的一干材料和加工器具之上。 从来调制香物,难免会用到些带着点危险的东西。即便是另一个时空那等大工业环境下的完善工艺,再配上第三方乃至政府等等的检测与监督,依旧免不了出现写某某产品含有对人体有害的毒副物质的丑闻。 对于那些真正有技术的高级调香师来说,平日里自然是避免这些东西的使用,可是若真要故意加点什么手段进去,同样不是太难。 好比古代那些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迷香之类的物事,早已经被现代科学解析了个通透,放在另一个时空中的专业调香师面前,只不过是个笑话罢了,根本摆不上台面。 眼前这些“土法”加工过的材料虽然相比另一个时空的工业级精加工制成品而言,纯度等等技术指标都相差甚远,但在安清悠所掌握的现代技术手段面前,却足以调制出一些把人折腾个半死的东西了。 即便说真是想要人的命,那也未必不行。 “动手!” 眼看着时机合适,安清悠猛地一声轻喝。 两天两夜,安清悠便在这调香房中渡过,再出屋时,安清悠竟也似有些疲惫。而跟在她身后的安花娘,眼睛里却早已经没有了什么高手相遇时的兴奋,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奴婢从来没想过,这香居然还可以这么调,这等物事居然还可以这么做!” 安花娘看向安清悠时,眼神中竟然已有了些小小的崇拜。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若不是知道这物事的功效,我都想亲身试上一试了。真不知道和我们那里的某些东西相比……” “你若是试了半点儿,立刻离开我这院子,要多快有多快地回了四方楼去!” 此刻只有二人在场,大家既然都是明白人,安清悠索性也不避讳,正色对安花娘又嘱咐了一句,可也知道自己话语过重,安清悠说罢却是摇了摇头笑道: “花姐,你这人对手艺太过专注痴迷,本不该入这行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大小姐岂非也不能从心所欲?” 安花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对四方楼的一些事情却是不能多说。 沉默了半响,安花娘忽然调转了话题道: “究竟是什么人要对付大小姐,您和‘老爷子’那边知会一声的话,岂不是省却了许多麻烦?” 作为一个身负密令的四方楼坐探,安花娘能够对安清悠说出这等话来实属不易。只是她话语说完,却见安清悠同样叹了口气道: “岂止是对付我,这人三番几次的差点儿把我们整个安家都拖进了火坑。只是我寻思着还有几分渊源,得饶人处且饶人吧!防患于未然而已,也真盼着刚刚做出来的这些物事,永远也不要用上才好……” 安清悠这般回话,两人又是沉默一阵儿,最后还是安花娘率先打破了沉默,对着安清悠又一次转变了话题道: “我们这些人既是‘老爷子’派过来帮衬小姐忙活亲事的,那还是说说亲事好了。却不知大小姐对于那位萧洛辰萧公子,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他?” 提及萧洛辰,安清悠不免望着头上的点点星空,竟有些微微出神,一瞬间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烦,是怨,是思,是苦。那种说不出的心绪,不知怎么竟还是汇成了嘴边上挂了无数次的口头语: “他是个混蛋……” 三天,明日便是西苑密会之后的第三天了,这原本是萧洛辰查了黄历的黄道吉日。既是拒了他霸道盘算的草草成婚之请,想必明天……那个混蛋就要大张旗鼓的上门提亲了吧? ------------ 第二百八十三章 媒妁之言恶人言 腊月二十四,宜嫁娶、采纳、清宅;忌词讼、出火、迎客。| 二十三,糖瓜儿粘,二十四,扫房子。很多人家昨日刚刚祭过了灶,按照中原汉人们的传统习俗,眼下已经进入了过年的时间序列。 街上张灯结彩、喜联飘扬,俨然有了喜庆的气氛。 相比于往年,安家今年显得格外的寒碜。 就在不久前还拿着安家当作避风港的大批宾客如今早就见不到了踪影,更别说那些曾经削尖了脑袋想当安家女婿的青年才俊们。 官场上跟红顶白本是常态,在安老太爷和四个儿子一夜之间被皇帝贬成了白身之后,如今安家的境遇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做门前冷落车马稀。 安清悠为调制某些物事忙活了两天两夜,虽然一身的疲态,今天却是天还没亮就醒了过来。早早的梳妆打扮已毕,一个人捧着一杯清茶有些出神。 如果所料不错,萧洛辰今天就要来了。他既说要做个足十,可按照他那行事乖张的性子,却是又会怎生搞法? 安清悠心中的感觉很难用语言表达,今日下了聘,自己的终身大事可说便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一时间脑海中的大半的念头竟然是有些莫名的烦躁,小半倒有些莫名的恐惧。 可是更令她自己也觉得诡异的是,在那内心深处分明能够感受到,怎么还有一丝不知道从哪里而来的期盼? “小姐,街口行来一辆马车,看情形倒是奔咱们长房府上而来,想必是有客来访!” 安花娘的声音响起,四方楼派人进驻倒是多了一般好处,附近有什么风吹草动,长房里轻轻松松便落了个先知先觉。 “来的可是萧洛辰?”安清悠从纷乱的思绪中抬起头来,竟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来的倒不是萧公子,这辆马车是从京城知府沈大人的府中行出来的……” 安花娘的脸上似乎略略闪过一丝苦笑,四方楼果然是神通广大,也不知这等消息是怎么传递到她手里的。 “沈从元?这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可真是欢实得很呢!” 安清悠的眉头微微一皱,正所谓整你最狠的往往是熟人,这位沈从元沈大人和安家固然是世交,可是算计起安家来却是一点都不手软,之前三番几次地差点把安家拖进了火坑。如今安家正是最为青黄不接的时候,难道这位沈知府还是不肯放过安家,定要在自己被下聘的日子里再在这雪上加上一道霜么? “萧洛辰今天一定会来的!至于这咬死了我们安家不肯放过的沈从元……花姐,帮我整衣上妆,待会儿我还真得好好地会会他!” “安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眼瞅着要过年,愚弟可是不请自到,先给你拜个早年啦!” 安清悠整衣上妆之时,长房府上的正堂之中却是另一番景象。京城知府沈从元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政治式的微笑,只是举手行步之间,却是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的神气。 “沈贤弟客气了,愚兄如今刚被皇上贬为白身,什么别来无恙是谈不上了。倒是沈贤弟在这般时候还想着来给我拜个早年,足见人情,足见人情啊!” 长房老爷安德佑脸上带过一丝苦笑,对于这位沈贤弟,他如今已经有了清醒的认识。黄鼠狼给鸡拜年,这个早年只怕拜得不是那么好受的,不过该说的场面话还是得说,拱手行礼之间倒是滴水不漏。 “安兄这是哪里话来,你我两家本是世交,拜年是情分,又不是冲着什么官位!” 沈从元哈哈大笑,场面言语更是说得漂亮之极,只是下一句语锋一转,却又扯出了另一个话头来: “不过安兄,说到眼下的时局,便是愚弟也未免替安兄捏了一把冷汗。安兄可知,如今的安家已是势若危卵,眼见便要大祸临头了!” 自古上门做说客,最常用的伎俩便是劈头来上一句某某某你知不知道自己就要大祸临头了?此等手法便是到了现代仍旧屡试不爽,此刻安德佑心中虽有定数,但被沈从元这么一问,依旧是忍不住出声道:“这是何以见得?” “安老太爷一时犯了错处,被皇上一抹到底,连着安兄和安家的诸位都俱受牵连。这几日想必安兄已是有感身受了吧?” 沈从元这话乃是大家都知道的明面事,安德佑微微一下苦笑,叹息着答道: “沈贤弟所言甚是,我安家触怒了皇上,有今天这般境况也是无话可说,不过皇上已经把我们安家一抹到底,听说御批之中亦有此事到此为止之意。家父和愚兄有意从此闭门读书,远离朝政党争那淌子浑水,只盼能过过清闲日子罢了!” “早看出你安德佑是个窝囊废,却不想愚蠢至此!” 沈从元肚皮里暗自不屑地骂了一声,脸上却是露出了关切无比的神色,大摇其头道:“此言差矣!此言差矣!安兄只想到了其一,却没有想到其二。” “争储大事向来是没有半分回头路的,老太爷在这个节骨眼上弹劾睿亲王,已经是把这位殿下得罪到了死处。眼下的形势显然已经是明朗无比,九皇子不日便是东宫之位,到时候就算九皇子殿下大仁大义的不计较,他身边之人又岂能放过安家?想要讨得九皇子的欢心,最好的法子便是把那些得罪过他的人往死里整。转眼便是家破人亡的惨祸,听说安兄如今已是安家的族长,这等道理难道还用愚弟多说么!” 一席话下来,安德佑登时露出了悚然而惊的样子,虽然心中早已有了定数,明面上依旧连连拱手道:“贤弟有以教我?有以教我!” “果然是也就这点斤两,这安德佑收拾起来可比安瀚池那个老家伙容易多了!” 沈从元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是手拈长须道: “要不然说咱们两家本是世交呢,这关系就是不一样!愚弟在九皇子面前好说歹说,总算说动了殿下,只要老太爷和安兄站出来在士林里多发几篇文章,表示自己不过是一时糊涂,以后定当痛改前非为九皇子努力效死,这事情不就结了?士林之中那边愚弟已有安排,只要安家肯站出来,不几日便会广为颂扬传抄。殿下已经答应了,到时候别说是大祸消于无形,便是安家诸位父兄官复原职,也不是不可能啊!” “沈兄的意思是……要我安家做个反复无常的墙头草,站出来给九皇子唱颂歌?好为九皇子凑上一个完胜的局面?” 安德佑眼角的肌肉微微一跳,仿佛当场就想说些什么,可是到底还是忍住了,似是在那里考虑良久,这才缓缓叹了一口气道: “沈贤弟这话也不能说没有道理,只是愚兄倒还好说,家父那老而弥辣的性子贤弟你也知道,向来以风骨硬著称……” “硬骨头能当犯吃?能当官做?能给安家上上下下这么多口子人挡灾避祸么!” 沈从元不屑地哼了一声,随口便打断了安德佑的推辞之言,却是凑近了身子低声道: “安兄如今已是安家的族长,你先站出来就等于安家站了出来,到时候再说动你几个弟弟站出来投效九皇子,木已成舟之时来个阖家大哭诉,老太爷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便是风骨再硬,又何愁他老人家不替儿孙们打算打算?安兄,愚弟这一番思虑,可全都是看在咱们世交的份上,真真正正地替安家打算啊!” 安德佑乃是大梁国中为数不多的几个真正知道全局之人,听得沈从元如此谋划蛊惑,竟是要自己去挟持兄弟和父亲,不由得登时大怒。不过他几番大彻大悟的历练之下,如今已颇得安老太爷的大半真传,胸中虽然怒气勃发,此刻反而是镇静得住。 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有想到什么不露破绽的应对之策,索性闷头坐在那里,给沈从元来了个一言不发。 只可惜沈从元私下里早已认定了安德佑是个窝囊废,这般做派落在这位知府大人的眼中反倒成了默认。在一边装模作样,长吁短叹地陪着叹了几口气,忽然间话锋一转道: “此事本是由我出的主意,我们沈家自然也是不能置身事外。愚弟此来,却是有一件事关你我两家之事要旧事重提……” “沈贤弟可是又要提起云衣要娶我家悠儿为妻之事?” 安德佑赫然抬头,面上却是一脸的木然之色。 “安兄果然是明白人,只是这门亲事要做点小小的改动而已,令千金嫁过来这不是做妻,而是做妾!” 沈从元脸上带着关切,言语之中却是已经带上了几分居高临下之意,长长叹了一口气道: “安兄你也要体谅愚弟的难处,如今安家的处境谁不知道?我们沈家如今虽说在九皇子那边正得重用,可是安家毕竟还是有错处在先啊!纵然九皇子心胸宽广既往不咎,将来也保不齐有人借着这个由头进谗言不是?到时候这份干系还得要沈家来担!做妾就不同了,到时候沈家里外都好说话,倒是反而容易帮衬安家……” “这算是沈贤弟开出来肯帮助安家的额外条件?” 安德佑陡然打断了沈从元的话,面上虽然正是一脸木然,双手却已悄然握紧。 “哎?!安兄这么说可就远了!什么条件不条件的,我也是看着云衣那孩子为了安兄的千金茶不思饭不想的,出自一片良心好意。咱们都是当爹的人啊,实在也是无可奈何,可怜天下父母心……” 沈从元是明眼人,此刻自然已经看出安德佑心中有了怒气。 可是满心怒气那又如何?一股征服的快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沈知府沈大人这等聪明人早已经遍算通透,安家到了如今这副田地,难道还有第二条路好走? “侄女拜见沈家世叔!” 一声清脆的见礼声忽然在正堂之中响起,沈从元抬头看去,安清悠不知何时已从内室走了出来。袅袅婷婷地下拜见礼之之际,一身华服明饰竟是盛装出场! ------------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一文钱 金簪上髻头,银饰配裙带,薄红脂粉双颊轻,一抹唇上彩。 安清悠此刻的一身盛装,赫然便是大梁国大族世家女子接受下聘之礼时候的标准盛装穿戴。 她的后面还跟了一个随身伺候的中年仆妇,虽说是有些面生,但是走起路来落地无声,倒是和安清悠一样的规矩。 沈从元眼见着安清悠如此模样,亦是不由得微微一怔,但随即便仰天大笑道: “好好好!愚弟还真是小觑了贤兄,想必安兄是早就想到愚弟会有今日之行,让世侄女连受聘的装扮都准备好了!罢罢罢,今日便应了贤兄的心愿,我那府上倒是早有聘礼备好,且待愚弟传人唤来,咱们这便订亲下聘并做一事! 沈从元兀自在那里畅快大笑,却不防安清悠在旁边轻声唤道: “沈家世叔怕是会错了意,侄女今日虽是如此装扮,但是家父也好,祖父大人也罢,都还从来没有说过侄女要嫁沈家的啊!” 沈从元的笑声陡然间一停,那一副笑容就这么僵在了面上。 可能是刚才实在是笑得大了,脸上的肌肉惯性兀自让他嘴角一翘一翘,兀自在那边抽动不已。一张方方正正的官字脸上,此刻竟是从开怀大笑变成了一副古怪的模样,什么叫做大梁官员的皮笑肉不笑,这时候倒是得到了完美的演绎。 “你……要嫁别人?” 沈从元本就是脑筋极快之人,又看了看安清悠这一身装束,到底是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沈贤弟,你我两家本是世交,今日可当真是择日不如撞日,沈贤弟恰逢小女迎聘之时贤弟来给我拜早年,这可不是缘分么!” 安德佑那张原本木然的脸上不知道怎么就浮起了一副热情洋溢的笑容,走过来对着沈从元道:“安沈两家本是世交,沈贤弟既然来了,不妨多沾沾喜气儿,就给小女迎聘当个娘家的贺客,如何?” 父女两个一唱一和,实在是配合得唱作俱佳。沈从元脸上红一阵子、白一阵子,陡然间鼻子里重重一哼,径自一抖袍襟坐在了椅子上道: “好啊!今天我就当当这个贺客,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敢和我们沈家抢儿媳妇!我说大侄女啊,我说你要真是个明白人,今日就踏踏实实嫁了我家的云衣做妾。我这个做伯父也就当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大家落一个皆大欢喜岂不甚好?安兄,这可是你们安家最后一个机会了,里里外外的几房大小上百口子人的命运就在你一念之间,这事情可要想清楚了!” 这几日安家被一抹到底,沈从元却是在几方面都夸下了海口,在九皇子那边自称能够将安家收归己用,在儿子那边承诺定然把安清悠收来做媳妇。 更兼他沈从元自己本就是个心胸狭隘之人,数次到安家提亲而不可得,早已有了私怨在心中。 此次要让安清悠做妾却非沈云衣所愿,而是他这个当爹的主张。今日有备而来,同样是要一泄心头私愤的!如今安清悠要嫁别人,这让他沈从元沈大人如何能肯? “沈贤弟这是要抢亲逼婚?” 安德佑登时听出了沈从元话里的意思,堂堂京城知府,大梁国的京师父母官,居然准备玩起这等坐地无赖的把戏了。瞧沈从元这副模样,无论是哪家上门下聘,他都准备当个恶客来搅局不成? “安世兄,别说得那么难听!天下的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不是?本官今日既来,自然是不能空手而归。你若是现在便答应了我沈家的受聘,一会儿不管是谁来,总不好再说什么了吧?” 正所谓官字两个口,上台面一张口,下三路一张口。一场逼婚抢亲的恶行,到了沈从元这里却居然也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他一边改口自称本官,一边从怀里慢慢地摸出一张官文来。冷笑着说道: “好叫安兄得知,吏部官文已下,本官已从京城知府升任了正二品的礼部左侍郎,只待一过年便要赴任。便说安兄你能够官复原职,本官同样是你的顶头上司,大好前途还是大祸临头,安家已经站错了一次队,可莫要再站错第二次了!” 眼下正是九皇子和李家权势无两之时,沈从元最近这段日子在睿王府中出谋划策,着实有些亮眼表现。 安家之会被一抹到底固然有寿光皇帝的盘算,但是速度之所以这么快,期间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再加上有个卖相绝佳的赵友仁在九皇子房里大吹枕头风,如今这位沈大人已经俨然有了睿王面前第一红人的架势。短短月旬之间便连升数级,虽赶不上古人一日三迁那么夸张,但在大梁近几年来也是绝无仅有了。 “你……你这是威胁!” 安德佑哆嗦着蹦出这么几个字。 沈从元轻蔑地看了看这个他从来都没瞧得起过的安德佑一眼,却是连威逼利诱的言语都懒得说了,径自在袖袋里摸了几下,却是摸出了一枚制钱来,随手往桌子上一抛,冷冷地道: “这是聘礼!” “沈世叔,怎么说我安沈两家也是有着几辈子的交情,如今我们安家不过是想落个清清静静的过日子,难道这都不容于沈世叔么?侄女配不上沈兄,求求您看在咱们两家相交几十年的份上,就放过我们安家吧!” 那一文刻着当今皇帝年号的“寿光通宝”兀自在桌子上转个不休,一把女声却是在旁边响起。安清悠走了过来,敛身又行了一个大礼。抬起头来时,满脸都已经是求恳之色。 “哎呀!何必呢!本官最近闲来没事又好好查了查大侄女,听说咱们这位安家的大小姐很是倔强的一个人儿,便是在宫里对着文妃娘娘的时候都没有松口过。她若不想嫁,谁逼她也没用。怎么着,今天也会有求人的时候?” 沈从元仰天打了个哈哈,随手拈起了那一文钱放到了安清悠的面前,笑眯眯地道: “乖侄女,你比你爹那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懂事。这时候倒想起跟世伯攀交情来了?来来来,这聘礼好好拿着?” “悠儿!不用求这个家伙!” 旁边的安德佑早已脸色铁青,大声怒喝着。可见安清悠竟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纹丝不变,心下却不由得一动。 正所谓知女莫若父,自己这女儿一向是外柔内刚,像沈从元今日这般的强聘逼婚,她应该是比自己还刚烈的才对。如今居然肯这般的低头求人,难道是另有算计不成? ------------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一声响炮送来了谁 安清悠默默地看着沈从元,脸上的求恳神色越来越软,心肠却是越来越硬。 “沈从元!我安清悠让也让了、忍也忍了,连低头求人也求了。你却一门心思地非要把我往死路上赶,把我们整个安家往死路上赶!先前我还担心父亲与祖父那边念着和沈家几辈子的交情留了三分余地,可如今你倒做出这等强聘硬娶的事情来!什么叫自绝于世你懂不懂?什么叫自作孽你懂不懂?要是不把你折腾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安清悠就真对不起这两世为人了!” 安清悠倔强归倔强,但本性却是良善的,这时候也当真是被沈从元逼的发了狠。 安家要陪着皇帝演戏扮一出苦肉计,那挨打受罪的事情自然也得咬牙忍着痛死扛到底。 安清悠自己是要嫁出门,可她也不愿意看到安家这个有太多眷恋的地方被人糟蹋得不成样子。 更何况她自己要想嫁得踏实稳当,又怎么能容得他人不断的下家伙、使黑手?算来算去,这段黑暗的日子里,最大的祸害倒是这个对安家知之甚深又不缺坏水的沈从元。 安清悠两天两夜的不眠不休,防备的便是这位沈大人。那些阴暗毒辣的手段安清悠并不是不懂,之前也非不能也,乃不愿耳。今儿就让这黑了心肝的沈知府知道一下什么叫做杀人于无形! 谁都别把谁逼急了! 沈从元并不知道他刚刚挥霍掉了自己最后的一个机会,也拔掉了他在安家心中最后一根稳当的稻草,眼见着安清悠神色越来越软弱,沈从元却迟迟不肯伸手来接那一文钱,还道此女心中尚存着最后一分犹豫。 沈从元心中冷笑一声,面色一沉道: “大侄女莫非还有什么其他念想不成?嗯……那倒不妨让本官来猜一猜,如今这个时局,在朝中稍有地位的官家大门只怕是没人愿意和安家结亲,若是那小门小户真有这胆子的……” 沈从元说到这里居然还悠悠地叹了口气,看着安清悠慢吞吞地说道: “本官定会见一个收拾一个,正好这礼部侍郎的任命虽然是下来了,京城知府的大印却还没交卸。离着过年还有整整六天的时间,若是要给什么人随手安上个什么该死的罪名,让他不明不白的病殁在了京府大牢里,那可是半天都用不了!” “王法到了你这般人手里,当真是糟蹋了,你就不怕有报应么!” 安德佑却知安清悠和自己一样是个寿光皇帝摊牌过的明白人,眼见着女儿这大异寻常的样子,心里倒是越发的笃定。 面子上一副又气又窝囊的样子插话,实际上却是向女儿传递了一个很明确的暗示——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这沈从元既然已没了情分无所不用其极,咱们安家还在意他什么! 安清悠心中不禁微微一乐,自己这位老爹什么时候也开始搞这套扮猪吃老虎的手段了? 沈从元耳听安德佑这番说辞却是冷笑道: “王法?安兄!你也是做过官的人,如今眼下你这一袭布衣,却和我这朝廷命官讲王法?岂不是荒唐至极,现如今九皇子便是王法,本官便是……” 还没等沈从元说出他到底算是个什么玩意儿,陡然间“通”的一声大响,居然是外面不知何处放起了号炮,紧接着一阵鞭炮声由远及近,街面上吹吹打打鼓乐齐鸣,一个男子的声音遥遥传来: “晚辈萧洛辰,求见安家世伯,求见安大小姐!” 当日九皇子睿亲王亲临安清悠的招亲会之时,弄了两队侍卫在外面喊求见,声势颇为惊人。 如今萧洛辰单独一个人喊求见,却胜在是绵长透彻,那求见声虽然不见如何响亮,但中堂里的每一个人,却是听的清清楚楚。 “大开中门,请!” 安德佑闻声当即大刺刺地一挥手,自有下人去领了萧洛辰进来。 旁边的沈从元却终于是变了脸色,手中那一文制钱“叮”的一声掉到了地上,翕了翕嘴颤声道:“你……你……你这个时候居然还敢把女儿嫁给萧洛辰?你到底有多大的胆子?你就不怕九皇子……” “九皇子的权势声威,满朝文武谁敢不敬?只是当日金街之上,萧公子在北胡人面前救下了小女,一首‘念奴娇’念得京城人人皆知。许多事情亦是由此而起……唉!不谈了不谈了,家父也是这个意思,说是我们安家要有恩报恩、绝不能以德报怨。唉!沈贤弟,你也要体谅体谅为兄的难处,我刚才一直想寻机会和沈贤弟分说,只是沈贤弟的性子太急,一直不肯让为兄多说几句……” 安德佑既然已经知道萧洛辰到了门外,今儿索性就把这份糊涂窝囊装到底了。直接把老太爷抬出来挡驾做出一副我也没法子的样子不说,瞅了瞅沈从元那副惊诧莫名的样子,索性还又加上了一句道: “不过愚兄认为,老太爷这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做人总要摸摸自己的良心,沈贤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从元一脸的惊疑不定,便连安德佑这几句指着和尚骂秃驴的奚落也忘了还口。 如今这等时局,安家居然还敢把女儿嫁给萧洛辰?难道是另有什么恃仗不成? 便是沈从元这么一迟疑,新来的门房安阿四已经带着萧洛辰进了正堂。 这一次萧洛辰倒是做了一身世家子弟打扮,锦衣华服颇为气派,进得门来规规矩矩地先向安德佑、安清悠父女见礼: “晚辈萧洛辰,见过安家伯父,见过安大小姐。” “免了免了!很快就都不是外人了,还弄那些虚礼作甚!” 安德佑半真半假地抬抬手,萧洛辰抬起头来飞快地观察了一下正堂之中的局面,心中似有所悟。 起身一扭头便恢复了以往那副浪子模样,斜眼儿对着沈从元道: “呦呵?怎么沈大人也在!难道是知道今天萧某要给未来妻子下聘,特地来寻我的晦气做个恶客不成?明着告诉你,别看萧某已经被陛下逐出了门墙贬为了白身,可是一身本事却是半点儿都没丢,若是惹急了我……” 萧洛辰天资过人眼光犀利,若论逢事应变机智处断之快,更是在大梁国的年轻一代中不做第二人之想。 这一番张牙舞爪地作势,反而让沈从元那惊惧不定的怀疑放下来不少。只在心中冷冷暗骂萧洛辰若是真有持仗,何须说什么自己的本事还在云云之言? 难道这般一眼便能看破的恐吓,便能镇得住本官不成? 只是还没等沈从元说话,却听安清悠在旁边急急地说道: “这人是个混蛋,泛起性子来就是不管什么场合什么人。沈家世叔您别往心里去,回头定要叫他向您赔罪才是!” 这话看似圆场,可是话里话外的却勾起了沈从元的心思。 如今自己可说是这萧洛辰的仇人死对头,真要搞的这厮混劲儿上来了…… 这里可不是京府大牢,他沈大人身边也没有那些京府卫的兵丁! 几次与萧洛辰交锋的经历早已让沈从元对于萧洛辰那副混世魔王的脾气有了充分的领教。 如今虽然萧家已经被他们这帮九皇子帮系的人整了个半死,安家更是被整个搞趴下了,不过沈大人的金贵身份也早已不同于以前。大好的权位富贵正在等着他,犯不上在这里和萧洛辰这等浑人犯粗。 只待九皇子将来荣登大宝拿到了皇位,眼前众人哪个又能侥幸逃得过去? 一念及此,沈从元心气登平。他似是忘了刚刚自己才说过的如若有人来给安家下聘的话,来一个他收拾一个的狠话,反而捡起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圣人教诲。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沈从元是打定主意不与面前的萧洛辰一般见识了。 安清悠见沈从元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心中不禁暗暗好笑,知道那一句插话已经成功给这位沈大人提了醒。 刚刚安清悠已有手段准备使出,可是萧洛辰的突然到来,却让她心中一动改变了想法。冲着萧洛辰一瞪眼道: “你这人在这里有的没的胡说些什么!沈世叔是我们安家的世交,这一次知道我要受聘,特地来做贺客的。刚刚还给我拿了礼随了份子,还不快给沈世叔道歉赔罪!” 安清悠这一句话可是噎住不少人,连安德佑都略有吃惊的赶忙转过身去轻咳两声来掩饰内心想要狂笑抽搐的脸,再看沈从元眼中划过的目瞪口呆,他的心里甭提多么舒畅。 沈从元心里这叫一个堵得慌。 说这安清悠的话是挤兑自己吧,这话又像是在圆场。可他若要是认了这个圆场吧,岂不是之前的一番布置行走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眼睁睁地看着安清悠受了萧家的聘礼…… 更何况他沈从元什么时候又给这么一对人送礼随过份子,传出去岂非真成了贺客不成? 只是沈从元一抬眼间,却见刚刚掉落的那一文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到了安清悠的手中。夹在她那手指之间一晃一晃的甚是随意,小小的一文钱,这时候竟然像是一根十足的眼中钉,刺的沈从元眼睛生疼。 沈从元这里连添堵、带生针眼,那边萧洛辰却是早就一句话跟上了,故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像是啃白菜一样轻松地赔罪道歉道: “哎呀呀!原来如此,沈大人您别往心里去,早知道您是这样的人……嗨!什么也不说了,不管之前还是今日,我有什么对您不敬之处您可别忘心里去,大人不记小人过,晚辈在这里一并赔罪了!” 这等赔罪对于萧洛辰来说随口丢上百八十个的也不当什么,只是作揖行礼罢了,抬起头来与安清悠对视了一眼时,两人却是不约而同地眼神微微一下闪烁。 “这疯婆娘时机把握得倒是真好,如此一来,那沈从元倒是很难再讲什么了……” “没想到萧洛辰这个混蛋反应还真是快,我提个头,他倒是打蛇随棍上的接得滴水不漏……” 萧洛辰看向安清悠时,安清悠也在注视着他。一股奇特的感觉在两人心里头同时泛起,这一番做作之前并无任何排练演备,可是事到临头之际,这一唱一随居然是如此的默契。 ------------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一品诰命 “晚辈此次前来乃是特地向安家求亲下聘,晚辈倾慕安家小姐已久,今日但求安家伯父能够成全这门婚事!” 萧洛辰大礼一揖到地,真要扮起这等循规蹈矩的场面做派来,他倒能比那些宫中之人还要讲究三分。| 说话之间,早已由身边跟着的长随递上了礼单。 萧洛辰亲自将聘书举过头顶,低头直视地面,肩不晃、步不乱,恭恭敬敬地将大红辰贴递到了安德佑的面前。 古人结亲,这三媒六聘之事却是少不了的。 三媒最主要的部分便是“三书”,指的是订婚之时的聘书,大礼之时的礼书,迎亲之时的迎书。 古人重男轻女,这聘书虽然是由男方递出,却极少由准新郎亲自送上门来。 而萧洛辰不仅自己亲自送来,这双手过顶、低头求聘的姿态更是大梁国中最为恭敬的礼节。当初他答应了安清悠要做到足十,这一次却是言出必践,确实给足了安家面子。 安德佑微微一点头,显然是对此事极为满意。伸手从旁边下人手中接过了礼单,走形势一般的看了一眼,却是半点儿也不迟疑地放进了自己的袖袋。 这一过程亦是六聘之中的第一聘,称之为“纳礼”。 安德佑身为女方父亲,既接了这张单子,对于安清悠和萧洛辰之间的婚事,便算是首肯的了。 只是这男女双方虽然是都同意,旁边却偏偏有那不肯的。沈从元刚刚被安清悠那一句话噎的憋了一阵子,这时候却是已经回过了气来。看到萧洛辰与安德佑已经开始行纳礼,陡然插话冷嘲道: “自古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萧家既是要来下聘,怎么连家长的面都不肯露!如此下聘岂不是个笑话?没有父母大命,这下聘真能做得了数么?” 这话自然是鸡蛋里挑骨头、清水中挑草刺儿了,萧洛辰的父亲左将军萧正纲早被寿光皇帝连贬三级,一杆子支派到了北疆军前,如今自然不可能前来。 从礼法而言,萧洛辰亲自前来其实反倒是对女方家的恭敬,又行了这“过顶聘”的大礼,无论如何都说得过去了。 若是真要论失礼坏规矩,他沈从元沈大人这番兀自插话,反倒是失礼之至了。 不过沈从元可不管这套,眼瞅着煮熟的鸭子居然都能当着自己的面飞了,这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的。 他虽然不敢像刚才对付安家那般强娶逼婚的对待萧洛辰,却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另寻法子将这下聘之事搅黄。 今天的诸事虽说没一件顺当的,可是只要搅黄了安家和萧家这门亲事,至少在九皇子那边能够有所说辞了。以他沈从元那条三寸不烂之舌,说不定反倒能将此事说成为九皇子又立下了一场大功,那也在未知之数。 可这人若是走了背,当真是喝凉水都塞牙、放屁都能扭到腰,沈从元话音还未落,却听一个老妇人声音在正堂门外响起道: “老身腿脚不灵走得慢,这身衣服的零碎又多,倒让安家的诸位见笑了。我说未来的亲家公,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声到人到,一个盛装老妇缓缓走进了安家内堂。 步子虽然放得慢,迈腿抬脚之间却扎实无比。口中说话客气,便是瞧那腰杆笔直做派,又哪里有半点儿的腿脚不灵的样子! 眉眼之间依稀可见年轻之时英气勃勃之态,整个人往那里一站,虽是女子竟是有威压全场的气势。仿佛是一柄古时名刃,纵然岁月磨砺,却仍旧掩饰不住骨子里透出的那份锋利。 这老妇人自然就是萧洛辰的生母,前左将军萧正纲的原配萧老夫人张氏了。 这位萧老夫人当年也是一位出身军方将门的奇女子,据说昔日寿光皇帝陛下之所以能够得萧家之助,亦有她在其中帮衬联络之功。只是时过境迁几十年,触及的又是皇位这等隐秘所在,如今还会提起此事之人不仅越来越少,而且大都语焉不详了。 对于这位萧老夫人,安德佑昔日倒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此刻见她亲身前来,大喜之余连忙上前见礼道: “洛辰这孩子过顶递聘,已经是足见诚意。怎么还敢劳动萧夫人大驾?折煞安某,折煞安某了!” “安先生这话可就过了,安家可是咱们大梁国数一数二的书香门第,安老大人身为经学泰斗,几十年来一身正气,朝堂之上不畏权贵弹劾九皇子之流,我虽只是一名女子,却也佩服不已。如今咱们两家便要结亲,再说这等话岂不是见外了?” 萧老夫人本就是一副肃然模样,此刻见到安德佑如此客气,脸上也是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容。 只是话语落罢一扭头间,却是瞥了一眼沈从元,萧老夫人道: “你这官儿应该是三品吧?便算是马上要升个侍郎,顶多也就是个正二品。连补服红顶子都没有,还敢在这里装蒜?老身怎么说也是皇上颁了金册下过旨的一品诰命,身为下官不知道见了面要行礼请安的么!懂不懂什么叫朝廷礼制?圣贤书难不成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话一说,旁边伺候的几个安家下人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位萧老夫人还真是够不客气的,一露面先把那九皇子骂了一顿不说,还得叫沈从元这个睿王府的第一红人请安行礼。 再瞧那萧老夫人一脸倨傲斜眼瞥人的姿态,简直是和萧洛辰一模一样。 一时间,厅中众人不禁人人都转过了一个念头: “也只有这样的娘,才能生出这样的儿子!” 沈从元的脸上青一阵子白一阵子,五光十色的变化着实好看。 萧家的家主萧正纲被寿光皇帝连贬三级支到了北疆去守边不假,可是圣旨里还真没提到关于这位萧老夫人的事情,算起来她依旧是一品的诰命,自己见了面须以下官之礼参见亦是朝廷规制。 不过这大梁国中男尊女卑才是正道,那些诰命夫人们谁也不敢在正经八百的朝廷命官面前拿大。 倒是这个萧老夫人,见了面就玩真的? 无奈之间,沈从元只能委委屈屈地行了个礼,却见那萧老夫人冷笑着道:“手要伸直,膝盖要再弯一点儿,头还要多低些……沈大人,你在睿王府中见了九皇子殿下,难道也是这样行礼的不成?” 萧家本就是睿王府的死对头,萧老夫人寻沈从元的晦气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只可惜沈大人刚刚打定了主意退而求其次,今日本是要鸡蛋里面挑骨头岔黄了这下聘之事,没想到骨头没有挑出来,自己先成了鸡蛋了。 再一想那吏部的任命自己也是昨晚刚刚拿到手里,这萧家又如何得知?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等军方大佬的势力又哪里是那么说倒便倒的。 沈从元心里七上八下了几记,忽然一个念头狠狠地从心中升起: “这萧家不但要整垮,而且要弄他个灭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都有这般手段,萧家的人哪怕活着一个都是麻烦。” 沈从元眼见着今日之事只怕又是难以阻挡,心中开始转起了其他的歹毒念头来。 他在心里暗自阴毒嘀咕的时候,那边却早有报礼的高喊:“行媒——!” 这便是所谓“三媒”中除了递三书的另一个部分了,既男女双方的媒人和中间人。 萧洛辰哈哈一笑,伸手挥出,堂外竟是奔出一溜人来,只是这些人中却无媒人在内,而是捧着一张画像。上面的女子雍容华贵,正是如今寿光皇帝的正妻萧皇后。 “姑姑听闻晚辈要上门下聘很是欣喜,言道这男方的大媒可是做定了。只是她身为皇后之尊,轻易却是不便出宫的。此乃姑姑的自画小描,赐了懿旨下来说如有身代。不知我这媒人,安伯父和安大小姐可还觉得尚可?” 虽然是只是画像,但是萧皇后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又颁下懿旨来说了一句“有如身代”,皇后亲自做媒这可是比懿旨赐婚还有面子的事情。谁又能说使不得! 安德佑心中啧啧称奇,不是说要演戏给北胡人看么。都这般时局了,那位宫中的皇后娘娘该是装作受苦挨压的模样才算对路。怎么还如此高调?难道是陛下那边还另有所谋? 可是此间却不是言说此话的时候,安德佑当即发自内心的道: “皇后娘娘做媒这是安家的荣耀,谢皇后娘娘恩典!”安德佑朝向皇宫躬身行礼之后,便准备朗朗开口,“我安家的娘家大媒乃是……” 话还没说完,安德佑忽然觉得自己的衣襟袍角被人一扯,转头一看,却见竟是安清悠对着自己轻轻眨了下眼,冲着那边一直在若有所思的沈从元处眼色一撇还努了努嘴。 安德佑不由得心中猛然一动,登时明白了女儿的意思,昂首高喊道: “安家的大媒便是我安家的世交,沈从元沈大人!” 是人就都会犯错的时候,沈从元虽然自负机谋,可同样也会有疏忽。眼看着萧家虽然被搞了个半死,仍然能够做出不少事来,心中已是越发的狐疑,他此时满脑子都是怎么彻底整倒萧家的盘算。 可就是这么一走神,却被安清悠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 “我……我?怎么是我?” 安德佑说得大声,沈从元却是如梦方醒一般,眼瞧着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自己,心中一急之下,忍不住脱口而出。 “怎么?你不愿意?”萧老夫人冷冷地道。 “我……我……”沈从元简直有莫名奇妙之感,自己是来逼着安家嫁女的,怎么弄来弄去,安家的女儿不仅嫁给了睿王府的死对头,自己还成了女方的大媒人? “沈——世——叔——!” 陡然间一声喊,某个一身富贵袍的男子身形一晃,带着满腔的开心、满腔的喜悦、满腔的不着调热情洋溢地向着沈从元直扑了过去。 这人自然就是萧洛辰了。 ------------ 第二百八十七章 人都是逼出来的 萧洛辰这一猛扑吓的沈从元连连退后。| 可他哪里比得过萧洛辰脚步的速度?还未等反应过来就被萧洛辰给摁在原地不得动弹。 萧洛辰脸上满是惊喜,当即嚷道: “原来女方的大媒人是沈世叔啊,我就说么!世间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刚好赶着下聘的日子来拜年?原来沈世叔是女方的大媒啊!沈世叔这是想给小侄一个惊喜对不对?太惊喜了!太意外了,小侄真是感动得……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萧洛辰一阵连珠炮般的话语搞得沈从元脑袋只发晕,萧公子不仅是反应快语速快,那改口改得更快,就这么一小会儿,居然都跟着安清悠叫起沈世叔了。 萧洛辰脸上一派的感激涕零,很有热泪盈眶的样子。只可惜一边作态一边心中畅快大笑之际,那力道却是有点没控制好,气息往鼻梁之上一顶,出来的却不是眼泪,而是一小溜鼻涕。 “我不是……” 沈从元昏头昏脑的话还没说完,却觉得身体不由自主,竟是被萧洛辰暗劲一拉,直接从抓着双手改成了熊抱。 “这个媒人你今天若是不当,明年今天便是你的忌日!我萧家今天既然敢这么高调……哼哼!你可不妨赌上一赌,某敢不敢在你回去的路上宰了你?” 一阵细若蚊蚋的声音传进了耳际,沈从元只觉得浑身一震! 拿别人的性命身家去搏上一票,他沈从元一直以来都极为擅长,放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上赌不赌的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更何况这次碰见的不是旁人,而是萧洛辰? 沈从元面色数变之下,腹中虽有千言万语,这一刻竟是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 “别那么紧张,大喜的日子里带点笑容好不好?” 萧洛辰满不在乎地在沈从元肩膀上蹭了蹭鼻涕,轻轻把对方向后一推,彼此又拉开了一段距离,却是变成了两人相视而笑。 只是萧洛辰的那脸上的笑容显然很符合一个前来下聘的准女婿模样,笑容里喜悦之中居然还带着点傻。 沈从元站在他的对面,脸上的笑容却是比哭还难看。 安德佑哈哈大笑,抬手从袖袋之中摸出了一张大红聘扎来,笑道:“好好好!今日定了小女的终身大事,老夫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萧洛辰,这一张受聘的回书,你可以带回去了!” 萧洛辰迈步上前接过了的回书,旁边早已有人高叫道:“天作之缘,永结同心。礼成——” “萧洛辰,我这女儿日后便托付给了你,这孩子脾气倔,若有什么到与不到的,你还得多照顾她些!” 安德佑乐呵呵地说着场面话,萧洛辰却是正色答道: “但请安家的诸位长辈放心,我萧洛辰既娶安大小姐为妻,自然会敬她、爱她,护她、宠她。夫妻二人本为一体,以后安家的事情便是我萧家的事情。安伯父若有差遣,萧洛辰丁当万死不辞!” 这番言语中显然包含了安清悠当日所说的要求。 可是安清悠心里却有些失望,听着萧洛辰这话虽然是说得正经八百,但就是因为太过正经反而有些像背词儿一样。 至于什么安家的事情便是萧家的事情,更加明显是说给其他人听的,显然是到了下聘之时他还在下棋,自己这份婚姻,为什么总是要掺进去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他就不能有一点儿自己发自内心的话吗? “本官……在下……这个沈某尚有些公务在身要忙,大侄女和萧公子既然已经订了聘,沈某就先行告辞了!” 沈从元此刻已经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原本是来强聘硬娶,没料想这眼巴巴地看着安清悠嫁给了萧家不说,自己居然还成了女方的大媒,这都叫什么和什么啊! 更何况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朝中的大小官员会怎么看自己,九皇子那边又会怎么看他沈大人?这可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椅子上好像有锥子,一时间沈从元连坐都坐不稳当了,只盼着赶紧离开这安家早做布置,应对这即将到来的一连串事情才好。 场中诸人却是没有谁想让这沈从元接着吃订聘酒的,他想走便让他走,连萧洛辰都没有继续留他的意思。 安德佑场面式的劝了几句,竟是连送都懒得送他,径自和萧老夫人商量纳吉、请期、迎亲等等诸般事宜去了。 沈从元灰溜溜地一个人走到门口,率先便是不停地盘算着怎么才能在九皇子那边把自己摘洗个清楚,心中却也对安、萧两家恨到了极处。 “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种种,沈某必将百倍报之!不整得你们两家家破人亡誓不罢休,早晚有我亲自给你们当监斩官的那一天!” 出得大门,沈从元又抬头看了一眼那门口上高挂的安字灯笼,心里狠狠地发着毒誓。 可毒誓刚刚在心里念叨完,便听得身后一声轻唤: “沈世叔请留步!” 沈从元停步转身拿眼一瞧,居然是安清悠送到了门外,哼了一声冷笑,沈从元道: “大侄女还知道叫我一声世叔?今儿本是你的好日子,不在屋里陪你父亲和未来的夫婿,又来送我作甚?你们安家既然是和萧家走到了一起,这保密工作做得可是真好啊!只是你们莫要忘了,这一来安家可是死死地走到了九皇子的对面,以后究竟会走成什么样子,那可就是咎由自取了。这世叔二字大侄女以后也不用叫,直接称本官沈大人便是。” 今日萧洛辰的突然高调,沈从元虽然颇觉意外却也非全无想法。 他以己度人,心中细细盘算一阵,已经认定了是安家赌错了风向之后索性投向了萧家那一面。 拿这等主意的十有八九就是那位安老太爷。 此刻已经是憋了一肚子气,眼见着安清悠出门相送,沈从元却是连起码的风度都不要了。这一句沈大人的称呼,却是从这里就开始做起了和安家彻底撇清的功夫。 “沈大人,我安家实是另有隐情,这有些事情我一个女子也实在没法说得清楚……不管之前如何,我安家并无卷入争储之事的心思,对九皇子那边亦是没有招惹之心的……” 安清悠口中说得还真是实话,只是这言语之间含糊无比,旁边却自有安花娘递过了一只香囊。 安清悠接过之后,与沈从元轻轻言道: “这一只小小香囊,却是小女子精心调制而成,若是平常用来清气把玩,自是颇有怡神醒脑之效,只是沈大人千万注意,这一个香囊之中的香物却与一般香物不同,乃是特地加了料的。还请沈大人千万别与熏香之类的物事一样点火焚了,否则对人身体大大的不利。还盼沈大人以后心胸宽广,怨气自平,来到我们安家之时,莫要总是带着一股子恼怒才好。” 安清悠这一刻所说当真是无一句不是实话,期间固有对沈从元相劝之意,但说起那不可焚烧之类的话语之时,安清悠还是更特地加重了语气。 可谓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该提醒的都提醒了,安清悠一言已毕,却是再也不肯多说些什么,径自转身回了府中。 安清悠这一番话说出,沈从元却是想到了别处。 对于他这等一肚子阴谋算计的人来说,安清悠这番话说得不清不楚,似是意有所指,又似是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说,看着手中那只香囊,沈从元皱着眉头盯了一阵子,忽地心中冷笑道: “安家难道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今着我做这大媒,十有八九倒怕是提前安排好的一个局。既要投了萧家,又想逼着我做那睿王府的中人么……嗯,这十有八九便是安翰池那老匹夫的主意!笑话!你安家既不肯从我,我沈从元又难能容得下你们?来日将你安家斩尽杀绝之时,那才叫做快意!” 沈从元面色阴狠地乘车而去,安清悠却是在角落中轻轻叹了口气,径自慢步走回了自家宅邸,上辈子做了那么久调香师,实是从未做过类似的事情,想不到如今穿越到了古代,形势所逼却让自己不得不出了如此手段。 一时间安清悠有些感慨,又有些无奈,沈从元气量狭小却又心思歹毒,更对安家知之甚深,这一波又一波的下死手,当真是防不胜防。别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正值自己的婚期,总不成把那…… 安清悠的心里正自盘恒,却不防耳边一个声音悄然响起道: “香囊里便是你那方子中所记的物事吧?想不到我这未来的夫人竟还有如此手段,这倒是有趣得紧了!那张方子可是在四方楼里很是引起了一阵骚动,惹得不少精于此道之人研究个没完不说,便是宫里也颇感兴趣呢!可惜你这婆娘疯归疯,心还是太软了。大家琢磨来琢磨去虽是没看出用途来,却一致认定这些东西还够不上要一个人的命。以你用香的本领,应该还有更狠的手段吧?” 这个声音安清悠熟悉无比,豁然从思绪中警醒了过来,果然是萧洛辰不知何时已到了自己身后。 落地无声之间,竟然是上身不动,双脚亦步亦趋地随着她往前走。只是萧洛辰那嘴唇却已不知何时伸到了自己的耳边,悄无声息地吹了一口气。 安清悠只觉得耳垂一热,心头忍不住轻轻一颤,一时间身子不知如何,竟是有些僵了。 强烈的男子气息便在近在咫尺,这一瞬间安清悠竟有些心神失守的感觉,竟是下意识地便顺着萧洛辰的话题说道: “方子我早在数日之间便抄给了该给的人,‘老爷子’心里什么都明白,若是另有安排,自然早有消息传过来……” 萧洛辰微微一笑,却是在安清悠耳边轻轻地说道: “沈从元此人为求富贵荣华,竟不惜勾结北胡,即便杀之‘老爷子’也未必说什么。好容易硬起了一次心肠,何必还给他最后留了个机会……” 萧洛辰顿了一下,轻问道:“你心里其实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 第二百八十八章 自作孽不可活 “……你心里其实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该来的终究会来,今日既已订聘,这个身后的男人便是自己未来的丈夫。 安清悠心中不知如何,忽然得他这一般提问竟是有些砰砰直跳,早已练得从容若定的一张面孔上,不知何时鼻子上竟渗出了一丝细细的汗珠。 “你不说话也没关系,有些事情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心里也明白,原本就不用说的那么明白的。虽然我很想听你亲口讲上一句我喜欢你,但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更喜欢!” 萧洛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征服式的微笑,继续在安清悠耳边轻轻地道: “今日怕是要陪未来的岳父大人喝订聘酒,明晚三更,我来找你好不好?我知道你虽然做规矩时比宫里的那些管教嬷嬷还要周正,心里却是觉得这些约束人的礼教很讨厌的。一个女子活了一辈子,若是连半夜后花园私会情郎这种事情都没经历过,又何尝不是一种遗憾呢……” 萧洛辰的言语轻柔,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诱惑之意,似乎悄然之间便带着安清悠按他的劝说一步步走向了某个方向。 只是便在此时,安清悠却猛地身形一颤,像是从什么无形的东西中挣脱了出来一样,猛地往旁边跨了一大步,扭过头来脸色一变道: “萧公子还请自重,你我虽已有婚姻之约,但是便因如此,却更勿行那非分之举!敬我、爱我、宠我、护我,这种话你刚刚在亲手递聘之时还曾说过,难道这转眼之间便放在了脑后不成?” 萧洛辰哈哈一笑,对于安清悠的话语却是没有接下文,而是直起了身子自顾自地说道: “有时候我真看不出,你这疯婆娘究竟是外刚内柔呢,还是外柔内刚?不过这份劲头我喜欢!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当得起我萧洛辰的正房原配!若说婚事,你知道那些礼教之中我最讨厌什么?便是订聘之后男女直到迎亲之时才能相见!这是一份什么狗屁规矩,却不知又让世上多少男女平添了几十天的相思之苦!” 萧洛辰脸上依旧是那副嘲讽无赖,看着她道: “我曾经答应,你要风光过门便给你做个足十。可那毕竟是做给外人看的对不对?” 安清悠不等开口,萧洛辰却是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慷慨言道: “你我都是特立独行之人,疼你、爱你、敬你、护你那是放在这里的,又不是给外人看的。我便是明天不来,后天却未必不来,后天不来还有大后天。皇宫都挡不住我,又何况这小小几间院子?只是我倒是不信,难道这段日子里你竟是不想见我一面么?” 安清悠当即翻了白眼: “你!你这人便是什么事都凭着你自己的痛快便定了主意。|我有什么想法心思,你却是从来都没有半点儿放在心上!一会儿进了屋和父亲与老妇人行了礼,我便自回自己的院子去。下聘之后不见便是不见,我……我不和你说了!” 安清悠用指甲掐了掐手掌心,狠狠一咬牙之际倒真是一言不发,转身进了正堂屋中,分毫不搭理萧洛辰。 这个人! 实在讨厌! 他的心里除了揣着一份他自以为是的骄傲之外,还有什么? 萧洛辰见她气鼓鼓的离去倒是索性笑了,也不追上再叙,嘻嘻笑着跟随她一同进去。 谁料想等到进了正堂,安德佑与萧老夫人已经商议定了不少婚事上的细节。 那萧老夫人显然是个极有手段之人,不知谁说了什么竟让安德佑乐得合不拢嘴。看看女儿和萧洛辰进了屋,父亲安德佑倒是笑着道: “你们两个孩子躲到哪里说悄悄话去了?也罢也罢,这一下订了聘,恐怕也要有段时日没什么说话的机会了。今儿索性让悠儿你躲个清闲,到后院和洛辰去好好聊聊吧!” 这话里虽然没毛病,安清悠却大是愕然,父亲的心思自己是知道的,虽然皇帝指示皇后做媒,他却向来认为萧洛辰并不是一个好的亲事人选。 怎么、怎么出去这一会儿,父亲的态度竟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 安清悠心下正觉诧异之间,旁边萧洛辰却早已一本正经地行礼道: “安伯父如此体恤,晚辈当真是感激不已。我与安小姐两情相悦,今日又下了聘,晚辈真是希望早日迎亲,快些改口叫您一声岳父大人才好!” 萧洛辰的嘴上好似抹了蜜,这番甜话倒让安德佑又是一阵大笑。 旁边的萧老夫人此刻反倒正襟危坐,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稳稳地坐在那里,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偶尔眼神一扫安清悠之际,这位未来的婆婆眼中却是露出了一丝让人无法参透的目光…… “去睿王府!” 安家长房里众人说话之际,沈从元却是坐在马车里急匆匆地下了令。 今日在安府他实在是出了一个大恶手,趁着事情还没闹开,他必须赶紧去九皇子府上做个铺垫才是正理。 若是真闹到说不清楚的时候……如今九皇子身边的人越聚越多,眼巴巴地盯着他那第一红人地位的人可是不少啊! 手中的香囊正自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沈从元倒还真是颇具怡神醒脑之效。不管沈从元对于安家是如何地定下了斩尽杀绝之心,却也不得不承认,安清悠那调香本领的确是当世一流。 只是此时此刻他沈大人却半点儿也没有欣赏这份香物的心思,满脑子里所思所想,尽是算计之事。 “那安家的女儿的循规蹈矩一向是有名的,这做爹的尚且不肯相送,她却送出来显然是于理不合……嗯,安家若要想脚踏两只船,这般做派倒也说得过去。让那安清悠出来递东西,便是将来有了什么差池,也可尽数推到这晚辈身上。一个小小女子舍了便舍了,他安家平日里说得冠冕堂皇,事到临头还不是把女儿送给了萧洛辰!” 若抛开人品心肠不论,沈从元的智谋手段,实为大梁官场里一等一的人物。 可这人的算计若是太多,难免也就想得过头;缺德事若是干的太多,那多疑的心思便会越来越重。 此刻沈从元既是想偏了路数,琢磨来琢磨去还是看了看那手中的香囊之上。 一个缝制精美的香囊三两下便被他撕扯成了碎片,细细摸索研究了一番,却发现其内既无夹层携带字条,那衬里之中也没有绣着半个传递信息的文字。 “难道这玄机竟藏在这香料之中?” 沈从元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从香囊里剥出来的物事,这物事倒是和平常装在香囊里的东西大不相同,并非是那香粉散料等物,而是一整块的香饼,质地坚硬无比,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加工手段,竟然是连掰都掰不开。 “那安家的女儿说什么不可焚烧,否则对人的身体大大地不利……嗯,这话须得反着听。难道是安家竟是知道了萧家的什么秘密,想要在九皇子面前递一份见面礼?嗯!显然定是如此!想不到凭空一场富贵居然又落到了我的头上。也罢!倒不妨先应付他们一阵子,回头再……” 沈从元心中怨毒已深,此刻打定了主意,无论这块香饼里藏着什么秘密,报到九皇子自然都是他沈大人“秘密侦知”,和安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等到榨干了安家的利用价值,再把他满门杀个一干二净。杀人灭口这等事又不是没做过,便再干几次又有什么打紧? “来人,取手炉来!” 一声吩咐从沈从元的车厢之中传出,此刻尚未开春,京城之中的官宦大出行自然都备得手脚暖炉。 旁边的下人不敢怠慢,耳听大人有这等吩咐,连忙取了暖炉递将进去,沈从元迫不及待地把香饼投向了那炭火之中,却见外面的香料燃烧竟然颇为迅速,一道白烟升起之时,香饼的一角竟是露出了一片金属闪烁的光芒。 “这香饼之中果然有古怪!” 正所谓天作孽,犹可说,自作孽,不可活。 沈从元若是心中还有半分旧情之心,那香囊十有八九便只当做是个佩戴在身上清味怡神之物。 更如同萧洛辰所言,安清悠直言相告,亦是给他留了最后的一个机会,便是信了一星半点儿也不至于有此时之举。 偏偏他沈从元心肠怨毒又满脑子都是富贵权势,所想得不是如何取悦九皇子向上爬,便是将来如何向安家下死手,之前种种尽从另一个相反的角度解读,此刻固然在安清悠的算计内,可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有些东西原本对人无害,可是一经燃烧却会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有毒物质,这等道理在另一个时空里只要受过教育的人便知道。 此刻一道白烟袅袅升起,那香味已与之前产生了极为微妙的差异。 莫说是沈从元并非专业人士分辨不出,便是分辨得出只怕他也没放在心上。眼看着那香饼之中的金属片越露越多,竟是还嫌那香饼烧得不够快,捧起手炉来用力吹去。 炉火更旺! 一大片白烟猛然升起,沈从元却是恍如不觉,只是心中热切心思之下大口大口的呼吸吹气,眼瞅着那香饼之中的铜片已经尽数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被炭火烧得通红。 沈从元忍不住焦急,忍着略烫的热度将铜片拿出,擦干净上面的灰,却是清清楚楚地露出了一片字迹来: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安家的小妞难道是不知死么!这时候居然还敢消遣本官!横!” 沈从元瞧清楚了那铜片上的字迹,却是勃然大怒,一声喝骂冲口而出便是连车边伺候的下人都听见了。 可是此刻已经到了该到的地方,明知主子正在发火,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报上一声: “老爷,睿王府到了!” “嗯?” 沈从元脾气发着一半正自怒火冲头,但是九皇子府上却不是能够乱来的地方。 唯一凝神之际,沈从元的脸上登时换上了一副微笑,如沐春风亲切无比之中,居然还带着几分的恭谨和忠心耿耿,这份炉火纯青的变脸功夫,当真在满朝文武之中无出其右。 只是这沈从元调整好了状态刚要下马车,那满脸的亲切笑容竟突然扭曲。 胸腹之间仿佛有人重重捅了一刀,陡然间奇痛无比…… ------------ 第二百八十九章 鬼上身 倘若沈从元是回到自家府中才点燃那香饼,空间会远比这车厢要大得多,白烟的吸入量说不定还能少些。| 但是他的心思全都放在如何从九皇子那里谋富贵上,在车上便急不可耐的焚香寻物,寒冬之际,这马车的车厢四周全都用棉布堵得严严实实,他又去吹那炭火。白烟的吸入量自然是成倍增加。 其实早在一路上某些物质便已开始逐渐的发挥作用,只是精力太过集中浑如不觉而已。 如今到了九皇子门前注意力一转移,这安清悠特地加了料的香物积蓄多时,一发作起来却是当真厉害。 沈从元胸腹之间痛彻难当之际,只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肚子里不断膨胀变大一般,当真是疼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老爷!老爷!” 那跟车的汤师爷心细,眼见得自家大人迟迟没有下车,心中已是起了疑心,在车门外轻轻唤了两声,却听里面全无动静。 怎么回事?汤师爷偷偷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内张望之时,只觉得异香扑鼻,再看沈从元正在四仰八叉地躺在车厢里,一副苍白的面孔,疼得手脚都有些抽了。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汤师爷大惊失色,伸手一抬帘子连忙就要招呼着抬人。 沈从元被这股子寒风一激,脑子里却是恢复了三分神智,满身冷汗地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来: “别声张……回府,去……快去请大夫!” 汤师爷登时回过味来,这可是九皇子的府衙之前,若闹个乱七八糟的以后还让自家大人怎么混! 这位汤师爷熟知沈从元的心思,明白他是个气量狭小却又揽权不要命的,此刻若是立即回府,这位主子便是因此耽搁了救治死在路上也简单。 可若是在这睿王府门前闹出个风风雨雨来,回过头来沈大人身愈之时头一个便会把自己给宰了! 左右不过是个受人钱财与人当差的幕僚,汤师爷瞬间便权衡出了此间的利弊来。一边吩咐着人将大夫直接请到沈从元府中,一边赶紧着下令马车向自家府中驶去。 一纵身间,汤师爷自己却先蹦上了车夫旁边的副座,口中高喊大人放心,万事有学生效死云云。 虽说他汤师爷不知道自家大人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生怕进了车厢会扯上些说不清楚的干系,但这一下赤胆忠心的姿态还是要摆的。 可也就刚刚这么一开车厢空气流动,原本是捂了一车厢的白烟香气却登时便被外面进来的风吹散了,沈从元死鱼一般地躺在车厢里,任凭马车上下颠簸,原本那腹痛如绞的感觉却有些渐渐好过了起来。| 瞅着那被撇到一边儿的暖炉,沈从元心里突地醒悟,这安家既不是要和九皇子献媚,也不是什么要玩脚踏两只船的把戏,而是实实在在地针对他做下了布置。 “毛都还没长齐就想跟本官斗,这一次事了,让你这黄毛丫头瞧瞧什么叫做……啊!” 沈从元此刻脑子里又浮现起了安清悠那张宠辱不惊的脸来,正自心里面发狠,忽然间只觉肚子里咕噜噜一阵响动,原本那肚胀之感竟是向下川流不息疾奔而去,转眼之间竟已到了谷道菊门,连忙闭息禀气,双股紧紧的用上了力,那五谷轮回之物才算没有霸气侧漏出来! 安清悠平素调试香料不过须臾之间,这一次虽说材料与工艺大不相同,但更是亲自盯了足足两天两夜的功夫,哪里有这么疼上一阵子便罢了的好事? 自然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能够解恨! 沈从元就这么一边运气一边用劲地足足忍了一路,过了好一阵子马车停下,竟有一阵如蒙大赦的感觉,知道十有八九是到了自家府上,这问题总算是有得解决了。 可世间诸多关键之处,往往不是坏在本人手里,而是坏在了聪明人头上。 那马车所停之处却不是府中门前,而是沈从元府上的街口。 汤师爷在睿王府前得自家老爷提点要隐秘行事,这时候却多长了一个心眼儿,兀自在马车上对那车夫骂道: “蠢材!这时候还嫌是不够招摇么,兜个圈子从后门进去,必须要悄悄的回府!” 沈从元心里这叫一个恨啊,老爷我都肚子都快憋炸了,这时候还分什么招摇不招摇的,盛怒之下朝外大骂道:“谁说要走后门……” 当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沈从元再怎么精打细算,情急之下却是百密一疏,忘了这时候正是万万松不得劲儿的时候,那“走后门”三个字刚一出口,只听“噗”的一声,那满肚子的货事伴着一个响屁磅礴而出,正所谓平地起怒涛,一浪接着一浪之间,既似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大批的腌臜物事一点儿没糟践,泄了满满一裤兜子。 倒是汤师爷连忙跳下车,等到后面刚要拉车帘,猛觉得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怔了一怔却是捂着鼻子讨好地问道: “那老爷的意思,是走前门?” “不……不必了,还是从后门走吧……让车马一路行到内宅里……” 车厢之中传来沈从元断断续续的呻吟之声,汤师爷刚要点头称是,忽听得车厢内又是一声大叫道: “不对!怎么还有?哪……哪个门近一点儿啊?” 马车到底还是从前门一路冲进了内宅,沈从元好一通川流不息,竟是连茅厕也没空去了。 好在是自家地盘身边到是不缺人手,若干个马桶一字排开轮流伺候。拉到最后,沈从元人都有些迷糊了,腿软得迈不开步子,径自躺在床上由几个婆子边端屎边擦拭。 眼瞅着好容易停了泄,伺候的众人却是瞧着沈从元的胯下,一个个面露诧异不已。 老爷这肚子里估计是拉空了东西,怎么着那脐下半尺双腿之间,竟是另有一根此刻本该软趴趴的物事居然一柱擎天,不怒自威起来? 陡然之间,沈从元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腾地一下子翻身坐起,一脸病态的潮红之下,口中神志不清地嗬嗬而呼。 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竟露出野兽一般的神色,沈从元左右望望,竟是一把揪过了身边一个伺候身下的侍妾,狠狠地就要向床上按去…… 若说是平时老爷招幸,那侍妾只怕是高兴得拜祖宗还来不及,可是这时候沈从元那狂颠似鬼的样子,那侍妾却是吓得脸都绿了,拼了命一般地从沈从元的身下逃开,口中的尖叫几乎是连房顶都要掀翻了。 周围的仆人已经有些吓傻了,先不说今天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单是此等丑态被人瞧见,按照自家老爷的一贯脾气说不定便要把这在场之人全都弄死的! 一时间人人面如土色,十个有九个中倒泛起了一阵古怪念头。 “老爷这究竟是中了邪还是鬼上身?要不然……要不然老爷还是死了的好?” 想归想,沈从元平日里积威极重,却是没有人敢真的把他往死路上送一程。 众人惊诧之余,倒是汤师爷这时候显出了该有的镇静功夫,看了看左右道: “瞧什么瞧,老爷不过是饮酒过度有些醉了,很稀奇么?留下两个伺候的,都给我滚到外面候着去!” 说话间毫不迟疑,汤师爷当先便走,众人这才如梦方醒般地鱼贯而出。 等到外面却被汤师爷齐齐叫了一处偏僻院子,阴恻恻地道:“从现在起,谁都不许出这院子。今日之事若有人胆敢漏出去半句……哼哼!老爷的手段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想不想保住你们自个儿的脑袋都好好寻思寻思!” 汤师爷警告之后,一干下人自然噤若寒蝉,纷纷点头不提。 汤师爷命人看住了院子,却又杀了个回马枪直奔沈从元的屋子而来,这当儿急中生智,脑子竟比平时转得还快了几转,瞬间便已经想到了好几套说辞,总归是要将事情都推到其他人身上。 他汤师爷以前虽然知道自家老爷的腌臜事亦是不少,却每每能从被灭口的边缘化险为夷。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实为不传之密也。只要有足够的替死鬼,区区一点拉裤兜子发淫疯?屁大的事儿! 汤师爷心里自我安慰了几句,那沈从元的屋子里他也是死活不愿进去了。就这么在外面候着,便在此时那派人去请的大夫却总算是及时赶到。汤师爷如蒙大赦,迎面就嚎了一嗓子: “救星啊——!” 这大夫姓周,如今在御医院任职,这一身的医术却是极精湛的。 进得门来一通的检查,登时雷厉风行般的动作了起来。 又是施针又是灌水,更立时命人把沈从元的手脚都给捆了,为防神智不清之间咬了舌头,连他口中都镶上了麻核。 待一切昨晚,周御医扭过头来皱眉道: “沈大人这症状实在是奇了,老夫行医数十载,却是从未见过此等症状。不过沈大人的脉搏强健,性命倒是无忧。从脉相上而论,倒似是阴阳失调阳火过盛,显是外毒入内,邪物入脑……” 这周御医的医术着实了得,若是安清悠在这里,听了这话只怕也要佩服三分。 那香饼本就是用多种不同的原料调制而成,按照人体反应的快慢依次发作,这几句断词实在是对症。 只是那汤师爷这时候可没心思听人说这些东西,作着揖在那里哀告道: “我的御医爷爷哎,您说的这些学生我也听不懂,您就给句痛快话,我们家大人到底应该怎么治吧!” 周御医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和鄙夷之色,写方子的时候提笔之间却用药又重了两分,须臾之间药方写好交给了汤师爷道: “一张补气,一张泻火。每日早晚各服一次,用米汤灌下,泄个三五日也便好了。待人醒过来之后一月之内莫食油腻,尤其是行不得房出不得阳精,这一点需要谨记了。” “还泄啊?” “你有更好的办法?”周御医面现不满,汤师爷急忙巴结赔罪。 汤师爷虽然不懂药理,听那周御医说要泄也只能遵嘱行事,只是看向自家老爷之时,那脸上的同情之色却又多了三分。又听说行不得房出不得阳精,却是伸手向沈从元胯下一指,一脸尴尬地道: “那……那这个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周御医似是随意地撇了某个血脉愤张的物事一眼,口中话语却是不容置疑地道: “还能怎么办?就硬挺着吧!” ------------ 第二百九十章 对弈(上) 沈从元硬挺着灌药的时候,安家的后宅之中的某间院子里却是静悄悄地。 如今既订了聘,萧洛辰的身份自然变成了安家的准女婿,一干下人只道小姐与萧公子自有许多话要说,一个个地都是远远地躲了开去。 安清悠与萧洛辰隔桌而坐,二人也不似以往斗嘴,居然专心致志地在下着一盘围棋。 黑白纵横之间落子之间虽然搏杀颇为激烈,两人彼此却是相对无言。 只是这相距既近,便是不想对视亦不可得。 安清悠手中虽说下棋,余光却也时不时地扫上了萧洛辰几眼。眼见他一直贼忒兮兮地瞧着自己,嘴角间竟又浮起了那副招牌式的邪邪微笑起来。 安清悠心情复杂之余,却又忍不住有些恼,心里不停的腹诽嘀咕道: “这混蛋……下棋有那么好玩吗!怎么说今儿也是订聘的日子,你就不会说点什么?刚还缠着说要和我说话,还跟我爹面前做什么嘴甜。怎么这时候倒扮起闷声葫芦来了,装什么大瓣儿蒜!” 一枚白子狠狠地落在了棋盘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这时候安清悠心里也不知道自己是对这萧洛辰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那心态不稳,这棋势就已经乱了 。萧洛辰盘中妙手频出,不出十几子之间居然围杀了安清悠的一条大龙。眼见着盘上黑棋所剩的地方寥寥无几,不用问都知道是安清悠输了。 “我赢了!你这棋下到后来漏招百出,可是面对着我的时候心绪不定了?” 萧洛辰抬起头来,却是终于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笑吟吟地望向安清悠,仿佛便是这小小的怡情游戏之物,竟也能给他带来莫大的胜利快感。 “……” 安清悠气鼓鼓地不说话,这时候真觉得这个混蛋当真过分加自恋,和他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萧洛辰却是笑吟吟地捧起一杯茶,悠悠地说道: “刚刚我已经传了消息出去,沈从元给咱们做媒的事情很快就会街头巷尾尽人皆知。他若是想在九皇子面前撇清定然要颇费些手脚。如此以来自然要耽误些时日,再加上京府交卸礼部履新只怕是更没什么余力。再加上你所做的那物事……嘻嘻,你这疯婆娘心善归心善,疯起来也毫不含糊。这一记虽不至于让那沈从元魂归黄泉,多少也得要了他半条命去!这几项加起来,咱们是又娶媳妇又过年,你拾掇那沈从元固然是为了安家,期间大半的谋算还是不愿有人打扰咱们的婚事,对不对?” 萧洛辰眼光犀利,所言十成里倒是中了九成。 只是安清悠瞧他这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就有些来气,那种得意洋洋,仿佛什么都尽在掌握的语气就更是让安清悠皱眉。 更何况这话题中处处所提,尽是什么沈从元如何谋算、朝政如何纷争等等,虽说安清悠也承认萧洛辰所说的事的确重要,但是古代有名的帝王将相尚且明白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道理。如今恶客已去,好好一个订聘的日子,就不能谈点别的? 只是萧洛辰却好似浑然不觉,眼见着着安清悠皱眉不答,笑着摇了摇头道: “你不愿说这些?那好,咱们谈点别的。有件一直让人很好奇,当日西苑之中我在屋外听得分明,你本是和‘老爷子’什么都没说,怎么他老人家出门的时候竟是笑容满面,还收了你做义女?这事儿却是奇了……” 萧洛辰犹自在说着他所好奇之事,只是这话没说完,猛听得“啪”的一响,安清悠竟已是霍然而起。手掌拍在桌子上直震得棋盘上的棋子乱颤。 萧洛辰微微一愕之间,却见安清悠竟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走到一张书案之前铺开了一张白纸,提笔行字一挥而就之间写下了一行小字,随即便执笔于地直奔门外。 斜阳余辉之下,人早已去得远了。 萧洛辰一个人坐在棋盘之前,却是又一次有些不明所以起来。怔了一阵子走到书案之前,却见那白纸之上一行娟秀的字迹写道: “言之未必有声,有声未必有心。今日本是订聘之日,你萧洛辰的一颗心,此刻却又放在了哪里?老爷子让我教你规矩!” “原来那一日在西苑……她是和师父笔谈?” 萧洛辰微一思索,却是俯身把那落在地上的毛笔拾了起来,随手拨弄了一下笔尖,果然是柔软无比落纸无声。只是回头再看看这白纸上的一行小字,却又是摇了摇头苦笑道: “到底是怎么了?我这是说错什么了不成?这疯婆娘好端端地又在这里发什么疯!” 安清悠从头到尾一直是一言不发,此刻拂袖而去。 萧洛辰亦是有些大皱眉头,又看了几上字迹几眼,却又有另一桩事激起了他的傲气来。 居然让这疯婆娘教我规矩?她能做得比宫中的管教嬷嬷还板正是不假,可是我萧洛辰早在对年之前便达到了这个水准……老爷子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萧洛辰有些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却是随手将那白纸揉成了一团。 男人是泥做的,所以理性。很多时候男人也许心里装着一个女人,但平日里所言所行,十分里倒有八分是离不开他们那些所谓的正经大事。 女人却是水做的,一点一滴的感性之间,总是希望男人多表现出一些让自己能够感受到的东西,好让自己那颗渴望被爱的心多一些满足感才好。 殊不知世间本无所谓什么事情大,什么事情小,哪一头偏得过了分都会失衡。 大半男女便算是感情再好,很多时候也会大小波折不断,原因便再于此。男人会觉得女人不懂事不理解自己,女人则是觉得男人压根就没把自己放在心上。 且不说安清悠和萧洛辰之间感情还没到那种夫妇一体的境界,便是多少爱得死去活来之人,为此分手者有之,反目成仇者亦有之。 若能心中稍稍放宽那么一点儿,世间便多了许多幸福。 不过知易行难,天下女子谁还没有过几次闹小女人情绪的时候? ------------ 第二百九十一章 对弈(下) 安清悠此刻就在遭遇着这类困扰: “这个混蛋心中只有他那一套,什么朝政时局,什么皇上北胡,什么安家、萧家、李家、沈家!早先一口一个掏心掏肺的,今儿可是订聘的日子,他一句跟订聘有关的事不提,反倒是没完没了的谈这些乱事,他就是个混蛋……” 虽然活了两世,可安清悠之前并没有谈过一场真正的恋爱,更谈不上什么过来人的经验。 此刻气鼓鼓的一路行来,心中虽然嘟囔不已,却全没留意到自己为什么会对萧洛辰这些举动如此的生气,信马由缰一般地走到哪儿算哪儿,等走到一处院落之前,却是有些诧异地停住了脚步,眼前这方所在,居然是彭嬷嬷所停居之处。 “今儿是大小姐订聘的好日子,怎么有空倒我这里来?” 彭嬷嬷见到安清悠的时候,竟似好像也有些诧异。 自从四方楼众人进驻安家以来,这位老嬷嬷立刻就变得深居简出起来,竟象是躲着什么一样,半步也不曾出这院子。 安清悠知道她身上颇有隐秘之事,却也有意回护,吃穿使用交代了安七叔亲自帮衬,倒是没出什么篓子。 如今遇上了彭嬷嬷,安清悠好似也寻到一个发泄心中愤懑之地,当即与彭嬷嬷进了屋中。 “当日承蒙嬷嬷劝我别留遗憾,我亦是由此而下了决心。只是今日虽然三媒六聘到了门,连皇后都被请出来了做媒人。可这期间种种却远非当初所想的那样,如今尘埃落定,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味道不对呢?嬷嬷您知道,我是最不想把那些什么权谋政争之类的东西扯进自己的婚事里来的,可是这事情压下来又不能不嫁……” “还有这萧洛辰,这个家伙、这个混蛋实在是过分!动不动地就胡闹调戏于我,半点儿也不懂得什么叫尊重,还非得说成亲之前的这段日子里要跟我来个夜探私会什么的!您说我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又岂能如此……” “尤其是今日下聘之时,这家伙跟我说了一堆这事怎么办、那事又是怎么回事,就是偏偏没有半分情话。这个混蛋!哪怕是哄哄我也好啊……” “我要求的多吗?我不过是要求一句称心的话,可他那一张臭嘴什么都能说得痛快,偏偏一副骄傲到脑袋顶上的臭德行!” “气死我了!” 这几日安清悠忙得昏天黑地,如今到了这里,却不知怎地竟是觉得一身上下都轻松了许多,许多窝在心里的话,此刻也有人当倾听者,她竹筒倒豆子之间,竟是少有的絮絮叨叨起来。 就好似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儿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长辈一样。 彭嬷嬷也不插嘴,任由安清悠自己说了个痛快,却越听越是面色古怪,到了最后,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嬷嬷因何发笑?” 安清悠正在这里说的起劲儿,眼见得彭嬷嬷这突然一笑,却不由得下意识地问道。 “一时失礼,小姐莫怪!我不过是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好像也是这般的又倔又是傲气,明明心里已经喜欢上了一个人,却非得拧巴来拧巴去的。如今老了回头一看,却是既伤了自己,却又害了别人。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小姐你说,这一个念头耽误了一辈子,那不是该笑么?” 安清悠微微一怔,这话虽似追忆,但言语所指自然讲得是她自己与萧洛辰之间的事。 又听得彭嬷嬷第一次讲起她过去的往事,一时之间,安清悠倒有些不知道怎么接了。 彭嬷嬷却似是再不愿提及过往,眼中感慨之色一闪,便即消逝得无影无踪。 沉默半晌,彭嬷嬷轻轻拍了拍安清悠的手,又是笑着说道: “你心中之所以乱,说到根子上倒不是因为其他,就是因为你心里太在乎那萧洛辰,因为在乎反倒害怕了起来。害怕他所言所说,又是在帮着皇帝布什么棋局;害怕他对你这份情意不过又是一场大戏;害怕情根深种,到头来不过是自己伤了自己,对不对?可是这害怕归害怕,终究要有个了结,你这么心乱下去,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既是心里有他,那边坦然一些又何妨?” 正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彭嬷嬷这一番话说得虽然有些刺耳,但对于安清悠来讲却似当头棒喝一般。 “我心里有他?” “我心里有他……” “我心里有他!” 这一句话在安清悠的心里扪心自问了许多遍,终于渐渐地成型。不论萧洛辰是真心也好,作戏也罢。那一个白衣白袍的男子终究是走进了自己的心扉之中。 既是心里有他,又何需怕这怕那!直到这一刻,安清悠才开始真正的面对了起自己的感情。 彭嬷嬷眼见着安清悠的眼神慢慢地从迷茫变回了清澈,不禁微微一笑,却是继续说道 正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佛祖灯前苦等千载,亦不过半瞬回眸一笑的缘分罢了。有时候某些事情实在没必要太过较真儿的,对待这等谁都不服的男人和掌家管院子不同,你越是对他硬气,他越是跟你蹦高儿!正所谓柔能克刚,还记得我教你的么?示弱不一定是无能,顺着他也未必便是没辙……” “嬷嬷这是叫我逆来顺受扮可怜?”安清悠想了一想,却是又皱起了眉头。 “唉!挺聪明的一个孩子,怎么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就有些当局者迷了呢?笨!” 彭嬷嬷老实不客气地批了一个笨字,神态间依稀又有了当初教训规矩的模样。只是如今看向安清悠时,却多了几分慈爱的眼光。抬头正色道: “当然不是逆来顺受,萧洛辰这小子野惯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儿,却不懂得好好珍惜,终日这么任性而为的!连我这老婆子都有些看不过去了。也该让那没心没肺的糊涂小子长些记性了!” “多谢嬷嬷!” 安清悠闻言大喜,知道彭嬷嬷这是有出手相助之意。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皱眉道:“只是如今我安家里凭白多了不少外人,嬷嬷怕是不便露面……” “四方楼的人呗?放心!别看嬷嬷我年纪大了,可是要真想做什么,这些人还真未必能摸得到我的影子!当日他们来的时候我既然敢留在你这里,自然有留在这里的手段!” 彭嬷嬷言语之中竟然自有一股傲气…… ------------ 第二百九十二章 防火防盗防流氓 这一天晚上,安家长房里灯火通明。| 这一场订聘宴办的是热闹无比——如今那位皇上义父显然已经是下决心要把安家养起来了,既有这些人手物事,安清悠可是半点儿省银子的意思都没有。 宾主尽欢之际,大家还真来了个一醉方休,安德佑一通畅饮喝得迷迷瞪瞪,萧洛辰则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借着酒劲儿又是寻了个机会,溜到了安清悠的耳边悄声调戏道: “今儿好好睡个安稳觉,你猜我会是明天来呢?还是后天来?” “爱哪天哪天!” 心里既已想得清楚,这时候安清悠反倒收放自如。 安清悠大大方方地道:“左右你这这个人混劲儿一上来谁也劝不住,那本小姐就在这里等着!” 萧洛辰微微一怔,转瞬却是大笑起来。似醉非醉之间晃晃悠悠,随着萧老夫人一路自回了萧府。这边安清悠却是马不停蹄,回到院中尽数召集了那些那些四方楼所派的人手训话道: “我知道你们不光是只会什么洒水扫地、洗衣做饭,既然能被选中派来我安家,各自都怕是有另外的本事吧?今儿我听到消息,有人似是要对我们长房不利,从现在起谁有什么绝活统统地都使出来。定要将我安家的长房府打造成铜墙铁壁一般。尤其是到了晚上,什么夜行人之类的家伙很有可能趁夜潜入。若是真让什么坏人得了逞,那便好好摸摸自己头上的脑袋吧!” 这些四方楼派来之人本职就是一半儿监视一半儿保护,如今听得大小姐说得严重,登时是一个个地如临大敌。 众人抖擞精神,什么打埋伏、布暗哨、下机关之类的手段不用吩咐,连夜便已干得热火朝天。 安清悠半是鼓劲半是提醒,居然还亲笔在这些人的院子里题了一副对联。 上联曰:“同心同德同努力,” 下联是:“防火防盗防流氓!” 当中却没有横批,而是被安清悠遣人挂了长长的一条横幅。斗大的红底白字迎风招摇,上书: “迎佳节贺新春稳定是根本,安全工作一定要长抓不懈!” 安清悠如今既已坦然面对,心中亦是不再沉甸甸地,做起事来居然都有了戏谑的心情。 只可惜这些人身份在那里摆着,关于此间的内情却不得而知。 大小姐头一天晚上下了令,第二天萧洛辰醒来之时,一份卷宗却已经到了他的手边。 “居然想用这些手段挡着我?这疯婆娘到底是真笨还是假糊涂,四方楼里那些手段,又有谁能比我更加精通?也罢!这段时间装蛰伏当真憋得难受,若是没点调剂,那才真是无趣的紧呢!” 萧洛辰只看了那卷宗的头一页,嘴角便又浮起了一丝古怪的微笑。摇了摇头,随手将那卷宗投进了炭炉,竟是不欲占这份知己知彼的便宜。一扭头对着身边的手下之人道: “让他们加把劲努力干!干得差不多了再来回报我一声。若是那布置不够完善,公子我还懒得去呢!” 说起来这一次四方楼选派之人中的确是不乏人精好手,不到三日的功夫,便已经将安家长房里布置周详。 用安花娘的话说,便是四方楼在各地的暗桩据点,只怕也没有这么周详。 等到了第四日,事儿却是来了。 厨子安拾酒静悄悄地趴在后院的房顶之上,一身灰黑色的衣服却比普通的夜行衣更贴近那屋瓦在夜间的颜色。 足够的体力和耐心之下,他一整夜趴在这里一动不动。一双眼睛警惕的盯着四周,四方楼里严格甚至可以说是残酷的训练,让他有足够的自信,周围哪怕是有半点儿的风吹草动,也逃不过自己的耳目。 “喂……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一声若有若无的招呼声却是突然从耳后响起。安拾酒大惊之下,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回头看而是张嘴欲呼,对手既是能在如此嚣张却又无声无息地潜到自己身后,说明自己跟人家显然不是一个档次的。出声示警显然是第一要务。 可是他的反应正确,有人动手却更快。 安拾酒还没来得及叫出口,后颈早已经挨了重重一击,一声不吭地便昏了过去。 一双手托着安拾酒的头部轻轻放在了瓦片上,不远处另一片房顶上,同样是作为暗哨的乃兄安拾波正自陷入了同样的昏睡。 “不错不错,职责比性命还重要,这哥俩儿这两年倒是长进不少啊!” 萧洛辰口中低低一声轻赞,手上却毫不迟疑。三下五除二便把安拾酒的衣服剥了下来换到了自己身上。 顷刻之间,萧洛辰变装换样,俨然已经变成了一副长房下人的模样。 一个前倾纵身跃下,却是头下脚上,双手兀自在空中挥舞不停。等到落地之时双手一撑,悄无声息间一个跟头便翻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萧洛辰伸手向前一接,入手却是毛茸茸地。竟是一条躲在暗处的大狗被他身在半空中时便用小石子打晕了。 “笨狗,没闻到吧?这个消人气味的东西还是那疯婆娘给我做的呢!可惜只能给我一个人用,到现在还没琢磨明白怎么用在别人身上。” 萧洛辰心中嘟囔了一句,居然还有闲暇冲着那大狗做了个鬼脸。轻轻把大狗放倒在了脚边,身形却是一刻不停地向着不远处的一堵墙边潜行而去,只是没走两步却是一个鱼跃,从两条几不可见的细线之间穿过,半点机关也没碰到。 就这么一路行来,萧洛辰先后放翻了五名巡夜暗哨,躲过了十四道机关,当真是飞檐走壁处如入无人之境。等到萧洛辰进了安清悠的院子,却是躲在暗处凝神仔细观察聆听了好一阵子,这才摇了摇头,心中暗地里苦笑道: “这疯婆娘睡得倒是踏实,头三天我是给你时间布置,这当儿竟是一点儿都不惦记着你男人什么时候来么?” 心里头想着,萧洛辰身上动作却是更快,手脚落地,犹如一只大壁虎般贴着地面向前飞快行去。 兜了很远的一个圈子,萧洛辰却是绕到了一处花丛前蓦地一探头,笑嘻嘻地悄声道: “花姐,我的习惯你是知道的,从来不打女人!你就只当是已经被我敲晕了,好不好?” 安花娘本来正隐身潜伏在这花丛之中,眼见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张人脸,下意识地便要有所行动。 只是这一怔之间,闻声识面却认出了到底是谁。 她与萧洛辰素来交好,更知以他的身手若是全力发动自己亦是没有机会。当下一脸苦笑点了点头,却是两手一摊,示意自己无能为力了。 情形至此,当真是所有的布置都已经被扫清,萧洛辰大模大样地站起身来,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服,却是从怀里掏啊掏的,又掏出了一把折扇来,虽然寒冬腊月的年关将至,却吊儿郎当地纸扇轻摇,学足了戏文里调戏民女的恶少模样,一边大摇大摆地前去叩门,一边口中洋洋得意地轻唤道: “小娘子,大爷我……” 这个“我”字还没说完,脚下陡然空了,一个又大又深的陷阱仿佛凭空出现,直让萧洛辰瞬间便掉了下去。 只听“噗通”一声,汁水四溅,那陷阱的最下面,竟是半池子泥浆。 “这大冬天的,这泥浆居然没冻成硬土?也不知是怎生弄的,回头还真得好好琢磨琢磨。这疯婆娘是存心想让我出个丑了……只是可惜了我这一把扇子!” 萧洛辰坐在泥浆之中叹了口气,却是居然还有闲心自嘲。 抬头看了看那陷阱的洞口,自言自语地道:“还真是有高人啊!却不知是哪路神仙?” 这挖坑造陷阱,从来便是各类机关中最简单的,却也是最难做的。 若要把这陷阱布置得连萧洛辰这等人物都看不出来,那自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萧洛辰坐井观天喃喃自语,忽然间洞口处灯火一亮,一个女子的声音欢叫道: “抓住什么了抓住什么了?是熊瞎子还是笨野猪?早就想搞搞这山里人打猎的调调,没想到在自家院子里挖坑,竟也能逮到东西啊!” 一张俏脸骤然出现在洞口,不是安清悠又是谁来? 眼看着萧洛辰坐在泥水之中,安清悠却是皱眉道:“这里面的家伙可真是好生奇怪,怎么还穿着我们安家下人的衣服?难道是野物成了精,抓住的却是个妖怪!要不赶紧连坑儿一块埋了吧?” “埋不得埋不得,这坑儿要是埋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萧洛辰坐在泥水之中,尽管知道安清悠是在故意消遣打趣自己,却是一副闲散慵懒的样子一点儿也不生气。兀自对着洞口笑嘻嘻地道: “比熊瞎子还瞎,比笨野猪还笨,也没有妖怪那般会变化,如假包换的大活人一个!若是埋了这坑,那你可就成了谋杀亲夫,大小姐你当真舍得?” 安清悠好像是轻轻地“切”了一声,却又忽地故作惊叫道: “压,原来是萧公子,您倒是有这么好兴致,这三更半夜地放着自家府上不待,却又到我们家做什么来了,难道是怕过年闹耗子,特地钻进地洞来查查有没有偷东西的老鼠?” “这得什么老鼠才能挖这么大的一个洞啊,难道大小姐便是……” 萧洛辰反唇相讥,只是这话说了一半,却忽然叹了口气,轻轻地道:“那迎亲之前不得见面的规矩真是烦人……我要说我想你了,你信不信?” ------------ 第二百九十三章 行家法 原本二人已经习惯了斗嘴皮子,可萧洛辰豁然改了路数,倒是让安清悠一怔,脸色红润几分。| 可尽管心有害羞之意,安清悠仍然转瞬间眼睛一瞪,却是一点儿不客气地回道: “不信!想我你早来了。怎么会一直到今天才来?定是等着我把这防卫布置都安排好了,才来这里臭得瑟一回!萧洛辰,你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差劲,和自己的……还要争个高低胜负的!你心里那点征服感就这么重要?堂堂一个大男人,却不懂得让着女子一点儿,这事儿就那么有意思么?” “征服感?这词儿新鲜……他有意思啊!” 萧洛辰一脸的没羞没臊,笑嘻嘻地回了安清悠一句,忽地学着安清悠说话的样子道:“和自己的……还要争个高低胜负的!刚才我没听清,到底是和自己的什么?” “……” “和自己的……什么呀?”萧洛辰手圈在口边,刻意的再喊了一遍! “未婚妻!反正我要嫁给你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说就说!” 安清悠的脸似乎又红了红,但是这时候话说开了,索性倒是把别扭了许久的东西敞开了——说到底,安清悠还是一个现代人,老这么憋着堵着的实在是太难受了。 只是安清悠却没察觉到,两人说话之间,不远处的花丛忽然微微一颤,有人悄悄地溜了出去。 职令之外亦有人情,安花娘一直潜行到院外才显出了形迹,脸上却是微微一笑。 这一对小冤家!这等情形对于他们来讲当真是千金难换,得成全处……那便成全一二吧! “花姐够意思!居然还替我们把风……我说娘子,如果我这耳朵没听错的话,如今这院子里除了你我之外,当是没有第三人了吧?这大冬天的泥水里泡着很冷,你若是还知道心疼人,相公我可是要出来行家法了!” “你……你……你要出来?” 安清悠一下子有些吃惊。 这订聘之后的夜访事世俗难容,此刻还真是如萧洛辰所言,院子里不过彼此二人而已。 低头看看,这陷阱倒是挖得足有两人多深,旁边铲得直上直下,更是用猪油牛脂涂过一遍,光溜溜地滑不留手。 下面又是一堆加足了咸盐的泥浆,虽不易上冻,可也更软软地不受力,若说出来挖这个陷阱还当真不易。| 可是这萧洛辰本事实在了得,他说要出来,还真说不定有法子。 只是这陷阱之类的东西却不是安清悠所长,若论身手武艺,更是和萧洛辰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安清悠正自有点儿发怵,却听“哗啦”一声响,萧洛辰竟然是提气纵身,向上直窜起来。只是跃到了一半儿伸手向井壁一搭,却是半点儿的力也没借着,整个人又落了下去。 “噗通”一声,重重摔在了烂泥里。 “你……没事吧?” 安清悠眼见萧洛辰这一下摔得颇狠,心下不知如何竟是有点儿着急,一时之间关切之语冲口而出。 只是说完这句话之后,安清悠就后悔了,刚才这厮掉进陷阱之时比这还高,上一次都没事,这一次显然更是没什么了。 萧洛辰沾了一身的泥水,身上早已污浊不堪。耳听安清悠这一声关心之语却是坐在泥泞里哈哈大笑,摇头晃脑地道: “好好好,我就知道娘子你还是心疼我的,有你这么一句贴心的话,这陷阱便是多进几次又有何妨?” 安清悠一时不慎说脱了嘴,这时候被他调侃却是气鼓鼓地道: “你这家伙就知道欺负我,挺大个男人只会和女子显摆本事耍嘴皮子,很光彩么?” “不光彩不光彩!本事没显摆成还被媳妇关在了泥坑里,当然不光彩了!” 萧洛辰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却是抬起头来叫道:“我说娘子,看这意思相公我是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了。有件事我倒想问问你,我虽然是脾气不好,可这几天想念你也是真想,那你呢?有没有想过我?” “笨蛋,没想过的话我费这么大阵仗作甚!” 安清悠心里念叨着,狠狠地腹诽了这个不解女人心的萧洛辰一下,话到口边却是不知为何有些踌躇。 略一犹豫,安清悠才微微点头答道:“就算是有吧!” “别就算啊!既是有,那定然就是有了!” 萧洛辰顺杆爬的倒是快,一张溅满了泥水的脸上登时便是一副精神大振的神色。笑嘻嘻地接着问道:“有多想我?” 安清悠小嘴一撅做了个鬼脸,却是伸出小指尖比划了一下道:“不多,就这么一点点儿!” “不少了!哈哈哈哈哈哈……有媳妇惦记着,浑身上下就是有劲儿!” 萧洛辰长笑声中,身形突然暴起,从陷阱中奋力上跃之时,手中那柄废了的折扇却是在井壁上狠下。 寒冬腊月里的冻土虽然坚硬,却被这一柄小小折扇直捅了进去,萧洛辰手中用力一个翻身人已腾空,脚下再借力一踩,那折扇啪的一声断裂之时,萧洛辰已经带着一身的泥水,猛然间跃到了地面上。 说起来萧洛辰的应变确是强悍,这陷阱虽然打造的极为精巧,却被他一时三刻之间便想出了脱身之道。 只是萧洛辰这一下安清悠却是大惊失色,连忙后退之时,自己却是身上一紧,竟被萧洛辰轻舒单臂,一把就抱在了怀里。 一声惊叫出口,用力挣脱不开之际,一股子泥水味道却不知道钻进了那远比平常人敏感的鼻子里。 安清悠一张俏脸直涨的通红,想要骂他,可是却不知怎地言语到了嘴边,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 “你……好臭!” “夫妇本为一体,如今相公我历尽磨难,娘子本就该同甘共臭的!” 萧洛辰却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揽着安清悠腰肢的手臂却又紧了几分。 “呸呸呸!快放开我。还没过门儿呢,谁是你的……娘子!不许这么叫!” 安清悠使劲儿地将他向外推,可是这越推倒越没气力,自己的身子不知怎么竟是有些软了。口中说着不许萧洛辰叫娘子,却浑忘了对方这娘子二字已经叫了半天了。 “我便叫了,却又怎地?” 萧洛辰有些蛮横地拒绝了安清悠的要求,却是陡然间露出了一副色迷迷地笑容道: “你这疯婆娘挖坑害人,差一点谋杀亲夫!如今相公我既然已经得脱牢笼,这会儿却是要行家法了!来,先香一个?” 安清悠这才大惊失色,口中连声说着别别别,手脚更是拼命地挣扎了起来。 殊不知这时候却显出她在这方面的没经验来,这等挣扎抗拒,却不是更刺激男人的某些欲望? 萧洛辰臂上微一用力,安清悠的挣扎抵抗登时便成了徒劳,只是他说得虽然夸张,除此之外却并没有什么更过分的举动。就这么搂带着安清悠一个纵跃,却是登上了屋顶。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安清悠又惊又怕,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了。 萧洛辰却是笑嘻嘻地道:“你家里人多眼杂,行事不便,既是要行家法,当然是要找一个又清静又没人,外带还有一张很舒服的大床的地方了!我要干什么……娘子,你难道真不知道吗?” “别……别!我要叫了,救……” 安清悠张口欲叫,却被萧洛辰在脖颈之处轻轻一指,那叫声登时便憋在了喉咙里, 紧接着,一股眩晕感觉直冲安清悠脑中。 “颈动脉、大血管、缺氧……” 这是安清悠昏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串念头。 萧洛辰嘴角微微一撇,一把将安清悠扛在了肩上。 虽然萧洛辰的身上多负了一人,身形却不见得有什么滞涩,一路纵跃穿行之际,不多时便已到了安家的长房府外,一辆灰布马车早已等在了那里。 萧洛辰将安清悠放入了车厢之中,行动上却是小心无比。 “傻丫头,你是我心中最爱的女人,我又怎么会对你做那等下三滥的勾当?” 萧洛辰望着安清悠那张昏睡过去的面庞,便似是看着自己最珍贵的宝贝一样。 忽然,萧洛辰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轻声道: “我知道你信不过我,就算把什么都挑明了,你还是信不过我……这不怪你!你想嫁的不留遗憾,我又何尝想娶一个带着怀疑无奈过门的妻子?眼下咱们要去的地方,才是我萧洛辰真正的聘礼——我答应你要做到足十的!” 一言既毕,萧洛辰却是再没有半点儿的犹豫,径自跳上了那车夫的位置,缰绳轻抖之间,马车却是一路不停,转瞬之间便消失在了那茫茫夜色之中。 只是即便是强如萧洛辰竟也没有发现,就在他带着安清悠离去之时,一个略显佝偻的背影从阴影中慢慢地现出身来,远远望了那马车的背影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四方楼……四方楼!这俩孩子都够不容易的!若是这段姻缘能够美满,便算是老天开了眼吧!” 彭嬷嬷口中喃喃自语,一转身间,却是并没有向着那马车的方向跟去,而是悄然又隐回了黑暗之中。 ------------ 第二百九十四章 行家法 京城之中雪花纷落,处处张灯结彩,纷飞的雪花和这大街小巷的装饰相映,却是更添几分瑰丽。| 许多人脸上都是一副笑容,眼瞅着这过年的日子已经到来,走到哪里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 只是某些身穿大梁文官服色之人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同样是下雪,北胡人却碰上了百年不遇的大雪灾。据说很多原本高叫着一统漠南漠北的北胡贵族们都变了主意准备叩关南下,到温暖富饶的中原之地狠狠抢上一把。 战事若是在这个时候打起来,皇上少不得又得倚重军方和萧家,这对于九皇子和李家一系的官员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大麻烦。 “这群北胡人当真是贪得无厌,不是增了他们的岁币了么!怎么还没完没了?”九皇子睿亲王狠狠把一份卷宗摔在了桌子上,北胡人若是下中原,最为挠头的便是他。 “王爷切莫着急,北胡人所惦记的,不过是钱帛小利,多给他们些财资粮食什么的安抚一下,便也罢了。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还是以大事为先……” 一个幕僚絮絮叨叨地说着,却翻来覆去不过是些先安抚、再徐徐图之之类的陈词滥调,这等话语寻常说说也罢,可对如今的九皇子来说早已没了贤王的模样,极为厌倦地挥了挥手。 怎么就没一个能说出点儿得心话的人呢?全是一群废物! 心中想着,睿王爷一扫身边幕僚,却是感觉仿佛少了什么,那个素来足智多谋的沈从元却不在场。 听说他居然做了安家和萧家的婚事的大媒,难道是眼看着风头要转,却又准备靠向那边了? “北胡的雪灾没那么重,这是博尔大石那只草原雄鹰放出来的障眼法,顺便还想从咱们大梁多骗点儿好处。他还是要打漠北诸部!让礼部和他们慢慢谈着,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拖!” 皇宫北书房中,寿光皇帝却是冷笑着摇了摇头,他手中那份卷宗却与明发给朝中诸官员的内容大相径庭,弹指之间定了调子,微一思忖间却又多加上了一句: “在朝中再多放出些风去,就按北胡要南下掳掠的消息做实。人心再暴露得多些也不是坏事,朕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手段!” “老奴遵旨!” 四方楼的掌事皇甫公公在一边叩头答应,看了一眼寿光皇帝的脸色,却又小心翼翼地加上了一句: “昨儿半夜,萧将军却是带着那安家的大小姐出了城,瞧情形是往西山那边去了,陛下,您看要不要……” “这小子,还真是无法无天!刚刚下了聘,他倒把人家的闺女拐跑了!” 寿光皇帝接过一份卷宗来扫了一眼,却是随口笑骂了一声道: “不用管他,这小子虽说是个浑不吝,但是军国大事的轻重缓急倒还是心里有数的。|朕要效仿古人封狼居胥事,还真少不了这个宝贝徒弟!他爱闹便让他闹去,只是各处盯紧了些,别闹出什么毛病来才好!” 寿光皇帝口中“封狼居胥事”,指的便是数百年前汉武天子放着满朝的名臣宿将不用,以年方二十岁出头的天子门生领兵出战,一路打到塞外圣地的典故。 寿光皇帝平日里常以这位汉武天子自诩,偶尔和身边几个最信任的人谈起萧洛辰时,亦是经常流露出“朕的徒弟比古人强”的自傲之态。 皇甫公公听得惯了,此刻倒也没什么感觉,低头答道: “万岁爷圣明,老奴也是这般的想法,昨儿半夜就已经又一次向那安家的长房府加派了人手。如今那里已是许进不许出,半点消息也漏不出去!” 寿光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可想起萧洛辰,鼻子里却是无奈地哼了一声: “切!这浑小子真不知是搞什么幺蛾子,这一次又要朕给他擦屁股……好好的大年节不过,尽往那西山之地的山窝子里扎什么!难道这冰天雪地的寒冬腊月,还有什么好风景不成?” 安清悠是被一阵鸟叫声吵醒的。 慢慢睁开眼睛,头似乎是还有点儿晕,眼前却是一只叫不上来名字的绿色雀儿。那双黄色的小脚兀自在那里蹦蹦跳跳,却是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眼见着安清悠醒来在看它,却是振翅一纵蹦上了窗子,兀自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已。 “我这是……在哪儿啊?” 安清悠翻身坐了起来,眼前所处之地既非是车厢、又不是房间,布置却是与平常所见大不相同。 正在安清悠疑惑间,忽然一阵河腥味儿钻进了鼻孔。不由得登时醒悟,此刻居然是在一条船上? “你醒了?舱里面有干净的女子衣服,自己选一套换上便是。昨天你那陷阱里的泥浆是从哪里弄的?味道可是真不怎么样!” 萧洛辰的声音遥遥从船头飘来,临了却又加上一句: “你放心,你男人要做什么昨夜便已经做了,用不着等到现在。所以你大可放心换衣服,相公我是绝对不会偷看的……我要光明正大的看。” 安清悠脸上猛地一红,昨夜最后的记忆,便是自己被萧洛辰敲昏了带走,匆匆看了看自己身上,虽是弄上了不少泥渍,一身衣服倒是整整齐齐,身体各处也并无异状。倒还真是如萧洛辰所言,这家伙昨夜什么也没做。 “这个讨厌的大混蛋……” 安清悠咬着嘴唇小声地骂了一记,脸却是更加的红了。 犹豫了一阵子,安清悠到底还是用脚边儿放着的一套干净衣服换在了身上,那船舱虽小,里面的用物却是一应俱全。对着铜镜一照,自己倒成了一副普通的小户人家女子打扮。 不过这时候安清悠也顾不上什么服饰如何,换好衣裳之后,安清悠当即气鼓鼓地推开舱门,却见萧洛辰一身白衣坐在船尾,手中青翠欲滴的一根长长钓竿,竟然是颇有悠闲垂钓之态。 “你这混蛋又要耍什么花招?难道还嫌折腾得人不够么!” 人未出舱,怒叱之声已经先到。 萧洛辰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要搞什么古怪,如今自己被他莫名其妙的弄到一条船上来,家里只怕都闹翻了天吧?也不知道父亲和老太爷他们该多着急…… 安清悠心里不由得展开了担忧,萧洛辰忙出言阻道: “嘘!别那么着急发火,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萧洛辰笑嘻嘻地回头一乐,却是压根没搭安清悠的茬,反而伸手招呼道: “跟自己的夫君说话别老那么咋咋呼呼的,有事儿出来低声细语地慢慢说。如今聘都下了,你难道连这点规矩还没学过?” “规矩你个大头鬼!你这家伙还记得下聘?我们安家……” 安清悠愤怒地冲了出来,眼前的一切却让她有些愣了。 自己所乘的那一叶扁舟,正在一条河道中悄然前行。这河道并不很宽,却是从两岸的山岭之间穿过,两岸郁郁葱葱,竟是长满了翠绿翠绿的树木。 期间鸟雀成群,偶有一阵青草晃动,却是不知道什么名字的兽类在其间穿行往来了。 昨夜自己还在城中的长房府内,今日却在这涓流细河上? 京师地处北国之地,寒冬腊月里可并不暖和。如今城里到处都是白雪皑皑,真不知哪里竟有如此一处恍若仙境般的所在! 安清悠恍惚间竟然有一种错觉,自己是不是和萧洛辰又穿越了一次吧? 不过错觉毕竟是错觉,小船偶尔驶近河岸不远处的一处水潭,却见里面白雾缭绕水汽蒸腾,咕嘟咕嘟的沸腾之声便是再河上的二人都已清晰可闻,安清悠猛然间警醒: “是地热!” “地热?这词儿倒是恰如其分。此处位于距京城城门八十余里西山之中,当地人称之为火土峪。土地温热,终年不冻。五年前我偶然到此,却是一眼便喜欢上了这地方。京城虽然繁华,又怎及得上这老天爷的鬼斧神工?如今这世道人心越来越隔肚皮,要想有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沉下心来看风景,可是未必容易了!” 萧洛辰脸上微微一笑,却是手上一抖,鱼竿上转眼便甩出一条大鱼来。 安清悠把眼瞧去,只见那鱼生得甚是肥大,却是通体做半透明状的碧绿之色,身上连半分鳞片也没有。 便是在另一个时空那等发现频道探索媒体满天飞的世界里,却也是闻所未闻。 山清水秀,风物迥异。这等地热带的奇特景色安清悠还是头一次亲历其中。 只是默不作声地看了一阵子之后,安清悠却是心里又有些烦躁,皱眉对萧洛辰道: “此处风景虽好,可是为什么偏在这时候强带我来!以后你我成了亲,这等风光之地岂不是有得是时间来游逛?如今我家里只怕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你……你快送我回去!” 萧洛辰却是一点儿也不着急,手上极为熟练地将那碧绿色的肥鱼洗剥干净,这才慢悠悠地道: “你慌什么,别忘了我的师父、你那位义父万岁爷,有他老人家在,只怕安家的长房府如今却是一副有条不紊的样子,我敢打赌,现在外人眼里,那儿现在正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地准备过年呢!” 说话间,萧洛辰却是随手割下一小片鱼肉,却是在面前一碟不知道什么佐料里沾了一下,就这么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倒似是极享受一般,一脸陶醉地道:“这‘青虹鱼’实乃人间美味,我大梁山水虽多,但也只有这神鬼莫测之地才能产得出如此鲜美的极品来。若是妄加烹煮才真是毁了这份天地造化,要不要来一片……” “快送我回去!” 安清悠已经有些急了,这时候哪里有闲心和人谈论什么美食生鱼片。 可是这一叶孤舟之上,自己一个小小女子还真是没什么办法。 萧洛辰也不着急,摇头晃脑地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可要是顺水行船的话,说不定便一去千里……” 说话声中,陡然间一阵轰鸣之声传来,小船却是已经转过了一个弯,两岸的山峰似乎一下子凌厉了起来,只是那河道却突然变窄,倾斜之势已是肉眼可辨。河道中白浪翻涌,面前竟是好长的一条急流险滩! 小船的速度骤然加快,船体的猛然倾斜登时让安清悠站立不稳,“啊”的一声惊叫之间向后便倒,可是人刚仰过去,却被一条手臂从身后撑住。 萧洛辰牢牢扶紧了安清悠的腰,仰天大笑道: “天地之威,岂是人力所能抗拒!到了这里便是我也只能随波逐流,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此刻再想回去,也已经迟了!” ------------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世外桃源 “萧洛辰!你这个混蛋!疯子!神经病!精神错乱的……唔……” 安清悠大声咒骂,却不防那波涛激起,一大片浪头压了过来,登时将她的后半句话掩盖在了水中。| 等到那浪头泼过,两人早已经是淋得浑身湿透,好似一对儿落汤鸡一般。 什么大家闺秀的端庄气质,什么风流浪子的放荡不羁,这一刻都被大浪冲了个干净! “多谢娘子美誉!为夫实在愧不敢当!” 萧洛辰哈哈大笑,却是仰天一声长啸,口中对着群山激流高呼道: “这才够劲!贼老天,你既生了这一片温暖可人的景色,为什么又要加上这一条险恶无比的水道!来啊!来啊!老子驾舟往来了不知多少次,你又能耐我何?” 说话间,小船的速度早已越来越快,安清悠心中早已经从着急变成了恐惧。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钻险滩玩生死极限漂流的萧洛辰,心里早已经不知道骂了多少次。 可是这骂归骂,事到如今却是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不知不觉之间,安清悠双手竟已死死地抱住了萧洛辰的腰际,这个似魔、似妖、似疯、似颠却又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男子,此刻竟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娘子莫慌,且瞧为夫手段!” 萧洛辰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只是那笑声之中除了傲气,却又平添了几分欢愉之意。 一手紧紧揽着安清悠,一手则是牢牢地控住了那船舵。左右操使之际,小船便如一只轻灵无比的雨燕,在激流之中飞快无比地穿梭前行。每每遭遇那暗礁怪石,却又总是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 安清悠心中怦怦乱跳,一双手却抓得更紧了。 此刻已经行到了那激流的最险之地,两边水声轰鸣,无数个浪头便如同沙场上的千军万马般奔腾咆哮着涌来。萧洛辰恍如不觉,口中放声大叫道: “有浪九天来,劈地为径。我携千杯饮不尽,只盼红颜伴一世,偏有风浪。” “是非何必辨,既生于世。黑白难明求不悔,怎得佳人同偕老,不羡神仙!” 短短一首浪淘沙的牌子,却便是那浪涛的轰鸣也似压不住般,清清楚楚地传入了耳际。| 安清悠自然听得明白萧洛辰这首词中颇有对自己倾情的意思,只是那声音语调之中,却不知如何竟是又有几分不忿之感。眼看着面前激流搏浪,安清悠心中却忽地一动,暗自想道: “我既是来到了安家这等朝臣之家,许多事情只怕一开始便难以由心而择。他那萧家多少年来便一直处在这风口浪尖之上,却是比安家面临的事情更是复杂上百倍,这萧洛辰行事疯癫狂悖,难道竟也是有身不由己的难言之隐么?” 一个念头未罢,安清悠只觉得眼前一黑。 抬头望去之时,那小船竟不知何时驶入了一个山洞之中,水面平缓,船速悄无声息之间已是渐渐地慢了下来。 “咱们……这是到底要去哪里?” 安清悠不是笨人,此刻已经想到了萧洛辰只怕是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惊魂甫定之际,忽然发现自己居然还紧紧抱着萧洛辰不放,连忙松手躲开。 只是尽管松开了手,她这一张脸上却早已布上了红晕,所幸这山洞之中漆黑一片,倒是无人瞧见。 “去取我给你的聘礼!那些金银玉帛之物太俗,又是浊气又是铜臭,怎配得上萧夫人这般天上降下来的人儿?” 萧洛辰显然是察觉到了安清悠的松手,却是嘻嘻一笑,言语之中的称呼上不知何时又从娘子变成了萧夫人。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安清悠也懒得和他再说什么还没过门之类的话了,心知这家伙既是好弄玄虚,自己问了只怕也是白问。当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 只可惜刚刚脸红之时萧洛辰固然是看不见,此刻这白眼儿他却也是瞧不着。 就这么一会儿斗嘴、一会儿沉默的一路行来,过了一阵子,前方却是出现了一片光亮。萧洛辰一跃而起,伸出胳膊来大笑道: “到了到了!夫人当心,一会儿可是有比那激流还要惊险万分的地方,若是不想再闹出什么危险来,倒不妨提前先在相公我这只胳膊上抓稳了?” “呸!就知道耍这些玄的!”安清悠啐了一句,不过心下也自有些揣揣不宁,萧洛辰这家伙性好弄险,还真不知道前面有什么险要地势在等着。 安清悠心中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抓住了萧洛辰的手臂,只是不想见他得意洋洋的神气,这时候倒没有抓得太紧。就这么伸手一弯,倒与那另一个时空之中男女挽着逛街的模样有了八分相似。 船行渐进,到底还是从那山洞中驶了出来。只是在黑暗中待得久了,这一瞬间阳光却甚是刺眼。 安清悠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却有些惊呆了。 哪里有什么惊难险地,自己果然是又上了萧洛辰的当。这里水流平缓,风平浪静,满眼所及之处,竟是那铺天盖地的桃红之色。 如果说之前初见的青山秀水是一种天造地设的奇特,这急流险滩经历得是一份惊恐,那么眼前这副景象,便只能两个字来形容: “绚烂!” 花!花!花! 此处四周围绝壁环绕,进出好似只有那险滩之后的山洞水路,可不知是受到地热的影响还是大自然另有厚赐,这季节竟更与外界不同,这里到处都是那粉红色的桃花,铺天盖地,就好像无穷无尽一般。 一阵阵花香随风送来,阳光明媚之下安清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竟有些醉了。 “五年前我偶然发现地火峪的时候,心中好奇之至。穷搜周围的大小山川河流想知道这地热究竟是由何而起,只是找来找去的,虽没发现这地热的奥妙,却无意中撞到了此处。那时候我就想,若是将来有个真心爱上的女子,定要领她来此处看一看这片瑰丽的景色。” 萧洛辰语调转柔,眼中满是柔情地看了安清悠一眼,很慢、很慢、很慢地轻声道: “那时候我就想啊,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这一处神仙享用的地方呢!会不会是仙女?如今仙女来了,却是个心里终日七上八下的姑娘。整天里就想着某人这份看上去的真心实意,会不会是为了什么在下棋?会不会是为了什么权势安排?会不会是唬她、骗她、蒙她,借用了皇帝的手腕逼着自己不得不嫁给萧洛辰这个混蛋呢?没办法,这个仙女不想心中有憾地嫁个男子,萧洛辰这个混蛋也不想别别扭扭地娶一个媳妇过门。只好连蒙带吓,最后连绑票的手段都用上了,到这个天地灵气汇聚的地方,和我心爱的人说说真心话。” “净说这些有的没的,谁是你想的那样……这就是你说要送我的聘礼?” 安清悠心中怦然一动,那份总想压抑心底却还时而冒出的隔阂被他这一席话融成了水,甜甜的滋润到了心底,可被说中了心事,安清悠脸上红了又红,竟似有些慌张地岔开了话题。 只是那只挽着萧洛辰的手臂,此刻却是不自觉的弯在那里,不知是忘了还是窘得过了头,总之是一时半刻没有收回来的意思了。 萧洛辰温柔一笑,陡然间却是纵声高喊道: “没错!这里没有皇帝朝廷,没有大梁北胡,没有什么太子亲王,也没有什么安家萧家!在这里你我就是神仙!你我就是一切!天是我们的媒人,地是我们的中证,数不清的桃花是前来恭喜的宾客,满山遍野的香气便是我来提亲的贺礼!安清悠,萧洛辰在这里问上一句,若是抛开那所有的一切一切,你可愿嫁我否?” 你可愿嫁我否? 你可愿嫁我否? 你可愿嫁我否! 群山回响,那回音之声远远地传来,似是也在为萧洛辰这一声高喊轰然相应。 安清悠静静地看着萧洛辰的眼睛,忽然发现这双眼睛竟然也能有如此纯净清澈的时候。那满怀柔情的眼神,又哪里还有半分虚伪狡诈的权谋算计! 心头一颤,前世今生,自己见过不知道多少双眼睛,这样的眼神却是不可能作伪的。若是连这样的目光都能表演出来,那……那…… 那我就认了! 有人说女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动物,更是最傻的动物。可问题在于,就算是再聪明的女人,一辈子是不是也至少会傻上那么一次? 只要你是心甘情愿! “你这个疯子!真傻!太讨厌了!” 安清悠口中轻轻地说着讨厌,却忽然笑了,笑得脸上红扑扑地,笑得比那满山的桃花还要灿烂。 明媚的春光之下,萧洛辰忽然也觉得自己仿佛要醉倒在这灿烂的一笑之中。 从小到大,有无数人说过他是疯子,有无数人讨厌他,那千百次的言语他素来只当是过眼云烟,可安清悠这一句“太讨厌了”,却让他觉得刹那之间,心里竟是仿佛找到了一份归处。 那是一份从未有过的平静安详,那是一份从未有过发自肺腑的开心喜悦! “我今儿才知道,什么叫做甜!” 萧洛辰温柔一笑,却是轻轻把安清悠揽在了怀中。这一次安清悠却没有挣扎,反而把头轻轻地靠在了那个宽阔厚实的肩膀上。 萧洛辰啊萧洛辰,你这个人……真是太讨厌了! ------------ 第二百九十六章 桃花坞里桃花仙 “娘子……” “嗯?” “刚刚我问的话你还没回答呢,你可愿嫁否?” “讨厌啦!人家反正都和你订了聘,难道还能再嫁给别人不成?” “不行!我就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一次!” “我不说!” “不行!你快说,你愿意嫁否?” 满山的桃花翠绿的水,小小的一叶扁舟,萧洛辰与安清悠两个人静静地依偎着,便如这世间无数的男女一样,偶尔的眼光相交,倍儿傻! “你这人真霸道,非得逼着人家!” 安清悠的脸红得像个熟透了的苹果,可萧洛辰却还不肯罢休的紧紧盯着她! 说就说,谁怕谁?安清悠尽管心里在给自己鼓劲儿,可说起来依旧有些难以出口,吃吃地笑着轻声道:“我……我……我……” 便在此时,忽然间岸边的桃花林一阵晃动,一个体型雄伟的汉子不知怎么钻了出来。| 这汉子精赤着上身,浑身都是盘绕虬结的肌肉,只是那脸上却不知如何一脸的憨像。 瞧见了船上的二人一脸的惊喜,沙哑的喉咙中放声大叫道: “阿萧!阿萧!大木知道你会来,大木知道你会来!” 船上的俩人正自浓情蜜意,被这一声憨憨的叫声兜头一喊,却都有些被雷得外焦里嫩之感,尴尬之际竟是异口同声地骂了一句: “我靠!” 这一句话骂了出来,两人却是“噗哧”一声又都笑出了口,平时里扛着端着,这时候一起爆了一句粗口,倒觉得都有些踏实了。 “这里怎么还有其他人?”安清悠微微有些诧异,按说他们二人进来此地可耗费了很大一番周折的。 萧洛辰解答道: “当我发现这里的时候,这里就是有人居住的。我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们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住在了这里一样。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更不知道什么大梁朝廷!对外面的事情可是一无所知呢!” 萧洛辰挠了挠头,忽然微微一笑:“也罢,反正我原本就准备带你见见这些人的。既有桃花满山,又焉能没有桃花村?咱们这聘既是订了,若不摆上一桌订聘酒,那可不是不够圆满?” 说话之间萧洛辰却是站起了身来,冲着那汉子高声喊道:“大木,不用叫了!阿萧来找你过年来啦!接着!” 说话间萧洛辰伸手一抓,早已把那船尾的铁锚拎了起来,连着缆绳一把扔向了岸边。 那被称作大木的憨汉子毫不费力地伸手接住了铁锚,却不往河岸上插,而是双手交替用力,一下下地将那小船拉向了岸边。 安清悠刚刚下了船,却听着身后“嗨”的一声闷喝。 心中诧异之际回头一看,却是那郝大木伸手之处,竟是一只手便将那小小的乌篷船拖上了岸来。 “这人好大的力气!” 安清悠不由得一惊,却听萧洛辰指了指脑袋,笑着说道: “这郝大木脑筋上有点问题,不过这双臂的神力却是天生,若是单论手劲儿而言,只怕我也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他的为人倒是很和善的,不用害怕。” “大木是好人!” 大木点点头,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拖着乌篷船看了看萧洛辰,又看了看安清悠,忽然间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道:“阿萧也是好人,这个是阿萧的女人?” 萧洛辰点了点头:“这是我媳妇儿!” 大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媳妇这个概念他马马虎虎地倒还明白。 安清悠心道这地方人说话的习惯真怪,对着萧洛辰不叫阿洛、阿辰、而叫阿萧。 倒是眼看着大木似乎是对自己颇有友善之意,安清悠却是对他微微一笑。 大木从来没有见过山外的女人,眼看着安清悠的样子不禁一呆。却是又嘿嘿地傻笑了几声,忽然伸手在口中做哨呼啸一声,却见那桃花深处一阵响动,一个巨大的黑影猛地窜了出来。 “……熊?” 安清悠吓了一跳连连后退,更是吃惊地瞪大了双眼,眼前竟是一只硕大无比的大棕熊。獠牙锋利体格健壮,往面前一站竟是快有那半条乌篷船大了,一看就是个猛兽。 “别怕,听村里人说,棕头是大木还在熊崽子的时候拣回来的,从小在村里长大,性子老实得很。” 一个轻轻的声音传来,却是萧洛辰伸手扶住了自己。 安清悠心里忽然间就觉得有了依靠,只是再看那大熊厚大的前掌上那排锋利的爪子,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害怕。 大木却似不知道什么是怕一样,抱着那只被称作棕头大棕熊亲热无比。偶一抬眼看见安清悠的脸上犹有惧色,却是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之感。 苦思冥想了一阵子,忽然在大熊的脖子上一拍,大叫道:“棕头!你又让人害怕了!装死!装死!” 棕头乃是大木给这个大熊起的名字,棕头却是听话的很,忽然间就往地上一趴,眼睛紧紧闭了起来,两只巨大的熊掌还盖在了自己头上,好像一座肉山一样地一动不动。只是两只耳朵兀自在那里活动不已,装死的功夫可是练得不到家了。 安清悠见这大棕熊憨态可掬,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大木一脸的开心,就如同一个小孩子在大人面前炫耀自己最心爱的玩具一般,兴高采烈地叫道:“棕头,打滚!打滚!” 棕头一下子坐了起来,却是慢慢把将脑袋向身下伸去,慢慢地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肉乎乎地做了一个前滚翻。 众人齐声大笑,安清悠却是忍俊不禁地说道: “谁说这阿木脑子有问题?能把这么大一头棕熊调教成这般模样,聪明人也不见得人人都能做得到!” “阿木脑子笨,可是心里却明白。比起人来,他更喜欢和这桃源谷中的飞禽走兽打交道!” 萧洛辰正色道:“多少人脑子活泛,却从没有用心来看过这一片美好世间。比起那些人来,阿木可说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一样了。” “好啦好啦,这么个干净的所在,又提起外面那些人来作甚?莫脏了这一片神仙好地方!” 左右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安清悠索性既来之则安之了,眼看着这周围的一切,心中却升起了一股很不愿意再提外面世界的感觉。 只是念头之中却也有些小小好奇,那一直以为书中才有的桃源村,却又是个什么模样? 却听大木抱着棕头乐呵呵地道:“阿萧的女人笑,好看!好人!棕头会打滚也是好人!阿萧的女人和棕头都是好人……” 话音未落,旁边的萧洛辰已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真不知道自己的娘子和大棕熊有什么可比性。倒是大木抬起头来,指了指棕头,却又对安清悠打了个手势。 “大木这是让你坐在棕头身上,怎么样?敢不敢?” 萧洛辰在旁边解释了一句,安清悠看了看那大熊的样子,还真是有点害怕。只是看萧洛辰在一边笑吟吟等着看自己窘态的样子,安清悠心里不忿,却是一扬下巴道:“坐便坐,有什么不敢?” “行啊!我的疯婆娘果然够疯!” 一声大笑间,安清悠却陡然觉得身子一轻,竟是被萧洛辰挟在怀中一个纵跃,转眼之间两人却是一起落到了那大熊背上。正要惊呼之际,却听见耳边有人轻轻地说道:“有我在身边陪着你,什么事都不用害怕!” “谁……谁害怕了!刚才我就说敢的!” 安清悠兀自嘴硬,可是看着身旁萧洛辰手臂姿态尽是护着自己之意,显见是怕自己有什么危险,心下却不由得又一甜,这家伙原来也是会关心人的。 两个人并肩坐在了大熊棕头的背上,大木却是嘿嘿笑着跟在了后面,伸手拽住了那乌篷船的缆绳,神力起处,竟是把那船在路上一路拖将过来。 走得虽慢,但山中连日月都没了,又何妨在乎什么时间?就这么一路行来,漫山的桃花之中,竟是悠然自得。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看着走到一处缓坡,棕头却是忽然一声长嗥,步子陡然间加快了许多。大木放声高叫道:“阿爷!阿爷!快吹号啊,阿萧来啦……” 说话间,竟是连那乌篷船也不拖了,大木就这么兴高采烈地大叫着奔上坡去。须臾之际,只听一声悠扬的牛角声响起,安清悠坐在大熊的棕头背上慢慢地行上了缓坡,眼前的景色竟是豁然开朗。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一串古人所写的名句不经意间在安清悠的心头流过,可是眼前这景象,竟比那古人臆想之中的记载还要奇妙三分。 除了那一片片整整齐齐的田桑屋陌,眼前的小村庄周围居然遍布了大大小小一连串的地热塘。 热腾腾地水汽从坑中不停地整发而出,竟是把整个村子笼罩在了一片淡淡的白雾之中,阳光一照,更是映出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彩虹。配上那四周围仿佛无穷尽般满山桃花,安清悠站在坡上向下望去,竟是有如梦如幻之感。 “阿萧!” “阿萧!” “阿萧你来啦……” 忽然间一阵叫喊声遥遥传来,一群男男女女从村子里涌出,直奔这缓坡之上而来。这些人大呼小叫的朝这里跑着,全然没有什么见面作揖行礼之类的虚文,只是那每个人的脸上,却都洋溢着淳朴热情的笑容。 “看来你在这里人缘还不错?”安清悠瞟了萧洛辰一眼,脸上微微一笑。 “这里的人都没什么心机,和他们相处不用劳心费神的斗心眼,也不用讲那些俗不可耐的狗屁规矩,坦坦荡荡没有虚假,人缘当然好了!” 萧洛辰嘿了一声,却是陡然在棕头身上站直了身子,挥手高叫道: “我在这,我在这——阿萧看你们来啦!” ------------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丰年祭 “阿萧阿萧阿萧……” “阿狗你胖了、二牛还是这么壮、四婶您真是越活越年轻、大麻子你怎么还是这么多麻子啊……” 围着萧洛辰的是一大片的七嘴八舌,一大群人哗啦一下子冲了过来。| 萧洛辰嘴上马不停蹄地和所有人打着招呼,居然还能有闲暇回过头来和众人介绍一下安清悠。 “这是我媳妇儿……” 其实便是不用萧洛辰介绍,安清悠身边也早就围上了一群人。这里从没有来过外面的女人,众人看着安清悠都觉着新鲜。 “我说阿萧今年怎么来晚了,原来是娶了媳妇儿!” “瞧这姑娘俊的,阿萧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个漂亮媳妇儿……啥时候生娃?” “阿萧福气大,这姑娘福气也不小啊!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谁家的姑娘不想嫁?走走走,快到我家坐坐去,今儿个刚杀了一只鸡,正炖着呐……哎呀不对,我一听阿萧来了,高兴的什么都忘了,也不知道大金二金这两个臭孩子帮我盯着点儿没有,不行!我得回去看看去。” 安清悠自然不知道那所谓“大金二金这两个臭孩子”指的又是谁,可是这村里人的热情好客却是能感觉到的。 更兼这里人说话直接,当真是想到什么就问什么,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如若放在外面那叫不懂人情世故,可是在这桃花村里,好像原本就没有半点人情世故可言? 安清悠正有些不知道先答谁的问话好,萧洛辰却是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一拉安清悠的袖子轻声道: “先跟大伙儿打个招呼!” 安清悠登时醒悟,由萧洛辰接着她从棕头的身上跃下,习惯性地敛身为福行了个礼道: “小女子安氏,自京城而来,在这里给诸位乡亲见礼了…… 话语说到一半儿,安清悠自己也有些觉得不对。抬眼看时,只见桃源村的村民们一个个脸上皆是露出些迷茫神色。萧洛辰却是在一边笑嘻嘻地道: “下里巴人尚且不懂阳春白雪,何况这桃花村乎?娘子如此精明的一个人,怎么竟是百密一疏,忘了此间何地哉?” 萧洛辰这话更是掉书袋,旁边的村民们一通大眼瞪小眼,只道二人说得是外面的什么古怪方言,异域话语。| 安清悠瞪了萧洛辰一眼,来到古代太久,自己都快被那京城的官宦场同化了。 心里有些自嘲,安清悠却是一抬头,对着这些桃花村的村民们大声说道: “我叫安清悠,外面来的,桃花村这地方漂亮人也好,我喜欢桃花村、喜欢你们!大家好!” “好——!” 村民们纷纷回应,其间更是有大木在高叫“大木也喜欢!”。众人一通轰笑,却见人群忽地从两边分开,一个老者慢慢地从众人之间走了过来。萧洛辰一个箭步抢了上去,握住老者的手道: “大阿爷,您怎么也出来了?今年来晚了已经是阿萧的不对,怎么还能让人亲自迎出村!” “哎!别看我老了,身子骨可硬朗着呢!出来走动走动怎么了?咱们这桃源村一年到头就你这么个外面的客人会来,我这个做大阿爷的怎么能不来凑凑热闹!头几天我就在想,这阿萧怎么还不来啊,是不是外面的水路太难走?可别错过了丰年祭!如今这可不是明白了?原来是娶媳妇儿去啦!” 说话间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安清悠知道这只怕就是桃花村村长、长老一类的人物了,连忙走过来说道:“大阿爷您好,我叫安清悠,是……是阿萧的媳妇儿!” 说话之间,安清悠的脸上似乎又有点晕红,萧洛辰却是贼忒嘻嘻地一笑,却听大阿爷乐呵呵地说道:“好!好!都好!来得可正是时候!走,咱们祭花神娘娘去!” 说话之间,大阿爷一手拉着萧洛辰,一手拉着安清悠,迈步便向村中走去。 身后个壮汉和大木一起奔到坡后,一声齐刷刷地粗豪大喊,竟把那乌篷船整个抬了起来。大熊棕头在一边旁边响亮之极的一声嚎叫,像是在应和一般。一群人浩浩荡荡,就这么朝着桃花村内走去。 进了桃花村,满眼所见又自不同。 一长溜硕大无比的粮仓整整齐齐地排着,偶有一个还没盖好屋顶的,里面却也高高冒尖地堆着金灿灿的粮食。 这里四季如春,土地也颇为肥沃,显然今年又是一个好收成。 人人脸上带笑,浑然不知忧愁为何物。等那只乌篷船也进了村,却是听到一阵欢呼,小孩子们飞奔着跑了过来,口中兴高采烈地高叫着: “船来啦船来啦……” 等到了众人行到村子最中心的一片空场,却是一堆又一堆的桃木搭成了不少烤架,整只的牲畜早已经宰杀备好串在了上面。 正中一个地热泉坑兀自“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周围却是堆起了不少高台,上面各有一个硕大无比的藤条筐子,各有一条长长的绳索拴住垂到地面,每条绳索旁各有两名壮汉看守,却不知那大筐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 山中虽无日月,桃花村人却有自己的信仰,这丰年祭乃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倒和山外的人们过年类似,时日节气也相差仿佛。 此刻日已偏西,却犹自未曾落山,玫瑰色的阳光将大地染得一片绯红。全村的男女老少早就聚集到空场之中,大阿爷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笑道: “时候刚好,点火上祀,咱们祭花神娘娘啦!” “祭花神喽——!” 没有什么唱礼官,却是全村人一起高喊。 四周的烤架上骤然火起,一阵烤肉的香气开始弥漫在了空气中。 村里的男人们把不少猎来的山猪、野鸡投入那沸腾的地热泉坑中,不多时便被这天然的大锅炖成了上好的佳肴。 捞起来自然是先在祭台上放了一份儿,剩下的却是分给了村中众人,便是那大熊棕头却也分到了一条肥的流油的猪腿,正自埋头大快朵颐。 “花神娘娘在天上,保佑我们桃花村年年五谷丰登,风调雨顺。人人有粮食吃,有衣穿,有房子住!男人们打猎莫遇上危险,女人们个个都能生一大堆的儿子闺女,孩子们顺利长大,所有人没病没灾,都能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大阿爷年纪虽老,精神却甚是旺健,这几句话说得当真响亮之极。 虽既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也没有什么四骈八韵的祭文,可是这实实在在的几句话,却道出了桃花村人最朴实真挚的想法。随着大阿爷的话语声,周围似乎是一下子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低头闭眼,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心中默默祷告着未来的心愿。 安清悠入乡随俗,自然也在这祷告之列。 默默地闭着眼睛许了一个愿,安清悠抬起头来时却见萧洛辰笑嘻嘻地看着自己问道:“许了什么愿?” “我不告诉你!” 这桃花村里民风淳朴,让人短暂地忘却了那外面的重重烦心事,又自放下了那些在之前整天端着的东西,倒是骨子里的某些东西似乎渐渐地苏醒,安清悠卖了个关子,却是俏皮地做了个鬼脸。 只是这当儿却也心中好奇,停了一停,安清悠却又对萧洛辰问道: “那你呢?你又是许得什么愿?” “我许的愿啊,却是谁想知道都可以!” 萧洛辰悠悠地道:“我就想啊,等有朝一日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我就把所有的牵挂都抛了!什么政局朝政,什么皇室差事,全都去他娘的,就带着你来这桃花村隐居,做一对神仙一般的夫妻。嗯……还要养头比棕头还大的大熊训了,每天驮着咱们俩在山谷里转悠着看桃花。从此不问外事,埋头苦干地生他十七八个儿子闺女!” 安清悠原本听得向往,但听到“埋头苦干地生他十七八个儿子闺女”时,却登时是霞飞双颊,啐道:“谁要和你生……生那么多!” 萧洛辰哈哈大笑,待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忽听大阿爷高声叫道: “花神娘娘的照顾,让咱们的老朋友阿萧又来了桃花村,还带来了不少的好东西,分喜喽——!” “嘿呦——嘿呦!” 说话间号子之声不绝,一群壮汉竟是把那条载着二人来的乌篷船抬了上来。村民们欢呼雀跃,竟是一拥而上,尽自往那船舱里翻去。这乌篷虽然不大,但是船内各类物事对于这些村民们而言却尽是外界所来的新奇之物,船底的储物舱中更是有萧洛辰早已准备好的一些礼品器物。 一时之间,众人看见什么有趣便拿什么,转瞬间便将船中的一切分了个干净。 便是安清悠换下来那身沾了泥的衣袍,此刻也被一个妇人穿在了身上,嘻嘻哈哈之间,神情兴奋不已。 “这是……” 安清悠微微有些疑惑,萧洛辰却似早就习以为常,笑着说道: “这桃花村里的村民们往往无分彼此,大家谁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给大家分了的,没听刚才大阿爷说是‘分喜’么!别着急,你看?” 说话之间,安清悠忽然发现人们向自己二人处涌来。 ------------ 第二百九十八章 年年的烟花都很美 这桃花村的村民们分光了船上的东西,却是齐齐奔着安清悠和萧洛辰两人而来。| 安清悠正自吃惊之间,一个胖胖的大婶忽然把厚厚的一捆生丝放到了她的面前,笑着说道: “俺家的桑树在村里长得最好,蚕养的最棒,丝出的最多。阿安你要是用丝啊,有多少算多少,尽管到俺家来拿!” 话音未落,又有一个中年汉子把一张豹皮递了过来,憨厚地笑道: “这张豹子皮还是去年和大木一起猎的呢,俺一直想做个皮袄,可又觉得舍不得,今天送给阿安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村民们已经用“阿安”这个词来称呼安清悠了。 安清悠刚刚反应过来,却见面前众人你递一块腊肉,我送几袋粮食,纷纷拿出了些物事放到了自己的面前,转瞬那身前之物便聚了一大堆。 忽然间又有一声牛叫响起,居然是有人拿了船上的几件物事,却是直接送了一头牛过来。 “看到了吧?既然是分喜,当然要人人沾喜气儿了。这可是桃花村各家各户村民们自觉家中最好的东西,在我眼里,可比那一条船上些许用银子就能买到的货品强上太多了!” 萧洛辰呵呵一笑,安清悠亦是不禁微笑着点了点头。却听萧洛辰又道: “还记得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外面的水路我还没有摸熟,一个疏忽,船也翻了,人也伤了,被激流冲到这里的时候当真是一穷二白。可是那一次便赶上了这丰年祭,这些村民们就是这么一家一户地送了我好多的东西,还帮我治好了伤。从那个时候起,我每年过年的时候都要到这里来和他们一起待上一段日子,顺便送些东西来。今年你来了,大家更是多送呢,往年可没这么多……” 萧洛辰笑着说话,安清悠却从这其中听出了些古怪来,眉头轻轻一皱道: “若这么说,那你岂不是有五六年没在家中过年了?你家里难道都不……” 萧洛辰却是含笑不语,倒似是不愿意提起这萧家的话头儿来一般。 安清悠见他不愿讲也便不问,只是看看他的样子,又想到自己将来要嫁到萧家去,心中却也有些莫名的担心起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家……估计在这个问题上也没好到哪儿去吧? “阿萧阿安,喝酒喝酒!” 大木却是不知何时走到了两人面前,这桃花村就数他力气大,此刻却是充当了到处送酒的角色。 他嫌那酒坛子拿着麻烦,此刻竟是抱着一个硕大无比的酒缸,走到谁面前便舀出一批酒来。等到了安清悠和萧洛辰二人面前,更是特地照顾,每人给放了满满一个大竹筒。 “这桃儿酒乃是桃花村的特产,外界更无寻觅,这才算是咱们的订聘酒!且来小酌两杯?”萧洛辰笑吟吟地说道。 “这……这叫小酌?” 安清悠冲着面前的一个大竹筒发呆半晌,还是依言端起来轻抿了一口。只觉得这酒倒是没什么烈性,显然是桃子加上稻米酿制而成,其间却自有一股桃花香气存留其中,清新怡人回味悠长,真不知是如何酿制而成。 便在此时,忽然间村民中一个少女走了出来,口中高声唱到: “满山的桃花呦,一个呀呀地开。寻花的蝴蝶呦,悄悄的来。我的那哥哥呦,你在哪?妹妹的心思呦,你猜不猜得出来……” “嘿嘿哎哟哟,猜不猜得出来……” 少女歌声响起,那身后却有更多的女孩子齐声相和。 这却是桃花村里的风俗了,这里的女子们可没外面那些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们的矜持,爱了便是爱了。每到丰年祭的这一天,没出嫁的少女们都会以歌声唱出自己的心意。歌词往往以发问开始,称之为“问情郎”。 一个青年男子已是走了出来,大声接道: “桃花开不败呦,山上红哎。寻花的蝴蝶呦,不肯离那个开。妹妹的心思呦,哥哥都明白。心头那歌子唱呦,你快点儿嫁过来!” “嘿嘿哎哟哟,快点儿嫁过来……” 情歌声起,一对又一对的青年男女慢慢走到了一起。 桃花村里的村民们本就颇为能歌善舞,巨大的火堆周围,很多人已经开始蹦啊、跳啊的围成了一个大圆圈。 那舞蹈之中虽然谈不上什么身法技巧,但贵在随心所欲。每一下手脚的挥舞张扬有力,每一记腰肢的扭动热情奔放。或许是被这肆无忌惮的氛围所感染,安清悠与萧洛辰不知不觉间竟已加入了这些舞动的人中。 “我以前一直想,若是你也在这丰年祭上给我唱首情歌,会是什么样子!”周围的歌声叫声嘈杂声中,萧洛辰大声喊着。 “你说什么?”安清悠有点听不清楚。 “我说我想听你唱情歌!” “不唱!我唱得没她们好听!” “是不唱还是不会唱?” “呸!谁不会了!唱就唱,只要你别吓死!” 安清悠一张小脸红扑扑地,或许是那桃花酒的后劲发作,或许是积存了太久的某种压抑终究寻到了一个释放,大步走向了那舞圈之中,放声高唱道: “竹林的灯火,到过的沙漠,七色的国度,不断飘逸风中。有一种神秘灰色的旋涡将我卷入了迷雾中。看不清的双手,一朵花传来谁经过的温柔?穿越千年的伤痛,只为求一个结果。你留下的轮廓指引我黑夜中不寂寞!穿越千年的哀愁,是你在尽头等我。最美丽的感动会值得,用一生守侯……” 这一曲《千年之恋》源自另一个时空。 安清悠唱技虽然只能说是一般,但声由心生之际,那酣畅淋漓的旋律歌声却是更合了这桃花村人自有奔放的真性情胃口。这些村民们虽是头一次听这歌声,却是纷纷起声相和,扯开喉咙高叫之际,反而更应了那歌曲固有的轻摇滚路线。 一时间场面渐入高潮之际,忽然听着大阿爷一声高叫道: “花神保佑,来年丰登呦!” 只见那些场边各个高台边的壮汉们齐声一发喊,各自抓住了那高台上大筐边垂下来的绳缆用力拉扯,登时将那大筐扯翻倾覆,倒下来竟然是满满的桃花花瓣。那粉红色的花瓣漫天飞舞之际,萧洛辰竟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安清悠的身边。 “这里没有材料来做焰火,所以桃花村人就用花瓣来做祈求花神的吉祥物事,我倒是觉得,这花瓣比那烟花炮竹美多了。”萧洛辰轻轻将安清悠揽入怀中,话语声似比那桃花还要温柔。 “我喜欢这样的焰火,好美……我们以后经常来这里好不好……” 安清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今天这穿险滩探桃源丰年祭的事情经历过来,那种偶一疯狂之后的疲惫却渐渐地涌了上来。 那桃花酒的后劲儿上来,更让人是有些站立不住。就这么懒洋洋浑身发软的倚在萧洛辰的身上,忽然有一种浑身放松的感觉,声音越来越低,竟是不知不觉间便在萧洛辰的怀里睡着了。 “好啊,刚才我不是说了么?等诸事已了,咱们就来这里隐居,做一对神仙一般的夫妻。养一只比棕头还大的大熊,每天驮着咱们俩在山谷里转悠着看桃花。从此不问外事,生他十七八个儿子闺女……” 萧洛辰轻轻地说着话,一点一点地看着安清悠在自己怀里睡着了过去。 花瓣随风飘荡,偶有几个落在了安清悠的脸上身上。那沉沉睡去的一张小脸,竟如婴儿般天真无邪。萧洛辰静静地看着自己怀中的女子,忽然温柔一笑,轻轻地道:“傻丫头……” 安清悠醒来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宿醉之后难免有些头疼,睁开眼睛之时,只见周围家具什物虽然朴素,却打扫得一尘不染,显见自己是睡在了一户村民家中。 “你醒啦?”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笑盈盈地坐到了床边,却是随手递过来一碗清水煮了荷包蛋,热情地道: “咱们这里的桃花酒看着清淡,可是劲头却不小,阿萧那孩子第一次来的时候足足醉两天呢!只是这孩子真怪,你们本是夫妻,偏偏他又要分开住,送你过来的时候还一直叮嘱我要照顾好你。来来来,醒了酒肚子里可要有些吃食,这才不伤身!” “这家伙……” 安清悠接过了那碗荷包蛋想想萧洛辰,却是摇头微微一笑,又对着那老妇问道:“大妈,那阿萧又到哪里去了?” “他呀,昨儿晚上在隔壁睡的,今儿一大清早就跟着大木他们几个上山砍木头去了!临走之前还又来看了你一次,见你没醒,就没扰了你。这孩子心细,知道疼人……” 那老妇兀自在口中絮絮叨叨地说着,安清悠却心中微微有些奇怪,砍木头?砍木头作甚?便在此时,一个声音却在屋外响起: “老婆子!你在屋里唠唠叨叨地念叨些什么呢?阿安醒了没有?有没有给人家弄点儿吃的啊?” “醒了醒了,你比我还唠叨,这么点小事儿还用你来嘱咐?” 老妇碎碎念着出了门,安清悠却想起了这屋外声音的主人是谁,赫然便是那位桃花村里的长者大阿爷。 【作者题外话】:第二更送上 ------------ 第二百九十九章 山中无日月 “按照我们桃花村的规矩,年轻人若是要成了婚立家单过,可以自去陪他的姑娘亲亲密密,全村人会一起帮他们盖上房子的。|阿萧既然领了媳妇儿来,大伙儿都说要帮他盖一间好房!可是这孩子说自己家的房子自己也要出一把力,今儿一大早就和大木他们几个年轻人上山砍木头去喽!” “阿萧也能按这规矩来啊,看来他在村子里人缘还真是不错?” 原来自己昨夜便是借助在了这位大阿爷家中,老人的笑容很慈祥,安清悠这聊上几句,忽然很想知道一些萧洛辰的其他事,随口问起之间,却听大阿爷哈哈大笑着道: “岂止是人缘不错!我们早就当他是了自己人。五年前他来这里的时候,我们村子里谁都没见过外人。见到阿萧还有些觉得古怪。可是谁想到啊,这却是花神给我们送来了一个好小伙子!” 大阿爷“吧嗒吧嗒“地吸着手里的旱烟,却是把那烟杆一举,笑着说道: “看见没有,这物什便是阿萧那孩子带来的,还送给我一大袋烟叶种子。远的不说,我们桃花村里的人原本只是知道用木锄耕地,是他给我们带来了铁器锄头!便是那各家各户的铁锅菜刀,还不是这孩子弄来的?还有这村子里的大大小小几百只鸡鸭,原本只是阿萧给我们送来的一堆小鸡崽……” 大阿爷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萧洛辰带来的诸般好处,安清悠却是越听越奇,原以为这家伙最好权谋算计,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面。 正自想着萧洛辰赶着那一大群的小鸡小鸭的样子有些想笑,旁边那大阿爷的老婆婆却是从外面赶了过来叫道: “阿安阿安,快来快来,你男人和大木他们回来了,你们小两口赶紧商量商量,盖个什么样房子?” 安清悠闻声出了门,跟着大阿爷和老婆婆到了村口,却见远处的一群年轻人正兴高采烈地向村里奔来。 大熊棕头显然是又一次充当了运输工具的作用,身上长榄拖着挂着一个很大的平板车,上面是一堆最大最粗的木料,慢悠悠地走在了前面。旁边的憨汉子大木扛着一根长长的木头,边走边嘿嘿呦呦地喊着什么。 至于萧洛辰…… 萧洛辰现在的确很像一个老实巴交的樵夫,一身粗布的干活衣服,肩上扛着一把砍树用的长柄大斧,早先那副白衣飘飘的形象早不知道扔到哪去了。|最有趣的便是那头上一条脏兮兮的毛巾,上面斑驳汗泥,都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 他带着和其他年轻人们一样喊着号子唱这歌地往村子里走,一脸傻笑的表情,当真是很有土鳖的风范。 安清悠迎了上去,就如同这村子里一个迎接自己干活回来丈夫的普通小媳妇一般。一股强烈的汗味儿飘来,两人相视而笑之间,安清悠却是忍不住对着萧洛辰骂了一句: “傻样儿……” 房子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就盖好。木材要一根根的砍,地基要一锹锹的挖。这里可不像另一个时空里有什么机器打桩整体灌注,只是这种慢节奏的生活却自有一种安闲和写意。 安清悠伴着萧洛辰一天天的过着这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倒是体验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悠然自在——甚至那些上辈子生活过的钢筋水泥都市也比不上这桃花村的好。 当真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有时候真希望这山中无日月的生活永远也不到头就好了。 而就在这等闲散日子里,安清悠也找到了自己和村民们交往的方式。 “这香物呢,不一定用来打扮,有很多的手段也可以用在其他地方!好比这桃花的花瓣花粉先用盐水浸了,泡上一天之后和粳米同煮成粥,不但能将自身的香气带进那粥里,还能和粳米相互作用,散发出一种类似炖肉的香味。若是加些红糖效果更好,可以补气强身化瘀血,尤其是干了一天活浑身酸疼的时候更对路。只是咱们女人怀孕或是小日子的时候却不能吃,否则容易身子虚……” “哦——!” 一屋子大婶大妈们一脸的佩服,原来这粥还可以这样做,结果当天晚上,桃花村里劳作了一天的男人们大都喝上了香甜的花瓣粥。 “——取桃花花粉半勺,桃子一个一起蒸熟,和半个蛋黄一起打碎调了敷在脸上,不光是能够让皮肤变白变嫩,若是有什么面色暗黑、痤疮雀斑之类的,渐渐地也都消了。当然这类东西也可以用来内服,每日用口含上半个香的功夫,口舌之中还会有一种天然的香气久久不散……” 当然最常见的手段也不会丢。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外面的女人看着就是比俺们村里的会打扮,大姑娘小媳妇的老是有人来请教相貌问题,安清悠索性又开起了新一轮讲座。 “哦——!” 不过这一次却出了点小岔子,这些桃花村里的大脚娘们儿没几个在意口气清新的。安清悠随口多说的一句话,倒是让女人们都直奔那花粉加蛋黄的敷面效果而去,结果男人们一回家,猛然间看到了黄脸婆无数——村里人实在啊,半个蛋黄呢,敷上去三两下就弄下来太糟蹋东西了! 好在倒也没出什么大乱子,后来这倒成了大家茶余饭后扯闲天儿时候的一个笑话佐料。安清悠逐渐和村里人打成一片,都快忘了外面还有一个世界了。直到某一天清早,萧洛辰兴高采烈的来找她。 “跟我来!” 萧洛辰不由分说,一把便拽着安清悠向屋外跑去。等到了地方,安清悠却是大吃一惊。 “这么大?” 眼前的一栋新宅子,明显是村里最大的一栋。 上下两层的小楼足有十几二十个房间,直抵得上旁边三四家那么多。 一个大场院周围并没有院墙,用树枝篱笆粗粗地扎了一圈,却是占地极广,莫说要晒粮食种菜,就算是用来跑马都够了。虽说这桃花村里地皮建材不要钱,可这也有点太夸张了些。 “就咱们俩住,用得着这么大的地方么?光收拾就得累死……” 安清悠狐疑地看了萧洛辰一眼,这家伙不是想再娶几房吧?村里的姑娘们可是很有几个惦记着阿萧呢,这一次见他带了媳妇儿回来,听说光是大阿爷的孙女就哭了半宿了。 “那个那个……我和大木他们说咱们要生十七八个儿子闺女,结果他们当真了…… 萧洛辰面色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嘿嘿傻笑了几声,忽然一把攥住了安清悠的手。贼忒嘻嘻地道: “大家都说是人口多房子太小可不行,还有几个兄弟自告奋勇地说若是孩子看不过来就让自家的婆娘过来帮衬,为了不让这房子空着,咱们努力吧!” 安清悠登时脸上一红,口中啐道:“你个没正形儿的……” 便在此时,忽然间周围好像不知道怎么就跳出一群汉子来,口中大叫着要陪阿萧和阿安喝酒暖房添人气。桃花村人的审美观简单得很,大就是好。萧洛辰为村子里做了那么多事,便是没有那句生十七八个儿子闺女的玩笑话,大伙儿也早就商定,要给阿萧和阿安起一座村里最大的宅子。 萧洛辰却是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严肃地道: “传宗接代乃是香火大事,怎么叫没正形儿呢!要不咱们今晚就入洞房……” “呸呸呸呸呸!” 安清悠娇羞不已,正要笑闹不依,旁边一个汉子忽然一翘大拇指,很认真地问道:“阿萧阿安,你们一生孩子就能生上十七八个,厉害!” “没错!阿萧和阿安的本事这么大,生孩子肯定也很厉害的!” “对啊对啊,教教我们呗……” 在桃花村村民的意识形态里,房子固然是越大越好,生孩子好像也是越多越强? 看着那一双双认真的眼睛,安清悠却是红着脸猛一阵的咳嗽,这人太实在了也不好,难不成这些人把自己二人当成了万事通?自己黄花大闺女一个,这话题可真是…… 萧洛辰倒是在一边儿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瞧了瞧安清悠那红得像西红柿一样的脸,到底还是出来解围道: “好啦好啦,不说生孩子的事情。各位,这个房子就让它先空着,这段日子里还要拜托大伙帮我们照料一二,等我们有空之时,一定会回来住!” “啊!那什么时候这个房子不空?” 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憨憨的大木,他隐约听出了萧洛辰话里的意思,却是找不到什么表达方式,只是一脸着急地问房子什么时候不空。 安清悠却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对着萧洛辰道: “时候到了么?我都忘了数日子……有点儿舍不得走!” “还会回来的!” 萧洛辰爱怜地帮安清悠捋正了一丝鬓角的头发,声音似乎比安清悠还轻,可一转眼间,却又猛地转身,对着周围的所有人高叫道: “很快了!房子不会空太久,明年丰年祭的时候,我们回来这里生娃!” ------------ 第三百章 阿安你说呢? 阿萧和阿安要离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桃花村。| 村民们虽然也觉得有些舍不得,但是萧洛辰一年一度的倒这里,又一次次的离开,大家对此倒是有些习惯了。 山里人不讲究虚情假意的挽留,听得二人要走,却是纷纷拿出了自家的肉食水酒。 新起的大屋第一次派上了用场,倒没想到竟是用来做离开桃花村的饯行酒之地。 安清悠心中戚戚,这时候话都说得少了,坐在那里一个人默默地想着心事。倒是萧洛辰素若常态,拉着一群村民吆五喝六地划拳喝酒,一通热闹之下,倒是没有什么异状。 “阿萧,这就要走了么!出去的路不好走,可是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 一记问声响起,却是大阿爷分开众人走了过来。 萧洛辰虽然喝酒喝得满面红晕,却也不敢怠慢了这位老人家,连声道: “大阿爷您老就不用替我们操心了,这里我来往多次,倒是没什么麻烦诸位的。明天一早就走,大伙儿谁也别送! 说话间萧洛辰兀自举杯,放声高叫道:“咱们桃花村的人,不讲那么多虚的!阿萧还是那句话,明年这时候,我们回这大屋来生娃!” 众人轰然应诺,大阿爷呵呵笑道:“好!好!多生几个!省得这大屋住起来空得慌!不过这阿萧啊,你这次出去,我倒是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桃花村的事情就是我的事!大阿爷您只管说,别说是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也包在阿萧身上!” 酒一喝多,人就容易冲动。|萧洛辰一听大阿爷开口,却是毫不犹豫地拍了胸脯。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踏实了!”大阿爷点点头,可说出的话竟却是在场众人谁都也没有想到。 “咱们桃花村在这四面环山的地方虽然说吃喝不愁,可如今看了你,看了阿安,咱们也都明白了。外面还有一个比这里大得多的世界,那里有铁器,有香料,有各种各样咱们桃花村做不出来的东西,还有很多能够做出这些东西的人!我寻思着,你能不能带上几个村里的年轻人出去看看?” 原本喧闹的大屋里骤然静了下来,萧洛辰那拿着酒杯的手猛地停在了半空。安清悠在旁边听了,也是不禁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出去?大阿爷说他们想出去? “之前外面那一条激流拦着,想出去也没什么可能。可是当初阿萧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了这个念头。后来见了你飞檐走壁的那份本事,却又把这求人的话放到了肚里。咱们满村的年轻人啊,谁又有这份能耐?” 大阿爷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却是又看了安清悠一眼,这才慢慢地道: “直到见了阿安,我才又想明白了一件事,阿萧你的本事大得很,不但能自己进来,还能带人进来。如今又说要带阿安走,那自然……也能带别人走!” 萧洛辰慢慢地坐回了椅子,原本以他的本领势力,莫说要带几个人出村,就算要把这里的村民们整个带了出去,也不过是去寿光皇帝那里求一道圣旨的事情。 自然有人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可是这桃花村对于他来讲的意义却远非一个小小村子,甚至可以有些偏执地说,这是萧洛辰心中认为世间唯一一块还能称为干净的地方。 看着大阿爷,萧洛辰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半天才有些迟缓地道: “大阿爷,外面的世界其实也没那么好,我阿萧的本事也没您想的那么大。这外面的激流顺水而行还好说,若是逆水上搠,谁也没那份本领行船,您知道,我每次出去的时候都是走那些山上的悬崖峭壁,如今已经带了阿安,再带其他人就太勉强了。这万一有个闪失那可是要性命的事情,不如下次再说……” 若是外面世界的人,到这时候自然听出了话里的推脱之意。 可是萧洛辰终究还是低估了桃花村村民们对于外面世界的渴望,更低估了面前这个老人心里那份的执着,大阿爷摇了摇头道: “不用下次,这次就行!咱们桃花村的人有胆子,也不怕死,就算有什么闪失,所有人也只会感激你!你们大家听见了没有,或是丢了性命,或是为了咱们桃花村出去外面的花花世界闯一闯,都有谁愿意和阿萧、阿安一起走?” 这话一说,居然呼啦啦站出来好几十号后生。 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浑身上下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头和热血,更有对于外面世界的无穷向往和胆量。 大阿爷似乎也很激动,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心潮澎湃地说着: “好!好!这才是我们桃花村的好小伙子,出去好好长见识学手艺,过个一年半载的回来,到时候咱们桃花村自己也能有更多的好东西,过更好的日子!咱们能够开出更多的地,打出更多的粮食!还可以种更多的咱们没见过的菜,养更多的鸡鸭牲畜,屋子里能够摆上更多的咱们从来没见过的好家什,女人们也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花布衣服!阿萧,你就说要带谁……哎?” 一个外面的世界,却搅得原本平静的桃花村村民们人人的呼吸粗重,就连村里最老成持重的大阿爷似乎陷入了带着某种美好的向往中而以自拔,兀自在那里说着话,只是一低头时,却见萧洛辰的一脑袋趴在桌子上,竟是动也不动了。推得两下,却听他迷迷糊糊地回道: “酒……大阿爷,别得事儿一会儿再说……咱爷儿俩儿先干上三杯……” 萧洛辰嘴里说着干杯,身体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径自向桌子下面滑去。 有人叫道:“阿萧醉了!” “不应该啊!阿萧这孩子平时挺能喝的,今儿这才多少?” 大阿爷有些皱眉地捋了一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却是赶紧让人扶着萧洛辰进屋照顾。只是这一转眼却看见安清悠坐在一旁,却是又追着她问道: “阿安,刚才大阿爷提的这事儿……你说呢?” ------------ 第三百零一章 天下何处不红尘(一) 安清悠心里很清楚,萧洛辰这定然是装醉,她也很理解萧洛辰的心情。| 如果桃花村暴露在世人面前,前景未必就像大阿爷他们所想的那样简单美好。 若真是通了外界,固然会带来一些新鲜东西,可是麻烦也定要随之而来。别的不说,光是朝廷的税吏便要来,而那些村里的年轻人能不能在外面打出一片天来先放于一边儿,给官府出苦工服徭役却是少不了的! 更不用说这里风景独特、土地肥沃,良田遍地、物产丰富,可又偏偏便在这京师左近。 若是哪个高官显贵皇亲国戚的看上了这片风水宝地,派人巧取豪夺的时候……大阿爷他们可是连地契都没有! 安清悠不愿意去想桃花村暴露在世人眼前的结果,甚至可以说有点不敢去想! “大阿爷,您老先别急,这事情还得阿萧拿主意!我一个女人家也没法做这个主……” 安清悠开始往外推,能推一时是一时,拖到转天早上出山,有什么事情明年再说! “我能不急嘛!” 大阿爷一脸的焦急状,急吼吼地念叨了两句,却是又叹了一口气道: “阿安,我这老头子都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你说我还图个啥?还不是图咱们桃花村的年轻人有份更好的日子过!我知道阿萧那孩子最疼你,你就劝劝你男人呗?算是大阿爷求你了!” 大阿爷这一个“求“字出口,周围的村民们却是眼睛都盯在了安清悠的身上。若论头脑智计,安清悠便是在京城之中亦不输于人,阴谋争斗里打滚过来亦是杀伐决断,可是那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睛……谁能说他们所想的就是错的? “阿安,你就和阿萧说说呗?”有人已经开始在旁边劝安清悠。| “阿安,咱们村子好了,大家也忘不了你们两个的好!” “就是!阿安,你看连大阿爷都求你了……” 桃花村里没有外头那么多规矩讲究,前来插嘴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着局面便要失控,安清悠心念电转之下却是忽然想到了一个法子。对着众人叫道: “大家都别说了!大伙的意思我明白,这带人出村子的事情,我阿安在这里答应下来了!” 村民们间陡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安清悠却是微微苦笑,人的欲望从来就没有止境,便是这世外桃源般的桃花村也不能免于这尘世间的轮回。只是此刻却不是感慨的时候,待那欢呼声少歇,却是对着抢先对着大阿爷道: “大阿爷,阿萧也有阿萧的难处。他要带着我已经是不易,若是再带着其他人,只怕是更加困难。这事儿您也知道,要我说啊,这次出去可以,只是人却没必要太多,就先带上一个人出去,等日后琢磨明白了出去的法子,咱们再多送出些人去,您说好不好?” 桃花村四面环山,周围不是激流便是陡峭的悬崖,若是真那么好出去,只怕是早有人到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了。 大阿爷本是善良之人,看看站出来那些后生,虽说是勇敢热血不怕牺牲,可是哪一个都是村里的好小伙子,哪一个真的折了他们也都心疼。眼瞅着安清悠既已答应了带人出谷,这时候却是到底点了点头道: “行!咱们都听阿安的,便只送一个人出去,你就说带谁走吧!” 安清悠心里登时稳当了几分,知道这事情已经妥了一半儿,又是继续说道: “咱们桃花村我也是第一次来,怎么出去可真是不知道。不过听刚才阿萧所说,却是要从悬崖峭壁上出去的。大阿爷或是在座诸位给说说,阿萧之前是怎么做的?” 这一下大阿爷可是有点蒙了,苦思了半天才道: “这事可是难住我啦,每次阿萧走的时候,也就是带上一大捆的绳缆钉钩,看着他往山上爬啊爬的,那些我们上不去的悬崖峭壁他居然‘嗖嗖嗖’几下子就上去了,还能……还能又‘嗖嗖嗖’几下就没影了!” “对对!嗖嗖的!” “要不然说阿萧是花神送来的呢,就是厉害!” 旁人七嘴八舌地跟着补充,倒是说什么的都有,只是这说来说去却没一个人能够说在正点子上。 安清悠心里暗暗好笑,还嗖嗖的,这倒符合萧洛辰故弄玄虚一贯的行事风格。只是心里这般想,却不敢笑出来声,反而径自点了点头道: “既是如此,我倒能猜出一二分。想必是要那身体硬朗有气力的,你们几个谁的力气最大?” 那些站出来的后生自然都不肯服人,一个个抢着说自己身体好力气大。大阿爷倒是也有选人的法子,角力掰手腕,一通比试虽是把这屋里的气氛弄得热热闹闹,可是安清悠在旁指指点点不停插话,那些没有胜出之人热切之心倒是淡了。 不多时自然决出了一个气力最大的后生,可是安清悠却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又道:“哎呀不对,我怎么忘了,咱们桃花村还有一个人,那力气大得可是谁都知道的!” 说话间却是把手往大木那边一指,笑盈盈地问道: “大木,若有人和你比力气,你能不能比他力气大?” 大木登时冲了出来,憨憨地说道:“大木,有劲!” 那原本胜出的后生一看是大木,连比的心都没了,和这般怪物比力气,压根没什么可能嘛! 大阿爷却是目瞪口呆,有点挠头地道: “怎么是……大木?” 安清悠点点头,却是对着大阿爷说道: “大阿爷您瞧,大木虽然脑子笨点儿,可是这一身的力气咱们村里有谁能比得上?他平日里又是整天和阿萧泡在一起,彼此熟悉反而是好做。这一次主要是探请带人出去的法子,只要把这法子搞明白了,以后还怕出不去么?而且容我说一句难的,如若大木都没能出去,其他人……也就暂时不要想这件事了!” 大阿爷皱着眉头,很是“吧嗒”了一阵旱烟,最后才似下了决心般地道: “那行!就先让大木去试试!不过阿安,你们出去以后可得早点儿回来啊!” 若真要说比脑子论算计,安清悠和萧洛辰二人里随便拎出来一个,只怕把桃花村全村的人加在一块儿也不是对手。 此刻绕来绕去,随手便把这一屋子淳朴老实没心眼儿的桃花村民们绕了进来。 安清悠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却不知道如何有点负罪感。自己帮着萧洛辰暂时抵挡住了一阵子,可也掐断了桃花村村民们出山的心愿,可却不知道她这般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 第三百零二章 天下何处不红尘(二 “我猜你就会选大木!若是换了我,恐怕也是只有这个法子!” 萧洛辰站在村口,伸手拍了拍安清悠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可是我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们!”安清悠咬了下嘴唇,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来。 “没事儿的,我们这也是为了他们好!” 萧洛辰摇了摇头,慢慢地道:“你也知道外面……” “不是这样的,这是他们的选择,为了他们好这几个字不是理由,我们其实没权力替他们做决定的。” 安清悠猛地打断了萧洛辰的话,萧洛辰就这么看着她,忽然叹了一口气。自己一直想追求个自在,没料想这自以为终于找到了个自在之地,到头来居然是这样的进退两难,难道竟然是天下何处不红尘,世事总难全么? “或许……或许我们可以有个什么法子,让这里的人能够随着他们的心愿出去,又能让桃花村不受祸害?”安清悠猛地抬起了头,仿佛找到了一条新的道路。 “别傻了,这件事我早就想过,若是真有这样的法子,早几年前我就帮着他们出去了。还用等得到大阿爷他们自己起了心思?”萧洛辰似是沉吟了一阵,到底还是缓缓摇了摇头,一脸的苦笑。 安清悠此刻的脸上竟是异乎寻常的坚定,紧紧地攥着拳头道: “不!一定有这样的法子的!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有办法,但是我们肯定能做到的!我们还有一年的时间,我们一定能行!” 萧洛辰有些讶然望着安清悠,好像重新认识一遍面前这个未婚妻一般。 他忽然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倔脾气的女孩,那种所谓看不透的特立独行,其实是一种对爱的执着。对于她所爱的一切,她都一定要去尽最大的力量去努力,什么权势富贵,什么世俗红尘,就算是对着遇上再大的困难,也绝不放弃! 萧洛辰忽然笑了,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对!我们还有一年的时间,我们一定能做到的,我们一定能行!” 阳光下,满山的桃花还是那么红,只是天已大亮。 虽说萧洛辰昨夜曾说让大家都不要出来送,可是桃花村的男女老少,还是逐渐地跟着来到了村口。 就像安清悠随着萧洛辰来到此地时大家开开心心地迎接他们一样,能来的都来了。| 大木居然是最后才到的,大阿爷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服他和萧安二人同行。大把年轻后生想要出村闯闯的时候,他其实并不想走。 “棕头,大木要走了,要好久不能和你在一起了,要好久不能给你找蜂窝了,不知道你还有没有蜂蜜吃……” 大木恋恋不舍地抱着大熊棕头的脖子,两只眼睛已经哭得像烂桃一般: “可是大阿爷说了,大木和阿萧阿安出去,才能让村里人过上更好的日子。棕头要乖,要听大阿爷的话,不许捣乱……” 大木絮絮叨叨地说着,棕头却好像能够听得懂他的话一样,脖子在大木身上蹭啊蹭的,猛地长嗥一声,似乎也舍不得他。 可是分别的时候到底还是会来到,大木到底还是和萧安二人来到了一处绝壁之下。身后,大阿爷带着桃花村的村民们一直在一处山坡上挥手,这一次的送别,却是带了太多的期待。 “我一定会回来的——!”萧洛辰向着乡亲们振臂高呼,狠狠地下着决心。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回头再把狼招来!”安清悠忽然翻了个白眼儿,他这一句话让安清悠豁然想起了前世的某部动画里的台词。 萧洛辰大是愕然,虽然很明白安清悠此刻的心情只怕比自己还糟,但是这句“我一定会回来的”和狼有什么关系? 不过萧洛辰到底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女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你还跟她讲道理? 干脆也不多言,萧洛辰将长索一端系在了自己身上,另一端却系在了安清悠的腰间。攀藤附葛,接力纵跃,身手端的不凡,却是不几下便到达了一处凸起的岩石之上。 看看这岩石倒能容得下三人,便即双手用力将安清悠用绳索慢慢拉了上来,接着又将绳索坠下,慢慢拉上来了大木。 就这么循序而上,萧洛辰眼光极是犀利,每当寻到一片适合几人容身的岩石落脚点之时,便坠下绳索拉上其他二人。只是这峭壁越往上行越是陡峭费力,更兼萧洛辰一人攀岩虽然轻松自如,但是加了两人的负担却是大不相同。待到后来人力有时而竭,便是本领高强如他,却也不得不在一块好不容易找到的大岩石上喘息歇息。 “不行了!歇一会儿回回气儿,夫人你那有干粮么?” 萧洛辰喘着粗气,抬头望了望峭壁,只见那山顶犹自在云霄之中。脸上却是浮起了一丝苦笑,多加了两人果然不同,只怕连平常速度的一半儿都达不到,照这么走下去,麻烦还真是大了。 安清悠递过干粮清水,却是径自去帮他按摩了一下双肩和后背。这一趟看似简单,其实则是凶险无比,大家全仗着萧洛辰一个人出力,若是他稍有闪失,只怕所有人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夫人果然温柔贤惠,就这么按得两把,为夫立刻身上就有了劲头了。区区小小一面绝壁,何足道哉?嗯嗯……往上往上,再多捏两把?” 萧洛辰笑嘻嘻地讨着口头便宜,安清悠却出奇地没有还嘴,而是继续捏着他的肩膀。 两人在桃花村里相守这段日子感情早已越发相契,听着那粗重的呼吸真是颇为心疼。 大木“咯蹦咯蹦”地啃着干粮,就是一通埋头吃。几个人里此刻倒是他最为心宽吃得下,可是任谁也没想到,这个憨憨的大木吃完了干粮,却是抬头说道: “阿萧你的样子很累,要不让大木带你上去?” 萧洛辰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大木不捣乱,这里很危险,还是阿萧带着大木上去好了。” 谁知大木歪着脑袋想了一阵,却是说到:“不危险,很容易,大木上去过,上面有雪的。” 这一下可就是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萧洛辰和安清悠一起吃惊地看着他,大木却是会错了意,还道二人不信,着急地道: “大木真的上去过,很多次。阿萧阿安不信,大木爬给你们看!” 说话间,大木却是不待二人接话,一把将那长索粗缆挂在了身上,径自从岩壁上爬了上去。安清悠和萧洛辰二人抬头望去,却是越看越奇。 如果说萧洛辰的上岩壁是以灵巧纵跃取胜的话,大木显然就是一个力量型选手。这爬得虽然不像萧洛辰那样潇洒飘逸,但却胜在厚重扎实,一手一脚之间抓握岩石牢靠无比,速度虽然慢,却这么一步一蹬地攀了上去。那魁梧粗大的身躯爬在岩壁上,竟然是连半点儿晃都不带打的。 安清悠想到了传说中的金刚……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另一种平衡存在,大木虽然脑子笨,但是却似乎有一种野兽一般的天赋。 萧洛辰看了半响,忽然间提气叫道: “大木,向右,向右,对!就是这里,就在那块大石头上不要动了……放绳子!” 转眼之间,形势好像发生了变化,大木神力惊人,嫌那一个一个往上带太麻烦,将萧洛辰和安清悠一起拉了上来。 萧洛辰叹了一口气:“这一次你可真算是挑对了人,咱们捡到宝了……” 安清悠似乎有些小得意,不过忽然想到一事,却立刻对着萧洛辰凶巴巴地道:“回到京城以后,不许你打大木的主意,下去以后大木要跟着回我家!” 萧洛辰看着安清悠一副老母鸡般的架势护着大木,却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道:“我有那么坏么?桃花村在我心里的份量你怕是比我自己还清楚,便是坑了谁也不能坑了大木啊!” 安清悠自己竟也有些发怔,不知道这话怎么就脱口而出,难道重回俗世,自己心中的状态也下意识地多了一种莫名的改变? 绝壁攀岩,萧洛辰的眼力和大木的力气竟是配合得极佳,两人交替坠索而上,却是不一阵儿便登到了那绝壁之顶。回头望去,谷中的桃花依旧粉红,而向远处眺望,一座巨大的城池却是隐约可见。 那是京城! “大木,你既然上去过很多次,为什么不到山外去看看?”安清悠瞧着大木问道。 大木很老实地回答道: “大木不出去,看不见桃花,大木心里不开心。而且看不见棕头,大木会担心的……” 大木老实地回答却让安清悠和萧洛辰这两个聪明人有些不知道怎么接的感觉。 桃花村的前途,两人的婚事,家族的命运,朝中的政局,皇位的激变。还有那大梁的国战和北胡即将打响的一场大仗,在这一刻统统饶在了心头。 世外桃源的生活结束了,一切似乎又将回到另一条轨道上。 该来的该去的终究谁也躲不掉,只是安清悠和萧洛辰彼此对视了一眼,忽然间心意相通,紧紧抱在了一起! 最起码有一件事情发生了变化,两个年轻人终于消却了心中那座看不见的山峰绝壁,未来不论有什么风雨,他们都将一起闯过去! 更何况这样的两个人若真是心无隔阂地联起手来,那京城之中…… 下山! ------------ 第三百零三章 重回京城 太阳悄然落下,京城已经笼罩在一片夜色之中。 “悠儿到底是到哪里去了啊!” 安家的长房中,安德佑都快急出病来了。 这眼看着明日便要大婚,可是女儿却失踪了足足一月有余渺无音讯。 想要派人去找,可是阖府上下却早已被四方楼牢牢地控制了起来根本出去不人,莫说派手下出去找人,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老爷还是不要着急,上面说了,大小姐和萧公子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还请老爷稍安勿躁,莫要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为难!” 可是无论安德佑怎么焦急,回答他的仍然是冷冰冰的这么一句。 身边两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长随永远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是两个泥塑的守门夜叉。 安德佑又气又急,猛然间把一个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愤怒地道: “不着急不着急,那可是我的亲生女儿啊,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失了踪!你们……我不管你们上面是谁,总之要给我们安家一个交代……” “安大人要什么交代?” 忽然间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安德佑抬头看时,却见门口不知何时竟已多了两个幽暗的人影。其中一个显然是个女子,身材高挑体型婀娜,竟然便似是安清悠。 “悠儿!” 安德佑猛地一喜,迈步上前之时,却又听那个先前那个尖锐的声音道: “很好,很好,居然连安大人也认错了人,这人选显然是不错!” 安德佑愕然停步,却见那两个人慢慢地走了进来。 灯火之下,其中一个老者居然是寿光皇帝身边最为信任的皇甫公公,他身旁那个女子细细观瞧,虽与安清悠在眉眼身材上有着八九分相似,但终归不是自己的女儿。 “皇甫公公,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安德佑手上微微颤抖,皇甫公公依旧是一脸的恭谨,只是那话语之中却是冷冰冰地,言道: “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安大小姐和萧公子一去不归,怕耽误了皇上的大事。所以特地多做了一番准备。至于您说的交代……您往外看,这样如何?” 皇甫公公说话间却是把手一挥,只见院子里密密麻麻,却是五花大绑地跪了一大片,尽是四方楼第一批派驻安家之人。|皇甫公公淡淡地道: “这些人有亏值守,按照四方楼的规矩,有了错就得死!今天便将他们都处置了如何?新婚的大喜日子不宜见血,不过安大人放心,长房府里一定是干干净净的!” “迁怒枉杀有什么用!我只要我的女儿!皇甫公公……”安德佑的声音里已近哀求。 “安大人,您是大小姐的生身之父,她平日里有什么特别的习惯喜好,只怕是没有人比您更清楚。趁着天还没亮,咱们赶紧演练一番才是。虽说是临时抱佛脚,终归是比不做强上些不是?” “我女儿……” 安德佑此刻哪里还不明白,这是皇甫公公安排了一个替身要代安清悠出嫁,可是自己的女儿,如今又在何方? “别再说您女儿了” 皇甫公公陡然间面色转寒,冷冷地道:“我的安大人,究竟是女儿重要,还是皇上的大事重要?” “皇上的大事固然重要,可是法理尚且无外乎人情,皇甫公公便算是要替皇上多留一手准备,难道不能平和一点儿?如此苦苦相逼,岂不是让我安家寒了心么!” 忽明忽暗的烛火之间,一个女子却是慢慢地走了进来,脸上竟犹自带着一丝微笑,不是安清悠却又是谁? 皇甫公公却似早有所感一般,回过身来淡淡地道: “原来是大小姐回府,老奴恭迎大小姐!” “悠儿!” 安德佑一个大步上前,满脸激动地拉着安清悠的手道:“悠儿!你……你这些时日可是到哪里去了啊?” “父亲莫急,此事女儿自会向父亲慢慢分说。” 安清悠轻轻拍了拍父亲的手,转过身来却是对着皇甫公公道:“皇甫公公,这几日外出,却与这些人等无涉。明儿出嫁,我还想带着他们做娘家下人呢!更何况外面那些下人既是我的死契家奴,便是有所处置也当由我做主才是,皇甫公公说对不对?” “大小姐说得不错!放人!” 安清悠一句话间,先救了几十条性命。 皇甫公公则依旧是那副面无神色的表情,淡淡地道:“大小姐既已回府,老奴也就没什么可留的了。这里先恭祝大小姐姻缘美满,百年好合!” 说话间皇甫公公却是丝毫不做停留,径自带着那替身向外行去,迈步出了屋子,。 “悠儿啊!你这几天究竟是到哪里去了!让为父的担心死了!” 眼瞅着皇甫公公离开,安德佑却是一连声的追问起女儿这几日的去处来。 安清悠微微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父亲放心,这段日子里女儿却是平平安安地,什么事情也没有。对了!先给您介绍一位女儿新认识的朋友,大木!” 说话声起,大木却是大踏步的走了进来,虽然山谷之外残冬犹在天气尚冷,他却是恍如不觉。一身虬结盘绕的肌肉,兀自在灯烛之下一闪一闪地散发着光芒。 “阿萧的女人的爹,你好!我,大木!” 安德佑瞧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回过味儿来,嘎巴几下嘴,叹道:“真是一条好汉……” 好汉大木被介绍给安德佑的时候,萧洛辰静静地坐在长房府的一处屋顶上,脸上却带着一副奇怪的笑容。 “您等了很久了吧?我猜在我们刚到府中外墙的时候就被您就发现了。一直等到这个时候才处置手下,是不是就等着有人来救那些人?他们被死里还生了一次,只怕是从此对待安家,尤其是对待我那媳妇儿的心态又自不同。我没猜错吧,皇甫先生?” 在萧洛辰的旁边,赫然竟是那刚刚从厅中离去的皇甫公公。 此刻这位老太监依旧是板着一副死人脸,淡淡地道:“四方楼有四方楼的规矩,我总得给皇上一个结果!” “好好好,有规矩有结果!这么一批人手,连我看了都觉得够分量。这算是老爷子送给义女的嫁妆呢,还是您的贺礼?这一趟胡闹妄为,只怕皇甫先生也没少在师父面前帮忙周旋,萧洛辰在这里先谢过了。” “你想的太多了,万岁爷自有万岁爷的决断,我可没帮什么忙!” 皇甫公公淡淡地道:“咱家要按家法处置几个手下,安大小姐恰好回来救下了他们,从此以后有人对她心存感激,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皇上的嫁妆赏赐另有安排。这姑娘不错。萧洛辰,希望你们能白头偕老!” 说话间,却是再不肯多说什么,径自一闪身间,转瞬便没了踪影。身法之迅捷竟是如同鬼魅,犹自比萧洛辰还要快上三分。 “这老先生!脾气总是这么怪。不过……谢了!” 萧洛辰微微一笑,却是又朝着某个方向兀自地躬身一揖。 明日便要是出嫁之日,这等梳妆打扮却是少不了的。安清悠安抚了一阵子安德佑,回到自己的院子闺房之中自然有一份与青儿、成香等人的厮见不提,再看那梳妆台前,诸般物事早就已经准备妥当。 安清悠缓缓坐下,却听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小姐,奴婢们欠您一条命!”安花娘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身后。 “花姐,你是明白人,咱们谁也不欠谁的!” 安清悠微微一笑间,却是随手拿起了一只凤钗,气定神闲、间四平八稳地道: “来,帮我上妆!” 青儿成香等几个大丫鬟在一边看得甚是稀奇,小姐昔日也曾每每为这婚事纠结不已,如今这失踪了一阵子,怎么反倒喜气盈盈起来? 可大小姐喜气,众人则都跟着咧嘴乐,明儿可是大小姐出嫁的日子,众人的精神全都提起,喜气洋洋的等着明日的来临。 府中的下人四处忙着做事,安清悠这段时间虽然没在家,但是拜那位万岁爷义父“盯紧了”这三字所赐,该张罗的居然是一样没落下。 转过天来太阳初升,阖府院落处处是披红挂彩。 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之际,两行吹鼓手早已分列正门左右,安德佑在正堂之中正襟危坐,专等萧家的迎亲队伍上门了。 安清悠手上拿着大红盖头,静静地坐在了自己的闺房床上,今日一过,自己便终于要迈出那一步为人qi了。 这一路走来波折虽多,结果终究还是不差,只是事到临头之时,安清悠的心里居然还真是有点紧张。 想着萧洛辰那副坏坏的笑脸,安清悠忽然在心里“噗嗤”一乐,昨天潇洒少年郎,今天变成大人样。这家伙真扮上新郎官时,又会是怎生一副光景? 出嫁的女人是幸福的,可是终于熬到婚礼这一天的可不仅仅是安清悠和萧洛辰。 安家相隔两条街上的某处,一辆马车之中,有人正阴森森地冷笑着: “臭小娘,害得我如此之惨,我又焉能让你平平安安地就这么嫁了?你们安家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今日便先拿你开刀!” 车幔掀开,一个中年男人慢慢地走下了车来,他的面容比一个多月前显然清瘦了许多,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腰身也足足细了一圈,头发不知花白多少,就这么下车一个小动作,居然都有些腿脚发颤。 这人赫然便是新任的大梁礼部侍郎沈从元。 ------------ 第三百零四章 婚 安清悠和萧洛辰在桃花村中过着田园生活小情调这一个月,沈从元却是过得怎一个惨字了得。| 当初安清悠那一注“美人陷阱”的香料,当真是让沈从元吃足了苦头。 从胸闷肚痛到川流不息再到硬挺了足足三天,整个是一条命只剩下了半条,而萧洛辰恰到好处的流言手段,更是把他给安、萧两家做媒的事情传了个满城皆知。 可怜这位沈大人身在病中还没等痊愈过来,九皇子身边早已嫉妒他地位的几个官员幕僚趁机下料,差点将他从睿王府的那条船上直接踢了下去。 不过沈从元毕竟不是一般人,安清悠既是留了他一条命,他却也真有咸鱼翻身的本事。 待身子刚刚有些好转,沈从元便遥控起那派入睿亲王府做男色的赵友仁吹起枕头风来。 随后借着几个九皇子心思动摇却又急需用人之际,沈从元重返睿王府,出谋划策狠狠地整治了几个太子一系的官员之后,居然又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重新获得了九皇子的信任。 如今卷土重来之际,沈从元却是声势更胜从前,如今不仅又一次成了九皇子面前的第一红人,更有很多京城官员看准了风向投到了他的身边。在睿王府旗下的各路人马中,已经有人隐约地流传着所谓“沈系”的说法。 当然沈从元这番声势再起也是付出了不少代价,银钱花销自不必说,他太过热切于权势富贵,身体未等去痊愈之时便着急着钻营谋划,更兼这一个多月来呕心沥血的阴谋算计,被安清悠整治之后却是落下了些许的后遗症。 此刻下了马车冷风一吹,竟有些站立不稳的样子。 旁边的随身师爷汤师爷眼见沈从元身慌连忙上前相扶,叮嘱道: “大人!您小心!” “扶什么扶?老爷我身体好着呢!” 沈从元狠狠地一瞪眼,旁边那汤师爷登时不敢再言。 自从上次出事之后,自家大人就有些变得脾气古怪,尤其是开始讳疾忌医起来。府中下人哪个敢说老爷身体不好的,转眼便会连人都找不到了。 “嗯嗯!” 沈从元咳嗽一声运了运气,勉强鼓了鼓精神,面上却是用力做出一副官威十足的样子。伸手招呼过一人来道: “之前吩咐你的事情都记住了?这次还是你打头阵,去吧!” 这人正是安清悠的母家表兄,如今九皇子的男宠赵友仁。|只是这一次赵友仁却有些踌躇,小心翼翼地道: “大人!上次金街之时,安家已经是和学生翻了脸,这一次再去……是不是有些不妥啊?今日大人已经带了这么多人来,就算不用学生上去也……” “嗯?不称小人改称学生了?看来这有了功名就是不一样!” 沈从元脸上浮起一丝冷笑,却是阴恻恻地道: “怎么?你最近在九皇子那边得了宠,连大人我的话也敢推三阻四了?莫忘了你不过是一个枕头边上的,莫忘了我才是如今九皇子最倚重的智囊,莫忘了你那家里的阖家老小,如今可还在江南扣着呢!” 赵友仁登时不敢再言,偶尔偷眼一望,却见沈从元身后正一顶接一顶地行来了大批轿子马车,上面下来的尽是各色官员,额头上冷汗登时涔涔而下。低头恭声道: “我……我不过是怕时间拖得太久,让大人多加劳累而已。学生早已立志为大人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这些话留着陪睿王爷去说吧,大人我不累,看着安家倒霉,时候再久也不累!倒是好久没听你的掌嘴响了,掌几个听听?”沈从元冷冷地打断了赵友仁的话。 “啪啪啪!”赵友仁二话不说地左右开弓,横竖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也别抽得太狠,不然一会儿带着一脸指头印子上门,那可有点儿不好看!就是因为安家跟你翻了脸,这才叫你去打头阵的,明白不明白啊?” “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去!”赵友仁的自称又从学生变成了小人。 沈从元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亲亲切切地念出几个字来: “很好!乖!滚!” 赵友仁头也不回地走到了安家长房府所在地那条街上,脸上这才露出了阴狠的神色。 京城的睿王府中呆的久了,他已经真正见识了什么是权倾天下,什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睿王府中做男色,站在沈从元面前的俯首帖耳装孙子,不过是一点权宜之计罢了。 赵友仁是个有心计的人,如今同样在这一场朝局争斗之中一点一点地学习着什么叫做阴谋算计,什么叫做借力打力。 如今在赵友仁身上,已经隐隐约约地有了一点沈从元的影子。 什么扣在沈家手里的阖家老小,他赵友仁才不在乎呢。只要九皇子登基,今日沈从元的地位,某未必不可以取而代之? 当然在此之前,有些事还是不得不做。 赵友仁遥遥望着远处安家长房府那两扇红漆大门,忽然脸上浮起了一丝冷笑: “安家啊安家,当初你们不愿再搭理我之时,没想到我赵友仁有今天吧?” 赵友仁冷笑着向安家走来的时候,安清悠的闺房之中却是已经挤满了人。 “大侄女,今日这新娘子可真是漂亮,三婶总算盼到这一天了,真替你高兴!” 三夫人赵氏昨晚便已经到了,这时候安清悠出嫁在即,那“守亲”的闺房女眷,赵氏是当仁不让地做了第一个。陪着安清悠守在床头,说着说着眼圈儿又是红了。 “哎呀呀!大侄女今儿出嫁,那是大喜的日子,我们这几个做婶娘的,那可是谁都不许掉眼泪啊!” 四夫人蓝氏亦是在一旁边笑边陪着说话。 不知怎地,安家从上到下的丢了官,那几房之间的关系反倒出现了些许的凝聚,如今三夫人和四夫人这两位婶娘也不是一见面就针尖对麦芒了,只是那蓝氏好拔尖的习惯却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又给大家下起了令来。 只是这份话倒是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二夫人亦是笑着道:“就是就是,今儿个大喜的日子……” 话没说完,却听门外一声高叫:“老太爷到——!” “哈哈哈哈,小清悠,你那几个叔父正在外面陪你爹,我这个做爷爷地耍个赖,先来看看宝贝孙女扮成新娘子的样子咯!萧洛辰这小子好福气啊,你说我这孙女养的这么好,怎么就让这么个无赖小子娶了去?不行不行!我得去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若是就这么嫁了萧洛辰,心里可是有点不甘心啊!” 安老太爷大笑着进屋,最后几句话却是学着安清悠的语气,言语之中更有些为老不尊的派头,学足了当初安清悠左思右选挑女婿的样子。 几位婶娘夫人各自面上带笑,在安家这么久,便如她们也是头一次见老太爷会有这般模样,今日才知,原来安家的不着调也是祖传的? “爷爷——!” 安清悠娇羞着不依,安老太爷却老顽童一般狡猾地眨了眨眼。仿佛是在说,额!原来在我孙女的心中,萧洛辰那小子也没那么差? 众人又是一通大笑。 安清悠见了这副作态,却知道安老太爷定是已经知道萧洛辰带着自己失踪之事。 眼看着他的白发又比月余之前多了不少,连下巴上的那绺山羊胡子都已经全白了。想来长房尚且如此,老太爷这段日子里承受的压力定是更大。 如今再想到自己出嫁虽是总算有了归宿,以后却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来陪这位一直以来撑在安家前面的老祖父,心头却也不禁有些酸酸的。 “爷爷,孙女就算是嫁过去,以后也会时时回来陪您的……” 安清悠这一声唤,安老太爷却是呵呵一笑道: “好好好!我这宝贝孙女果然是个有良心的,这份情爷爷领了。不过这一嫁出去,那可是做媳妇儿的人喽!重要的还是把这萧家的少奶奶做好,正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哎?不过萧洛辰那个混小子若是再胡闹,这可万万从不得,我这孙女既聪明又有手段,把他管得紧紧的才好!让他老老实实地做个妻管严,也明白明白什么叫做我们安家的河东狮吼!” 众人原本以为老太爷又是那套女子是地、男人是天之类三从四德的老调重弹,没想到最后却听到了“河东狮吼”这四个字。 敢情这圣人礼教也有胳膊肘,老太爷还是要朝着自己家的孙女拐。 众夫人并着安清悠一起忍俊不禁,四夫人更是揉着肚子直喊笑得疼了,三夫人兀自高叫道:“大侄女别客气,嫁过去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谁要是想欺负你啊,咱们也不当那软柿子任人随便的捏!” 众人笑闹成了一团,安清悠却在心中微微一动,眼看着老太爷也好,三婶娘也罢,那戏谑之中似有关心提醒之意。 这样一想,安清悠却陡然发现自己似乎是漏了些东西,之前在嫁与不嫁之间游移良久,却是忘了对萧家好好研究一下,一时间那萧老夫人高深莫测的面孔却浮现在了脑海之中,更有一件事重新翻了起来,萧洛辰为什么每到过年之时都要去桃花村而不肯回家? 不过此刻却不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安清悠笑语盈盈地陪老太爷凑着趣,忽然一个下人来报,说是第一位贺客已经来上门。 “哦?想不到我安家这般光景的时候,还有人肯来,是哪一家的亲朋好友?”安老太爷乐呵呵地道。 “是……” 那仆人却是面露尴尬之色,半天才回道:“是大小姐的表哥……” 安清悠和安老太爷对视一眼,登时便眉头微微一皱:“赵友仁?” ------------ 第三百零五章 就是这么清高 “晚辈赵友仁,见过安家各位前辈。|” 赵友仁似模似样地朝向众人行了一礼,安德佑却是有些皱眉。 这赵友仁虽乃是他过世夫人娘家子弟,但人品着实不堪,安家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以后早已不和此人来往,如今这女儿成亲的日子却找上门来,难道……是个恶客? 但心中烦归心中烦,今天乃是安清悠大婚的好日子,却是犯不上与这等小人一般见识的。安德佑此刻已是颇为沉得住气,兀自稳稳地坐在当中,淡淡地问道: “不知道赵公子今日登门,又有什么见教?” “啧啧啧,安家可真是薄情,就这么没几天不见,姑丈竟是连一句外侄也不肯叫了么?” 赵友仁这时候倒说起亲戚关系来了,只是口中却是风言风语,带着一份冷笑道: “安家薄情,我赵友仁既然名叫‘友仁’。那情分仁义可都半丝也不敢忘呢,表妹既是出嫁,我这做表哥的岂能不来贺喜?” 一进门就说安家薄情,这话明显就是挑事儿来的了。 正厅之中安家的几房老爷登时大怒,三老爷安德诚最是性烈,当时便要出口指着赵友仁喝骂,忽觉得手上一沉,却是安德佑按住了他。 “安家有没有情分仁义,倒不用赵公子来定论,天下明眼之人甚多,总是自有公论的。倒是赵公子当日金街之上先扮英雄不成,忽然又逃之夭夭撇下表妹弱弟不管,那可真是对‘友仁’二字解释了个十足。对于赵公子这情分仁义,京城大街小巷里的老百姓可是有口皆碑呢!” 安德佑慢斯条理地说着话,却是淡淡地道: “不过我安家一向不与那些小人计较,今日小女出嫁,来的便是客!来人,请赵公子入内奉茶!” 赵友仁泼脏水不成,反被安德佑优哉游哉的揭了一通伤疤,登时那脸上是青一阵子白一阵子。心道却是喃喃咒骂,这沈从元自命才智无双,怎么这定策安排却不好用,安家竟是没人当场翻脸呢? 这事儿其实也怪不得在赵友仁身后定策安排的沈从元,他原本最瞧不起的便是安德佑,不过上一次吃瘪之后却有了警惕,这一次之前还专门派人探查过安德佑。 可是如今四方楼的人早已把安家变成了铁桶一块,他沈从元又哪里查得明白! 赵友仁兀自在那里面色青白地阴阳脸,这边安家的三老爷安德诚却早已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二老爷安德经鼻子里却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似是不屑理他,更有四老爷安德峰为人尖刻,却是在一边悠悠地说道: “大哥说得对,我安家从来不与那些小人计较,来得便是客嘛!那个谁谁,记得请赵公子入偏厅,排末座,莫叫人说我们安家没了仁义!” 赵友仁心里这个气啊,不过沈从元既然对安家警惕之心已生,派他来他来当然不会只安排了这一招。|赵友仁脸上阴晴不定了半天,却是陡然大笑道: “好好好!你们安家仁义,只是这仁义来仁义去,不知道怎么一家上下都丢了官?昔日倒是也有门庭若市的时候,不过如今这份门庭冷落,倒是嫁女都没什么贺客吧!我赵友仁便算是排在偏院末席又如何?就看看你们安家这副惨状也好!倒不知道如今诸位没了官位,这等嫁女的热闹却是够不够银子?赵某不才,写的字也却也敢说是一字千金的!不如给你们题上几字卖些银两当嫁妆?” 这扮狂生名士本是赵友仁最为拿手的招数,心中只盼着安家受激不过闹出什么事情来,自己好赶紧回去和沈从元交差。 “原来赵公子还有一字千金行市?出门往右拐一直走,过了五条街便是文化胡同,那边卖文卖字的人多,您要是趁早去,说不定还能占上个摊儿!” 这狂生名士扮的究竟是神似还是形似先放在一边儿,这次却是还没等正主儿说话,身后却是先有一个市侩无比的声音响起。 赵友仁愕然回头一看,这人却是熟稔之极,不是安二公子安子良又是谁来? “子良,你怎么回来了?” 安家的几位老爷却是齐刷刷地一皱眉头,尤其是大老爷安德佑登时便是脱口相问。 当初上本参奏九皇子之前,老太爷便已高瞻远瞩地将第三代的男孩子们都送到了城外的庄子里,指名是安子良主事。如今他忽然从城外赶回,难道是庄子有变? “父亲和各位叔父但请放心,弟弟们正在努力读书用心备考,大家一切安好。只是大姐出阁,我怎么也得回来凑个热闹不是?更何况这次回来还是受人之托,专门要给大姐送上一份贺礼呢!” 安子良一脸笑容,他这段日子里在城外庄子中独挡一面,着实历练成长了不少,个子也似长高了一些,那一张脸似乎在乡下晒黑了不少,不过一身肥肉却不仅是依旧丰硕喜人,而且更有愈演愈烈之势,却是从一个白胖子变成了一个大黑胖子。 此刻安子良自然知道父亲与叔父们都在担心什么,第一句话便先点出了诸多情况。 只是安子良走过赵友仁身旁之时却是很有范儿地翻了个白眼儿,用那字正腔圆的京腔大声自言自语道: “孙子!” 赵友仁激将不成,自己却差一点儿被激得暴跳如雷起来,狂生名士的派头荡然无存。正要开口还嘴,安子良却是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抢着对着安德佑大声道: “有父亲旧友知道大姐出阁,特地命儿子送来贺礼,礼单在此!” 说话之间,安子良却是上前一步,径自把礼单送到了安德佑的手里。 安子良却毫不迟疑,便在那安德佑打开礼单之时,从上而下地大声念了起来: “京东田庄两座,合计二百二十二亩,内有房屋二十二间,死契农丁男女共计一百零二人,白银两万两,黄金二百斤,玉璧十二对,明珠十二串。关外裘皮十二担,老山人参十二支,天山玛瑙十二块,南海沉香十二匣,江南绸缎十二车……” 安二公子显然是本色不改,连代人送礼都是二呀二的。当然这本是安清悠出阁之日,以成双成对的数目看二也就二了。 只是那礼单上的物件不仅金银田地都有,更是囊括了天南地北的诸般珍奇特产,名贵赏玩。 赵友仁刚才还在以一字千金的狂生派头问安家会不会寒酸,这当儿却被安子良一件件礼物的报出来,此等大手笔下每说一件,便似有一只耳光重重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倒是几位安家老爷听他说得孩子们无恙,心倒是放了下来。但是耳听着这礼单上的东西,莫说办一次婚礼嫁妆,就算办上个十几二十次,只怕也花不完。 一时间人人心中却也好奇,这安子良可是老太爷亲自调教出来的,又是什么人能够让他放下如此重要的差事,巴巴地赶回长房来送礼?还送了如此之重如此之多? 殊不知安子良身躯肥胖,可是这胖子也有胖子的好处。胖大的身姿在父亲身前那么一个卓然而立,登时把安德佑的身前堵了个严严实实。安子良一边弓着身子念礼单,一边背对着众人在安德佑的腿上写下了两个字: “皇上!” 安德佑又惊又喜,虽不知儿子竟是怎么与皇上搭上了干系,但万岁爷送来如此重的一份大礼,显然是对安家越发的看重优容。有这么一尊大佛在身后罩着,安德佑登时是气定神闲,笑灿的嘴也咧的更大了! “累死我了,父亲,要不您慢慢看?后面还有好多,我这念的嗓子都有些沙哑了,稍后还得护送大姐出嫁,我得留点儿嗓子喊喜呢……” 安子良也是犯坏,好不容易念完了这礼单上的东西,却又偏偏加上这么一句。 正所谓打虎兄弟将,上阵父子兵。这对父子可当真是血脉相连心灵相通 安德佑大摇大摆地把礼单塞进了袖袋,掉过头来却是一本正经地训斥儿子道: “咱们安家如今虽然是不做官了,可也是书香门第礼教传家。文人自有清高雅骨,读了那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一点点黄白之物,还这么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读书人的事情……谈钱?俗!” “是是是!父亲的教会儿子谨记!便是有朝一日真有一字千金的本事,也绝不会去和人家说什么换银子!俗!俗不可耐!” 安子良一脸的俗气站到了安德佑的身边,眼睛却是一瞟一瞟地斜瞅着那赵友仁,那意思自然是,知道什么叫读书人的风骨了没有?我们安家向来是不谈钱的,这叫清高,就是这么清高! “你……这么多财物哪里有人肯轻易送给你们,我……我要去检举揭发你们安家受贿枉法!” 赵友仁已经快被气晕了,情急之下怒不择言脱口而出。 安家的四位老爷加上安子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一起放声大笑。 “敢问这位赵公子,我们安家如今人无官身,在座诸人都是一介草民。凭着什么来受贿?又如何才能枉得了法?” 连安家的二老爷安德经都听出这话里的毛病来了,摇头晃脑之间文驺驺地提问,却是边问边笑。 “人家赵公子那副名士派头看见没有,肚子里墨水多之又多矣!见点东西就觉得是受贿枉法乎?至于赵公子自己倒是不用的,一字千金嘛!” 三老爷安德诚这时候也不怒了,径自学着二哥的口气接话。这几位老爷如今罢了官,平日里正自憋得一肚子烦躁,那赵友仁送上门来讨打,却是一个比一个下嘴黑。 安子良继续在一旁溜缝儿:“孙子!” 安德佑忍住了笑,摇头大声道:“赵公子既然是要去检举揭发,我看我们这安府也容不下您了……” 说话间茶杯一举,旁边却是自有管家高声叫道: “送——客——!” ------------ 第三百零六章 千里迢迢大掌柜 “你……你们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人!” 赵友仁气急败坏,安家已经是明着赶他出门,这时候却也无论如何呆不下去了。 “我们安家从不欺负‘人’,顶多也就向外哄哄不开眼的王八龟孙子!” 安子良切了一声,却是直接把赵友仁又降了一级,归入了某种四脚着地的动物后裔。 “好!好!好!算你们狠!我走!” 赵友仁面色发绿,正自拔腿要走时,忽然想起了什么,正是沈从元告诉自己的最后一招。 “你们安家没了官身,我赵友仁可是如今已经蒙九皇子殿下慧眼,入了睿王府!看见没有,这是什么?” 赵友仁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拿出来在安家面前显摆的东西,袖袋之中套出一张纸来,却是一张秀才告身。 “可别小看这张秀才告身,九皇子可是很赏识我的!过不几日春闱京府联考,我赵友仁随便考考便会是个举人功名!诸位都是做过官的人,当不会不明白这举人已有了做官资格的道理吧?不过我不着急!大家猜一猜将来九皇子登基之时,我会不会平步青云,得个状元榜眼之类呢?” 赵友仁在这里发着狠,安家众人却还真是有些皱起了眉头。尤其是那几位并不曾得寿光皇帝明示的各房老爷。 九皇子睿亲王如今形势越来越强,外面已经有流言说今上不日便要下诏改立太子。这赵友仁之前从未参加科举,如今却莫名其妙的拿出一张秀才告身来,显然是在睿亲王府中混得不错。 若是此等小人因此而得了志,只怕必要对安家不利。 赵友仁眼见着安家诸人似有沉吟,登时觉得精神一振。继续冷笑着道: “再看看你们安家,今日嫁女喜宴,莫说是高官权贵,满京城的大小官员们,又有哪一个敢于登门道贺?古人云莫欺少年穷,今日种种,来日必当后报!” 赵友仁这番话中怨毒之意,在座诸人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可是说到底,今日还真是没有什么做官之人登门道贺。赵友仁瞧着安家诸人的面色登时心头大定,此时反倒不急着走了。冷笑之间正自要再说几句的时候,忽听门外又是一声高喊: “有贺客——!新科榜眼沈云衣沈公子到!” 沈云衣走得很慢,似是很迟疑,但终究是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 “晚辈沈云衣,今日惭愧无地,厚颜拜见安家的诸位伯父、叔父!” 沈从元如今重新当红,沈云衣自然也是水涨船高。隐隐间已经有了大梁朝中第一有前途的青年才俊之势。 只是如今沈家已经从世交变成安家的头号死对头。沈云衣榜眼之才,既是身处局中,便是再怎么样也看明白不少东西。 再加上这段日子里闻得安清悠订聘萧洛辰,沈云衣夹在其中当真是既难做又心痛。可这‘情’字一关却是天下最难迈过之事,临到了安清悠出嫁这一天,沈云衣到底还是忍不住内心的冲动,就这么来到了安家。 此刻抬起头来时,却是一脸的憔悴。 “我……我只要在她出嫁前远远地看上那么一眼便好!” 沈云衣心中默默地念了一句,安德佑也当然明白他的那句“惭愧无地”指的是什么意思。面色复杂地沉吟了半响,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 “桥归桥,路归路,朝局归朝局。云衣你这孩子是在我们家住过的,老夫自然知道你品行如何。今日不谈别的,冲着你还能叫我一句世伯,一会儿多喝两杯喜酒吧!” “大哥有容人之度!”三老爷安德诚登时一挑大拇指。 沈云衣的眼圈登时红了,默不作声之间一揖到地,径自退到了一旁道:“多谢安世伯宽厚,今日上门,云衣本就不敢多言,更没有敬酒的资格。只求偏厅末座,一杯清茶足矣!” “唉!沈兄你……你……我啥都不说了。以后我还叫你沈兄!” 安子良和沈云衣颇为交厚,如今看了他这副样子,心里也有些难过。正有些感概世间缘分难料之时,一扭头却看见了赵友仁,登时怒气冲冲地道: “看见没有,这才叫当朝榜眼!比起什么装大尾巴狼撂狠话的孙子强上千百倍!朝廷是大梁的朝廷,又不是你赵友仁抱条粗腿就能为所欲为了的。还莫欺少年穷?好啊!你也不妨等着看看,我们安家会出什么样的人才!” 赵友仁一脸发傻地站在那里,心里已经怨天咒地的连老天爷都骂了。 自己这是撞上什么邪了不成?刚说完京城遍地官员无一人上门,这就来了个炙手可热的。刚说完自己将来未必不能当个状元榜眼,这就来了个正牌子的榜眼。 还……还主动要求偏厅末座? 老天爷这岂不是故意耍他?虽说这张脸他赵友仁早已不要了,可自己打得与别人刺得可是两码事! 其实临来之前,沈从元对这方面倒也有准备,若是有官员贺客上门,就抬出九皇子将之轰走,多少是要安家这出阁大礼上闹出点事端来。可是眼前偏偏是沈云衣,赵友仁又恨又妒外加最怕的沈从元沈大人的亲生嫡子,让他来轰走沈云衣? 这时候就看出肚子里是不是真有货色了, 若换了萧洛辰、安子良等人,这时候定然是杀伐决断,当机便把沈云衣挤兑出了安家去。沈从元只怕非但不会责怪,还会大大地褒奖一番。 不过赵友仁到底还是个绣花枕头,虽然在睿王府里学了点阴谋算计、策划谋略的皮毛,应变却到底还是差得远了。兔子就是兔子,即便站得高点儿,还是兔子! 故而,赵友仁瞅着沈云衣发傻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有这份兔子胆子! 谁知沈云衣一路行来浑浑噩噩,安子良在旁边一声怒骂,倒是让他注意到了赵友仁的存在。连忙拱手为礼道: “原来赵兄也在,您是来给安大小姐贺喜的么?沈某适才未曾见礼,恕罪!恕罪!” 赵友仁一脸尴尬地拱了拱手,这话却不知道怎么接了。说自己是来贺喜,刚才可是刚刚撂下了狠话;说自己不是来贺喜的,那沈云衣可是刚刚说过来贺喜的,自己算不算直接顶到了这位沈公子的头上? 便在此时,门口忽然又是一声高喊: “有贺客!金陵金银钱庄大掌柜刘狗儿到!” 金陵?金银钱庄? 这位贺客却是连安德佑都有点迷糊,金陵与京城远隔千里,安家从来没有和这里的什么票号钱庄有所来往啊? 等再见到那位名叫刘狗儿的大掌柜走进门来时,安德佑更是觉得奇怪,瞬间便肯定了这人自己从未见过。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这位刘狗儿刘大掌柜的模样实在是太奇特了,但凡要见过一面,那是决计忘不了! 安家之中要说胖,安子良安二少爷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稳居头名,可是若是和这位刘大掌柜比起来,那安二少简直就是苗条得没话说了。 这位刘大掌柜人还没进门,众人却是先见到一个硕大无比的肚子挺了进来。这个肚子已经不能用酒桶肚来形容,简直就是酒缸!需要那刘大掌柜伸手抱扶着才不至于太累赘,胳膊腿上全是肥肉,走起路来一抖三颤,整个人好像一座肉山般慢慢向前移动着,虽然身边有两个长随跟从服侍,那走起路来可也说辛苦无比了。 “金银钱庄刘狗儿,今日特为给大小姐贺喜而来,见过安先生。” 那刘大掌柜的言语中似带着浓重的江南口音,在这里费力万分地拱了拱手,安德佑却是看的既好笑又莫名其妙,但既是远道而来的贺客,却也拱手回礼,口中自是问道: “大掌柜自金陵来,却不知……” 那话还没问完,忽然听旁边一个声音抢着大叫道: “原来是个钱庄票号的商贾!我就说嘛!除了沈公子这般肯念旧情的,又有哪个官员敢到你们安家来?哎!我说姓刘的那个什么的……啊对!刘狗儿?这破名字!这安家现在已经不行了,你要找京里的官儿攀买卖,赶紧到别的地方去,省得在这里叫公子碍眼!” 这说话之人自然便是赵友仁了,他不敢对沈云衣如何,为难区区一个钱庄掌柜却是不在话下。眼瞅着那边尴尬,碰上这么个走路都困难的胖子登时是如蒙大赦,哪里还有不拣软柿子捏的! 眼看着那刘大掌柜犹自冲着自己发愣,赵友仁却是更加大了声音道: “叫你走人没听见么!再不滚蛋,封了你的钱庄!砸了你的铺子!” 这一刻,赵友仁倒是把沈从元安排的驱赶宾客的定策发挥得淋漓尽致,便是安家众人也有点措手不及。只是那刘大掌柜自己倒回过了神来,拉着旁边的长随问道: “这喝人巴拉的二五小炮子是哪路滴?” “就是一脑子进了水的恶客,正要被轰出去!”斜里过来插话的居然是安子良,他倒仿佛和这刘大掌柜有些熟悉一般。 “哦,那就么得搭理了,赏他一砖!” 刘大掌柜随口一声吩咐,旁边的长随却是毫不迟疑。说是一砖,便真的是从身上变戏法儿一般的拿出一块砖头向赵友仁扔去。 只是这一扔之间,众人只觉一道亮光划过眼前,太阳光芒的反射之下,竟甚是刺眼。 金砖! ------------ 第三百零七章 掌柜与管家 “噗!” 一块硕大无比的金砖,正砸在赵友仁腹部最柔软的部分,却是发出一声令人牙碜的闷响。| 那刘大掌柜的长随显然出手极有分寸,知道今天是什么场合、什么日子,并不欲就此伤人见血。那一金砖砸得避开了赵友仁头脸关节要害之处,只做了一点儿小小的惩罚。 但就是这么一点儿小小的惩罚,却也足以令赵友仁差点没死过去了。 黄金本就较其他物事更为沉重,这腹部又是人身上最不扛揍的地方之一。一时间赵友仁只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眼泪鼻涕直流之际,早已经身体痉挛地直接趴在了地上,好一阵子才回过气来,却是哇哇大叫道: “反了反了!当场行凶,还有王法么……” “住嘴!” 一声断喝陡然响起,赵友仁原本正要闹场,听到这下不怒自威的断喝声不知怎么下意识地停住了嘴巴。 抬眼望去,只见安家又走出个人来。安老太爷白须飘飘,却是看都不看那赵友仁一眼,径自一路迎到那刘大掌柜面前,声音竟是也有些微微激动: “你是刘……” “刘大掌柜!” 那刘大掌柜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很像一尊弥勒佛,乐呵呵地对着安老太爷笑道:“二十多年没见,你这个安铁面也老了!” “嗯!刘大掌柜!” 安老太爷年纪虽老,但是这脑筋反应仍是极快,没有戳破此人的真实身份,反而顺着他的话说,一个拱手为礼笑道:“今天我这个老家伙嫁孙女!” 刘大掌柜亦是拱手还礼: “今天我这个老家伙前来可是贺客,东家让我这个做掌柜的准备一份厚礼,你的孙子已经把礼单送来了吧?” 安老太爷眼角微微一跳:“东家?” 刘大掌柜很认真地点点头:“东家!东家舍不得自己出银子,还好我这个做掌柜的有钱!” 两人如打哑谜一般的说话,陡然间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旁边原本坐在地上的赵友仁却是听得不明所以,他也不关心这个!刚才被安老太爷一声断喝所慑,这时候却是又蹦了起来骂道: “安老头儿,今儿这事儿咱们没完!还有你这个什么掌柜的刘狗儿,连着你那个什么玩意儿的东家……” 这本是赵友仁期盼已久的闹场时机,可是骂了两句忽然觉得不对,整个厅中静悄悄地,竟是连半个答话的人也没有。|一瞥眼,却见安老太爷用一种极端怜悯外加看白痴的样子在看着他。 赵友仁正皱眉错愕之间,忽听那刘大掌柜哼了一声道: “我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对我东家不敬,赏他二十砖!我第二讨厌的就是这种油头粉面的货色,再赏他二十砖!一共四十砖,不用留手!专砸他那张脸!” 赵友仁只吓得魂飞天外,一砖已经砸得他快出内伤了,四十砖砸下来,他还不被活活砸死? 更何况这一次要砸的是自己的那张脸,那可是半砖都万万使不得的,他赵友仁可是专凭这张脸混饭吃的! 刚刚一个哆嗦,那刘大掌柜身边的长随却已经又拿出了一块金砖,却是没有着急砸,先冲着赵友仁的脸打量了几下,似是在考虑究竟从哪里下手更好,然后不怀好意地冲他笑了笑。 “妈呀……” 赵友仁猛地发出了一声不太像人类的叫声,没命似地跑了出去。 刘大掌柜的那个亲随微微一笑,却是随手把金砖收回了怀里。冲着刘大掌柜和安老太爷恭身一礼,随即便退到一边垂手肃立,显然是极会做事之人。 众人哈哈大笑,却见安老太爷自命人将沈云衣带下去喝茶,随即拱手向着那刘大掌柜道: “刘总督,幸会!” 安家的几位老爷中有如安德佑这般熟知内情者虽然已经猜出了这人可能是谁,但是听到安老太爷这一声刘总督说了出来,却依旧免不了又惊又喜。 几位老爷登时一起站起了身来,齐声行礼道: “晚辈见过刘大人!” 朝中首辅李阁老,江南忠犬刘总督。 大梁官场,京城官员以内阁大学士李华年为首,外省督抚以江南六省经略刘总督为尊。这两句打油诗在大梁官场流传得极广,安家的几位老爷亦是耳熟能详。 眼前的这位什么金银钱庄刘大掌柜,赫然便是与九皇子身后的李家齐名的江南六省经略总督刘国华。 安家的几位老爷心中激动,这位刘总督闻名已久,可是他向居江南轻易不曾进京,便是几位老爷这等做了十几年京官之人也素未谋面。今日这么一位跺跺脚大梁国都要震上一震的人物突然来到安家,再想想他口中所称的“东家”云云,哪里还能想不到那位东家又是谁。这位刘总督可是号称天下第一忠犬的! “难道我安家这便要复起了?” 一时之间,人人心中都泛起了这般念头。倒是安老太爷最为冷静,别的不提先向几个儿子严厉地吩咐一声道: “此间诸事,谁也不许向外人提起。对外就说这位‘刘大掌柜’是老夫昔日的一位故交商人。如今在江南发了迹到京城寻访旧友便是!” 安家各房的几位老爷齐声应诺,尤其是安德佑心中微微一动,这时候倒显出四方楼进驻长房并非全无好处来。安家早成了铁桶一块,若是上面有意把这里变成一个举谋调度的京城暗点,倒是不虞有消息走漏的麻烦。 众人入内奉茶,那刘总督倒是摇头笑道: “安铁面啊安铁面,二十几年不见,你这人做事还是这么滴水不漏。这般凶巴巴地训儿子,我在边上看着都有点儿害怕了。这次我来不仅是给你这嫁孙女贺喜,另外尚有一事,不知道你安铁面肯不肯啊!” 安老太爷笑吟吟地道:“刘总督但说无妨?反正我安家上下如今尽是一介布衣,你这个督抚之首有什么事情压了下来,区区草民岂能抗拒乎?” “别介!正所谓强做不是好买卖,咱们价钱公道童叟无欺,我这个钱庄大掌柜又出银子又办事,给你大孙女送了这么一份厚礼来,如今也这心里正肉疼得慌!寻你这老铁面讨上两分利息,不算过分吧?” 安老太爷说得风趣,那刘总督言语中却是带上了两分市侩之气,谈笑间还真是有点讨价还价的味道。 只不过他出掌大梁国最为富饶的江南六省数十载,就犹如管着大梁国的钱袋子,这位刘大掌柜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掌柜,便说是整个大梁国的大掌柜也不过为。 众人想想他那“天下第一忠犬”的自称,又想想他那个“刘狗儿”的化名,倒是都不禁莞尔。 安老太爷笑吟吟地道:“无商不奸啊!我就知道你定然不肯做那蚀本买卖。罢罢罢,这利息你却是要怎生的讨法?不妨先说来听一听。” “你安老夫子是经学泰斗,礼教传家桃李满天下,我这个大掌柜的看着也是很眼馋。” 刘总督呵呵一乐,身上的肥肉登时跟着一阵乱颤,却是把手向着旁边另一个人一指道:“今儿一是贺喜,二是想顺便收个学徒门生。眼瞅着京城的春闱联考便至,咱也想弄个关门弟子出来露露脸,不知道你这老铁面答应不答应啊?” 众人顺着那刘总督的手指看去,只见他所要之人,赫然便是安家的小胖子安子良。 “这天杀的安家!这该死的老匹夫!这蠢货沈从元……还有他那个儿子!” 刘大掌柜谈起收徒之事时,赵友仁却正在如同丧家之犬般从安家向外奔去,一路上低声咒骂,只觉得老天待自己太是不公。今日之事竟是无一顺利。正低头寻思怎么和沈从元回报之时,忽然一不留神,和一个安府管家模样的人撞了个满怀。 “你这奴仆亦敢欺我!” 赵友仁勃然大怒之际,登时便要发作,只是抬起头来看那管家模样的人时,一张嘴却是长得大大地,再也合不拢了。 “不敢不敢,你赵公子是沈大人千辛万苦才寻来的,如今九皇子又正宠着你,我一个小小管家又哪里敢欺负您呢?欺负您脏了我的手!” 一个优哉游哉的声音传来,那一身管家装束之人,赫然便本该是今日的新郎官萧洛辰。 “你是萧……” “叫管家!” 萧洛辰面上的微笑犹在,赵友仁却有点浑身筛糠的架势。当日萧洛辰金街之上大战博尔大石,本领如何是他亲眼得见。 更何况这厮连沈从元都拾掇不下,更是睿王府的死对头。九皇子撑腰或许能让别人不敢对他赵友仁如何,这萧洛辰可是绝不在乎。何况今天自己来他的婚礼搅局,这个混世魔王要想捏死一个赵友仁,当真便如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管家爷爷,管家祖宗!我今天也是身不由己啊,都是那沈从元……” 赵友仁犹自哀告,萧洛辰脸上的微笑却是丝毫不减,笑吟吟地打断了他的求饶声道: “我知道,刚才赵公子在两条街外自扇嘴巴,那风采可是让人仰慕得很呢!要不您在多扇两个,在下也想听的紧呢!废话不许乱说,老老实实地跟着我向外走,一边儿走一边儿开始抽?” 于是,奇特的一幕开始在安家出现。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很低调地“礼送”赵公子出府,赵友仁却是在旁边一边走一边自扇嘴巴,一边放声高喊道: “我混蛋,我不是人,我是个忘恩负义地狗东西……” ------------ 第三百零八章 安子良拜师 “那个那个,孙儿本是在庄子里带着弟弟们读书,可是老太爷又吩咐让孙儿们学骑马……结果庄子里的马匹不够,我想着省点银子,就吩咐人开了个马行。没想到一不留神就把十里八乡所有的马市交易给占了。有了马自然要草料,没想到一不留神又把周围的草料都给买了下来,周围的养马之人倒要向我买。我干脆用草料换马,结果没多久又一不留神,把马也……” 安子良臊红着脸在那里嘟嘟囔囔的嘀咕,众人却是越听越奇。 安老太爷当初的命令大家都是知道的,什么为了春闱备考读书,那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学骑马更是为了不时之需,只怕是将来万一有了祸事安家的香火子孙能够逃得掉。 只是……只是谁也没想到安子良这小子居然搞出这许多花样来? “不学无术啊!那商贾之事岂能……” 二老爷安德经脑子里有点一根筋,很是恨铁不成钢的教训,只是一转眼看到那位自称钱庄大掌柜的刘总督坐在那里,后半句话却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只是这话就此打断,安德经脸上犹自觉得太没面子,鼻子里冲着安子良重重地哼了一声。 安子良一脸的诚惶诚恐,低头认罪道: “我知道错了,我不学无术。后来……后来刘大掌柜,啊不,刘大人就不知道怎么来了。自称是个皇商,我寻思着皇商好啊……那个那个打了一番交道,结果又一不留神,不知道怎么着就变成了现在这番模样……” 安子良这番话含含糊糊,旁边刘总督却是哈哈大笑道: “你这个臭小子怕什么,我替你说!皇商好啊,买的多油水足,花的是皇上的银子做得是官府的买卖,这等大肥羊或勾结谋利,或宰上一刀,总之不能是轻易放过了他去!老铁面,你这个孙子有意思啊,连着我这个大掌柜都成了他的主顾,那价钱喊的叫一个狠啊……” 众人面面相觑,刘总督善于理财之名天下皆知,安子良居然还把生意做到了他头上? 安老太爷微一思忖,却是立时明白这孙子十有八九,本意是怕众孙儿采购马匹训练骑马太过惹人耳目,故此索性开了个马行。那商贾之事还真说不定是他一不留神才做大了。 至于怎么碰上了刘总督,只怕倒是安子良自己的一番福缘了。当下笑吟吟地道: “小孩子胡闹,倒是让人见笑了!你这个理财无数的大掌柜既是开了口要收学徒,我这老夫子岂有不遵之礼?只是别跟着你钻进了钱眼儿里出不来,那便罢了!” 刘总督哈哈大笑,却是陡然正色道: “话可不是这么说,经世济用,哪一件事不需要钱?这孩子文章亦是过得去,算是得了你安老铁面的家学渊源。我更见他花样百出行事不拘,小小年纪便有炒买炒卖、囤积居奇、垄断行市等等的诸般手段。行事之间既有天马行空的聪明,又有杀伐决断的辣手。这等扮猪吃虎的天才,爱财如命的徒弟,天下又是上哪里找去!我可是真的动了心,定要将这小子培养成一个左手文章、右手捞钱的绝世才子!” 安德佑忍不住一声咳嗽,自家儿子蒙得刘总督这般人物提携夸奖,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可是有这么夸人的么!还左手文章右手捞钱? 安老太爷却是自家知自家事,这刘总督虽然言语之中颇有不着调的语气,肚子里可是着实真有几分货色的,胸中墨水只怕是亦不在自己之下。 安家虽然是家学渊源,但未免过于严谨。安子良的性子里颇有几分不着调,却正是合了这位大梁国头号忠犬的路子。 安老太爷琢磨片刻,当下点点头对着安子良道:“傻小子,还不过来磕头拜师?”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安子良笑嘻嘻地奔了过来,“嘭嘭嘭”地磕了三个响头,伸手递上一碗敬师茶道:“师父请用茶!” 刘总督接过茶来饮了一口,却见对面安子良的手却一直兀自不肯收回去,不禁笑骂道:“臭小子,还真是跟我这爱钱的师父一个德行,这就来讨收徒礼了?来人,赏他一砖!” 这一次果然又是一砖,只是却不是那金砖砸人。旁边的长随从怀里掏出了厚厚一摞银票,一张张叠得方方正正,倒好似一块砖头一般。安子良接了银票飞快地往怀里一揣,一老一小胖子惜胖子,不着调对不着调,却是惹得众人又是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安家这一场婚礼还没入正题,却是先落了个双喜临门。 安家正厅犹自喜气洋洋,某个偏僻角落里,萧洛辰却是大摇大摆地学着沈从元的样子,冲着那赵友仁冷冷地道: “交代你的都记住了?” “记住了,绝对记住了!”赵友仁点头如捣葱,忙不迭的回应着。 “这就对了,我看你也是个心有抱负之人,可是被那沈从元控制着,却很难出得了头啊!我和九皇子是对头不假,不过那沈从元更是可恨!” 萧洛辰仿佛不经意间的一声轻叹,却是又挑起了赵友仁的某处心病。只是他这时候却不敢多说,兀自对着萧洛辰谄笑道3a “对于那沈从元,小人也是早就恨之入骨了!萧爷您也知道,这人着实不是个好东西……” “这话你瞧着什么时候合适,留给九皇子去说吧!好好记着,今儿这事若是不按我的意思办,某家一定找机会宰了你!”萧洛辰却是懒得看这赵友仁再做什么痛骂沈从元的丑态,眼见着目的已经达到,脸上微微一笑道: “很好!乖!滚!” 过不多时,赵友仁已经占到了沈从元的面前。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怎么就对那安家的小娘皮还是念念不忘!咳咳咳……” 沈从元听得沈云衣还是去了安府参加安清悠与萧洛辰的大婚之礼,不由得气得七窍生烟,胸口又闷又痛之际,口中登时是连连咳嗽不止。 不过沈从元还是很快地镇定了下来,接过旁边汤师爷递过来的手帕一抹嘴。对着赵友仁皱眉道: “照你所说,那安家除了云衣和一个什么商人,就没有其他贺客了?” 赵友仁忙不迭地点头,萧洛辰教他所说,其实倒有九成是真话。 只是将那安子良送礼,刘大掌柜贺喜等关键处说得甚为含糊,只说是安清悠的弟弟回来道贺,另来了一个普通的钱庄掌柜而已,期间更是要求他把安家没有贺客上门的事情说得过了。 赵友仁心里倒是很盼着沈从元栽一个跟头,此刻却是把那萧洛辰的要求又加上了三分。他口才作戏的功夫本佳,此刻更是把那安家说得门庭冷落凄惨无比。 “他们还打我,大人您看我这脸……” 这一句却是赵友仁自己加上圆话的,出安家的时候他被萧洛辰挟持,这自抽嘴巴的一节可万万漏不得。 “打得好,好得很呐!这差事办的不错,九皇子若是看了心疼,想必就更恨安家了!” 沈从元冷冷一笑,赵友仁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从来就没有真正放在心上过。一扭头,却是对着身后那一片轿乘车马叫道: “给本官该乘车的乘车,该上轿的上轿!一起去安家的门前逛逛!这一次本官可是和九皇子奏明了的,哪一个敢临阵退缩,便是不敢和九皇子的对头为敌!” 这一次沈从元有备而来,之前早已细细筹备了一番。赵友仁不过是个探路的小卒,真正的杀招却在后面。那些马车轿子里的诸人,俱是新近投靠睿王府和李家一系的大小官员。人多势众之下,到时候把安家门口的这条街整堵个水泄不通,看看那安家和萧家怎么结这个亲! 至于他沈从元沈大人,自然是要以押队之名远远地吊在后面。 私下里沈从元早已布置了,只要萧家的迎亲队伍一露面,这些人登时是百口千言重重的怨毒言语骂阵过去。若是萧洛辰一怒之下当场发作那才更好,只要是动了手见了血,登时便会有无数张折子递了上去。 光天化日之下恃强行凶殴伤朝廷命官多人,这可是形同谋反的大罪!又有诸多人证物证,寿光皇帝若是不严惩,满朝的官儿都没法管了! 管你萧家这一次是因为什么又有所抬头,一把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官场上从来就不乏跟红顶白之辈,便是沈从元不提那临阵退缩严惩的话,也有人早就摩拳擦掌的跃跃欲试。 这些人新进投靠,不过是睿王府的外围人员而已。正愁没什么进身之路,此刻机会送上了门来,哪里还有不奋勇向前的?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大家都懂,更何况这一次也未必便是要去拼命,不过是坐车坐轿,在安家门口的街道上停上一天罢了! 当下便有人急火火地一马当先,心中倒盼着那萧洛辰打伤的是自己才好。只是谁也不知道,便在安家门口的街道另一端的某个院子里,萧洛辰正一把撕掉了那身上的管家服饰,露出了一身新郎官打扮的大红喜袍。 “弟兄们,随我萧洛辰去迎亲!” 院子之中,近百条汉子齐声应诺,众人早已披挂整齐,轿夫马侍炮铳手吹鼓手一应俱全! ------------ 第三百零九章 出阁(上) “吉时快到了吧?” 闺房之中,安清悠此时正坐在绣床之上,看了一眼旁边的计时沙漏,脸上却是甜甜一笑,轻轻地把那大红盖头放在了自己头上。| “大侄女到底是要出嫁了!”三夫人赵氏虽然在笑着,可眼中也有一抹湿润。 看着安清悠一步一步的从大房闷房走出来,又一步一步、费尽心机的自己求婚事,虽说如今嫁的是萧洛辰,可看着她喜滋滋蒙上盖头的模样,赵氏心里想着安清悠的生母,更好似嫁亲女儿一样的舍不得她了…… 安清悠已经蒙着盖头,自当看不到赵氏落泪的模样,可是她却能感觉到三婶娘声音颤抖,显然是过于动情。 未等安清悠出言安慰亲昵,安花娘不知道怎么却是悄悄地走了进来,径自到了安清悠后面低声道: “大小姐,咱们家外面的一条街里,不知道怎么来了许多人,据探查的人回报,看上去倒是像睿王府那头的官员,那沈从元也在其中……” “意料中事!” 安清悠身在盖头之中纹丝不动,口中淡淡地轻声道: “这沈从元是出了名的气量狭小,拿我安家搏富贵不成,自然是恨我安家入骨。上次虽是吃了一番苦头,我却不敢奢望他能有什么悔改之心!今儿是我和萧郎大婚的日子,他若是不来做些什么,那便不是沈从元了!” 安花娘虽然跟随安清悠时日尚浅,但她是四方楼里都能排上号的好手,却是早就知道这位大小姐素有谋划。眼看着她镇静自若处之泰然,心中登时稳当了不少,口中低声请示道: “请大小姐示下,咱们此刻该如何……” “咱们什么也不做!” 安清悠淡淡地打断了花娘的话,口中轻轻地道: “之前该安排的萧郎早已经跟我交了底。我今天就在这里等着,今儿就是要高高兴兴、轻轻松松的出阁嫁人,让咱们府里的下人一切照旧,一个个的都给我把该做的做好。外面的事情自有男人们上场,且看看我这位夫婿有什么手段!” 花娘心下大定,不过心中却也有些微微诧异,大小姐和萧公子出去这一趟,回来竟已是这般的有夫妻之间一搭一档的感觉了? “先走车,给我上!” 沈从元把手一挥,登时便有几辆马车当先而行。后面大队鱼贯相随,不一刻便走到了安家街口的十字交汇之处。 “到街口了?咱们跳马!兑掉他们的车。|” 萧洛辰此刻似乎在下棋,却更犹如在指挥一场战斗的将军,一声令下之际,那院子里却是一道烟花笔直的冲天而起。 “烟花?” 沈从元陡然间瞳孔一缩,以他的精明,登时便已经看出这道烟花里有古怪。正要下令之际,却是说时迟、那时快,几辆运货的大马车从十字路口另一条路上疾奔而出。 “马惊了!马惊了!” 车上那马夫一脸惊慌地兀自大喊,好似控制不住那车一般,手上却是不停地抽打马臀加力。 便在这车马行到沈从元一行人的大队面前时,那马却好像失了前蹄一般,登时便摔了下去。 马车陡然倾覆,那车上的货物乒乒乓乓地摔脱离了箱子摔了下来,竟是一堆的瓷器。 前车既然倾覆,后面的几辆马车亦是装作收不住脚般,一辆接一辆地撞了上来,瓷片横飞木屑乱舞之际,那货物烂车却登时便将沈从元等人的前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搬开!把这些东西给本官搬开!快!” 沈从元此时哪里还看不出来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乃是有意为之,口中大声喝斥,便让那些官员们的马夫长随上前清理,可是那伤马破车,货物遍地,早已经堆得如小山般似的,一时半刻又哪里能容易搬得开! 更有一个官员随从试图拉起一匹伤马,那马却陡然厉嘶,一大捧黑色的马血从鼻腔之中猛然喷了出来,却是早已经被人下了毒。 那随从登时被马血喷了个满头满脸,大声惊叫之际,却见其他拉车的驽马纷纷喷血而亡。伤马变成了死马,这一下可是更难清理搬运了。 “起火了!起火了!” “不好,是爆竹!” 最后一辆马车之上装得却是满满一车鞭炮,莫名其妙的起了火头之际,登时是烟火纷飞,炸响纷起。 沈从元这边本是由马车打头,这一刻却是真的惊了马,惊马四处乱蹦乱踢,早已将清理诸人折腾得晕头转向,之前那些肇事的运货车夫却都一个个地没了踪影。更有一匹惊马掉头回窜,却是将那文官大队搅得大乱。 “沈从元,论领兵打仗,老子一个赢你一百个!跟我玩这套?堵门也是轮不上你啊!” 萧洛辰冷笑一声,却是对着一干身旁的汉子们道:“咱们走!” “鞭炮响了?” 安清悠在盖头下微微一笑,却是轻声道:“花姐,唤子良来!” “大姐,我早在这等着了!”安子良行完了拜师礼,自有安老太爷和安德佑等人陪着那刘总督私下商议朝中之事,安子良倒是落了个清闲,和几个叔父们嚷着要见大姐做新娘,早溜到了安清悠的闺房门口。 “果然是我弟弟,知道大姐这时候想得是什么!” 安清悠微微一笑,却是轻声唤道:“如此甚好,一会儿大姐出门,你来顶喜!” 按照大梁国的惯例,女子出嫁时出闺房这一下却是要由娘家兄弟背出来的,一直到大门口上花轿,脚都不能落地。到了婆家那边的大门口,再由新郎官接牵出来。 这便是所谓的“过门”。其中娘家这一半儿称之为“顶喜”,婆家那一半称之为“进门”。说到负重,安清悠的娘家兄弟里真是舍安子良其谁! “大姐,你放心,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 安子良兴高采烈地拍胸脯的时候,沈从元却是一脸焦急地奋力大喊: “稳住!稳住!” “调头!退回去从另一边儿绕路过去!” 沈从元不停地下着令,可是这大队早已经乱成了一团,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想掉头便掉头的!沈从元急的连连咳嗽之际,忽见汤师爷满头大汗地来报: “大人!不好了,咱们所在的这条街道,来路也被堵住了!” “啊?!” 沈从元这一下子可是从头凉到底,做了这么久的准备,谁料想须臾之间竟是卡在这街道之中进退不得! “那边可有通路的可能?”沈从元犹不死心,他就不信没有一点儿法子,这可是他沈从元设计已久的计谋,怎能就此前功尽弃! “那边而可比这边还麻烦,街口处足足六辆马车的……大粪!”汤师爷一副苦瓜脸,那模样都快哭出来了。 “萧洛辰!你个不得好死的!我跟你没完!” 沈从元气得胸肺欲炸,口中大骂萧洛辰之际,忽然间鼻子一抽,一股熟悉之极的香味淡淡地飘了过来,不由得吓得魂飞天外。 那先前燃起的鞭炮马车上火头不知何时已经熄了,只是上面那一股股的白烟,却是越冒越浓! “毒烟!毒烟!” 饶是沈从元素有镇定功夫,这时候也不禁一句惊呼脱口而出。那白烟中所飘来的气味他当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上一次强聘之时,便是这种味道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去。此刻也顾不得队中大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走——快走!掉头从街尾冲出去!离这白烟越远越好!” 沈从元惊恐万状的叫着,身边汤师爷还在犹自苦着脸道:“大人,咱们要是一先撤,所有人可就扔在这里了!何况街尾那六车大粪……” 话没说完,沈从元早已劈手夺过了那马夫的鞭子,啪的一记就抽在了那汤师爷的脸上,口中大叫着道: “这时候还管什么旁人!本官在,什么就都在!若是本官有个好歹,你们一个个的哪还有什么出路!莫说是六车大粪,便是六车刀子用人垫,你们也得给本官垫过去!……嗯?汤师爷你忠心耿耿素有智计,带人在街口这地方守着!只要这毒烟少歇,立刻让这些人冲过去,搅他们安家萧家一个天翻地覆,将来论功行赏,本官保你一个头功!” 那些供己驱使的外围官员们,沈从元自然从来就没有放在心上过的。可是此时汤师爷听他口中毒烟毒烟地叫个不停,肚皮里也是破口大骂。你个做老爷的见势不妙先来个明哲保身,却让我在这里垫背?想想自己鞍前马后数十年,如今这沈从元竟是半点情分没有,心中越发的愤恨。 “你!前头探路;你,守在大人身边,莫让人冲撞了咱们老爷!还有你……来人啊!把老爷护送出去! 汤师爷做出一副慌张大叫的样子,身边那些家丁们却被他指挥的东一个来西一个。沈从元可是压根没怎么动地方,眼看着这周围越来越乱想要孤身先走,汤师爷居然还在旁边劝: “老爷,学生留下指挥便是!只是越到这等时候越需镇静,若是有个人慌马踏得枉自伤了老爷,怕是还没等那毒烟来袭……“ 沈从元心中一凛,知道这般慌乱场面下践踏死人也不稀奇,登时便对汤师爷所言深以为然,连夸了他几句遇事不乱云云。只是那汤师爷一抹唇边鼠须,心里也在发狠: “要留下咱们都留下,要倒霉咱们都倒霉。左右我是逃了也是个死,挨在这里熏毒烟也是个死,你个当老爷的也别走!” 街外一阵毒烟的尖叫声搅得人心惶惶,安清悠却是在自家闺房之中坐得稳如泰山,耳边听着花娘等人不断报来的消息,竟是连披在头上的盖头也没晃动一下。 “时辰应该是差不多了吧!萧郎那边的鼓乐响起来没有?该干什么干什么,记得别忘了那边的鼓乐一起,咱们府里的乐手们也要应得上!” 盖头之中,安清悠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旁边众人不由得齐齐一愣,大小姐还真是稳得住,这时候还有闲心管鼓乐? 便在此时,忽然间一阵呐喊声从府外遥遥飘来: “迎——亲——喽——!” ------------ 第三百一十章 出阁中 “迎——亲——喽!” 萧洛辰一身大红喜袍,胸口一朵巨大的红花稳挂当中,胯下那匹神骏无比的白马此刻也是披红挂彩。| 前面左右两侧各有六名吹鼓手,只等后面大队众人齐齐一声呐喊,登时是钟鼓唢呐,竽瑟笙箫奏了个震天响! 此处乐起,安家的长房府里登时有金石丝乐之声相和,一时间满街乐声,热闹非凡。 萧洛辰遥遥望着街尾之处那一道笔直升起的白烟,脸上却是淡淡一笑,径自右手间两指一撮,伸手向前微微一挥—— 走! 一条百余人的队伍仿佛从平地里冒出来一样,来得突兀却丝毫不见慌乱,礼车人马排得是井然有序,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直奔安家长房而来。百十条汉子又是放开了喉咙一声大吼: “迎——亲——喽!” 吼声一阵近似一阵,闺房之中已是听得清清楚楚。 陪着压床的几位婶娘不是笨人,花娘等人流水价般地报来沈从元那边的消息,她们早已察觉到了今天这桩喜事怕是另有蹊跷,一时间神色各异。旁边伺候的安花娘虽然面上不露声色,口中亦是在安清悠身后低声地道: “小姐,那烟雾甚是霸道,此刻在街尾的大小官员们亦有近百人之多,若尽数对付了他们,只怕连‘老爷子’那边也不得不……” 倒是安子良上窜下跳地咧开一张嘴大笑,口中直叫道: “来了来了,大姐我什么时候顶喜啊?” “那烟中香味虽然与之前带你调过的那香物极似,但其中却是没加了料的。让他们在一边乱吧,早说了必是轻轻松松开开心心地出阁,今儿就是要让这些恶客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本小姐究竟是怎么嫁出来的!” 安清悠静静地坐在盖头下,却是先吩咐了身边人一句,这才对安子良笑道:“瞧把你急得,离你上阵的时候还早呢!大姐出嫁自然要风风光光,我可不想有半点儿着急忙慌的……” 话音未落,只听外面又是传来一阵高喊:“迎亲临门,请娘家人开门迎喜啦——!” 这却是萧洛辰带着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如今已来到了萧家门前。按大梁风俗,女儿若要嫁的风光,迎亲之时自然是要难为姑爷一番的。安清悠在盖头下扑哧一笑,却是对着几位婶娘轻轻松松地说道: “我那夫婿这当儿可是上门了呢,还要有劳几位婶娘,给侄女做一回姑爷入门的娘家大起了!” 这所谓的“入门大起”乃是指“入门起喜”,即一场婚礼的正式开始便由此而起喜之意。起喜之人历来是由娘家的长辈女眷们担任,要在姑爷登门迎亲之时左挑毛病、右挑毛病,让新姑爷又说好话又找补疏漏,尽让娘家人满意才能开正门。 几位婶娘各是自有决断之人,之前的种种相处,她们亦是早知道这大侄女行事滴水不漏的本事。此刻见新娘子坐得如此稳当,登时是心中大畅。 四夫人蓝氏这段时间也是憋坏了,粉拳一攥便道: “好!这‘入门大起’由我们几个来,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我们家大侄女是怎么嫁出去的!” 三夫人赵氏更是雷厉风行,一马当先地出门笑道:“走走走!这么好的一个闺女,哪能就这么便宜了那混小子?咱们都去,好好难为难为这个萧洛辰!” 几位婶娘一路行来,开了侧门出府。却见周围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上了不少看热闹之人。萧洛辰敬立马侧,对着娘家众人一揖到地道:“晚辈萧洛辰,此来上门迎亲。见过几位婶娘!” 二婶娘刘氏年纪最长,对于那些礼法规矩之时又是最熟。此刻笑盈盈地率先道:“天地还没拜呢,这句婶娘你可先莫要急着叫。我们几个来做娘家的入门大起,可是要好好地挑挑你这没进门的姑爷……咦?花轿呢?” 起喜之人自然要挑毛病,可是眼前这毛病似乎也太好挑了。浩浩荡荡百余人的一大溜迎亲队伍,鼓乐礼车一应俱全,可是就偏偏少了那最关键的迎亲花轿? 萧洛辰哈哈大笑,又是行了一个大礼道:“安大小姐在我心中乃是上天降下的仙子一般,又岂能像俗世一般沾染了那地上俗气?既是迎仙子,这花轿自然是从天上来。诸位起喜长辈请看!” 这个看字一出口,之见街道两旁的房檐之上,猛然间凭空又多了十几二十来个早已潜伏良久的汉子。 各自齐声大喊之下,却是从房檐上腾空跃起,落地之间众人定睛看去,只见这些人手上已是各自持了一物,上面描红烫金,或是那龙凤呈祥的鎏金轿杆,或是手工细密的上好绣织。 微风一吹,众人忽又觉得香味扑鼻,原来那些诸般物事之上竟是悬挂了无数鲜花,那却是真花实朵了。 这些器物做得当真是精细之极,期间挂扣插接无不合适万分。这群汉子显然是练习已久,此刻手脚不停,顷刻间便将那一副八抬大轿组装得妥妥当当。 待那由诸多花瓣细枝编成的大红喜字挂上了轿顶,汉子们却是齐刷刷一声喊,用力将整个轿子向空中直抛上去,旁边自有八名身材几位壮实的轿夫抢出,伸手一接之下,登时便将那花轿稳稳地接在了手上。 自始至终,轿底竟没有半分落地。 “萧家世子新郎讳洛辰,登门应娶大小姐安氏,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那先前组装花轿的汉子们发一声喊,又各自翻上了墙头。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再隐藏身形,而是纷纷在大街两侧的房檐上拿出了一个大布袋,掏出其中物事用力撒去,只见漫天的大红色的花瓣飞舞如雨,直飘得满街洒洒洋洋。 这却是只有安家这样的军方大族才能玩出来的本事了。围观百姓们那里见过这等场面,一时间早已是喝彩之声雷动。更有些待嫁少女已婚媳妇们嫉妒得死去活来。至于今日过后,京城中会多少男子今夜会被人念叨瞧瞧人家,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花轿可当真便是‘花’轿!” “倒还真是个有心人!” 安家的几位婶娘竟似也有些感叹,大家笑着微一摇头:“有这么一顶花轿出来,只怕京城中的其余花轿样式便是尽数废了……” “大小姐调香妙手京城无双,我于此道却是个驽钝平庸的门外汉。香是调不出来,不过这花却是天生地养,更有当日我对大小姐的一番心意在。不知这安家的正门,可开得否?” 萧洛辰笑嘻嘻地打躬作揖说着好话,几位婶娘自然不知昔日安清悠与他在花海中的一番情意。只是这起喜走得本就是个礼数凑趣,谁还能真拦着新姑爷不让进门? 三婶娘赵氏笑盈盈地说道: “罢了罢了,你既肯花这份心思,今儿也不太过难为你,开门进轿吧!” “开正门!新姑爷进轿呦——!” 长房府中一声高喊,却早有陪着安清悠和萧洛辰两人从那桃源村中走出来的大木性急,一个人冲上去便扛下了那粗大的正门门闩。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推开之际,只听大木一脸憨笑地高喊: “阿萧!阿萧!加油!冲进去娶阿安!” 众人轰笑声中,萧洛辰当先便行。身后那顶鲜花簇饶的大花轿紧跟其后,堪堪迈过了门槛,两边的鞭炮震天价地响了起来。硝烟弥漫之际,那花轿便算是进了娘家的头道门了。 “大姐大姐,鞭炮响啦!萧大哥想是已进了正门!” 闺房之中,安子良兴高采烈地叫着。安清悠带着盖头微微一笑,轻轻地道: “想是那家伙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讨喜,几位婶娘看着高兴,倒也没为难他。倒是这二道门是父亲和几位叔父坐镇,这二道门的‘难新郎’只怕是要好好考他一番文试了。也不知道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究竟答得上答不上来。” “对对对!是要好好的难为难为他,我大姐这般人物,怎么能让人轻易娶了去?” 安子良点头不迭地接着话,可是听着安清悠那颇有信心的语气,却是在一边乐呵呵地泛着坏笑。 心想着大姐不老实,自己这位未来姐夫那不学是真的,可是无术却不见得。别看他一直以来骂文人毁圣贤,若是要讲起文采来,整个大梁国里的年轻才俊们,还真未必有几个人能是对手。 “晚辈萧洛辰,今日登门迎娶大小姐,素闻安家诗书相传,还请诸位长辈念在晚辈一介武夫,手下留情则个。” 二道门倒是没有紧闭,正院之中早已张灯结彩,安家的四位老爷一字排开,即将成为岳父大人的长房老爷安德佑在上首正襟危坐。 萧洛辰这时候可不敢像之前那般上来就攀亲,兀自站在门槛之前肃容正矩的遥遥一礼。 登堂入室之前,这小婿二字的自称却是不能的,只是自称晚辈。 安德佑哈哈大笑,一张脸上却也是喜气洋洋,看看萧洛辰恭谨有礼地兀自站在门外。点头道:“不错不错!你能知止有定,当也不是一味任性胡闹之人,我那悠儿嫁了你也算不枉。只是你刚才也说了,我安家一门向来是诗书相传,今儿少不得要考你一考!” 说罢拿眼一扫坐在下首的其他几位老爷,乐呵呵地道:“几位弟弟,今儿个悠儿便要出嫁,你们几个做叔父的少不得也要凑个喜气,哪位先来?” ------------ 第三百一十一章 出阁(下) “诸位兄长胸中墨水哪个都比我实在,要不……我先?” 安德佑这边刚刚出声问罢,却是登时便有人答话。众人拿眼瞧去,竟然是四房老爷安德峰。 自安家罢官以来,各房的老爷们反倒比以往联系更加紧密了许多。原本四房与长房那些芥蒂,早已是越发的淡了。如今四老爷坐在椅上搭话,言语中竟是多了几分自谦之意,笑呵呵地道: “说起学问,我这个四叔父倒是安家最差的一个,之前在户部运盐管钱,铜臭俗气沾了不少,书本上的功夫可就全撂下啦!今儿抛砖引玉,出个对子让萧公子对上一对,可莫嫌我这做长辈的学问差劲儿啊!” 萧洛辰自然是连称不敢,其他几房老爷眼看这四老爷如今丢了官儿,言行反倒比以前多了几分与人亲近之感,如今都有自嘲戏谑的做派了,亦是齐露微笑。 只听安德峰笑道: “一双璧人两家亲,三重进门四人考,看的是五丈庭院审新郎,可算难为?” 这本是个应景的数目对,倒也不算甚难。萧洛辰微一思忖,躬身答道: “十分情缘九处险,八面来风七言巧,比不上六合天地证真心,绝对实诚!” 这上联出得应景,下联对得亦是有感而发。只是这般对子从萧洛辰口中说出,安家的四位老爷却是齐刷刷地不禁莞尔。三老爷安德诚拍着大腿笑骂道: “你这个京城里头号的混世魔王,为了娶媳妇居然也自夸自赞地说起实诚来了。罢罢罢,我也来出上一联,看看你这新郎官到底对咱们大侄女有多实诚!” 说罢,三老爷安德诚笑着出对道:“谈谈笑笑欢欢喜喜和和美美圆圆满满,总算是得偿所愿?” 这叠字对却比刚刚那数目对难上了三分,用律亦是走得反复叠上叠下的路子,萧洛辰沉吟一下,朗声答道: “朝朝暮暮年年岁岁生生世世真真切切,定不负明媒正娶!” 三老爷是个爽利人,闻听的萧洛辰话中说得坚定无比,不由得亦是抚掌大笑起来。|倒是那边二老爷安德经肚子里墨水虽多,人却有点书呆气太重,萧洛辰之前多有骂文人诋圣贤之举,此刻还真是有难为他一下的心思。思忖了一下才道: “对联是图个喜气,不过我安家既是诗书传家,今日这大好喜事之上,焉能少了些诗文?我来做篇诗文,且看萧公子应上一首如何?” 说罢,二老爷安德经却是轻声吟道:“吾家小女无限娇,阖府大喜有度聊。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 二老爷有心难为一下萧洛辰,这次做得却是一首七言律诗之中最不好写的绝句。只是此时此刻莫说是对一首绝句,便是比这再难千倍万倍之事,萧洛辰也是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接了。耳听这位二老爷说得有些挟促,萧洛辰却是嘻嘻一笑,轻声回道: “晚辈原本是个武将,如今更已经被皇上逐出门墙,什么事早朝之类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是轮不上了。若说金龟婿晚辈亦不敢自承,只不过盼着大小姐嫁给晚辈之后,能够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过几天逍遥日子便罢,香衾却是万万不敢负的。” 说罢有些道:“登门只为一番亲,有意但求两情印。总思早朝无他事,倒想老婆在我心!” 这首绝句对得格律仗韵无不公整,只是怎么听怎么都有打油诗的味道。能把绝句对成这般模样的,当真也只有萧洛辰这般人了。众人无不哄堂大笑,长房老爷安德佑更是笑着对这位二老爷道:“二弟,萧公子才思敏捷,小小戏谑之意,你也无须往心里去,倒是悠儿嫁得如此文武双全的夫婿,咱们都该替她高兴才是!以后成了一家人,又何须太过狭促?” 二老爷安德经本来也无甚恶意,只不过想着萧洛辰之前一直是士林公敌,情不自禁地便有些难为他的想法罢了。此刻听安德佑如此说,自己也有些觉得不好意思。讪讪地呆了半响,忽然间摇头一笑道: “罢了罢了,大哥说的是!一直以来,都是弟弟读书读得太死了!今日既有这般喜事,却又掉那穷酸的书袋气作甚?” 这话居然能够从安德经的口中说出来,安家的几房老爷倒是人人高兴。 尤其是身为族长的安德佑,正所谓读书八十载,开悟在一朝。这位二弟迂腐惯了,那书呆气并非一时半刻能化解掉的。今日既是显有所悟,将来未必不能够在学问上收放自如。 父亲安老太爷的官道之术传给了自己,那享誉天下的经史之学,说不定倒能由这位二弟发扬光大。 此刻安德佑心怀大畅,一转眼间却见萧洛辰犹自站在门外笑吟吟地看着院内,心知这是他在等自己出那二道门的最后一题,当下却是微微一笑,对着萧洛辰遥遥地道:“今日听汝之言?” “他朝观吾之行耳!” 萧洛辰大声回答,他和安德佑与其他人不同,对于如今的种种情势,所知却是远比其他几位老爷多得多。此刻明白人之间说话反而省事,一个随口一句话便是考题,另一个则是心里明白对答如流,问却又似不问,不问亦是什么都问了。彼此间自有默契,安德佑哈哈大笑道: “好!好一个观吾之行耳,这一扇二道门,你便进来吧!” 萧洛辰大喜间迈步而进,后面自有那顶大花轿相随,旁边亦有三老爷安德诚笑着打趣道:“好好好,这一关便算你又蒙混过来了,不过那请闺房的最后一关可是压轴大戏,若是实在混不过去,便多说几句好话相求,不丢人!” 萧洛辰素知这位三老爷为人直爽,听得他此刻似有提点之意,连忙点头称谢。 花轿和迎亲的大队自然是留在了正厅,自有安家中人引着萧洛辰一个人进了内院,只是抬眼望去之时,却见这里居然静悄悄地四下无人,居中一张太师椅挡在安清悠的闺房门前,一名老者白须飘飘,自有一番举止若定的风采,不是安老太爷亲自压阵又是谁来? “晚辈萧洛辰,此来特为迎娶大小姐为妻,还望老太爷您手下留情一二!” 眼见着安老太爷亲自坐镇,萧洛辰哪里还敢有半分的怠慢。行礼打躬自不用说,却见那边安老太爷笑嘻嘻、慢悠悠地说道: “别怕,我老人家不过是个老头子,又不是什么吃人的老虎,你萧洛辰号称胆子比天还大,便是真老虎也未见得吓得住你。今儿个不考你文章诗词,不考你礼教规矩。我只问你一句。” “敬请老太爷提辖。”萧洛辰话音没等落下,就听安老太爷道:“你到底喜欢我家悠儿什么?” 萧洛辰一怔,喜欢什么? 这句话从古到今不知道被多少人问了多少遍,对于男女感情而言,这可以说是一个最简单而又最难答的问题。萧洛辰看着安老太爷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是思忖良久,终于慢慢地开了腔: “我喜欢她那种宁死都不向命运服输的劲儿,今日若说大小姐骨子里其实是和晚辈一样,对那些能把人逼死的规矩礼教每每总有反抗之心,不过表现的东西不一样罢了!不知道老太爷您会不会把晚辈轰了出去?” 萧洛辰斟酌再三,最后还是下了狠心直截了当的说了实话。此时此刻,他同样不想留遗憾,更不想在两个人的婚礼上有任何装模作样的假姿态。一言既出,却是陡然抬头看向了安清悠闺房,口中声高叫道:“清悠!我就喜欢你是个疯婆娘!” 迎娶之时直呼未婚妻的闺名,自然是为礼法规矩所不取,更何况当着人家的祖父大人说什么疯婆娘?可是安老太爷到底不是一般人,便这么看着萧洛辰,忽然面露微笑,悄没言声般地说道: “不错!真男儿自显本色!偷偷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觉得那些礼教规矩都是挺让人不服气的!清悠这孩子和我老头子有那么三分相像,她不服的方式却是把所有的规矩礼数都学到了极致。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其实并没什么不同。有朝一日你若是想通了,不如再来和我聊聊?” 这话居然是安老太爷这等士林泰斗说的?饶是萧洛辰再怎么自恃与众不同,这时候也不禁微微一怔。正待开口相询之时,安老太爷却转过了身去,把手一背再不理他。就这么老步慢迈的优哉游哉地走进了安清悠的房里,竟是连面也不露了。 “我……这应该算是三关都过了吧?” 萧洛辰有点忐忑的低低念叨了一句,碰上老太爷这等泰斗级别的人物,他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那实话实说一铺到底是不是赌对了。 便在此时,院内院外却猛地响起了一波又一波的高声呼喊:“大小姐出阁——!” “大小姐出阁——!” “大小姐出阁呦——!” ------------ 第三百一十二章 花轿喜烛红似火(上) 一阵又一阵的高呼从安家各处传出,陡然间府中各处鞭炮齐鸣,烟花蹿天,一大群各色人等自内宅深处涌出。|尤其是一个商贾模样的胖子仿佛变魔术一般地凑到了萧洛辰身前,笑吟吟地道: “萧公子,今日您大喜啊!” 萧洛辰抬头打量了那大胖子两眼,陡然间认出了面前是何人,当即面现惊讶。 这位居然会来做婚礼的贺客,那可是连他都没想到。又惊又喜之间,萧洛辰连忙抬手抱拳道:“您是刘……” “我是安老太爷的老相识,江南一个小小钱庄的大掌柜!” 刘总督抢着打断了萧洛辰的话,乐呵呵地笑道:“一晃与萧公子多年不见,你也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这一次我是替东家做事,我这个做大掌柜的可是要在京城好好呆上一阵子。有什么想问的话咱们回头慢慢说。今儿我可不能做那喧宾夺主的恶客,你媳妇在那儿呢!” 说话间抬手一指,只见闺房门口,安花娘一身喜娘穿戴站在门口,朗声朝外喊道:“抬——喜——咯!” 又是一阵府内府外的鼓乐齐鸣,珠帘轻启,安子良吐气开声,背着自家大姐走了出来大声叫道: “新娘子出阁啦——!” 安子良身宽背阔,实在是很有一副千斤顶的风范。安清悠就这么静静地伏在自家弟弟的背上,大红喜袍的两边儿各有一条长长的红绸带。青儿和成香两个陪嫁大丫鬟各自牵了一条,伴着安子良的脚步一步一步地向外走来。安家的诸位老爷婶娘不知何时已经走进了院中。一个个喜盈盈地看着闺房门口。 长房老爷安德佑伸手接过一双红绫,笑呵呵地对萧洛辰道:“傻小子,三难新郎的诸关已过,原地站着干什么呢?如今还不快来接你媳妇儿?” 萧洛辰自幼习武练心,持枪握剑无数之际,手心向来是稳定干燥。可是此刻眼看着那红绫便在眼前,一双手竟是有些微微颤抖,着实是紧张、紧张、还是紧张! 如今新娘已经出阁,萧洛辰连忙上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却是终于改了称呼道: “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安德佑笑容更灿:“好!悠儿这便交给了你,日后一定要好好待我这女儿!” “大小姐大喜!萧公子大喜!” “永结同心!早生贵子!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一阵七嘴八舌的贺喜之声中,萧洛辰终于接过了红绫。|此时此刻,便是这个明里暗里经历过无数大事的大梁国第一青年才俊,竟也有些激动得难以自持。 “多谢诸位,我……我今儿高兴!” 谁也没想到萧洛辰如此精明的一个人竟也有这般时候,憋了半天却是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来。难道是所有的婚礼上,新郎都显得特傻?众人齐声大笑之间,旁边自有唱礼之人高叫道: “上花轿呦——!” 安清悠伏在弟弟背上一路向二道门行去,却急坏了旁边随侍伺候的两个喜娘,一路上不停地小声提醒:“大小姐,哭,别忘了要哭!” 嫁女出门,按惯例新娘上轿之前都是要哭一哭的,以示出阁之时和娘家人的分离之苦。 只是这从人们虽然不停提醒,盖头下却是毫无动静儿。从喜娘到两个大丫鬟,最后连安家的几位婶娘夫人都放心不下,加入了劝哭的行列。 “哭!” “哭吧!赶紧哭,这就要上花轿了!” “我的大小姐唉,您倒是哭啊,您向来是最遵着礼的,怎么这一会儿不从了呢……” “大小姐?大小姐?”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问,盖头下忽然传来“扑哧”一声,却不是哭音,而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却听一直以来谨守规矩的安清悠在盖头中笑道:“你们大家的意思我心里明白,可是今儿这大喜的日子,为什么一定要哭着出门?明明就是一件喜事,我实在掉不下眼泪来,规矩都乃是由人而定,人却不是为了这规矩活着!我今儿……我今儿也高兴!” 萧洛辰在一边牵着红绫,闻听此言间微微一怔,却登时哈哈大笑道:“好!凭什么非得悲悲戚戚!娘子但管放开了心思笑,咱们就是笑着成亲!” 一众哑口无言,呆片刻却反而被这一对新人的模样给逗的登时嬉笑开来。 长笑声中,后面刘总督和安老太爷对视一眼,那刘总督却是笑道:“想不到你这经学泰斗嫁孙女,却是少了这‘哭离’之礼,此事却又以为如何?” 安老太爷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抬头望天,背着手,忽然间微微一笑道:“你这胖子是骂我迂腐不成?没有‘哭离’又如何?我看这大孙女嘛……不错!” 两个朝堂政坛里打滚了一辈子的老家伙相对大笑,早和那周围的笑声融成了一片。 负责顶喜的安子良更是兴高采烈地仰头大叫一声:“姐!咱们走着!” 一对新人仰天大笑出门去,入得花轿,更有那萧家的迎亲众人齐声高呼道: “起轿呦——!走——着——!” 安家人人带笑地送着安清悠起了花轿,围观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们亦是感染了一番喜气,都在门口围着、看着、恭喜着,仿佛人人沾了喜气都有好运一般。 只是那遥遥的街角之处,却有人正瞧着那燃息了的马车残骸发怔。 “大人,这里……这里不冒烟了,咱们好像也没怎么着?倒是安家那边儿,好像是……好像是已经起轿了?” 沈从元的随身幕僚汤师爷小心翼翼地说出一句话,在他心有不忿的刻意瞎指挥之下,沈从元到底还是没能从这巷子里突围出去。 倒是远处那迎亲大队传来的起轿声,大家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废话!这叫声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得到,本官耳朵又不是聋了,还能不知道那边儿起轿了?” 没有了那香味特异的白烟,沈从元的心倒是慢慢地镇静了下来,怔怔地看着街口处那已经熄了火头的马车残骸,到底还是反应了过来,自己这岂不是又被这两口子摆了一道?还是当着这么多京城官员的面摆的! “还……来得及吗?” 独自一人发了半天愣,沈从元忽然突兀地问出这么一句来。 汤师爷自然知道自家大人问的是什么,他到底还是不死心,想要去婚礼那边搅上一搅,否则心中难平。 只是看看那街口堵路的烂车死马瓷片蒺藜,又看了看周围情形,汤师爷却是堆起一脸苦笑道: “大人,非是学生不用心卖命,只是您瞧一瞧,那烧起来的不过一辆货车,另有好几辆烂车死马都堵在那里。还有周围这些官儿……” 说话间,汤师爷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奈状。 沈从元把眼看去,只见周围那些大小官员们依旧在在狼奔豸突,不知有多少人犹自手忙脚乱、惶然失措。大队既然已是炸了营,一时三刻之间哪里又收拢得起来! 以沈从元的眼力,自然明白今日是大势已去,此刻不该想是否还能出手,而是要想如何善后才是正事。 可这口气闷在胸中实在难受,好在沈从元也不是那鲁莽之人,深吸口气,用力平复了一下胸口翻腾不已的血气,居然还能对着周围人等露出一丝微笑,很有上位者从容样子地道: “罢罢罢!便让那安家与萧家再蹦跶几天,大喜之后便是大悲,他们也享乐不了几日,这种悲中求喜的做派连本官都替他们心哀啊,所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待我等卷土重来之际,定要将那……” 定要如何还没说完,忽听得远处又是一记遥遥的喊声传来: “多谢沈大人携众位大人贺喜观礼,此间情分,他日容当后报。侍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喊声并非出自一人之口,乃是迎亲大队的汉子们齐声呐喊而成。 也不知是萧洛辰还是安清悠谁做的安排,却是足足喊了三遍。 沈从元那努力做出来虽败不惊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那里,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叫声每响起一次,就好像是有人用一记耳光重重地抽在了他的脸上一般。透过堵路诸物的缝隙看去,那迎亲的队伍已是隐约在望,可是既离着这么近,又仿佛是那么远,远得遥不可及一般…… 沈从元铁青着脸站在那里,怔怔地伸手指着那远处的迎亲车队,忽然间“噗”的一声,口中陡然喷出了一捧血雾,两眼一黑之间,仰后便倒! 安家长房府的正门口,此刻却依旧是热闹非凡。没有人在意距此一条街上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众人依旧是该开心的开心,该笑的笑。倒是以安老太爷为首的安家众人听着萧洛辰指挥那迎亲大队的汉子们发了几声喊,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浓了。 “走轿——新娘子过门儿喽!” 随着一声长长的吆喝,那顶鲜花包裹的八抬大红花轿稳稳地抬起,萧洛辰一马当先,领着迎亲大队招摇过市,扬长而去。 ------------ 第三百一十三章 花轿喜烛红似火(下) 自古有两句老话,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好比大梁国的文官队伍里,李阁老与刘总督齐名。可是在这军方武将之中,近几十年来却从未有人质疑过哪一家才是武将之首。 太阳越升越高,金色的阳光之下,某座京城知名的大宅前一座牌楼似乎显得有些老旧,但单凭那牌楼上高悬着的几个大字,就没有人认为敢这里不够气派威严。 “武将下马,文官落轿。开国元勋,当此殊荣!” 什么叫做沉淀,什么叫做世家?这短短的十六个字乃是大梁的开国皇帝太祖陛下亲笔手书。 遥想二百年前大梁开国之时,京城中类似的牌楼本有十座。可是物转星移,福祸沉浮,如今还没被历任皇帝拆掉推倒的牌楼,也只有这么一座了。 而在这牌楼之后,那座显然已经很有历史的大宅正匾之上,却是鎏金镶着如今天子寿光皇帝的御笔墨宝。 ——萧府! “来了来了,五爷迎亲已经到了前街,这就要进门了,大家都动作快着点儿!” 萧府的大管家萧达此时连声叫着跑进了正堂。 萧洛辰在萧家排行第五,虽是嫡子,却是诸兄弟中最为年幼的一个。 萧家的一干男人们之中,萧洛辰的大哥萧洛堂早年间捐躯沙场,此刻萧家的家主大将军萧正纲又被寿光皇帝借故发去了北疆边境,连带着其他几个儿子也都同往军前效力。 如今萧府虽然亦是装扮隆重,喜气洋洋,可是阖府上下却没有个男人主事,倒好似缺了点儿什么一般。 好在萧家不仅出了个皇后,还更有一位坐得住阵的。 “开中门,让下人们都给老身动作利索着点儿,咱们萧家要迎媳妇儿进门了!” 萧老夫人此刻早已披挂整齐,全身上下贵气十足,头上一顶云鹤紫金珍珠冠尤为惹眼,更清楚地表明了她的身份。 ——金册御封,一品诰命! “老夫人您放心,所有诸事早就准备妥当,如今就等五爷迎着新人回来了!” 面对萧大将军都要让着几分的萧老夫人,大管事萧达自然是从来不敢怠慢,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回了话,脸上也扬着满心的喜气儿。| 萧老夫人微笑点头之余,却听远处隐隐已有丝竹吹奏的鼓乐之声传来,萧达登时奔出去大手一挥道:“号炮!” 寻常人家迎媳妇儿进门是放长长的千响爆竹,萧家用得却是军中号炮。 那号炮虽然不似是民间爆竹“噼里啪啦”般的响成一串,但声音浑厚响亮,自有一番气势。 更何况萧家此刻用得乃是八八六十四杆号炮齐鸣! 安清悠坐在轿子里刚刚转过一个弯,猛听得“轰”的一声大响,即便身在轿中亦不由得感到浑身一颤,吓了好大一跳! 正是安清悠有些吃惊的时候,却听得萧洛辰在轿子外面轻声道:“娘子休慌,这是我家的迎亲号炮,咱们这便要进门了。” “新人进门,平抬落轿——!” 齐刷刷的号炮声响足了六六三十六响,花轿终于被抬进了萧家的大门之内。 安清悠披着盖头坐在轿中,正觉得过了门槛,陡然听到一阵震天价般的欢呼贺喜之声。 “萧兄弟,大喜大喜啊!” “洛辰,你小子如今也娶媳妇啦!来来来,我们一家老小可都是跑到你们萧家来贺喜,今儿别的不说,我可是要带着几个儿子闹洞房的!” “闹洞房的事情等下再说,一会儿开了宴,先多喝上几杯再说!” 萧、安两家虽说是正当贬谪,可是萧家的情况却显然要比安家好上很多。 军中虽也同样免不了跟红顶白的烂俗,但那共同摸爬滚打出来的袍泽兄弟毕竟是另有一番交情在,却远比文官系统中同年故旧的情分更加牢固得多,若是再曾一个阵上并肩子厮杀过,那就成了过命的交情。 萧家百余年来积累下来的武将旧部不胜枚举,老子既然和萧家有份子情意,那喜酒先喝上两坛子再说! 至于朝中的文官大人们如何目光看着,谁爱他娘的怎么看怎么看去! 这群丘八粗汉子虽说是线条粗的可以,可是却自有一番真性情。 萧洛辰对他们也不似对待那群文官们一样,径自纷嚷笑骂,模样里亦是多了几分粗豪之色,可无论再怎么豪放,那一张喜笑颜开的脸是做不得假,这会儿都已经笑的眼睛成了一条缝儿了。 “齐老三,你这家伙多日没见,怎么胖成了这个样子,好像一个酒桶,还上的去马么!” “陈胖子你个酒缸,趁老子娶媳妇儿想灌我?嘿嘿,到时候看看谁先趴下!” “孙二叔您怎么也来了?您这话我可记住了,一会儿您家那几个小子要闹洞房?来啊!不过哥几个先说好了,谁要是再像上次吴副将娶亲时喝多了吐在人家房里,当心我一脚踹了他娘的出去!” 外面闹一片,安清悠在轿子里听了他们的嬉笑怒骂也不禁微笑。 这萧家倒是气氛热烈,最重要的事没人绷着端着。耳听得萧洛辰和那些武将丘八们吵吵嚷嚷,心中不知怎地反倒是一阵轻松。在那礼教之中待得久了,难道这般氛围其实才是对了自己真正的胃口? 安清悠正在琢磨之际,忽听得一个管家模样的声音遥遥传来:“各位各位,闹归闹,大家这时候可也别紧拉着我们五爷不放。老夫人刚刚说了,莫要耽误了拜堂的吉时。待会儿拜过天地、行过礼,诸位再一起把酒言欢。” 这话本是正理,只是这一刻轿外的反应却是有些大出安清悠的意料之外! 这声音说完那一句话,这些粗豪嬉闹的武将丘八大爷们竟然是一下子便静了下来。 长期军法勒束而成的自律本事,在萧家的这位老夫人发了话之际竟仿佛瞬间便回到了他们身上。众人人人带着笑容喜气,可是一个个嘴巴却闭得严实无比,更是一句话都不说,莫说是再没有人去拉扯亲热新郎官,便是那粗重的呼吸声也小了很多。 “新人下轿,登堂——!” 陡然间萧家的唱礼一声高喊,两边通通地又是两响号炮。鼓乐再度奏起,安清悠在身边两个喜娘的搀扶下缓缓下轿,萧洛辰当先而行牵着那根象征着迎亲进家的红绫子,一步步走进了萧家的正堂。 婚姻的殿堂!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天地!” 气氛在这时候达到了最高潮,外面号炮震响鼓乐齐鸣,一对新人终于走到了这肩并肩站立在众人之前的时刻。 “一拜天地!” 安清悠在萧洛辰的陪伴护持之下缓缓跪倒,迎面是代表天地的巨大香案。萧洛辰同样慢慢跪倒在地,无论是盖头外的他、还是盖头内的她,此刻早已都沉浸在一种难言的幸福之中。 一轮叩! “二拜高堂!” 唱礼又是一声高呼,两人并肩转身,向着萧老夫人齐刷刷地跪下。三个响头磕下去,萧老夫人点点头,微笑着道了一声好。 二轮叩! “夫妻对拜!” 一声唱礼的高喊,安清悠的手顺着衣襟慢慢地攥住了那条丈二红绫,喜娘帮着她慢慢地顺着红绫走到一个红花绣球之前,对面便是萧洛辰。 安清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一个拜礼行了下去,却听得对面的萧洛辰似也已是探过了头来,在那行礼耳鬓相近的一瞬间轻轻地道: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安清悠的心中一颤,随即涌起了一股羞涩的甜蜜。 这一声轻轻的呼唤,她似乎等了太久,又似乎来得太快。可是当那一声轻唤来临的时候,却又犹如一声雷霆炸响在耳边,之前她背负的太多纠结,太多说不清理还乱的心绪,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任何话语都没有这一句让她心中踏实,想起二人初识时的锋锐对刺、想起于宫中选秀时她甚至举瓮打破他的头,想起出宫之后,他屡屡搅和了她的相亲大会,想起他于街上边打边叙的那一首“念奴娇”,再想到被他掠到了桃花谷的浪漫,安清悠的心底说不出的波澜起伏。 许多人、许多事或许都与心中所想截然不同,谁又能想到她如今成为他的妻?而心中却还这样的甜蜜呢? “讨厌。”安清悠的心底轻斥一句,这个家伙居然也会说这样的话,听入耳中怎么脸烧的好似火烫一般…… “礼成——送入洞房!” 唱礼最后一声高呼,安清悠在喜娘和随嫁大丫鬟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那间萧家早已经准备好了的洞房。 于床上坐福,尽管安清悠是披着盖头,可她依旧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那粗如儿臂的火红喜烛染起的两个亮点,就好像看到自己的脸庞,心中有些许羞涩、还有些许期盼。 他……什么时候来呢? 身后,贺客们正大声欢呼,萧洛辰一身新郎官的打扮,猛然间回头端起一直大海碗来咕咚咕咚的灌满了酒,高声叫道: “各位!今儿大喜的日子,咱们不醉不归,萧洛辰先陪大伙儿走一个,干了!直给!” ------------ 第三百一十四章 交杯酒、同心结(上) 洞房。| 未婚的少年人,通常都有对于洞房非常奇特的向往。而很多垂暮的老者回忆起洞房的时候,则有可能这样或那样的复杂感触。只是谁也不能否定,无论如何,洞房的主题应该是两个字——甜蜜! 安清悠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婚床上,虽然顶着盖头不能说话,可是那一阵阵甜果和蜜饯的气息却悄然闻入了鼻子里。距离自己不远处应该有张桌子,桌子上大概是摆着各色果品……嗯!还有酒,这酒的气息并不浓烈,很淡,但这洞房里的酒,通常都是会醉人的。 ——交杯酒! “五奶奶但请静候,五爷稍后便到!” 屋里的喜婆子已经改了口,到了这洞房之中,事情自然已经由萧家全面接管。那喜婆子倒似是手脚极为麻利,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喜礼,自行退出了房去,轻手轻脚之间,开关房门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很是静默了一阵儿,安清悠这才悄悄地掀起盖头一角向外看。确定了屋内再无他人之时,却是一把就把盖头拽了下来。左右瞧瞧,奔着前面的桌子就去。 即便是另一个时空中,很多准备不足的新娘同样有过洞房挨饿的经历。 喜宴上也许宾客们在大吃大喝,更有人送得随礼虽少,却恨不得把自家里的老婆孩子七姑八姨都带来,好像是生怕吃不回本钱就是亏得多大一样。新娘却要摆出一副矜持的姿态淡淡微笑,如果一场婚礼上新娘子不顾形象地一门心思埋头猛吃,实在是一件很煞风景的事情。 这些事情安清悠虽未曾经历,上一世也曾听一些姐妹闺蜜们说过。只是这古代却是事情更过,三叩行礼送入洞房,新郎官自然要在外面陪酒,新娘子却是从头到尾连双筷子都摸不到。 耳听得外面一阵阵喧闹吵嚷之声遥遥传来,期间更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淡淡的酒肉香,安清悠不禁微微苦笑——有时候生了一个太灵的鼻子也不是间好事! 只是奔到了面前那放果品蜜饯的桌子前时,却不由得叫了一声苦。上面四盘吃食中一盘蜜渍杨梅,一盘淡酿青果,都是酸得能让人倒了牙的,用来开胃正合适,要真是吃起来只怕越吃越是饥火上升。旁边倒是放了一对贴了大红喜字的喜饼,可是只有两个,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偷吃就被人发现的场面。 ——这事儿还不能怪萧家,成双成对酸儿辣女,人家求得是早续香火的吉兆。 “想不到我安清悠,居然也有这等时候啊……” 安清悠有些自嘲地嘟囔了一句,只能从那最后一盘尚堪可食的炒瓜子里抓起了一捏。一边狠狠地磕着瓜子,一边心里却在盘算,反正萧洛辰这家伙高来低去潜行匿踪的本事天下无双,一会儿这混球进了洞房,怎么说也得打发他出去弄点儿吃的顶饱解馋的? 正琢磨了一阵,忽听外面一阵嘈杂喧闹之声由远及近纷至沓来,安清悠心中一惊,连忙披上盖头回到床上安安静静地坐好,心知这只怕是萧洛辰已经敬过了宾客喜宴酒,这就要进洞房了。 “娘子!我来啦!”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萧洛辰果然是一马当先地进了洞房。只是这身上酒气冲天,脚步踉踉跄跄。身后一群闹洞房的粗豪汉子听得这一句,却是一起轰然大笑 “急色!萧哥儿你真是太急色了!” “切,人自家媳妇的色,有什么急不得?” “挑盖头,挑盖头!咱们都看看新娘子!” 一群武将汉子们七嘴八舌的大嚷,最终汇成了这“挑盖头”三个字,一时间大家齐声高呼挑盖头,竟是比那军营里的口号声还响彻了三分。 “嚷什么嚷,这就挑给你们看!我媳妇那相貌模样……哈哈哈哈哈哈,他娘的莫要一个个地羡慕死了你们……” 萧洛辰口中说得粗俗,醉醺醺地间却是劈手从旁边的喜婆子手中夺过了金花挑子,晃晃悠悠地向着婚床上静静坐着的安清悠走来。只是那一双惺忪醉眼却好像已经视物不清,没迈两步便隔着婚床老远地伸出了金挑子。 这自然是一挑便挑了个空。萧洛辰酒后一个收力不及,“噗”通一声摔到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口中兀自含含糊糊地道: “莫要……莫要羡慕死了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今天这新郎官可是喝得着实不少,莫非是彻底的醉倒了?旁边的喜婆子赶紧又是扶来又是唤,可萧洛辰死活就是不醒,一副酒红满脸的模样,任尔风吹浪打,我自巍然不动。 “这个……我家五爷饮酒过度,只怕是需要稍事醒酒……各位宾客,今日喜宴已是尽兴,倒不如各位早回吧?” 那萧府中的大管家萧达倒是甚有决断,眼见着这场面有点尴尬,当机立断地便宣布出了喜宴到此结束的话来。 众人眼看着新房是闹不成了也便纷纷离开。那大管家萧达指挥着人把萧洛辰搬道床上,躬身说了一句五爷大醉,还请五奶奶多多照拂云云,也就带着一干下人告退了。 洞房花烛夜若是新郎醉了个人事不知,显然是比饿肚子还煞风景的事情。可是安清悠倒是在盖头下面微微有些觉得古怪,自己这夫君虽说是胡闹妄为出了名的,但行事向来颇有分寸。 今儿大喜的日子,怎么倒醉成如此模样了? 正要悄悄挑开盖头偷看,忽然觉得身上一紧,被人从身后抱住。 萧洛辰的声音隔着盖头轻轻地道: “我的娘子挑开盖头的第一眼,只能我一个人看,我可不愿意与别人共赏!” 安清悠心中微微一甜,待要说话时,忽听耳边又是一记轻声道:“别动,咱们先处理点儿别的……” 这声音很轻,很细。萧洛辰一翻身轻轻地下了床,脚步如同狸猫一般的轻柔,口中却是含含糊糊地叫道: “啊……我刚才醉倒了么?这喜宴上的酒喝得着实多了……胃口好生难受……” 含糊不清地叫嚷之际,人却蹑手蹑脚地移到了床边。猛地一推窗子之际伸手轻扣喉咙内侧,只听“哇”的一声呕吐声,把那肚中的酒水存货来了个倾泻而出。 “我靠——!” 窗根地下登时响起一阵被踩了尾巴一般的叫声。几个想偷着听洞房窗根的年轻武官登时被劈头盖脸浇了个淋漓尽致。这些人惊叫着四散逃去之际,萧洛辰哈哈大笑之际,却是一转身冲着床底下嚷道: “再不出来,老子又要浇啦,你们几个猜猜?这一次用得却是什么?” 话音未落,只见床底下猛然又窜出两个人来,这却是事先埋伏了准备闹床脚的。只见那两个身穿武将服色的年轻人一脸尴尬神色地窜了出来,赶紧夺路出房飞奔而去,一路上不停大叫:“第一眼只能我一个人看,第一眼只能我一个人看啊!” 安清悠闻声大窘,这两人显是身手了得耳眼精明之辈,刚刚萧洛辰话语说得那般轻柔,都被人打探了去,却不知道自己刚才偷着磕瓜子的样子是不是都落在了他们眼中? “这几个家伙,总是这么胡闹!” 这几个敢在新房内外做布置的年轻人倒都是萧洛辰自幼的发小熟识,平时里相互捉弄厮混惯了的。萧洛辰赶走了他们却也不以为忤,观察侧听了一阵,确认没有闹洞房的“埋伏”之后,这才再度拿起了金挑子,轻轻上前之际,呼吸却是粗重了几分。 动作很慢,却温柔的像是打开自己最珍爱的宝贝一样,盖头一点一点地被挑了起来。儿臂粗的大红花烛下露出了安清悠一张娇羞欲滴的面庞来,当真是人比花娇。 “娘子!” “相公……” 安清悠的声音细若蚊蚋般,羞答答地终于改了口,萧洛辰则是一脸笑嘻嘻地模样,忽然间大红喜袍一掀,却是变魔术一样地掏出了一只木盒来柔声道: “陪着他们连吃带喝的,却是苦了我的娘子在房里一个人挨等受饿,现在轰走了诸般人等,相公我总算是谁都不用陪了!便是先陪着自己媳妇好好吃上一顿?” 打开那木盒来瞧,竟是一只制作得精巧无比的食盒。安清悠微微一怔,转眼又不禁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只见那里面卤肉酱货一件件地码的整整齐齐,显然是早有预备,却又不禁心中一甜。 什么是甜蜜?什么是浪漫?甜蜜浪漫就是在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一个男人既没有端着架子在那里循规蹈矩的做假正经,也没有急不可耐想着鸳被翻浪奔床就去。在这个时候,他仍然能很细心的没忘了自己的妻子是不是饿了一天肚子! 一片蜜汁火腿嚼在嘴里,很香。原本按照大梁名门大族的规矩,夫妻两人独处洞房之中亦是有颇多礼数规矩的,可是这俩人一个是穿越现代人,一个则是神鬼不敬的混世魔王。这当还真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怎么着自己舒服开心就怎么来。 小小的一张零食方桌,此刻竟成了小两口关起门来大快朵颐的平台。那壶放在桌子上用作交杯酒的上好女儿红更是有大半已经进了肚子。 “其实吧,我挺喜欢你这样的,没那么多烂规矩穷讲究。” 安清悠的脸上被酒意泛得红扑扑地,又夹了一筷子糖鱼冻。忽然间微微一伸手,对着萧洛辰轻轻笑道:“不过有一份讲究却是我不想舍了的……” 说话间,安清悠却是从喜袍袖袋中突然拿出一个薄纱袋子来,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拍道:“你的?” 萧洛辰猛然一声大笑:“原来你也不想省了那一环?” 说话间,却亦是从那袖袋中拿出了一个薄纱袋子,两相交换之下各自解开,却间里面竟是彼此的一缕头发。 ------------ 第三百一十五章 同心结、交杯酒(下)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旁人做这洞房的同心结,通常是将两人的头发各自成绺编在一起,也常作男上女下或男左女右的编法。 安清悠此刻却没有如同他们那样,而是将两人的头发一根根地尽数混在了一起,她手上功夫本佳,此刻手指翻飞之下,飞快地便编好了一个两环相扣的同心结,甚是好看。 那根用来牵新娘的入屋的红绫子早已经被解了下来。穿过同心结,各自缠在了安清悠与萧洛辰的手臂之上。 缠缠绵绵、双臂交扣,那一壶女儿红已经被倒出了最后两杯。 深情脉脉的对望了一眼,交杯酒亦是一饮而尽。 “缠了同心结、饮了交杯酒,娘子,咱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正经事了?洞房花烛夜啊……” 萧洛辰笑嘻嘻地看着安清悠,眼光中却多了那么点儿贼光,还有那么点儿暧昧的邪光。 “我……我要睡了,我真的要睡了!” 安清悠的脸忽然红得像一个熟透了的大苹果,就这么咬着嘴唇说了一句话,还真是自己说睡就睡,连衣服都不脱,逃走似地跑过去往床上一倒,拉起上面了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喜被,把自己身子裹得紧紧的,脸居然还对着里面的墙,就像一只大虾米一样。 萧洛辰挠挠头,忽然苦笑着长叹一声道:“我一直以为我才是那个最不重礼法最讨厌规矩的,谁料想进了洞房,与娘子相比,才知道自己还差得远。按着新妇之礼应该给郎君宽衣解带服侍入眠,口称贱妾请夫君行合卺之礼……” “呸!” 一记“呸”声干净利索地从面对着墙壁的安清悠那里蹦了出来,与“呸”声同行的还有一个装满了蚕沙的枕头,不偏不倚,正往萧洛辰的脸上砸去。 萧洛辰接在手中,笑着道:“好暗器……” 以萧洛辰的身手,如果蚕沙枕头作为暗器自然是很难构成什么威胁的。所以枕头很快又飞回了床上,而且还是带着萧洛辰的人一起飞回来的。 “我隐隐约约记得以前的什么时候,你曾经说过,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也不会嫁给我的。嗯?如今刚拜了天地喝了交杯酒,这就要谋杀亲夫不成?” 萧洛辰笑嘻嘻调侃地说着床头话儿,那粉红色的床帏帐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低垂了下来。| 安清悠蜷缩着紧紧地闭着眼睛,忽然觉得耳垂边上一热,却是萧洛辰凑过来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安清悠不由得浑身上下竟有些不自觉的战栗和颤抖。 “这粉红色的床围子,是我特地挑的,和那桃花谷里的桃花是一个颜色。那几天我心里就想,不知道这洞房花烛的夜里,我们两个是不是也会像那四季如春的桃花谷一般,就剩下一个‘春’字了?” 安清悠被他逗的“扑哧”一笑,眼睛却终于睁开了,红着脸啐道:“讨厌,谁要和你一起发……唔!” 话还没说完,她的嘴却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唔唔声响之间,安清悠竟是半天都再也没发出什么话来。 良久之际,安清悠才喘息着说道: “你……你这人最讨厌了!咱们……咱们先好好地说一会子话儿行不行?不乱来乱动的……” 安清悠嘴里说着讨厌,话语中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小,倒最后简直就好像是蚊子叫一般。 萧洛辰一本正经地点头答应,可是语气里却不知为什么怎么听怎么有点贼忒兮兮:“好好好!我们就好好地先说一会子话儿,不乱来乱动的……” 话音未落,安清悠忽然间“啊”的一声轻叫,某双乱来乱动一刻都没有停过的手,不知何时却已经悄然划进了她的衣衫之中。刹那间,安清悠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中一片空白,身体仿佛僵硬了一般,后背竟是瞬时间绷得笔直。 “讨厌,不是说好的不乱动么……” “我没有乱动啊,我是在很有步骤的动……” “不……” 未等安清悠再开口推拖,她的小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而他的双手却在上下不停,很快的功夫,两件大红喜袍和内衫都已经被扔到了帐外。 萧洛辰浑身精赤,那一条条结实的肌肉凸显无余,安清悠却是像一只被剥得干净的小白羊一般,双手上上下下的欲遮掩,却被他严控的动不得,只能紧紧地咬着嘴唇,居然有些瑟瑟发抖的紧张,脸上红透了。 红烛的灯火透过粉色的床帐照了进来,将两人的皮肤都染成了一种奇异的粉色。 温馨,甜蜜,似乎还带着一点狂野? “你……你就知道欺负我……” 安清悠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声话儿说得能不能让人听见,紧张羞赧之余,眼睛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紧紧地闭了起来。 前世的等待,今生的纠葛,这一刻终究来了,可是真在等他来到的时候,竟然是说不出的紧张。 “好美!” 萧洛辰口中呢喃,手上却是轻轻地划过安清悠那宛如凝脂白玉一般的皮肤。 指尖游走倒了哪里,哪里的肌肤便仿佛应和一般地轻颤不已。 二人虽以往也有亲密之时,却从未似如今这样对赤相待,轻抚着她的长发,萧洛辰的吻游走在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坚实的双臂紧紧的将她拥在怀里,而他每掠夺一寸,她便颤粟一分,脸色更加的红润,直至浑身上下都红润起来,安清悠不由得被他的狂热带动的呻吟一声。 终究,他忍不住压抑中的狂欲,却是把面孔埋在了那一对高耸的双峰之间,轻轻地道:“我来了……” 安清悠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大,一声带着痛音的高呼声出口…… 两人再不是那以前的两人,她已为人qi,他已为人夫。 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轻点儿……好疼,嗯!” “不!四方楼的书里写着呢,轻点儿更疼……” 鸳鸯床,红烛光,被翻红浪;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帐子中的喘息声似乎激烈了很多次,又似乎低沉下去了很多次,当一切终究归于平静的时候,洞房里的大红花烛忽然芯花猛地一个爆栗,竟是已悄然燃尽了。 安清悠静静地蜷伏在萧洛辰怀里,身下那四尺见方的白绫子上已经是点点落红。浑身上下好像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一般,忽然间很是幽怨地呢喃着骂了一句: “以前那么多人说你是个疯子,今天我才知道这话一点儿错都没有,你就是个疯子……” 虽然说另一个时空里,某个方面的资讯影像早就已经满天飞,不过亲身经历过与否到底是大不一样。安清悠在这方面的的确确是一个白丁,这话虽是在嗔怪,可是此刻落在男人的耳朵里,十个男人却有九个半反而会为此而兴高采烈。 “好吧,我是疯子,又是混蛋……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当然要做的名副其实了!倒是疯婆娘叫了这么久,今儿才知道你其实挺老实的……”萧洛辰的脸上似乎也有一点儿疲惫,但是对于这个血精气旺的家伙来说,一转脸又开始嘿嘿地笑,笑的是那么的……啧啧有味儿。 安清悠白他一眼,立刻撅着嘴生气:“人家黄花大闺女一个……你难道希望我很疯?希望我本领娴熟还是花样百出?” “今天当然是越老实越好了!以后嘛……要很疯!要本领娴熟!要花样百出……” 萧洛辰的笑容仿佛越来越贼,手上却似乎又有些不老实起来。 忽然一翻身又把安清悠压在了身下,在她耳垂边坏笑着道:“要不……我们再疯一次?不然怎么对的起你刚刚称呼的疯子名号?” 安清悠登时是大惊失色,刚刚是初经人道,她哪里经得起如此挞伐? 连推带躲的,正要撒娇不依之时,却觉得身上一轻,萧洛辰居然又闪了开去,臂弯一紧之际,却是搂着她轻轻地道:“以后咱们有一辈子折腾的时候,这一次嘛……先放过你,傻丫头,睡吧!相公今儿晚上一定一直都搂着你,睡个香的!” 说着,萧洛辰低头在安清悠唇上轻轻一吻,就这么温柔地拥着新婚妻子,自己却先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安清悠趴在萧洛辰的怀里,忽然间觉得这个肩膀靠上去很宽阔,很安全,很舒适。 “这家伙其实一直以来就挺明白什么叫疼人的……嗯!我原本早就知道!” 一个念头不知道怎么浮了上来,却瞬间化成了一种悄然中的幸福。 夜已深,某对一身倔脾气的青年夫妻相拥相偎着,不知何时就这么静静地睡着了。 两副赤裸裸的身体彼此交缠着,淡淡的微笑犹自挂在他们的脸上,就像是两个天真无邪的孩童一样,傻乎乎的。 【作者题外话】:第二更送上…… 这些天气温变化好大啊,流鼻血、鼻塞、嗓子哑的说不出话,脑袋晕沉沉的……3e_3c ------------ 第三百一十六章 今天开始做媳妇儿 新婚总甜蜜的。|对于安清悠来说,如果能够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偎在萧洛辰的怀里撒着娇不肯起来,然后像只小猫一样好好地由老公哄着赖床赖到太阳晒屁股,实在是一件非常惬意而且很有幸福感的事情。 问题是这里不是可以当宅男宅女的另一个时空,萧家自然也有人偏偏不肯这么做。 门口伺候喜婆子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来叩门请起,直接被萧洛辰一声滚犊子骂了出去。然后锲而不舍的换了人再来请起再挨骂,等到萧府的大管家萧达亲自来叩门请起的时候,安清悠和萧洛辰已经都很有些意味索然的感觉,折腾来折腾去,一点点睡意都没了。 “五爷,老夫人那边都已经起来了,其他院子里的几位奶奶也正在着装打扮,新婚头一天,可别误了五奶奶上堂敬茶!” 大管家萧达是给萧家做了一辈子事儿的老人,看着萧洛辰从小长大,对于这位五爷的脾气早就摸得透透的,这一下叩门请起做得却是有技巧得很。 耳听得萧老夫人已经起身,萧洛辰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竟似也有些踌躇,微一沉吟之际到底还是对着安清悠的额头上轻轻一吻,苦笑着道: “起吧,母亲那人讲究多,去晚了可也不好!她老人家脾气向来有点儿怪,若是一会儿请安的时候有什么说得做得过了份的,你也是别往心里去。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唠叨,让一让哄一哄便也罢了!” 话中似有几分提醒之意,安清悠心中却也不禁有些惊讶。 自家夫君这份神鬼不敬的脾气暂且不论,萧洛辰与自己相互之间相知颇深,当然明白自己不是那等会为了一些细枝末节的鸡毛蒜皮闹事之人。 连他都这般的提醒,难道说这位婆婆竟然是个极不好相处的人物? 说起来昔日提亲之时,安清悠倒是与这位萧老夫人亦是曾有过一面之缘,只可惜后来在桃源谷中呆得时间太久,等回到京里已是直接便到了婚礼前夜。她真还是没来得及好好了解一下这位婆婆。 安清悠得了萧洛辰的嘱咐,不由得匆匆洗漱打扮了一下,便赶紧随着萧洛辰前去请安。 等到了地方,却见老夫人早已穿戴整齐,正襟危坐于正堂之上。 如今萧家的男人们都在北疆前线,阖府上下除了萧洛辰一个男子之外,便是留下了一大群的女人。 此刻除了正在远行回西南娘家省亲的二嫂子宁氏之外,大嫂子林氏、三嫂子乌氏、四嫂子秦氏俱都在场。老太太面无表情地坐在当中,分毫看不出喜怒来。 旁边的几个媳妇却一个个敛容肃立,一副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 安清悠一见这副场面,心中登时有些暗叫不好,显然自己二人是来晚了。 萧洛辰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疲惫懒散模样,嘻嘻一笑道:“新婚洞房,我却是有些来迟了。儿子在这里给母亲请安!给各位嫂子行礼了!” 说话间,安清悠随着萧洛辰行了一礼,然后连忙行到了萧老夫人的面前盈盈拜下,旁边早有侍候婆子递过一碗茶来。 安清悠手不乱肩不晃,径自低着头将那茶碗接过来向上缓缓一递,口中轻声道:“儿媳给老太太请安,请老太太用茶!” 这杯“婆婆茶”自然是题中应有之意,萧老夫人又上下打量了安清悠两眼,这才接过茶碗来慢慢地抿了一口道: “模样儿倒是挺周正的,行礼敬茶也算得上有几分规矩。只是这头一天过门儿,居然就敢比你那几个嫂嫂来得晚?唉!当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原指望有个人能好好约束一下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没想到如今成了亲,五儿反倒是陪着你越发的懒散了。” 萧老夫人口中的“五儿”,自然指的便是萧家的五爷萧洛辰了。 耳听得老夫人言语之中似是颇有不喜之意,萧家那几位侍立在旁的嫂嫂们眼中却是不约而同地掠过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神色。 萧洛辰一听母亲这般语气,连忙上前赔笑圆话道:“母亲,这事情倒不是媳妇的错,今日本是儿子有些贪睡,怨不得……” “怨不得什么!为娘的教训媳妇儿,什么时候让你插话了?” 萧老夫人直接打断了儿子的话,面色一板之间,便是连萧洛辰这平日里胆大包天的家伙竟也不敢再说什么言语。 径自退到一边讪讪而笑,萧洛辰一双眼睛却是对着安清悠紧着打眼色,让她千万别往心里去。 可是这番做派又哪里逃得过萧老夫人的眼睛,只见这位一品诰命夫人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这才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道: “瞧瞧,瞧瞧!真是儿大不由娘,这刚过门儿一天,胳膊肘已经知道往媳妇儿那边拐了。等回头日子久了,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儿呢!起来吧,你这碗婆婆茶该敬的也敬了,一边儿站着听我老婆子说说话!” 安清悠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低头颔首地退向了一边儿。 没想到自己第一天做媳妇,居然就成了个委委屈屈挨训的小媳妇。只是此刻却不是多说话的时候,只是恭敬的在一旁站好便是。 萧老夫人见安清悠不出声,面色却是一点都没有放松。径自在那里板着脸道: “听说你这个做媳妇儿的倒是个去天家选过秀的,好像还拿了出宫秀女的头车?既是在宫里头历练过,自然该明白那些礼法规矩的做得再好,若是没真正把孝敬公婆这几个字放在心里头,那终究也只是花架子。好比今天,五儿便是再贪睡,你若是存了早早起来请安行礼的心思,他还能来晚了?做媳妇儿的,多帮衬些自家男人才是正理,若将来总是拖相公后腿,那可就不是我们萧家媳妇该做的了!” 话说到这里,安清悠已经是不能不应声了,低着头慢慢地回答道:“婆婆说得是。媳妇儿谨记教诲!日后定将全力辅佐夫君,恭守妇道。” “嘴上能说出彩来的女子我见多了,是不是真能做到不光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 萧老夫人慢慢地放下茶碗,嘴角却是一撇,对着安清悠慢慢地道: “五儿为了你这个媳妇,把北胡的使臣也打了,被皇上逐出门墙也逐了,如今连他的父兄都受了牵连。我们萧家付出的代价可是不轻,如今你们安家从上到下都被削官为民,五儿也没有嫌弃你不是?还是这么争着帮你说话……呵,这人活在世上啊,就要多有几分良心,多明白明白什么叫做知恩图报,莫忘了我们萧家对你的种种好处,以后规规矩矩陪着五郎过日子才是真!” 这话说得安清悠可真是哭笑不得。 什么北胡使臣天子门生,种种事情的发端,那位稳坐龙椅钓鱼台的寿光皇帝才是幕后最大的导演者,便是萧洛辰在其中也多有策划出谋之功。 真要刨根究底的说起来,倒还是自己和安家被无端端地卷入了这场万岁爷安排下的棋局还差不多,萧家的种种好处?自己怕是真不知道,究竟算是得了萧家什么好处了。 可是此事却是关联着千万人头落地,这个时候当然更不能讲。安清悠心中虽然有些抑郁,可还是低头受教,言行之间也只得低头顺从的答一句:“婆婆教训的是,媳妇儿往后定当全心竭力辅佐夫君,圆他的这一份心意。” 安老夫人看她这副样子,这才面色稍霁。径自对着众人道: “今儿个先这样吧,我倦了,都回自己院子里去吧,明儿个开始各房的媳妇该来立规矩的立规矩,五媳妇多伺候半个时辰,这一次你可是听清楚了?” 众人即刻答应连连告退,也无心再与安清悠这个弟妹多叙几句客套话。 被萧老夫人莫名其妙的打了一阵杀威棍,临走还着重点了名儿,安清悠回到自己院子里未免有些郁郁。 对于这位亲娘,萧洛辰也是无奈,陪着她苦笑道: “这皇差不好做了,我和父亲都是密令皇命在身,便是对家里人也不能多说些什么。如今你也成了个知情的……只是苦了我那母亲,她本来对于文官世家就极无好感,更是认定了之前不少事我是受了你连累,今儿有这一出倒也不算稀奇。还有那几位嫂嫂……若是你觉得实在难受,要不我们分出去住吧?” 安清悠见萧洛辰对自己体贴,心中倒是颇感暖意。 只是这等提议却是万万不行的,自己头一天嫁过门,转脸萧洛辰便向家中提出要分出去单过?那才叫麻烦大了,以后自己这个做媳妇儿的还怎么面对公婆?还怎么面对萧家?对于萧洛辰而言也只怕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夫君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等法子却是万万不妥。去婆婆房里立规矩本就是做媳妇儿应当应分的,我去便是了。若是连这等后宅内院的事情都反要你来替我担待,将来还提什么襄助夫君?” 安清悠思忖半晌到底还是摇了摇头,看着萧洛辰那副挠头万分的样子,倒是不禁噗嗤一笑,笑着打趣他道: “想不到我这夫君平日里机智权变文武双全,难不成在自家府里倒有些吃不开了?” 萧洛辰苦笑着道:“夫人这话说得可是当真在理。对付权臣谋略、北胡鞑虏我的心能够比钢还硬,自然是见招拆招无所不用其极。可是这家里人却实在不同。娘毕竟是自己的亲娘,兄长也毕竟是我的兄长……唉!一想到这个,我这脑袋就变成两个大。还请娘子有以教我?” ------------ 第三百一十七章 萧洛辰的往事 “那五媳妇是从文官世家出来的,他安家出了个学界泰斗的老太爷,自然有些自命清高。|不趁现在好好拾掇拾掇,将来怕是还不定怎么样呢!哼!那些文人的嘴脸难道我这老婆子还看得不够多么?” 萧老夫人坐在自家屋中,这时候却没了那副一品诰命的做派。 身在炕上两腿一盘,手里面竟是一个二尺长的黄铜烟杆“吧嗒吧嗒”的抽得直响。 “老夫人说的是,回头我便多遣人多盯着五奶奶些,有什么不妥的立刻来报您!” 大管家萧达在一旁躬着身子,一边答话、一边帮着老夫人捋烟丝。 大梁国文武相争延续百年,朝廷里固然有文贵武贱的风气,文人向来视武将们为粗鄙不文,武将们眼中文官也未必好得到哪里去,都是一群嘴皮子杀人的装模作样之徒。 鸿沟成见由来已久,从萧老夫人到萧家的几个媳妇儿亦都是军方大族之家出身,陡然之间多了一个从文官门第里蹦出来的安清悠,自然有些让人看着碍眼。 “阿达啊阿达,你这年纪越大,办事怎么越来越回去了?五儿的本事就算在四方楼里也是顶尖儿的,你派人去盯他媳妇儿的梢,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到时候他闹将起来,我这做娘的脸上也不好看。” 知子莫若母,萧老夫人喷出一口烟雾,却是皱了皱眉道:“不过这安家的老头子倒还真算是个文官中的异类,几十年来数他在朝中骨头最硬。前些日子死顶着风头参九皇子李阁老他们一百多个官儿,弄了个全家上下罢官为民还不服软,这等事倒还真是让人有几分佩服。若非如此,当初我也不会亲自陪着五儿去安家下聘提亲!” 这左一说右一说的,倒把那大管家萧达弄得有点儿晕了。递上一袋捋好的烟丝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老夫人的意思是……” “压!先好好地压一压她!那些文官世家里出来的女子除了搬弄口舌便是媚夫讨宠,哪有将门之女豪迈直率?若这五媳妇儿也是这般,不怕压不出她的狐狸尾巴来!” 萧老夫人轻轻地嘬了一口烟,脸上依旧是那副看不出喜怒的样子。 就在萧老夫人在考虑压一压安清悠这个新过门的五媳妇时,安清悠正陪着萧洛辰,静静地听他讲着萧家的一些前事。 “我外公家姓张,当年全盛之时亦是大梁军方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族。.)与我萧家便算不能说是并驾齐驱,最多也只是稍逊一筹而已。母亲当年和你一样,也是个长房长女的大小姐。” “母亲虽是正室,可一直没有所出。父亲和她虽然恩爱,但却不得已又纳了几房女子。没想到那几位姨娘肚子倒是一个比一个争气,先后生了四个孩子,也就是我的四位兄长。” 萧洛辰慢慢地说着自己家里的事情,似乎有些很不愿提起的样子。安清悠听得很安静,知道自己这位夫君宁肯每年跑到桃花源里去过丰年祭,也不愿在家中与家人相聚,根子怕是就在于此。 “可是这么一来,母亲未免就成了京中女眷们的笑柄。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也知道,尤其是那些文官大族出来的女眷们,自己一个个地行规道矩,说起别人闲话来却未见得有什么口德。我萧家又向来是文官们的眼中钉,哪里还有什么好说辞的?母亲那么争强好胜的一个女人,我猜也猜得出来,当年她面上一定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心里该是有多难受,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安清悠轻轻点了点头,京城的女眷圈子里什么情况她亦是熟知,风言风语有时候是能要人命的。 更何况在这个时代里,没生下个一男半女显然是一个女人最大的错处。 安清悠见萧洛辰面露痛苦之色,听着慢慢地把一些从未向人说过的事情一点一点的倒了出来。 “如若觉得心头不宁就不必多讲了。”安清悠柔声的安慰,让萧洛辰轻轻一笑,“该讲的,这些事我也就只能与娘子说一说。” 安清悠握住他的手,他反手将她抱在怀中继续讲起萧家的事。 所有的情况,直到后来萧老夫人生下萧洛辰后才有所改观。 可是怀萧洛辰的时候,萧老夫人已经三十八岁,以这古代的医疗条件,可以说是拼了命才生下萧洛辰这么一个儿子。便在萧洛辰出生后不久,左将军世袭罔替武都侯萧正纲便以嫡出为名,要立幼子为世子,将来继承家业爵位。可是这时候,萧洛辰的几个哥哥们里都已经有人随着父亲上阵杀敌立下大把军功的了。 于是风言风语再起,什么立嫡未必强过立长的,什么借用正室身份打压庶子的,甚至当时女眷圈子里还有人传言,萧洛辰是因为萧家正室生不出来孩子,所以偷偷从外面弄来了一个婴儿,就是要借嫡子位子以固自身云云。 萧老夫人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哪里受得了这个?一气之下阻止了丈夫立嫡的念头,当时便撂下一句话,不靠这嫡出的身份但凭本事,将来到底看看谁生的儿子最有出息,最配得上这份继承家业的世子位子。 所以萧家的世子之位到现在还是悬空,而萧洛辰与那几位兄嫂的关系,却是压根就没怎么好过。 “姑姑嫁到了宫里做了皇后,有些事情看得倒是明白了些。累世为将做到了顶峰,这军权太重早晚有一天难免为帝王所忌。所以便盼着从我开始能去读书写字做个文官,将来我萧家慢慢地往文官那边转未必不是一条出路。可是母亲说什么不肯,我当时年纪还小,只想着要替母亲争一口气,终于趁着父亲出征之时搞了一出弃文从武的把戏出来。后来整天骂圣贤批文人,倒有大半是出自这份不服……” “等我长大了些,又蒙师父教导,算是也明白了一些东西,投笔从戎的路倒是没有后悔过,更不想当什么世子继承什么爵位。只是母亲定要我压过几个哥哥一头,每次逢年过节大家团圆在一起,总是要逼着我去想法子现本事羞辱几个哥哥一番。再怎么说那总是我的哥哥,亲兄弟之间怨越结越重又是何苦?所以我自从发现了桃源谷后,每到过年都不肯回家……” 萧洛辰坐在床边声音越说越小,倒最后头低的不能再低,竟有些说不下去的样子。安清悠咬了咬嘴唇,忽然间伸开双手,把丈夫的头轻轻搂进了自己的胸口。 世事真是无常,外面有九皇子那般为争皇位闹个你死我活的,此处自己的丈夫却是不愿意搞那等兄弟相争。 这个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难不倒的男子,原来竟也有这般痛苦的时候。他也会伤心,也会逃避。那一张铁齿铜牙似的悬河利嘴,也会有这般说不下去的时候? 安清悠忽然发现自己似乎看错了一件事,萧洛辰这个家伙不但有人味儿,而且人味儿一点儿都不少。 “你真的……只是个大孩子!这些事情其实你可以早告诉我的,我一样会嫁给你,说不定还会更早一点儿……”安清悠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道。 “我总觉得那样是在扮可怜,男人有些事……” “男人有些事一定要自己扛着对么?可是那未必是所有事,一个男人如果所有的东西都只能一个人扛着,那就不是扮可怜了,是真可怜才对!” 安清悠轻轻的一句话,却让萧洛辰浑身猛地一震,一张面孔深深地埋在安清悠的胸前,兀自竟有些颤抖不已。 由小到大,这些话萧洛辰从未对第二个人讲过。可是今天不知怎地,原本是和安清悠说些家中的人际背景,谁料想说来说去竟然说到了自己的过往,就这样仿佛控制不住了一样,一口气间倾泻而出。 安清悠仿佛听到了几声不清不楚的低沉呜咽? 百炼钢,绕指柔。即便是再强的男人,也早晚会在他真心深爱的女人面前卸下那份坚强的外壳。而这一天来到的时候,却往往毫无征兆,没有理由。往往突然而发,就在那一不留心之间。 关键在于在那个他所爱的女人,是不是也在用自己的真心和温柔深爱着他。 安清悠就这么轻轻地拥着自己的男人,良久无声。世事无完美,上苍也许会为一个人打开很多扇窗户,却总有几扇会关得很紧。可是上天同样是公平的,它也总会把那个能够帮你打开那几扇紧闭窗子的人送到你的面前。 萧洛辰抬起头来的时候,妻子的胸前似乎有些湿渍。 安清悠柔柔的笑:“想不到我们神通广大的萧爷,居然也会有流眼泪的时候?” 萧洛辰一脸不好意思地嘴硬:“我不是在哭,我是在流口水。” 安清悠噗嗤一乐:“这倒是奇闻,没听过流口水是趴在老婆胸口流的。” 萧洛辰登时佯装大怒道:“小小女子,尔安敢取笑某家乎?” 安清悠笑嘻嘻地回道:“小女子不敢,小女子不是在笑,是在打喷嚏。” 说话间,安清悠使劲作态,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却觉得身子陡然一轻,竟是被萧洛辰一把抱上了肩头。 “谁规定流口水不能趴在老婆胸口流的?为夫的这就流给你看!” “啊……” 尖叫声中,萧洛辰扛着安清悠奔床就去。 新婚燕尔,正是青年男女们食髓知味的时候。 云丝被,红锦织,鸳被翻浪之际,自然是一室皆春。什么老太太对文官女子的深深成见,什么萧洛辰曾经的心结,暂时都被丢到了九霄云外。两人的情意却是又深了一层。 ------------ 第三百一十八章 风波初起 闻鸡即起,这是萧家多少年以来就例行的规矩。!>若要媳妇们服气,自己自然是要以身作则,萧老夫人多少年来就一直过着这种极为自律的生活,这一日心里有事,还特地的起得早了点儿。 “让人去看看各房的媳妇们都起来了没有,尤其是看看五媳妇儿那边。今儿让她好好的立立规矩。”一边穿衣梳妆,萧老夫人一边淡淡地吩咐着身边的随身丫鬟。 “回老太太的话,五奶奶今儿倒是早就起来了。” “哦,你这丫头倒是越来越懂事了,我还没说,这事儿就已经做好了?” “不是……五奶奶如今正在房外候着,说是做媳妇的来老太太房里立规矩是大事,不可怠慢什么的……” “嗯?” 所谓的到婆婆房里立规矩,无外乎晨昏定省,请安伺候。安清悠昨天一个疏忽吃了一顿杀威棒,转过天来却是早早地吸取了教训,天刚泛白的时候便早早地来到了萧老夫人的门口。 “这文官世家出来的女儿就是心眼儿多,昨天挨了番训斥,今儿个就来拔头名讨喜了不成?哼!这等雕虫小技,未必管用的!” 萧老夫人对文官大族出来的女眷成见极深,一想便想想到了别处去。 不过想岔了归想岔了,心里面微微一寻思,却又让丫鬟把窗子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亲自悄悄地向外望去。 当面立规矩的时候大家自然都做得板板整整,可是这独自等候之时无人监督,此刻的做派举止才能看得出一个人的真性情。 只是这入眼之时,却有些出乎萧老夫人的意料之外。 春日初起,天气还有些乍寒,安清悠却是兀自一人站在老太太房外,纹丝不动之间,一身站姿既是恭谨有礼又不呆板生硬,端得是稳稳当当,更挑不出半点儿错处来。 “这五媳妇站立模样倒是守得住,就是不知耐性如何?” 萧老夫人心中微一沉吟,却是又对身边的下人低声吩咐道:“今儿晚开门半个时辰,有人问起就说我身子不舒服,先耗耗时间再看!” 丫鬟们心一惊,却也只得按照萧老夫人吩咐的做。| 安清悠却也极有耐心,就这么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实等着。 只是未过多久,忽然听到身后一声轻唤:“五弟妹今儿来得倒是早,婆婆房里可是还没有开门?” 说话间,一个身材苗条的中年妇人来到了身边儿。 安清悠定睛看去,却是萧家的大媳妇林氏,连忙行礼道:“小妹见过大嫂,大嫂安!” “没事儿没事儿,都是一家人,不用那么多礼!” 萧洛辰的大哥萧洛堂比之萧洛辰足足大了十八岁,只可惜早年间随父征战沙场为国捐躯。 这位大嫂子孀居已久,早就有些无求无欲安心过日子的心态,为人倒是颇为宽厚。见安清悠站得规规矩矩,便也过来一起等着。两个媳妇儿并排一站,倒是颇为齐整。 不多时四媳妇乌氏也是来了,这位四嫂子本是个没什么学问的,来了见两人都做出一副肃容侍立的样子,反是有些茫然,不过这随大流的心思倒是有的,大家径自见了礼,索性各按顺序站好。 最后到来的乃是那三媳妇秦氏,她倒是个心眼活泛的,平日里颇有算计。 不过此刻众人都站的一派规矩,她也不想当什么出头鸟。就这么四个媳妇整整齐齐,反倒是很合了这萧家治家如治军的传统,大伙也不说话,就这么一字排开地站在了萧老夫人的门前一侧候着,倒似是在等着接受检阅一般。 “哎呦?这倒有趣儿了,跟我唱的是哪出的戏码啊?” 萧老夫人透过窗缝里向外瞧着,眼看着四个媳妇排成一列,不由得嘴角一撇。摇了摇头似是自言自语道:“行,有点儿意思,还会搞立标杆这一手?得!我就在这等着,吩咐下去,让周围的人闲杂人等没事别来折腾,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事儿谁都不许进我这院子,再晚半个时辰开门!” 便是萧家的家主左将军武都侯萧正纲,平日里也颇要让着这位正房夫人几分。 此刻萧家的男人们都不在府中,萧老夫人的话说出来那就如同金科玉律一般,萧家的下人们早已经被她拾掇得训练有素,这时候自然有人下去忙活清场看门诸事。厨房更是将原本已经准备好的早饭退了重做,自要保证老太太开门之时,吃上的饭食都是刚出锅的。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萧老夫人想要查查安清悠的成色不假,其他几位媳妇可就跟着倒霉陪绑了。 那几位可不比安清悠这刚嫁过门来的新妇。 昨日老太太那边打杀威棍的事情大家人人看在眼里,此刻瞅着老夫人这房里门头紧闭,心里面倒是都心思里大致有个数,杀威棒打完了接着来个闭门羹,十有八九倒是针对那新来的五媳妇儿的。 安清悠面色自若,依旧保持着恭谨有礼的等候之态。心既不乱,身便无有不稳,他强任他强也就是了,倒是这萧老夫人见这五媳妇儿一派自若,心中不由得更生了些多加考校的念头。 可是事情也不能够就这么耗着,眼瞅着天色从泛白变成了蒙蒙亮,又从蒙蒙亮变成了日上三竿,婆媳两个对着拉锯,那剩下的几位奶奶们却是越发难熬。 大嫂子林氏身体本来就不是那么好,如今年纪已经快有四张,这等站立功夫更是远比不得年轻人。苦苦挨了一个来时辰,忽然间身子一晃,头晕之间竟有些站立不稳。 堪堪有些晃荡之际,忽然觉得身旁有人相扶,扭头看去,却是新嫁进来的五弟妹安清悠。 “多谢弟妹相助!” 林氏低低的谢了一句,安清悠则还以很友善的一笑。 只是这一来一往之间,原有那种古怪的静默却被打破了。四嫂子乌氏虽然是个出身将门的健壮妇人,但素来没什么城府,此刻老是觉得自家是因为这新嫁进来的安清悠才受了连累。这当儿却是忍不住出声道: “五弟妹倒是好眼力价儿!既知道帮衬着大嫂站稳一把,怎不想想老太太今儿这份关门是为了什么?我等站在这里等候又是受了谁的殃及?还真是有些冤枉了!” “人家是文官大族里面出来的大小姐,讲究得是行的规矩站得稳当,宫里面选秀都拿过头车的主儿,又哪里会在乎旁人是不是难受!” 那三嫂子秦氏为人油滑,此刻虽亦是等得烦躁,心里面却不免多了一份算计,站在一旁不点名不倒姓地煽风点火。眼见着其他几位媳妇面色微变,却是阴恻恻地挑唆道: “咱们可都是苦命的,平白无故的遭了这般连累也就罢了。眼瞅着日上三竿,人家正主儿却连个叩门请起都不做,那是铁了心要和老太太别一别苗头了?至于咱们这几个,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安清悠眉头微微一皱,耳听得这秦氏言语里多有挑拨之意,话里话外的更是说话有些大声,倒象是刻意要把这声音传到老夫人房里一般,不由得心中暗生警惕。 倒是大嫂林氏为人厚道,念着刚刚安清悠的一臂之助,出来圆场道: “妹妹们也别太着急,这五弟妹刚嫁过来,也是不容易……” 只是这林氏死了男人,在萧家实在是一直以来就不是太有地位,为人又是个老实巴交不怎么会说话的。这不劝还好,一劝不仅十足的没劝到点子上,更是让三媳妇秦氏抓住了话柄,嘴角微微一撇间皮笑肉不笑地打断了她的话道: “大嫂这话可有些让人听不明白了,既是嫁了过来,就都是萧家的人,还要分个谁比谁不容易?要说不容易,我们几个的男人都被牵连着发去了北疆军前,人家可是小两口舒舒服服的过日子,进门就摆谱儿,连老太太都敢较劲,这倒是谁不容易?” 这话可是就阴损的很了,四媳妇乌氏本就是个脾气暴躁经不起挑拨之人,一想到被调去军前效力的丈夫,登时便是有些要发作的样子。柳眉倒竖地一叉腰,指着安清悠便道: “你这连累人的……” “四嫂既是觉得今日老太太是因为弟妹才不开门,弟妹这便叩门请起,也就是了!” 安清悠的声音语气远没有秦氏乌氏她们那么冲,但声音脚步却配合得恰到好处,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之间,人却已经恰恰好好地站在了萧老夫人的门前。 伸手作势一个作势便要轻轻敲门,那边乌氏却是登时住了口。原本的一通发作倒是直接憋在了肚子里——她脾气虽暴躁,屋里却有个更没法惹的。 便是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老夫人面前放泼。 只是谁也没想到,就在安清悠的手指似要敲到那房门之时,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一个萧老夫人身边的伺候婆子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道: “给几位奶奶们请安,老太太已经起了,奶奶们这就屋子里头伺候?” ------------ 第三百一十九章 婆婆房里头的规矩 萧老夫人这里开了门,几个媳妇们登时又恢复成了谁也不敢折腾的模样,大家伙儿按着长幼次序鱼贯而入。|只是到了老太太房里。老夫人却是一副穿戴得整整齐齐的样子,先扫了一眼几个媳妇儿,这才从鼻子低低哼出了一声: “切!小家子气,没什么大出息!” 老太太的眼睛几个媳妇们面上扫视了一轮,这句话似乎是没头没脑的自言自语,也不知是说着谁指着谁。 只是安清悠依旧稳在下手纹丝不动,三媳妇儿秦氏的脸色上却明显微微一变,她心思活泛,这当儿却在想,难道是老太太嫌自己对那安清悠挤兑的太着急,不够大气?这似乎也不对啊,昨儿的杀威棒今儿的闭门羹,分明就是冲着这个新进门儿的。 “一家子人过日子,总是要和和睦睦的一条心才好。就像咱们家男人们出去领兵打仗,若是将士不一条心,彼此争来斗去的,那甭等对方攻过来,自己的战力先减了一大半。又好比咱们大梁国,若没有这些整天算计着自己人的那堆文官儿,小小北胡又怎么能蹦跶个上百年?” 好在老太太话里虽然批了一句,大方向却是没有变。抬起头来只盯着安清悠一个人道: “回过头来说咱们萧家,虽说不像那些文人家里头絮絮叨叨的一堆规矩,可是也讲究个长幼次序。既是嫁了过来,眼睛里可不能只盯着自家男人,只盯着我这个做婆婆的。兄长嫂子该敬着也得敬着,就算是要使心眼儿,那也得抱起团来对外人去用。五媳妇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这话一说,长房嫂子林氏似乎是想接点儿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 倒是三房、四房的两个嫂子宽心大放,知道老太太对那些文官世家出来的女子,心结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放下的。 安清悠依旧是一副稳稳当当的样子,低着头规规矩矩地道:“婆婆教训的是,媳妇这里谨记在心。” 萧老夫人脸上依旧是那副看不出喜怒的严肃状,可是心里面也是微微有些诧异。 这位一品诰命的老夫人一辈子就在斗争中渡过,与天斗与地斗,伴着萧家与那些大大小小的文官们斗,从来是杀伐决断没低过半下头。可是这斗来斗去的生活过得太久了,人却难免有些控制欲过强,老觉着把什么都掌控在了手心里才算安心。 可是这两日连出了几招,这新过门的五媳妇儿却是从来没接招过,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低眉顺眼的媳妇谨遵教诲云云? 其实这是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可无论古代今日,无论官场职场甚至大家族中,却总是少不了这样的人。| 在这种人手下你或许并没有犯什么坏心闹什么错,仅仅因为那“不够可控”这四个字,就足够让上位者觉得不踏实。萧老夫人余光又撇了安清悠一眼,心里却觉得稍稍有些空,这五媳妇儿怎么就是有些看不透呢? “她若不是真的如那些文官世家的女子一般,被三从四德教成了死脑筋,那便是城府深沉,极为善于算计隐忍。五儿娶了这样一个媳妇进门,究竟是个贤内助还是个大麻烦?” 其实若要萧老夫人说安清悠究竟不好在哪里,只怕这位老太太自己也说不上来。 只是就天下做婆婆的老年人来说,十个里倒有九个是会替儿子媳妇之间的生活会如何而操心过头了的,无数看似很没必要的婆媳麻烦便是因此而起。更不用说她对文官家族出来的女子向来便有极深的成见。越想越觉得心里有点发空,怎么看怎么觉得安清悠倒可能是偏向麻烦的方向居多。 便在此时,一桌子早餐倒已经摆了上来。所谓婆婆房里立规矩,这却是极为重要的一项。萧老夫人一如既往,在几个儿媳妇的侍候下率独自一人先用了饭。又等着几个儿媳妇挨个地上前行了礼请了安,这才轮到小字辈儿们上桌。 “五媳妇儿,这刚刚说了长幼有序,今儿先站到一边静候着,等你这几个嫂子们用完饭再轮到你上桌吧!” 萧老夫人这话一出,便是旁边伺候的下人们也有些微微一怔。 从来到老太太房里立规矩,媳妇先请婆婆上桌自然是应当应分的,便是随身侍候也是没什么不妥。可哪里有弟妹先等在一边侍立敬等嫂子的道理?萧老夫人自己也只这做法有点儿过,可是却没有什么要收手的意思。一双眼睛似开似闭的眯着,却只盯着安清悠。 “那便请几位嫂子先用。” 安清悠却是丝毫没有迟疑,径自直起身来向后一退,便这么静静地站在一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仿佛眼前的一切和自己半点没有相干一般。 萧老夫人盯了她半天,却是半点端倪也没看出来,居然这样还不接招?这心里倒是越发的觉得此女看不明白了。 “那个……婆婆!媳妇儿已经用毕,在这里坐着也是无事,不如给您捏捏后背松松肩膀?”一声小心翼翼的插话忽然响起,却是大嫂子林氏找了个借口称说饭已吃好。 林氏心里厚道,此刻只想着早些吃完好让五弟妹落座,倒是那三房四房的两位媳妇此刻颇有幸灾乐祸之感。 那三媳妇秦氏用餐兀自是曼斯条理,只想着让安清悠在一边站的越久越好。四媳妇乌氏则是甩开了腮帮子一阵猛吃,恨不得将这桌子上的诸般餐点全都一扫而空才算快意,更不想给安清悠留下什么。 其实安清悠远没有萧老夫人所想的那么复杂,既不是什么城府极深善于隐忍的麻烦,也不是被三从四德熏坏了脑袋的规矩女子。她只是觉得非要在这饭桌上争个三六九等很没必要而已。 便是说真要争,也不屑于用那些当场蹦高或是委委屈屈憋地在一边抹眼泪的小把戏。 好容易等到其他几个媳妇吃完,萧老夫人伸手微微一指,这才示意安清悠过来落座用饭。 安清悠也不含糊,看看一桌子只是剩了那么一星半点儿的残羹冷炙,却是径自过来落了座,在面前一碗已经凉了的汤中舀起了那么浅浅的半勺来轻轻一啜,这便起来向萧老夫人微微一欠身道:“启禀婆婆,这早饭媳妇已经用毕了。” 萧老夫人登时把脸一沉,冷冷地道:“就这么半勺都没有的一下汤,便说自己已经吃好了?你可是对我让你敬等嫂子们先行用饭心有不满?有不高兴就说,用不着这么遮遮掩掩的!” 安清悠面色不变,却是又款款行了一礼,这才曼斯条理地道: “回婆婆话,您刚才也说了这长幼有序的规矩。媳妇是新进门的,自当礼让几位嫂嫂才是,并无半点不满。只是婆婆您也知道,媳妇曾经入宫选秀,那秀女房中鸡鸣即起,接着便是一大堆的礼仪练习、选秀杂事,倒是清晨用饭常没空闲。媳妇当初便由此养成了个习惯,每日起身先吃些东西果腹才有气力做其他,今日向着要来侍候婆婆,更是多用了些。如今却是……却是实在有些吃不下了……” “我怎么忘了这五媳妇儿是从宫里练出来的……昨儿个说了要今天开始立规矩,她当然早有准备,还真是个有些心眼儿的。切!这文官家里出来的女子果然滑头,可是只靠这等小把戏,难道就想在我这做婆婆的面前讨了好去?” 萧老夫人心里头腹诽着,不由得嘴角微翘,却是伸手在桌子上轻轻一弹,这思考的习惯性动作倒让安清悠想起了自己夫君萧洛辰。 忽见萧老夫人眼睛又是眯了一眯,却是慢慢地道: “听下人们说,五媳妇儿你今儿个倒是一早就在门外等着了,这几日我身子有些倦怠,今儿个难免也就起得晚了些。外面站了这么久,腹中纵是有些底子也难免不足……来啊,把这一桌子残羹冷菜撤下去,给五奶奶换一份好餐点来!” 这院子的下人都是萧老夫人亲自调教出来的,那手脚麻利办事利落自不必问,转眼间却是换了一份好餐点上来,却比之前的犹自丰盛上了许多。 旁边那三媳妇四媳妇两个差点没笑出声来,敢和老太太抖这份预先打埋伏的机灵?饿不着你那就撑死你! “这个……” 安清悠的面上似有为难之色,可是推脱的话刚刚起了个头儿,那边四媳妇乌氏却早已抢过去接着道:“怎么着,婆婆为了你好,特地让厨下弄了一份新做的餐点上来,你还敢摆架子推辞是不成?” “有什么不敢?人家头天进门就敢最后一个来请安……”三媳妇秦氏在旁边阴恻恻地溜着缝,话随不多,却是有意无意间往前日的伤疤上揭。 “我为不为谁好,我自己有数,什么时候又轮到别人插话了?” 萧老夫人却似是不太领这份人情,直接一个白眼翻了过去,弄得这二位起哄架秧子的主倒是一脸的尴尬,忙不迭老老实实地闭嘴站到了一遍。 只是这再回过头来,却是又眯起眼盯上了安清悠,那份尖锐的目光就好像在问,这份新上来的餐点,你是吃否?吃否?还是吃否? 安清悠一脸的无奈样子,只得向着萧老夫人行礼称谢,缓缓坐了下来开始吃东西。说起来这萧家的厨子手艺还真是不错,一份早饭做得是既鲜美又可口,外带很解饱的说! 安清悠细嚼慢咽的吃着东西,那姿态要多优雅有多优雅,要多规矩有多规矩,偶尔停下筷子微一回味,倒似是品尝里带着几分享受一般。只是这周围众人瞧着瞧着,忽然一个接一个地就觉出那么一点儿不对来。 原本是一桌子人吃饭,晾了她一个在边上陪着候着;现在怎么倒似是她一个人吃饭,一桌子人被晾在了一边儿候着陪着? 这还名正言顺的! ------------ 第三百二十章 老太太的心思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有趣的紧呐!” 屋子里面,萧洛辰听着安清悠回来讲述今儿一早发生的事,倒是笑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凌空翻了个跟头,笑嘻嘻地说道:“那三嫂四嫂两位一个是刺头,一个最好阴人。.)平日里真是让我烦心的紧,这一次倒被你不言不语地拾掇了一下,真想看看她们等着眼睛陪你吃饭的样子!” “那是你不想和这些家里人计较,尤其是你这人太傲,不屑于和这妇道人家闹腾什么家事。若非如此,就凭这两块料,又如何能够让京城里头号的混世魔王如此挠头?” 安清悠随手点破了萧洛辰的说辞,却是很没淑女形象地打了一个饱嗝,万分老实的点了点头:“你们家的早饭真好吃!厨子不错。” “以前那是一个人野惯了,整天在外奔波,对家里的事情懒得碰也不想碰。如今这娶了媳妇成了家,国事那边又一时半会儿轮不到我上场,自己的后院也得好好稳当稳当。好在娘子做起事来自有尺度分寸,我倒是又能偷懒了!” 萧洛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却是走过来轻轻揽住了安清悠的腰肢。 自从解开了家事的心结,这个原本有些愤世嫉俗的浪子似乎少了几分无谓的愤怒,却多了几分从容淡定的成熟,人味儿也越来越浓了。只是份有点儿坏坏的笑容却还是依旧,轻轻在安清悠耳垂边吹了一口气,那手却又有些开始不老实了起来。 “不过母亲那边对于文官家族出身的女子素有成见了几十年,一时半会儿未必能转的过这个弯来。既不想要母亲不高兴,又要把这家事处理好,这事儿咱们亦须有个度。倒是那两个嫂子今儿吃了这一个软钉子,同样还会有要找场子的打算,夫人可要当心了。” 萧洛辰只要稍微用点儿心,这点子事情登时抽丝剥茧般分析得清清楚楚,只是口中提醒之际,那一双手却越发的不安分。安清悠脸上飞起了两朵红云,却是拨开了他那双不安分的手,口中轻声啐道: “家和万事兴,家衰吵不宁。家里面过好了,对于很多事情都是有助力的,你再忙外面那些事状态也是不同。不过好在明天咱们就要回门儿,去拜一拜你的岳父大人,倒是有所缓冲……别闹别闹!你倒是光想着偷懒落清闲,咱们这说正事儿呢……” 萧洛辰却是又贴了上来,很不着调地故作愕然状:“正事儿?有夫人坐镇,应付这等小小局面也算是正事儿?倒是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这算不算是正事儿?” 安清悠与萧洛辰这么两夫妻的脑袋凑到了一起,某些后宅问题还真是算不上什么大场面。|就在他们嬉笑打闹之间,萧家此刻的主要话事者萧老夫人,却是在自己房里眯起眼睛抽上了烟杆。 “八十岁老娘倒蹦孩儿,一不留神,竟然让那这小辈儿钻了个空子。我也是老了,脑子不如当年的快。那五媳妇儿早上定然是什么都没吃,却到我房里好好地找补了一顿,还什么秀女房里养成的习惯……她倒是会打掩护……” 萧老夫人轻轻吐出一口烟,脸上居然带着一丝苦笑,仿佛自嘲般地自言自语着。旁边的萧府大管家萧达小心翼翼地陪着话道: “老夫人一双慧眼,五奶奶就算周旋得了一时,却也周旋不了一世。早晚还不得被您调教个老老实实?要不……再想法子压一压挤一挤,多看看她的反应?” “不压不挤了,这五媳妇儿的性子里倒有几分他们安家的刚硬之风,今日看她越受挤兑反而能行之淡然,难道还瞧不出来么!这种女子倔强在骨子里面,若总是这么不接招,硬压硬挤的反而没用。看她今天处事虽有手段,倒没有什么要刻意针对谁的样子。我又不是要对付仇人,里外里总是五儿的媳妇儿,反闹得那么生分作甚?” 萧老夫人摇了摇头,今日之事虽然没能如预料中那般将安清悠弄出什么扛不住的举止,但这位老夫人风口浪尖上打滚了一辈子,却同样看出了不少东西来。 微一沉吟,萧老夫人脸上倒是露出几分玩味的笑意,悠悠地道: “我说五儿怎么偏偏喜欢一个文官家里出来的女人,有脑子有算计,遇事的时候也冷静的下来,偏偏又生了这么一副倔脾气的硬骨头。这般的女子才怕是最对五儿的胃口。她若是一心一意地对五儿好,将来未必不能成个好内助。只是……” 那大管家萧达之前与安清悠向来没什么交集,说白了亦是谈不上什么好感恶感,他对萧家极为忠心,老夫人说要压一压这文官大族里出身的新媳妇,那便尽心竭力地去做。 只是他也没想到,这两天压了几次,老太太没达到目的,却反而对这五奶奶评价颇高,一时间瞠目结舌的倒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索性静静地站在一旁,只等老夫人发话。 萧老夫人看他一眼,沉叹道:“有点儿没看明白是不是?像五媳妇这种女子,若是连你都一两件事便能瞧她个底儿掉,五儿也就决计看不上了!你啊,办事从来都是极用心的,只可惜有些东西却未必是你所长。若非如此,咱们家老爷也早就把你调到军中谋些官位军功了!” 萧老夫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是颇为遗憾。那边大管家萧达却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心机不足武技不具,所胜他人一筹者唯逢事必尽心竭力做到十足扎实而已。 多年来早已将那军功官身之类的事情看淡了。一主一仆随口聊得几句,却见那萧老夫人又道: “只是这人心隔肚皮,现在也不能判定这五媳妇儿到底人品如何,总归是还要多考校观察一番才好!” “那老夫人的意思是……” “明儿个她就要回门儿,眼下个先就这么放放,我若是逼得太紧,岂不是成了那整天拿着身份找儿媳妇茬的恶婆婆?倒是老三、老四家那两个好折腾的,怕是会借机欺负欺负这个弟妹。咱们不插手,倒看看她是怎么个应对!哼,这两个也是不让人省心的,让她们和五媳妇儿碰一碰也好。事儿碰得多了,这人性好恶也就一点点儿的都露出来了!” 说到底,萧老夫人性子虽然弥辣,倒并非是什么非要盯着谁用什么恶毒心肠的女人。萧洛辰归根到底还是她亲生儿子,心中那疙瘩不过是之前对文官大族家出来的女子成见太深,之前又认定了,萧洛辰被皇上逐出门墙削职为民是受了安清悠的连累。 娶了这么一个儿媳妇进门心里总是觉得担心会闹出什么事情来,这才要反复观察考校,看看安清悠在各种事情上的反应了。 “唉!我总觉得吧,婆婆面上虽然摆出来的样子很凶,其实倒真未必是有什么恶意。左右还是想看看我这做媳妇的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到底会对你对萧家如何。只可惜这时代……只可惜那些大大小小的规矩太过让人烦扰,若是咱们成婚之前,能多和婆婆有些沟通交流,大家都彼此了解的多些,也就没那么多麻烦了!” 另一间院子里,安清悠则是像一只小猫一样蜷伏在了萧洛辰的怀里,一番亲热刚刚云消雨歇,此刻她的样子竟似也有些疲惫。两个人亲亲呢呢地说着床头话,讲得一阵,话题自然而然地也转到了萧老夫人身上。 “嗯?你还想着人没过门,先和婆婆时时厮混一番不成?哈哈,早知道你骨子里也是个离经叛道的,还真是敢想!” 萧洛辰扑哧一乐,他本就是个天马行空的性子,此刻听到妻子这么说,倒是嘿嘿地笑个不停。只是再说起萧老夫人,他也是轻轻一叹道: “母亲年轻时颇多坎坷,对人却是总要考验得多些才肯相信。只是这人就是人,什么地方都有好有坏。文官大族出来的女子不放心,难道那武官家里嫁出来的媳妇儿就都是好的?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有人的地方就有算计。我那几个嫂嫂……嘿!不提也罢!眼瞅着也到了回门,咱们先商量商量这个事情怎么个章程好了。” 成亲之后嫁女回门拜岳家,这是古已有之的风俗,时至后世亦有不少地方尚在沿用。安清悠俏皮一笑道: “这事儿可轻忽不得,却不知你这个做女婿的,又给我父亲他们准备了什么回门儿礼?” “这个嘛……自然是夫人做主,夫人说备什么回门礼,咱就备什么回门礼!” “那个……你这边儿都有什么好东西,不许藏家底,快快给本夫人一一道来!” 女人一旦结了婚,似乎就有下意识地要执掌家里财政大权的潜在本能。更别提这古时男子主外女子主内,正室夫人主掌财政大权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只是萧洛辰却挠了挠头,似是很没底气的道:“这个这个家底儿……” “怎么?交还是不交?”安清悠登时从腻人的小猫变成了柳眉倒竖的雌老虎。 萧洛辰登时一脸的苦笑:“不是不交,之前一个人过的时候还没怎么在意,倒是夫人这么一说,我也在想这家底儿……” 话说到一半儿,忽然间门外随嫁过来的头号仆妇安花娘的声音轻轻响起道:“五爷,五奶奶,府外忽然来了许多客人,都是来求见五爷的!” “都是什么人?”萧洛辰躺在床上懒洋洋地道。 “似乎都是些京里那些商号老板和掌柜的……” 这些客人的身份一报,萧洛辰登时一骨碌爬了起来,高声叫道:“不见不见,就说爷我不在家,去了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 萧洛辰说得大声,一扭头间却见安清悠的一双妙目正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登时有些尴尬地解释道:“这些商人也就是点儿小事,回头待夫君我随手都打发了就好,定不叫娘子操心……” 可是这话还没说完,安花娘居然就再窗户外面低低的又来了一句: “那些人好像早就知道五爷会‘不在’,他们说,若是五爷不在的话,求见一下五奶奶也是可以的……” ------------ 第三百二十一章 京城头号债主(上) “萧洛辰!你给本夫人老实交代,外面那些到底是什么人!来找你做什么!” 安清悠一声雌吼,伸手便要在萧洛辰身上用力地拧上一记,没想到这家伙身体上肌肉硬实,这一拧居然拧了个滑手。|安清悠上下看看,奔着耳朵就去,一把揪住了萧洛辰的耳朵道: “不交代清楚,今天晚上就不许你上床!” “唉唉唉……夫人慢点儿慢点儿,为夫这耳朵要掉了……” 萧洛辰空有一身本领武艺,面对媳妇的时候却是没法用,呲牙咧嘴地告饶道:“我说我说!不就是几个……债主吗?” “债主?” 安清悠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 客厅之中,某位萧家的五爷坐在当中,旁边的安清悠很有规矩模样站在一旁,倒是很有随侍夫君的风范。只是萧洛辰却很没有一副成家立业后的做派,一副没底气的神色样子,时不时地还偷偷地瞟上一眼自家媳妇儿。 “萧爷成亲大喜大喜大喜……” 客厅里的人数还真是不少,一干商贾掌柜们面上堆笑,纷纷然拱手做礼。话语中都是恭喜着萧洛辰新婚大喜云云,屋子里此起彼伏一片粉红的口腔。 不过这客套完了,正经事儿可也就端出来了,一个叫做“满仓堂”的王姓掌柜瞧了瞧萧洛辰那副脸色,率先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道: “萧爷,小的们也知道您刚办完了喜事,就这么冒昧上门来有点子不好意思。可是最近正逢鄙号大东家清账,您老这几年开始在鄙号赊购的东西着实不少,什么粮食盐巴,什么器物布匹,这加起来足足已经超过了七万多两银子,小的也只不过是个给人做事的掌柜,实在是担待不起。您看这账单……哪怕是先结个两成三成的也行啊!” “七万多两?这么多了?” 那王掌柜说得愁眉苦脸,萧洛辰自己也是一惊,似乎自己都没想到林林总总的前后赊了这么多东西。只是他性子本傲,当着安清悠就更觉得有些下不来台。面色尴尬了一阵子,含含糊糊地道: “嗯……嗯!这个事情我自是知道的,你王掌柜放心,萧某既然来见大家,自然是不会推脱。!>不过我说王掌柜啊……那个那个……我前前后后买了这么多东西,你们满仓堂是不是该给打个折?“ “已经给您打折的不能再打折了!萧爷您看,这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能打折的地方不仅是……” 王掌柜变魔术一般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份账本,刚要拣着给萧洛辰听,旁边却是另有一名胖胖的老板看着似乎讨账有戏,直接抢上了前来。一把挤开了王掌柜赔笑道:“他们满仓堂那是大生意,七万多两随便周转周转便也不难,倒是小店本小利微,萧爷您看,总共不过四千多两,是不是先听听小店的?” 这胖子却是个京城之中小有名气的肉铺老板,此刻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却是拿出了一大把的欠条。 上面白纸黑字,尽是萧洛辰签字画押过的。这胖子老板人虽肥胖,记心却好,此刻不待萧洛辰答话,早已经兀自地爆出来了一长串儿的欠账,清清脆脆就如同鞭炮一般。什么生猪肉多少多少斤,什么前后猪腿多少多少条,什么猪头一百二十个等等,一口京片子倒是字正腔圆,吆喝范儿十足。 只是这有一有二,自然也就有三有四。那肉铺老板还没等说上几句,早有一帮人“哗啦”一下子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喊成了一锅粥。 “萧爷!您还是先听听鄙号的吧!一共不过一千多两银子的事情,您萧爷家大业大,自然不会当回事儿……” “萧爷!我们回光堂这两万两的药材,您就多多少少结点呗?当初您说要赊药材去救人,小号可是半点没有含糊,这医者父母心……” “萧爷!您就当可怜可怜小的,我们百织轩如今有点儿麻烦,上上下下全等着您这笔货款子救急啊……” 林林总总,你嚷我叫。什么体统规矩,此刻早就被众人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大家伙儿的核心意思只有一个——要钱! “都给我静一静!” 猛然间一声喊,仿佛半空中响了一个霹雳。众人一惊之际静了下来,却见萧洛辰站在那里怒气勃发地道: “闹闹闹!闹什么闹?我萧洛辰堂堂大丈夫,又不会赖你们的帐,又在这里七嘴八舌地作甚!这几日不过是手头儿有点紧,过几日宽裕了,自然给你们把帐结清。再这么闹下去惹怒了老子,一两银子都不给你们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一时之间都没了声息。从来那欠账之人若要想当大爷,自然是得够狠、够混、够泼,更要够豁得出去。 可回过头来看看,若论这些条件,满京城里谁还及得上这位号称第一混世魔王的萧爷?这样主儿若要赖账,那还真是让人苦到了心窝子里去。 只是这一次众商贾却似是有备而来一般,大家彼此对视了一眼,忽然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口中高呼一声:“只求萧爷体恤!” 说完,就此跪在这里不动,竟是谁都不再发一语。众人倒似是打定了主意一般,今天拿不出个章程来,大家伙就都跪在这里不走了。 萧洛辰本领高强文武全才,不过既有这混世魔王的名声,那自然不光是胆大心细,脸皮之厚在大梁国的年轻一代里也是数一数二。可是此刻非白非紫,竟是隐隐然有些绯红朱砂之色。此刻虽然喊得凶,但以他那傲气性子,真要是就这么因为赖账和那些债主动粗耍狠,这事情他还真未必干得出来。 只是……只是这媳妇儿刚刚娶过门,债主都追到家里来了,这却又让人情何以堪!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轻轻地道: “诸位也不用如此,既是我家夫君差了诸位银子,我们自然不会赖账。有什么事情起来说,我在这里先说句话,今儿个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章程,诸位说可好?” 这说话的人自然便是安清悠了,局面原本僵持不下,萧洛辰固是尴尬,他们这些来讨账的心里也是觉得没着没落地。此刻忽然有人出头接过了事儿去,不少人倒是乐意。当下便有那脑子快的高声叫道:“全凭五奶奶体恤!” “全凭五奶奶体恤!”有人开了头,众人登时都反应了过来齐声应是。有那家里女眷本就与安清悠交好的,这时候不光率先站起了身来,更是上前想要套两句话先拉拉关系。却见安清悠一摆手间示意不急,扫了一眼众人道: “我听刚才诸位说,我家夫君赊购买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这帐若要讨,显然是也不用等到今天。诸位没在我们成亲的时候来讨账,足见情义。小女子在这里先代我家夫君谢过大家了!” 说话间,安清悠却是款款行了一礼。场中诸人眼见着这位五奶奶为人和气,倒是各自也连忙换上了一副和气生财的笑脸,口中连称不敢不敢云云,场中那原本僵硬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倒是萧洛辰有点嘟嘟囔囔地,一个人在一边自言自语道: “这些商人也不过就是找机会过来磨磨唧唧一下,成亲的时候来闹场子?凭他们也敢?老子见一个宰一个!” 萧洛辰忽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一句嘟囔似有意似无意,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很有一种吱一声以示存在的效果。 旁边不少人听在耳中又是不禁脸色微变。倒是安清悠依旧是那副微笑暖人的样子,对着众人慢慢地道: “欠债还钱,自然是天经地义。只是若照着各位的说法,这赊购财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到今天才算是大家不约而同地找上了门来呢?想是看着你们这位萧爷成了家娶了媳妇儿,他整天跑个没影无所谓,我这做***却终归是要持家守业地有些规矩,对不对?嗯……我猜各位今天来,原本对我夫君在不在家也没什么关心,多半是来找我的吧!” 安清悠笑归笑,话里却是一针见血。 有些人脸上倒是露出了些羞愧之色。他们自己心里其实清楚得很,之前萧洛辰有正在皇上面前受宠,就算再怎么混世魔王,他们也不敢说半个不字。每次碰到赊账的时候都胸脯拍得当当响,恨不得大声说上一句萧爷您肯赊鄙号的东西是您给面子。这一大堆的账目债务,其实若说是被某些人拍马屁拍出来的也不是不可以。 一直到萧洛辰被寿光皇帝下旨逐出门墙,某些旧账才又被翻了出来。什么查账啊、缺周转啊全是借口,如今瞧着萧家似乎失了势,这才又有些人想着将之前那些所谓的“赊账”折现回来。 只是萧洛辰行踪不定,萧老夫人又是威名已久没人敢惹。等到安清悠嫁过了门来,这才又有人把心思动到了这位新任五***身上。 只是此时此刻,安清悠那张淡淡的笑脸下,说出来的话却是极为耐人寻味: “诸位也不用担心,我说话自然算数,今儿就给大家一个交代章程。不过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反倒乱了。成香!把纸笔端上来,哪位老板掌柜的有什么债务账目,尽数写来。外面若还有是哪家哪户还有债务的,也劳烦各位给传个话儿,让他们速速赶来,若是过了今日,莫说是我家相公说不定就不认了这笔账,便是我家相公认了,我这做五***也未必肯让账房放这个款!” 【作者题外话】:每天上班忙碌,下班码字,偶尔加班要熬夜,姜叶也很想快一点写,可实在力不从心,还请朋友们多多谅解,如果有时间能多赶出来,一定马上发布,谢谢啦。 ------------ 第三百二十二章 京城头号债主(下) “外面倒是没有了!五奶奶明鉴,萧爷赊账购货的商户都在这里,并不曾少了任何……” 有那性子急嘴快的商人,下意识地便已经答应了出来。!> 只是还没说完,登时便有人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话,更冲他狠狠一个眼色瞪了过来。那先前说话之人登时醒悟,知道自己被这么劈头一问说脱了话,连忙闭上了嘴在哪里规规矩矩地站好。可是就这么一个微小的破绽,却终究是露出了马脚。 “有意思有意思,小女子刚刚还在想,这外面的债主们若要是来讨账,可别交代了一批又来一批,还寻思着哪天把大家一起凑齐了弄个规整。没想到这天下的事情竟有如此巧法,不偏不倚的诸位都到了。便说是大家早商量好了一起来,都不见得是能这么一个不落,是不是哪路的神仙出了手,逼着大家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呢?” 安清悠依旧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样子,只是说话中却猛地带上了几分杀伐决断之气,笑语盈盈之际,陡然却在最后加上了那么一句: “相公,倒数第三排,左手第四个!” “夫人果然法眼如炬,我看也是这厮!” 长笑声中,萧洛辰陡然间飞身而出,动如脱兔快若捷豹,又哪里还有什么刚刚当着新媳妇儿被人讨债的尴尬像!下山猛虎般的雷霆出手,人影几个闪身之际便来到了那又咳嗽又使眼色的中年人面前。笑嘻嘻地道: “我这人债主虽多,信誉倒是死也不肯差的。!>只是萧某记性倒还不坏,谁要想浑水摸鱼打我的秋风,那也是难得的很!这位兄台是哪家商号的东家掌柜?当真是面生的很,咱们私下去好好唠唠?” 那人登时色变,面色苍白之际似是张口欲呼,却早被萧洛辰一记手刀重重地切在了脖颈上,哼也不哼地便晕了过去。 “你看你看,都说了私下去好好唠唠,你还非得想要在大伙面前大呼小叫的,这岂不是让人为难么?” 萧洛辰长叹一声,却是一把提起了那人,这才摇头晃脑地叹道:“可是既是来了,我也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诸位!我和这位仁兄还有要事相商,恕不奉陪了。诸位既是打着和萧某夫人好好谈谈的主意,些许钱物小事,就一概由我夫人做主便是。她的话便是我的话,没有半分做不得数的!” 言毕,萧洛辰也不停留,自行拖着那所抓之人进了后宅。 众人面色各异之间,却见安清悠微微一笑道:“各位既然是来清账,我们便来清账,哪一位有我家账目欠款的,今儿这便尽数当面写清个数目。成香!上书案笔墨。” 成香早在安清悠未嫁之时,便是伺候笔墨账目的大丫鬟,此刻带人放上了书案笔墨,却见那铺起来的并非纸张,而是一条长长的白布。倒有些类似于用来悬挂的横版条幅一般。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到底还是银子第一的心思占了上风。当下便有人率先走了上去,在那桌案上写下了自家的债款账目。 既有了带头的,众人鱼贯而行,纷纷执笔落书。这时候众人倒甚是安静,一个个将债款数目写了上去,不多时那长长一条白布上面已经写满了字迹。 安清悠拿眼一扫这密密麻麻的账目,却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自苦笑道: “这欠款竟有如此之多?看来我这位夫君还真不止是京城第一混世魔王,恐怕还要加上一个京城第一债主的诨号了!” 只是心中苦笑归苦笑,眼下却不是露出什么端倪到时候,看看那欠款账目看堪堪写完,安清悠蓦然叫道: “来人,给我把这款单挂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一条长幅居然真的被挂在了五房的客厅门口。迎风摇摆之间,安清悠朗声说道: “今日人多事杂,如此众多的账目却是不便一一查对,少顷自然有账房到诸位所在之处认真查验清检。只要真是我们的款项,断少不了一分一毫,立此条幅为证!百日之内,尽数清欠,一日账目未清,一日不落此幅,诸位以为然否?” 众人面面相觑,眼瞅着人家连这顶门立帐的样子都摆了出来,又摆明了车马立下了三月之期,这等做派无论如何都算是有个交代章程了。若真是到期不还,莫说是萧洛辰,怕是整个萧家都有名声扫地之虞。 更何况他们今日人能来得如此齐整并非无因,倒真是后面有人操纵。眼瞅着领队之人已经被萧洛辰以雷霆手段拿下,却是谁也不愿意便就此往死里得罪上了萧家。当下纷纷点头道: “五奶奶一看便是信人,事情既是这么办,我们哪里还有不肯的?” “对对对,就这么办!” “咱们都听五***……” 人声嘈杂之下,一场风波还没闹起来便被化解做了无形。这些商贾之人不是老板便是大掌柜,一个比一个精,眼看着事情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安清悠也不多留,转眼间客厅里云流风散,人倒是走了干净。她抬头望望那犹自随风飞舞的横幅,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做姑娘的时候为了嫁出去操心,如今做了媳妇儿,这操心的事情不但不曾少了,更是要比之前多了许多? 安清悠轻轻一叹,转身便回了内宅。只是这刚进了自家房门,却见萧洛辰手捧一杯热茶,却是学了个戏文中的唱诺,笑嘻嘻地道: “娘子辛苦了哇——为夫沏得清茶一杯,特为娘子解乏呀呀呀……” “别来这套!一边儿呆着去!” 安清悠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刚嫁过来没几天,婆婆那边还没弄个清楚,却是劈头就迎来了一大堆的债主。这可叫怎么一回子事儿!气鼓鼓地往椅子上一坐,瞪着眼睛喝到: “萧洛辰,少跟我弄什么不正经的,今天这事情到底是怎么一个来由,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详细道来!” ------------ 第三百二十三章 好一笔糊涂账 “站在那儿……对,就是那个墙角!低脑袋,手抱头,蹲着……” 安清悠一肚子窝火地坐在屋里,出气般地摆弄了萧洛辰一番,这才没好气儿地冷声道: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萧洛辰垂头丧气地蹲在墙角画圈圈,憋了半天,却是先憋出一句来:“娘子先别着急生气,你夫君没什么家底儿归没什么家底儿,可是这事儿原本也没多大……” “少废话!说重点!”安清悠的眼睛越瞪越圆。| “之前这不是都跟你说了么!都是我那位万岁爷的师父,有时候替他办事难免没法弄得那么清楚……” “我要听详细的,源源本本清清楚楚地从头到尾的!” 又要说重点、又要说详细,女人发起脾气来真是没道理…… 萧洛辰肚子里小声念叨一句,只是偷眼描了一下安清悠的脸色,这话却是绝对不敢当着娘子的气头上说出来的。耷拉着脑袋低声细气的,倒是把这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个清楚。 从当初萧洛辰拜入寿光皇帝门下成为天子门生开始,同样也就开始介入了四方楼这个皇家的秘密机构。 尤其是有些事情皇帝没法子明面上做,却是都交给了萧洛辰这个得意门生。 那些黑不提白不提拿不上台面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萧洛辰出头。这等密差少不了要给皇帝背黑锅不说,很多时候也同样是需要财力物力滴! 做皇帝的好办,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徒儿放手以你的名义去做,回头那些花销朕自有主张。|可是这真等办了完事的时候,到底怎么个自有主张法儿却是未必那么轻松。 去找四方楼,那位真正的主事人皇甫公公却是两手一摊,一指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往年单据连连苦笑,咱们这四方楼本身还有一堆亏空没补上呢,这事儿还得求皇上做主! 没法子,这宫中用度自有定数,便是皇上的内库都有内务府盯着户部的官员惦记着,许多拿不上台面儿的花销还真是个大窟窿。 萧洛辰来回折腾闹不出个结果也是头疼,万岁爷他老人家倒是硬气,把眼一瞪道: “找他们赊,谁敢不卖你的面子,就是不卖朕的面子!朕随便让人私下找个岔子,就抄他们的家,灭他们的族!区区一些商贾……咳咳,什么时候腾出手来,一口气尽数替你还了他们便是。朕身为一国之君,难道还能干那些赖账的事情不成?” 士农工商,大梁国里商贾之人虽然有钱,社会地位却是最低的一群。 所以他们会去捐官求功名,会去拼了命的往官府身上靠。寿光皇帝虽然号称权谋之道天下无双,但是依旧脱离不开这个时代的带给他的某些东西。 身为九五之尊,对这些小小的商人们却是更加从没瞧得起过。这一句话中虽然说是不会赖账,可是陛下心里究竟是不是打着压榨剥抢的主意,那就没人得知了。 可是皇帝师父既然说了,萧洛辰这个徒弟臣子自然也就得照此办理。 只是连萧洛辰自己也没想到的是,这些商贾之人心里十个倒有九个打得是借机结交萧家的主意。 什么提货记账,赊购借贷,居然都是自己上杆子提出来的比他开口的还多。他又不愿借故压榨那些老实本分的商户,索性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前几年萧洛辰当红之时横行京城,自然有人趋之若鹜,可这账目也就越积越多。如今要陪着寿光皇帝老爷子演戏,这事情却是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 “真的都是‘老爷子’的账?” 安清悠慢慢听完,心下却是颇为疑惑,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 “真是老爷子!当然,偶尔我平常的时候,顺手一些小小花销也是有的,老爷子说都入他的帐……” 萧洛辰越说声音越小,到了最后却像想起什么来似的,猛地抬头说道:“只有翠滴楼那边的帐,这个可是太子偷着微服出去喝花酒的亏空,好几年前的事儿了,虽是签着我的名字,跟我可没关系!” “真没关系?”安清悠狠狠地瞪了萧洛辰一眼。 “真没关系,我也就是每次带着人在暗中护卫太子而已。其他若是和我有半点干系,让我死于北胡人的刀剑之下!” 萧洛辰诅咒发誓,安清悠也是懒得理会这些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胡混事,狠狠教训了萧洛辰几句这种差事以后一定要想法子推掉云云。心里却是对整件事情慢慢梳理了个大概出来: 寿光皇帝的帐肯定是大头,宫里面肯定不光是太子,只怕是皇后娘娘之类的皇亲长辈找萧洛辰办私事也不少,四方楼有什么事情捎带着贴补只怕也是不少。 这家伙浪荡惯了,又是从来不把银钱财物放在眼里,顺带着大手大脚一通花销……这浪子范的名声倒是传满京城,可一切风流潇洒的拉风勾当,若没有万恶的金钱支撑,那不也是白扯? 切!这都是怎么一笔糊涂账!只怕当事者加在一起,都没人能倒持个清楚了! “好吧!现在咱们要陪着老爷子演戏,可是这债主又都追上了门来,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这次轮到了安清悠想得头疼,干脆也就不想了,索性把事情又踢回给了萧洛辰。 “事情来得不简单,刚才那个隐在债主中的家伙我已经审过了。娘子你猜猜这次债主们一个不差的登门,又是谁做的手脚?” 萧洛辰犹自沉吟想着朝中的问题,安清悠却是没好气儿地道:“无外乎是九皇子那一边,十有八九倒是那位沈从元沈大人。只是我现在甚至连这个都懒得担心了,最让人担心的是老爷子!” “老爷子?”萧洛辰微微一怔。 “是啊!今儿倒算是拖延过去了,可是往后呢?老爷子当然可以明抢暗夺,可是在这个当口,你猜他会不会把这些什么债主们找由头抄家灭族?哼哼!头天来咱们府里讨债,回去一个个就紧跟着大祸临头?满京城的大小官员们又不是傻子,这么明摆着维护你岂不是登时便把这局给漏了?” “这……” 萧洛辰登时醒悟,微一思忖已经是回过了味儿来。苦笑着道:“既是不能赖账,那就只能还银子,但问题是怕就怕……”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间异口同声地道:“老爷子也没钱?” 【作者题外话】:第二更送上 ------------ 第三百二十四章 回门 “百日还账?那小丫头片子真的把欠账做成了一条长幅挂起来了?” 京城中的某间侍郎府里,如今已经在九皇子党中自成一系的礼部侍郎沈从元猛然从炕上翻身坐起,一把拽下了头上敷着的毛巾,急吼吼地问道。!> 前几天安清悠出嫁,这位沈侍郎沈大人兴师动众的上门搅局,谁料想却落了个眼睁睁地看着对手风光大婚的下场。 临走还被萧洛辰率人挤兑,直气了个旧疾复发喷血晕倒,当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这几日虽说是在养病,可心里却是死活不肯放手。安清悠猜的没错,那驱使商贾众人上门讨债的人便是这位沈大人! “小的问得真切,咱们派去的主事之人虽是被萧家识破,可是那挑长幅言明百日还账之事却也不假。那萧家的五奶奶……那萧安氏还说了,一天不清账,一天这条幅便挂在自家院子门口!” 下人回报得真切,沈从元则是越听越精神,到最后却似两只眼睛精光四射一般,思忖一阵竟是陡然间笑出了声: “好!好!个把的细作抓了便抓了,你萧家便是知道是我沈某人下的手,却又能奈我何?倒是这小丫头片子狂得可以,百日清账……本官倒看看你怎么个百日清账法儿!” 说话间,沈从元已如流水价般的下了令,当真是思虑缜密一气呵成: “传话下去,知会京城里的各大钱庄商会,谁要是敢借钱给萧家,就是和九皇子过不去……嗯!备车,我要去兵部夏尚书那里,这几日便开始查萧家相关那些军中的账目,若是萧家从兵事上克扣钱粮,本官立时就参他一本贪腐自渎!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你知道那是多少钱?便是皇上,要在百日之内拿出这么多钱来都得挠头! “一百二十多万两?!” 萧洛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几年有公有私,连皇上带宫里再加上四方楼,那些黑不提白不提的稀泥事,居然林林总总地便积了这么多的花账出来。又盯着那成香抄回来的账本看了半天,这才摇头苦笑道: “这事儿可真是以前疏忽了,若是老爷子真个没钱,这笔糊涂账十有八九还真说不定就砸在了我这个倒霉鬼的头上。.)一百二十多万两……我现在倒是真盼着和北胡赶紧打起来了,死活总得拼出来个泼天一般的大功劳,好好弄个恩赏封邑的一方诸侯才算踏实……” “得了吧,咱们大梁国异姓又不得封王,裂土封邑又能如何!弄个万金之赏封个万户侯顶天了吧?我可是听我家老太爷说过,就算是万户封邑,一年收上来的税赋不过十几二十万两,还得给朝廷国库交过去一半,剩下来的有个十万八万两银子到头了!指望着这个,十几二十年都还不清!” 安清悠老实不客气地指出了残酷的现实,边打着算盘边没好气儿地道:“所以啊萧大人,您就算是真成了万户侯,只怕还得想个别的法子搞钱,只是不知您是要刮地三尺呢,还是要走私犯禁,抑或是学那史书上的一手遮天的恶吏,派人扮强盗直接抢劫过往客商?” “我有那么坏么我……此必不屑为矣!” 萧洛辰苦笑一声,正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一百二十多万两银子?这一次可是当真棘手了,只是这么多银子,当真是摆到皇上面前只怕都有些让人挠头了。 “老爷子现在一门心思地要打北胡,让他老人家拿出这么多银子来只怕是够呛,便是能拿都未必肯拿……” 倒是安清悠一推算盘,忽然沉吟着道:“你说除了老爷子,咱们认识的人里,倒是有谁还能这么有钱?” 安清悠似是有意,似是无心,只是这一句话说出来,萧洛辰却登时是脑海之中灵光一闪,扭过头来对着妻子大叫一声道:“在你们家的那位……” “你才想起来啊!若不是有这位大掌柜突然来到我们家里,我又怎么敢挑起那条写满了账单的大条幅?” 安清悠撇了撇嘴,却是没好气儿地数落了萧洛辰一句:“我说萧爷啊萧爷,当初瞧着您精明无比的一个人,怎么等到我嫁过来的以后,却瞅着您越来越笨了呢。什么事儿怎么都要**心?还不赶快去布置布置,明儿个陪着夫人我回门子!” “哦是……夫人有命,为夫焉敢不从!” 萧洛辰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一路小跑出去门外布置,只是走到了院子外面,却又忽然放慢了脚步。 “笨呗!我当然要越来越笨。他日我若去了北胡,那才当真是生死未卜!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也总得让你有份衣食无忧的家业才好!我知道你有这份头脑本事,娘子,就当我再自私一次……辛苦你了!” “大小姐回门儿,姑爷拜岳家呦——!” 随着门房处的一声高叫,一长溜的队伍停在了安家长房府的大门口。吹鼓手一脸笑容地奏起了鼓乐,该有的热闹倒是一样不缺。 只是这车马倒比迎亲之时差了那么一点儿,车厢帘子从上好的绸缎变成了棉布,拉车的马匹也似乎有些老迈粗喘。还有那回门的喜礼,东西倒是不少,只是放眼望去,还真是没什么高档货色。 “这萧家也忒是小气,迎亲之时做得足十,临到回门儿了,却是不肯弄出什么好花样来!” 化名为刘大掌柜的江南六省总督刘大人此这几日一直驻留在安家,此处被四方楼布置得泼水不进,当真没有比之再合适的留居之所了。一边指挥着手下办自己的差事,一边有空之余倒是指点一下关门弟子安子良的功课本事。 他本是个和人自来熟的性子,不几日间早已和安德佑等人混得熟透。此刻陪着长房老爷安德佑迎女回门,倒是指点着那门前的车队,兀自笑骂不已。 “那不过是些花头,只要萧家能对悠儿这孩子好,什么车马新旧礼物如何倒是无所谓了!” 安德佑如今已经颇有安老太爷的大半真传,那些形式之类的事情早已看开了许多。笑呵呵地负手站在门口,却见萧洛辰滚鞍下马,先是去马车处扶了安清悠下来,这才携了妻子过来向安德佑一同叩拜道: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给岳父大人请安!” “好好好,快起来!” 安德佑手拈长须呵呵一笑:“你这孩子知道先去扶媳妇儿,再来拜见我这岳父大人,可见心里倒是个知道疼人的,不错!不错!” 萧洛辰口中连称岳父过奖,又是和安清悠相视一笑。新婚燕尔,虽然此刻有着一大把的麻烦压力在身上,可是却挡不住两人自有一番回门之时的甜蜜喜悦。 当下又去与刘总督等长辈见礼不提,这一日安家的长房府里又是好一通热闹,举宴吃酒,众人自有一番亲热。等到了晚时,后院里却是咚锵咚锵的摆开了戏台子。 这却是如今在安家地位越来越重要的二公子安子良一手安排,他平日里最好热闹,此刻却是点了一出《长坂坡》,演得乃是前朝某位赵姓小将与重围乱军中杀了个七进七出之事。 戏台子上一干五行舞刀弄棒,期间更有饰演兵丁的戏子们抡起花枪上演那打出手的好戏。安子良看得雀跃不已大呼小叫,萧洛辰却是瞧准了一轮戏幕之间的间歇,长声叹道: “可惜,这位赵将军勇则勇矣,只是他所追随的主公此时却只是势单力薄。这一仗虽打得闻名天下,却终究是一场撤退突围之战。若是双方实力相当,以如此之强将挥军破敌,那又该是怎样一副场面!” 这一声长叹似是故意说得有些大声,旁边倒是颇为有人侧目,那化为刘大掌柜身份的江南六省经略刘总督眼中精光微微一闪?却是摇头笑道: “洛辰可是有感而发,想要为国效力坐不住了?两国相争,却与这诸侯乱世之际大为不同,拼得不仅是武勇智谋,更是国力民力财力,有些事情自然是要安排得当才好做那雷霆一击,实是急不得恼不得的。” 萧洛辰眼中目光炯炯,轻声道:“想不到刘大掌柜对这国事兵事亦有研究,不知可是有以教我?” “正要和洛辰闲聊一二,不妨到静室一叙?” “固所愿尔,不敢请也!” 这位和当朝首辅李阁老齐名的天下第一忠犬刘大人忽然来京,自然不会无因而起,与萧洛辰有所交集亦是早晚之事。只是此刻萧洛辰长身而起伸手相谢,却是又多做了个一起来的手势,笑嘻嘻地道: “娘子,舅弟,走!这戏也看得差不多了,咱们一起和刘大掌柜好好聊聊去!” 安清悠依言而起,那刘总督却是微微一怔,显然此举出乎了他的意料。旁边的安子良更是一脸的不明所以,抬头长大了嘴巴道:“怎么?还有我?” “让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安清悠直接一个凶巴巴地眼神瞪了过去,安子良登时打了一个寒颤。只是再抬头时,却见大姐已经迈开步子,当先向着内院深处而去。 ------------ 第三百二十五章 忠犬总督的交道 安家的长房府自从得四方楼进驻之后,一直很有泼水不进密不透风的架势,在京城之中虽然处于变局的风口浪尖上,却是安如泰山。| 整个京城之中,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反倒找不出来几个了。 只是此时此刻,号称大梁第一忠犬的江南六省经略总督刘忠全刘大人坐在了此间最深处的一处屋子里,却是很有一种不对劲儿的感觉。 瞅瞅坐在面前的萧洛辰安清悠夫妇,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小两口看自己的神色不对劲,说什么也不像是谈论军国大事的模样。那幽幽的眼光里居然带着几分热烈的盼望,又似是带着几分强烈的饥饿意味。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刘总督内心深处升起,他吏治江南二十余载,什么场面没见过?只是眼前这一对夫妻的眼神却直让他联想起了一些很不好的东西,比如下乡催税的酷吏看见了粮仓,比如出门劫道的强盗碰见了肥羊,更似那赌场里擅长作弊的荷官两眼放光地盯着一个带足了银子的大羊牯。 感觉不好归不好,可是自从进了屋子,这小两口便惜言如金,很没营养地寒暄了几句哈哈哈,只是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刘总督无奈,却也只得干巴巴地开了口。 “我这次奉东家之命秘密上京,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做,你们夫妻都是知情人,倒也不用有什么隐瞒……” “嗯嗯嗯……”萧洛辰和安清悠两口子一起干巴巴地点头,模样要多老实有多老实。旁边安子良的小眼睛一眨一眨,自从婚礼之时替皇上送嫁妆的开始,他也早就不是局外人。只是这大姐和姐夫如此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却让他有些寒毛倒竖。 “这是出什么大事儿了啊……”安子良忽然觉得很冷,冷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乃不可不查也!北胡为祸我大梁百年,皇上早已有将之除去之心、如今时机将至,此国战一起,便是必有一国倾覆……”刘总督又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却是越讲越觉得别扭,言语里自己都觉得很没营养,这种事情在座几人谁还不知道? “嗯嗯嗯……”可是萧洛辰和安清悠却似听得几位认真,又是一阵很老实巴交地点头,就像是今天第一次听这么重大的事情一样。 “可是这天下事,最费钱的就是打仗。我在江南替陛下运筹二十余载,为得便是眼下!此次上京便是为皇上操持这钱粮补给之事,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洛辰在京中随陛下日久,又是在四方楼里办久了差的,此事必可助我……” 刘总督自个儿在哪别扭了半天,好容易说到了正题,却听见又是熟悉之极的一声回答: “嗯嗯嗯……” “别嗯嗯嗯了!” 刘总督脸都绿了,瞧了瞧认真的不能再认真的这两夫妇,实在是很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瞅着这两口子把手一摊,无奈地笑道:“今儿你们回门儿,怕是早就有事情想要找我吧!有事儿你们先说还不行吗?别这么嗯嗯嗯的,嗯的我这耳朵里都嗡嗡直叫了!” 小两口对视一眼,目光中却是彼此都流露出了一丝有计得授一般的狡猾。!>萧洛辰嘻嘻一笑,却是率先站了起吊儿郎当地来道:“长者有命不敢辞,刘大人素来爱惜晚辈提携后进,在朝中那是有口皆碑出了名儿的……” “别别别,这高帽子少带!你萧洛辰是什么个样子我可是明白得很。这刘大人先别忙着叫,你还是叫我刘大掌柜得了……” 萧洛辰眨巴眨巴眼:“您真让我叫您大掌柜?” “那还有假的?” 刘总督一张胖脸上满是戒备之色,坚定无比地道:“我就是个钱庄掌柜,既不认识万岁爷也不认识什么朝中大臣,更跟江南官场上没什么关系。要求我什么事儿,凡是和朝中宫里有关系的一概免谈。别的倒不妨说来听听……” “刘大掌柜——!” 话还没说完,萧洛辰早已冲着刘总督直扑过去,狠狠抓住了他的一直肥胳膊,干嚎着道:“刘大掌柜,晚辈可就全靠着您了,这日子没法儿过了,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刘总督只觉得自己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虽说这自己新收的关门弟子安子良也是个有时候爱搞搞不着调的家伙,可是比起这萧洛辰来还是技差了一筹,什么撒泼打混子、起哄架秧子的手段满京城里挑不出第二个来,就是万岁爷都头疼得紧。 刘总督大惊失色之下伸手去推,可是萧洛辰的手劲儿力道又哪是这位养尊处优几十年的胖子总督可比,用力推挡之下,居然是纹丝不动。 萧洛辰在这里揪着刘总督连喊带嚎,不过却是干打雷不下雨。倒是旁边小胖子安子良见了这般形状,偷偷地把脚往门边儿挪。可惜还不曾蹭得两步,却听一记清脆声音轻喝道: “站住!” 说话之人自然就是大姐安清悠了。小胖子安子良立刻笔直的站定,毫不犹豫地先把自己的大胖子总督师父给卖了: “大姐!我不是要溜,我是怕我师父趁机逃窜先把门给堵住!我师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手下众多神通广大,和皇上的关系更是普天下挑不出第二个来。您和姐夫要想找我师父做些什么事情尽管开口,刚才姐夫不是也说了么?我师父关爱晚辈提携后进那是出了名儿的,又都是自己人,还能不答应不成?” “到底是我弟弟,仗义!” 安清悠忍俊不禁,却是冲着这位二弟挑了挑大拇指。安子良登时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倒是那边刘总督被萧洛辰死死揪着,想站起来拍桌子喝骂亦不可得,只能很没好气儿地冲这个很仗义的徒弟翻了个白眼儿。 不过安清悠夸归夸,却似是并没有放过安子良的想法,笑盈盈地对着他道:“二弟,大姐记得出嫁之时曾经听说,你在城外的庄子混得风生水起,生意却是做得不小,如今大姐手头儿紧,先找你借几分银子花花?” “借银子?”安子良一听要往外掏钱,立刻变成了苦瓜脸,试探性地问道:“大姐你借多少?” “二弟你有多少?” 安子良的脸登时白了,大姐这是准备卷包汇不成?眼珠儿一转,却是忽然拍着胸脯说道:“我当是什么事情,原来是银子!大姐既是手头不便,做弟弟的自然是两肋插刀倾囊相助了。多了不敢说,回去砸锅卖铁凑个两三千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 安子良说得豪迈,脚步却是一点一点地向后退去。却见安清悠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悠悠地道:“退也没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姐夫追踪找人的本事天下无双,不知道二弟你能跑得倒哪去?” 安子良登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苦笑道:“大姐,你和姐夫这是来回门儿的还是来打劫的?我……我出五千两银子行不行?” “二弟真是出息了,如今随口一句话,五千两银子便是轻轻松松。也不枉你姐夫昨天回四方楼忙活了一宿……” 安清悠微微一笑,却是变魔术一般从怀里拿出一本薄薄册子来,随手翻了两页却是笑道:“京城东郊的头号马商,草料商,外带良记车马行的大东家,二弟果然是天赋过人,短短几个月竟闯出这么多名堂来。大姐找你借个一万两千两银子,不算难为你吧?” “一万两千两?” 安子良大叫一声,登时向后一倒,咕咚一声便栽倒在了地上,却是任凭人怎么叫也不肯醒过来。萧洛辰摇了摇头,却是笑骂道: “我说舅子,区区一万两千两这么一点点小数目,怎么就让你这位刘总督的高足吓成这般模样!多大点儿事儿也至于装昏做死?再不起来,当心你大姐拿水浇了。” “……” 安子良却是充耳不闻,很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虽然明知道在萧洛辰面前扮死相无异于班门弄斧,但是事关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莫说是水浇,便是用火烧成了烤猪也是坚决不肯吭声的。 “切!没出息!这么点儿小钱就弄成了这样!” 刘总督却是很鄙视的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关门弟子,这当儿却是终于找到了报复的机会,对着夫妻两个撇了撇嘴道: “闹了半天,你们小两口儿是手头短了花用。不就是钱么,切!我再加上三万八千两,一共五万两银子够不够?那个……大侄女啊,我来教你一个法子,你弟弟晕就让他晕,回头你去找你家老太爷,让洛辰这个做孙女婿的把庄外的差事接了过来便是。你男人三教九流混得熟,这事情硬是做得!而子良将来是要走仕途的,枉自担个商贾名声也不好,到时候他那些产业置办,不是就归你们小两口……” 话还没说完,安子良已经一猛子蹦了起来。大叫一声道: “姊弟情深,弟弟我倾家荡产在所不惜!大姐,打欠条!” 安清悠“扑哧”一声乐了出来,那边刘总督却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儿地道:“跟为师的比算计,你小子嫩远了去了,老老实实再多学个三年五载的,顶多也就出个半师!这一招叫釜底抽薪,记住了?” 这似乎才是这一对师徒之间彼此教授参学的方式,安子良红着脸挠了挠后脑勺,却是很无奈一般地点了点头。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刘总督则是看了看安清悠和萧洛辰这一对小夫妻,忽然一本正经地道: “挣钱不易,捞钱更难,借钱则是最大的学问。你们两个都是精明人,自然知道这种撒泼打混子的事情不过皮毛小技,借钱当然要有个借钱的样子。既是要谈银子的事情,老夫就陪你们两个小字辈好好地谈上那么一谈。说吧,要多少?” 说罢随手拿起一只茶碗,却是在口边慢慢地饮啜起来。安清悠在旁边看了,忽然微微一怔。 虽然早就知道眼前之人曾来给自己贺喜,但是当日顶着盖头却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说起来今儿才是和这位督抚之首第一次打交道,虽只是一个端杯啜茶的小动作,他整个人却似乎变了一个气质一般。 稳如泰山、停渊峙岳,印象中似乎连前世见过的那些所谓上流社会的商业巨子也赶不上。光是这份简简单单的做派,便自有一副宗师气度。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安清悠暗自微凛,却是更知道这位自号天下第一忠犬的六省经略总督能够统御江南二十余载,绝非外界传言的那般只靠着皇上的恩宠与拍马屁。这样的人若是认真起来,那才叫非同一般。心中把来时的策略反复又默念了几遍,注意力已是前所未有的集中。 萧洛辰在旁边,眼中的亦是认真之色一闪而过,只是转眼间却又浮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容。凑上去笑嘻嘻地道: “刘大人您的理财之技天下无双,富可敌国谁不知道?我们这小两口苦哈哈地过点儿穷日子,这也是没法子了才想起您老。您随便拔根寒毛就比我们的腰粗,至于跟晚辈这么认真么?” 萧洛辰素来应变极快,眼见着刘总督认真了起来,却是立时不肯正面应对。先一口咬定了自己二人小辈的身份,更顺手把对方捧了一道架了起来。 只是这般招数放在别人面前或许好使,放在这等谈判起来堪称宗师级人物的面前却是半点没用。刘总督慢慢地啜着茶水,连搭话都没搭。半响才盯着茶水慢慢地道: “先说钱数,再说理由。若是再这么不着调下去,此事免谈。咱们爷儿几个还是好好聊聊怎么给东家办差才好!哼,如今的局面已是一日紧过一日,难道大家都很闲么?” 刘总督说得严肃,萧洛辰却越发的不肯跟着对方的节奏走,什么再不着调便此事免谈之类的话只是当没听见,犹自笑嘻嘻地说道:“数目也不大,就那么一点点。” 刘总督端着茶杯的手却微微一滞:“一点点?” ------------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一点点小数 刘总督身为大梁各地督抚之首,肚中确是有真材实料的。| 萧洛辰和安清悠这一对夫妻他一眼便知都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这样的人越说是一点点小数,只怕便越不是一点点小数。 只是他一生中过手的银钱粮秣无数,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自然不会在这两个年轻人眼前露出什么端倪来。兀自举着茶杯淡淡地道:“一点点是多少?” “就这么一点点儿”萧洛辰脸上的笑容似乎是更不着调了,笑嘻嘻地拿出小手指头一比划。 “八万两以内,现在就过来拿银票。八万两以上,那就连说都不用说了!”刘总督微一沉吟,却是直接先定下了调子,竟是不再问萧洛辰具体数目了。 “想不到威名赫赫的天下第一总督,居然也这么小家子气,连这么一个小小数目都不问,却是先画了条线下来。难道您刘总督三个字只值八万两?” 一个女子的声音陡然响起,自然便是安清悠了。刘总督却是老神在在地啜了一口茶,优哉游哉地笑道:“小姑娘,你也不用使什么激将法,你们小两口没一个省油的灯。我老人家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脑子快,若真是一个不留神被圈了进去,只怕是阴沟里面翻了船。又是何必呢?” “即使如此,夫君,先过去拿八万两银票呗!” 安清悠微微一笑,萧洛辰则是过去笑嘻嘻地把手一伸。两口子一正一奇配合的倒好。刘总督也不小气,抬手间便从袖口中摸出了一张八万两面额的银票来。两人先把这笔钱来了个落袋为安,却又听刘总督苦笑道: “好喽,你们两个小的银子也拿了。八万两银子,在京郊上好的良田都够买上它近千亩了,真不知道做什么用!我说小丫头,你出嫁之时皇上赐给你的嫁妆难道还不够?这就短了吃用?” “嗯嗯嗯……” 两口子忽然又很默契地开始了嗯嗯嗯。刘总督心里这气儿登时就不打一出来,既是拿了银子,却又搞起这套,那可是有些让人上火了。把眼一瞪道: “可别再和老夫搞这套嗯嗯嗯的了,八万两多一个子儿也没有,你们磨咕也没用。借钱的事情就算是过去了,眼下咱们来谈点儿正经事!此次北胡大战在即,花销钱粮很是麻烦,老夫身负花销资费之职,如今尚有不少缺口!八万两银子不能白借,萧洛辰,这次你多少得帮着老夫出出主意跑跑差……” “不干!”刘总督先说完,萧洛辰已经抢着摇头,说出来的话那叫一个坚决。.) “这可是皇差!领兵上阵打仗的可是你自己!”刘总督的眼睛越瞪越圆。 “说不定我还不打了呢!” 萧洛辰也是瞪眼:“皇差又怎么了,抗旨的事情我又不是没做过。自古皇帝不差饿兵,日子都过不下去,谁还有心思上阵打仗?反正陛下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是你刘大人见死不救,我这都要被人逼债逼死了,还上阵领兵?” “切!不就是昨天那些人跑到你家去催债?我就不信,这么点商贾之人,还能把你萧洛辰给逼死了?” “这事儿你知道?” “我有什么不知道?” 刘总督撇了撇嘴,似他这等人物虽然隐藏身份住进了安家,但是自积却另有消息进出的渠道通遍天下。安清悠连账单都当条幅挂起来了,他这个天下第一总督自是没什么不清楚的。 “刘大人您先别着急,喝口茶压压火。既是您知道,这事情也就好办了,欠账的事情也是为了给皇上办差才落下来的不是?” 话有些说得顶了,这时候安清悠倒是很恰到好处地打了个圆场,走过来微笑着道: “这么多银两,皇上只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未必拿得出来。我们两个合计着找您借些银子,其实也是想做个小买卖,慢慢地把这些帐都还上而已。到时候皇上省了心,我家相公为国出力也踏实不是?” “做买卖?” 刘总督的眉头微微一皱,他一生之中大小理财无数,对于商贾之道并不陌生,当下却是点点头道: “若是这样也算说得,弄个十万八万两银子撑个买卖,以你们小两口的本事再加上子良这孩子相助,一年下来倒是能弄些银子。那些商贾债主所图不过利耳,只需告诉他们分期还账,分的期越多利息越高。几年之内不用别人插手便扫清了这笔糊涂账,东家必也是高兴的。到时候对洛辰倍加重用提携,所得的好处又岂是区区一点买卖可比?” 这几句话看似随意,却是让安清悠佩服不已。不仅是把方方面面的都点到了,更是信手拈来之间便提出了分期清款的法子,隐隐间甚至都有了后世年化利率的雏形模样,天下第一大掌柜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安清悠却是微微一笑道:“刘大人果然是料事如神,只是若要花上几年的时间,哪显得出我夫妇二人的本领手段?晚辈既是说了要百日清账,那便是百日清账!只看前辈您是不是肯帮这个忙了。” 刘总督脸上的肌肉微微一动,一个买卖新立起来,开业筹划人员配备进货寻售,哪一样不需要时间? 百日之中便能赚得一百多万两银子,这等事情便是由他亦觉得颇为夸张。 只是他如今正为了大战的军费头疼,虽然说对年纪轻轻的晚辈们能做到这一点很难相信,但是也知道这小两口素来颇有本领手段,做事更是颇有出人意料天马行空之举。此刻倒是起了听一听的心思,若是有些好点子能够触类旁通地带给自己些许灵感,那也算是好的。 当下刘总督微一沉吟,却是一字一句地问道:“百日清账,凭什么?” 嘭的一声,安清悠伸手间早已把一叠纸张拍在了桌上,毫不犹豫地说道: “就凭侄女这一百零八张香方!” 刘总督瞅着那桌子上的香方瞪了半天,到底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说丫头,年轻人敢想敢干是好事,我也知道你的调香手艺在京城之中极有名气,只是这般物件本是小道,你要说那钱庄漕粮、盐铁茶利之类的大行当,没准儿我还会动一动心。就这么个香粉铺子的买卖,百日之中便做出百万两银子来?嘿嘿……” “我便知道大掌柜的您不信!” 安清悠嫣然一笑,却是淡淡地道:“只是我若告诉大掌柜,您借给我们夫妇的银子,一文钱都不会用于作为这笔生意的投入,只是放在我们府上暂存上个把月撑撑场面,到时候怎么拿来的怎么给您送回去,半点风险也没有。不知您老人家又是意下如何?” “倒有这般用法?” 刘总督越听越奇,听安清悠这意思,显然要找自己借的乃是一笔大钱。百日清账已经让他很觉得不靠谱,如今这丫头居然又是自己减了一大半的时间去,如今的年轻人真是胆大,一个小小女子都有这么狂的口气? “不借我就什么都不干了!”萧洛辰听得刘总督口气总算有些松动,登时溜缝而上,继续撒泼打混子。 “打住打住!再耍二百五我可真不借了啊?” 刘总督一个白眼翻了过啊去,话里却是越发的松动。想想此事如果只是银子来去撑个场面,倒是的确没什么大碍,不由得又端起了茶杯。对着安清悠说道: “要多少?” “小数目!” 安清悠抬手间伸出了两个指头,轻轻地道:“二百万两!” 刘总督拿着茶杯的手登时微微一晃,愕然道:“你们小两口就算是摊上皇上、宫里还有四方楼那一堆糊涂账,总共也就欠了外面一百多万两银子,怎么这借钱倒要二百万两!这……你这钱准备做什么用,当真是要开香粉铺子?” “调香虽是小道,却未必只是做个香粉铺子,香物这东西,可是多了去了……” 安清悠微微一笑,这等买卖放在这位刘总督刘大掌柜的眼里自然是瞧不上的,可是那也仅限于这个时代人们对其只有香粉铺子的认识。又怎么知道在未来的某个时空里,那些琳琅满目种类繁多的各类物事? 后世虽然是各种新兴行业层出不穷,但是某个被称为“美丽市场”的产业,却是数十年来稳稳地全球十大行业之中从未掉队,其暴利程度犹在诸多产值更高的行业之上,有人甚至说它只逊于毒品和军火。 由此还衍生了两句非常经典的话出来: 第一句叫做“女人的钱最好赚。”这句话最早便是从这个行业里风靡而起。 第二句话叫做:“只要你有足够的规模和品牌,这个行业就是个印钞机!” 镇静自若之间,安清悠却是从怀里慢慢地又是掏出了一叠纸来,微微地笑着道: “这里乃是我们夫妻琢磨出来要怎么用这笔借款的方式,早听说大掌柜您理财之技天下无双,您也给晚辈指点指点,看看其中可是有什么行不通的地方否?” “还挺郑重其事的。” 刘总督半是无所谓半是无奈地从安清悠手里接过了那叠东西,抬眼看了第一行,却是一个连他也从未见过的新鲜词儿: “商业计划书……” ------------ 第三百二十七章 他们信你 “一分的利!” “只是摆一个月的样子,风险都没有的!这还要一分利息?刘总督,您这也太狠了吧?” “你们用不用那是另一回事,这两百万两银子放在我手里,一个月你猜猜能不能滚出一分利来?以老夫之手段……我说丫头,这还是看在你男人的份上,给你的客气价码呢!” “这么高的利息我们家相公肯定也不会答应,您说这事情咱再折腾有意思吗?要是晚辈讲,您要利息也不是不行。|一厘怎么样?” “一厘?丫头你这是开玩笑吧?一厘利息和不要有什么分别?最少九厘!” “难怪您是钱庄大掌柜了,九厘的利?便是到钱庄去借,一个月也用不了九厘,要不晚辈我再给您长点儿?二厘!” “八厘!你当老夫是羊牯?” “三厘,我们两口子也不富裕……” “七厘半!” “三厘半……” “五厘半!我再多加三十万两银子借给你摆排场!不然就不谈了,让你男人找我东家想法子去!” “五厘半就五厘半!多加五十万两银子!” “成交!” 安清悠和刘总督吵得面红耳赤,脸红脖子粗,当真是漫天讨价的狮子开口,遍地还钱的毫厘必争。 萧洛辰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只差哈喇子都流淌下来,他所学虽杂、应变虽精,但最为擅长者却并非这商贾之道,兼之萧洛辰为人颇有点性情中人的味道,此等事情还真未必及得上在另一个时空的商业社会里成长起来的安清悠。 不过萧洛辰却有一点好处,既是安清悠比他在这方面强,他倒也乐得闲适,分毫不插嘴。 眼看着两人终于谈妥,萧洛辰还摇头晃脑地击掌赞叹了一句: “好一个疯婆娘!不愧是我家的媳妇儿,果然了得!” 倒是安清悠很没淑女形象地和刘总督争了一阵子,既是尘埃落定,却又转瞬便恢复了那番大家闺秀的做派。笑盈盈地与刘总督道: “此事既是大掌柜您也看好,行事之时还得多多仰仗您老大力相助。像那些熟手伙计,货物进料,尤其是那开卖之时的种种布置。没了您老帮忙还真不行,看在您与老太爷的故交、您又收了我弟弟当徒弟的份上,您可得提携提携我们这些晚辈儿啊!” “你这丫头鬼灵精一个,怕是比你男人还难对付!这一次前来找我,借钱只是一小部分,重头戏是看上了老夫手里的人手和货料渠道,这才是你真想要的吧?” 刘总督倒是一眼就看清楚了安清悠的所图,但是却不以为杵。|反倒是很有长者风范地道:“放心,既肯借银子助你,那便是已经点了头。区区一点小事,我这个做大掌柜的又怎么能不提携晚辈?” “如此便多谢大掌柜了!” 安清悠笑盈盈地起来又是行了个礼,姿态华贵完美,自有风范。刚才两人寸土不让的激烈相争之势,竟然转眼又变成了一副客气讲究规矩无比的气氛。 “这时候再看我大姐,还会像刚才那般说她一个疯字?”安子良笑嘻嘻地凑近萧洛辰,低声打趣道。 “疯!当然疯!” 萧洛辰一边嘿嘿笑,一边却是做出一副大人腔对着安子良道:“你不明白了吧?刚才那是小疯一把,现在顶多算是个休息。我这媳妇儿啊!接下来才是……去去去!小孩子家家懂得什么,将来等你娶了媳妇儿自然明白!” 萧洛辰嘿嘿笑着打趣小舅子,安子良也不生气,一张胖脸犹自在一边乐呵呵地笑着。 倒是安清悠越发地正经起来,趁热赶早,她又和刘总督商量了一阵诸事的细节,最后施施然带着两百五十万两的银票,和萧洛辰径自往内院陪父亲去了。 “有一个混世魔王已经够人受的了,如今居然又加上了一个半点儿亏都不吃的铁扇公主?这哪里像是安家出来的女人?投错了胎吧?东家怎么把这么个两公母许配倒了一块儿去了,这不是要人命么!” 刘总督嘴上说着要命,脸上却是一点儿难受的样子都没有。自言自语了一句,声音里倒是颇又感叹之意。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的年轻人……嘿嘿!真不得了! “师父啊,我倒是觉得吧,我大姐和姐夫倒是挺合适的,您看京城里各式各样的夫妻这么多,又到哪里找这么绝配的一对儿去?”安子良却是在一边搭着话溜着缝儿,一张胖脸上满是笑意。 刘总督瞪着眼睛瞧了这宝贝徒弟半天,忽然间嘿嘿一乐道:“绝配,实在是太绝配了。这一配就配走了我上百万两银子,谁他妈敢说这不是绝配?” “师父,您就不怕我大姐和姐夫口中说着银子不动,到头来却如戏文上演的一样,来个刘先主借荆州,一借用不还了?” “不就二百五十万两银子么!到时候我就把你这个二百五卖了抵账!” 刘总督没好气儿地把眼一瞪,只是这瞪完了徒弟,脸上却是浮起了一股复杂难明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道:“说笑归说笑,我倒是真希望他们能够从这件事情上闯出一条路来,说不定反倒是解了东家的一时之急了!” 便在刘总督若有所思的时候,萧家眼下的主事者、萧老夫人正在“吧嗒吧嗒”地嘬着旱烟,良久才缓缓地放下了烟杆儿,对着大管家萧达慢慢地道: “这个五媳妇儿,瞅着可和那些文官世家出来的大小姐们不太一样啊!” 大管家萧达听到这话立即点了点头,亦是有同感地道: “老夫人这么一说,老奴也是这么觉着,而且据下人们回报,那些人来要账的时候,五奶奶行止不乱,倒是颇有一番遇事不惊的样子。只是这帐毕竟是五爷落下来的,百日之中还上一百多万两银子谈何容易啊!这倒是有点儿悬了,若真是到头来翻了船……” “若真是倒头来翻了船,就把事情全推到五媳妇儿身上。她和那些商贾定了百日还款之期,五儿当日可没说什么吧?那就对了!这叫做媳妇的越俎代庖、信口开河,咱们萧家可没有定这个约,直接把她休回母家了事!那不过是些商人罢了,我就不信谁还能真把咱们萧家怎么样?” “那咱们现在……”萧达小心翼翼的在旁试探着问。 “咱们现在什么也不做,听其言观其行,倒看看他们怎么解这个局!我那五儿虽然为人有些浪荡,但若论精明能干,满大梁国里也找不出几个,反过来说,若是他也由着媳妇儿这般闹法,说不定还真有些好戏看了!” 一提起儿子,萧老夫人脸上却是浮起了一副自信骄傲的神色,两手的准备都做了。她此刻反倒一点儿也不着急,倒是瞅着手中那红亮的烟丝微微出了一阵的神,忽然慢慢地道: “你说……若是那五媳妇儿真是个有手段的,真的能帮着五儿连这等事情都能做成……她的人品和心意自然不用再怀疑,咱们萧家是不是有很多麻烦也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萧老夫人自有萧老夫人的想法,只是连这位杀伐决断不皱眉头的一品诰命夫人也没想到,此时此刻的安家内宅之中,却很难讲能算得上是安清悠帮着萧洛辰做事,倒似是萧洛辰以这位五媳妇为儿主了。 “各位!你们都知道,我夫君也是四方楼里当差的!你们有些人还做过我夫君的下属。当初上头把你们派成了我这个大小姐的死契奴才,可是我却从来没有把你们真当成什么奴才看过。眼下我既是嫁了过门,少不得要选些娘家人带了过去,当做我的陪房。” 安清悠出嫁之时虽是有些陪嫁大丫鬟和侍候婆子可以同行,但主要娘家下人却是要等得嫁出去的召唤的。 按照大梁风俗,嫁女回门,这选娘家下人往往却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此刻院子里密密麻麻,站得却都是第一批前来安家当坐探之人,也便是安清悠从桃花谷出来之时从皇甫公公手边救下的那一批。 按照四方楼的规矩,向来是不成功者不死也会被除名,这些人当初虽蒙安清悠一句话救了下来,如今的身份却是尴尬得很。 大小姐已经出了嫁,他们这当差的不算当差,做死契下人的又没了主子,却还真是有些进退两难,虽说安家也没往外撵他们,可这些人可不单单的想吃白饭,那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大的羞辱。 萧洛辰却很明白这批人的价值,安清悠同样也懂!举手一掏,却是把一叠厚厚契文放在了诸人面前。 “今儿个我最后一次在这里掌家做主!我把死契都还给你们,愿意继续留在安家的,以后便是安家的一份子。你们愿意回四方楼的,自有我夫君帮你们说项调动。此后既不存在什么皇差上司,该有的薪俸银子,我夫妇如数奉上。我只要自己愿意跟我走的!” “大木跟着阿安走!” 没想到第一个蹦出来的却是小两口从桃花谷里带出来的大木。 他虽然名义上是安清悠的随身护卫,可是出嫁那日事情繁杂,还真是不好带这么个不通世事的憨汉子同行,这几天见不到阿萧和阿安,可真是把他急坏了。 安清悠微微一笑,无论是冲着那天生神力还是一心忠诚,大木自然都是自己头一个要带去的人。只是这批四方楼里出来之人却不知如何,这些人一个个各有一番本事,真要是想另寻出处,一张小小的死契可断然拦不住他们。 更何况在安清悠眼里,那主子奴才的身份层级原本也就没什么了不起,死心塌地的情愿可比死契重要多了。只是安清悠也没想到一件事情。 古人对于忠义二字的看重,原本就比现代人强烈得多。四方楼选人之时,尽忠职守品性坚定更是第一要求。如今这些人既不容于四方楼,登时是失去了效忠的方向,安清悠此刻招揽,反而是替他们打开了另一扇门。 “大小姐肯带我们走,那就是瞧得起我们!更何况当初若不是大小姐,我们这群人早已被按照四方楼的家法处置了。既是欠了大小姐一条命,如今这命自然应该放到大小姐手里!” 第一个跳出来的居然是做门房的阿四,他一副猥琐模样地走上前来,脸上那份门房常见的市侩之色倒是越发浓厚。 只是一低头间,手上却是有如电闪一般的一伸一缩,飞快地从桌案上挑出了自己那张死契,伸手推回给了安清悠。 “当初从四方楼来这里时,小的奉大小姐之命把名字从黄阿四改成了安阿四,如今随着大小姐去了那边,是不是又该改名叫萧阿四了?” 这门房阿四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居然还有闲心说上两句自嘲似的笑话。 话音未落,却见那做厨子的安拾波、安拾酒这对孪生两兄弟走了过来,彼此对望了一眼,却是齐声道:“大小姐嫁了出门,没个可靠的人伺候饮食可不行!我们哥俩也改了名字吧?” 说话间,又是两张死契递回了安清悠的手中。猛然间听得后来者的声音骤然响起,此起彼伏之际,已是响成了一片。 “我跟着大小姐走!以后大小姐身边的的车马料理就归我了!” “我也改了名字吧!” “我也……” 转瞬之间,众人竟是蜂拥向前,那厚厚的一摞死契文书,转眼间竟是统统回到了安清悠的手中。 偌大一张桌案,此刻竟是空无一物,安清悠看着那张空空荡荡的桌子,忽然间也觉得鼻子有点儿酸。 “好!来!都来!我们夫妇一个不落的全收了!只是这名姓倒是不用再改了,都还跟着你们大小姐姓安便是!” 萧洛辰原本是冷眼旁观,此时此刻却陡然间哈哈大笑起来。豪气冲天地喊了一句之后,却是转过脸来对安清悠重重地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道: “他们信你!我也信你!” ------------ 第三百二十八章 进门礼(上) 这一趟回门,安清悠和萧洛辰夫妇可算是很办成了几件重要之事。%&*"; 期间安家的长房府里热闹一番,各人亦是自有亲热不提,只是待到第二天再回萧府之时,走在两人身后的随行队伍却是长了不少。 “此等法子,当真是前无古人……没想到这生意还能这么做,妙哉,妙哉!” 萧洛辰骑在马上,如今该准备的已经有了谱,心里却是又琢磨了一遍那个有着新鲜名字的所谓“商业计划书”。 他性好行险,这等百日里弄出百万两银子的事情却是很对了他那做事要够刺激的胃口,越想越觉得有趣之际,忍不住对着旁边马车里的妻子嘿嘿笑了起来。 “切!夫君您可别夸了,再夸我都找不到北了!以夫君的聪明才智,便是我不出这个主意法子,只怕是亦有处理之道。其实啊,你这个人就是性子太傲,对于那些从商之人一直瞧不起的对不对?其实要我说,世人本无高低贵贱之分,只不过做的事情不一样罢了。” 两人做了夫妻,彼此相处之间早就没什么作态之状。安清悠说话也是越来越无所谓,在这个等级分明的古代,世人本无高低贵贱之类的话语若是在旁人之前说了出来自然是离经叛道,可是放在萧洛辰面前却是百无禁忌。萧洛辰哈哈一笑,却是正色道: “话却不是这样讲,为夫所长者一为武艺技巧,二为用兵打仗,三为权谋争斗。此次虽未必没有抵挡之策,但总难像娘子这般既有技艺又有手段。今日才知,这世间百业却是各有各的乐处,存乎一心之悟,这一次却是承蒙娘子所教了。” 话说到此处,一行人却是已经来到了萧家门口。 萧洛辰滚鞍下马,却是郑而重之先抱拳一揖,这才从马车上把安清悠搀了下来。两人一路走走说说地进了府门,待行到自家院子处时,忽然听一阵吵闹之声远远地传了进来。却见青儿双手叉腰,兀自和一个管事模样的婆子争个不休: “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家小姐进了萧家的门儿,便是给其他院子送些什么也是我家小姐为人有情分,哪有自己上门来讨的道理!还要我家小姐亲自如何如何的,这话也是你说得的?如今小姐回门儿拜娘家,你倒敢堵在这里不走了!” 那管事模样的婆子却是颇有些不屑的模样,一脸的冷笑道:“还一口一个我家小姐?既进了萧家的门儿,多少也该改口叫五奶奶才对!一个丫鬟也敢如此跋扈,难怪老太太要打她个杀威棒闭门羹……” “你……” “青儿,莫在说了!” 安清悠由远及近当先走来,开口却是先叫停了火冒三丈的青儿。|又打量了几眼那跑上门来的管事婆子,这才淡淡地道: “这位嬷嬷,我便是五房新进门的奶奶。却不知这位嬷嬷是哪一房里来的,找我又有何事?” “呦——!您便是五房新进门儿的五奶奶啊!小的姓蔡,乃是四奶奶……也就是您四嫂院子里的管事,旁人都叫我蔡大娘的……” 萧老夫人按兵不动,别人未必也这么想。这四房来的管事婆子犹自在那里带着点倨傲之色地聒噪,却听得对面的声音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 “既然知道我是五奶奶,在我面前,你也敢自称什么大娘?” 蔡婆子一愕抬头,却发现眼前这位五***脸上竟似是如同罩了一层寒霜,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 “你这婆子不过是四房院子里的一个下人,却到我这里趾高气昂的顶门聒噪。见了主子既不知行礼请安,也不知道言用敬语。难道四房的人都是这般?赶明儿我倒要问问四嫂,这可是四嫂有意要为难我这个新过门的弟媳妇儿呢,还是你这蔡婆子打着四房的旗号来挑事儿!” 蔡婆子直眉瞪眼地站在原地,听自家主子说这五奶奶是个文官儿家里出来的女子,头两日在众人面前步步忍让。 老太太那边听说也不讨喜,想来是个好对付的。可是谁也不知道这见了面却满不是那么回事儿,一时间脑子差点有些转不过弯来,就这么直愣愣地瞧着安清悠,竟是有些发傻。 如今尚有许多大事要做,回门儿拜娘家归来,却发现有人顶上了门来。安清悠本就有些不快,再看这蔡婆子竟不答话,更是秀眉微皱,冷冷地道: “问你话你也不回,也好。我索性连四嫂子也不找了,直接去老太太处问个明白便好!” 说起来安清悠昔日做掌家大小姐的时候,阖府上下便没有拾掇不下的,斗争经验丰富无比。就算是后来寿光皇帝派了四方楼的人来,亦是差理得井井有条。 这蔡婆子不过萧家的一个下人,远没有机会见识这位五***厉害手段。此刻听到提起老夫人,那脸色登时就变了。连忙又是赔笑又是行礼请安,登时如同换了一个人。 安清悠也懒得与这等小人一般见识,径自进了自家院子。一回头见这蔡婆子软了下来,也不让她进门,就这么扬着头道:“说吧,这是做什么来了?” “那个……那个……” 蔡婆子锐气已馁,这时候却是有些畏缩,支支吾吾了半天,这才嗫吁着道:“我们四奶奶说是来问一句,五奶奶进门也好几天了,招呼都没有和大伙儿打……几位嫂嫂的门也没登过,还有那进门礼……不知道是不是五奶奶可是忘了……” “进门礼?” 安清悠眉头微微一皱,旁边早有青儿气鼓鼓地插嘴道:“五奶奶您听听,这萧家人好生过分,别人新媳妇进家,兄长嫂子们都是要给些见面礼的才对。他们这里倒好,什么表示都没有,倒要咱们送这劳什子的进门礼?切!真是不知道是哪里的规矩!这是嫁人还是去衙门拜官老爷,难道还要有进门的份子门包不成!” “这……这是老太太当年定下的规矩,我们四奶奶和二奶奶、三奶奶当年进门的时候,也都是送了的……”蔡婆子见到安清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分辩的话语声音也是越来越小,临到最后都快成了蚊子叫,可偏在这时,忽又有一个男子声音冷冷地道: “什么狗屁的进门礼,我娘子便是不送又能怎地!我还没领着媳妇去要见面礼呢,他们倒是急了?大嫂她们那边还没发话,四房倒是真有脸来讨!” 话起声中,萧洛辰不知道何时已经到了,却是扫都没扫那蔡婆子一眼,双眼看天淡淡地道:“四嫂子就没告诉你,你五爷乃是天下最不守规矩的一个人吗?” 萧洛辰不守规矩之名人人皆知,当真是翻遍了整个大梁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那蔡婆子见居然惹出了这位爷出来,脸上的惶恐之色登时更多了几分。诚惶诚恐的行了礼,心下却早就苦水泛滥无比。刚刚临出来的时候,无论是自家主子还是正在房中做客叙话的三奶奶都说得极为肯定。言道五爷必是懒得和她一个管事婆子一般见识…… 怎么事到临头,不光是这五奶奶不好惹,五爷居然还破天荒一般的掺和上了家事? “老五那人性子最傲,平时这些家里事他能管都不屑管!人家呀,是清高的很,不屑与我们这些女流之辈一般见识呢!如今打发了一个婆子去,倒是合适得紧! 萧家的另一处院子里,两个妇人倒是凑做了一堆儿。萧家的三媳妇秦氏优哉游哉地磕着瓜子笑道:“这进门礼的规矩又是老太太多少年前便定下来的,老五房里的那位刚进了门儿,在老太太面前又不讨喜,还怕她不规规矩矩的送上一份厚礼来?。 “哼!老五不就仗着是老太太亲生的,瞧他整天那副拽像儿。若不是他,咱们几家的男人又怎么会被发到北疆那等苦地方去?趁早把那老五家的拾掇一番,以后让她见了咱们就怕!” 四媳妇乌氏大字不识几个,肚子里的货色亦是颇为有限,脾气倒是一等一的急躁。此刻背地里黑骂了萧洛辰和安清悠几句,却是急急地道: “听说那老五家的出嫁之时,陪着的东西可是着实不少,光庄子田地就好一大堆。前日有人上门寻老五的债,她倒是把人家的讨债条子都挂起来了。这一次多亏着三嫂子你提醒,这进门礼要是不讨,过几天弄不好想讨都没得讨了!” “嗨!都是一家人,咱们姐妹有事儿互相提个醒儿,还不是应该的?” 三媳妇秦氏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是另有一番算计。 她的本是个肚子里小算计不断的性子,也明白萧洛辰虽然平日里颇有些浪荡骄狂,本事却是一等一的。 既是能把账单子如此高调地挂了出来,是不是另有对策也说不准。这当儿不过是撺掇着乌氏这个急脾气又爱贪小便宜的家伙去做炮灰探探情形,若是连这般没心眼儿的都得了份厚礼,自己还怕不能把老五家的好好榨出些油来? “三嫂,不过昨儿个老太太房里立规矩吃饭,那老五家的倒是晾了咱们一把!你说她会不会这次就是硬顶着,这进门礼还真就不送了?”三媳妇乌氏忽然又有点儿患得患失。 “她敢!老太太那边一不留神让她钻了个空子,又正赶上她回门子,估计也就没搭理她!至于咱们姐儿俩……” 秦氏冷冷一笑,面色阴沉地道:“四弟妹可是忘了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随便派几个老兵痞子出身的下人过去天天耍混子,老五又是个傲得没边儿不屑与下人一般见识的,我就不信她一个文官儿家里出来的大小姐受得了!” ------------ 第三百二十九章 进门礼(下) 军中门第出来的女子,做事往往更加直接。%&*"; 虽不似文官大族出身的那些女眷一般喜欢搞些什么口舌杀人背后使招子的惯常伎俩,但同样有她们的方式。尤其是萧家做媳妇的这几位,个个都是武将世家出身,若是真要弄几个老兵痞子出身的下人过去撒泼耍混,还的确是易如反掌。 只是这乌氏光盯着萧洛辰,却显然是小瞧了那位刚刚嫁进门来的新媳妇。 “四奶奶,三奶奶!”外面四媳妇乌氏的丫头忽然进来禀报, “蔡大娘回来了,还有五奶奶派来送进门礼的人也来了!” “怎么样?我说老五家的到底还是得老老实实地给咱们送礼来不是?”三媳妇秦氏很是自得地笑了笑,心里已经在琢磨怎么样变本加厉地向安清悠那边下家伙榨油了。 “瞧瞧去!”四媳妇乌氏心急,率先迈开步子步子进了走出了房门,倒是让在一边煽风点火的三媳妇秦氏大为鄙夷——老五家的不过是派了个人过来,你个做***到是着急出去看进门礼?让来人进来请安禀那才是摆谱打压的正理,就你这号的,也就是个当炮灰帮人探路的命! 心下鄙夷归心下鄙夷,可是那主人既都出了房,秦氏这个过来做客的也不好再在屋里头坐着。撇了撇嘴跟着乌氏走了去处,眼前却是有些惊呆了。 在那派过去讨进门礼的蔡大娘身边,一个比房门还高的壮汉就这么直愣愣地杵在自己眼前,一脸的木然表情配合那身行头倒是很有肃杀的感觉——此刻虽然开了春,京城的天气依旧乍寒,这人却是只穿了一件单衣,浑似不觉得冷一般。一身显然是硬梆梆的肌肉隔着衣服凸起出来,几欲裂衣而出。 说起来安清悠也真是会挑人,派来送东西的人居然是天赋异禀的大木! “少奶奶,五奶奶已经派人送了东西来……” 蔡大娘正要禀报,那边大木却是个人情世故规矩礼数半点儿不懂的,一看那蔡大娘毕恭毕敬地向四媳妇乌氏说话,却是老实不客气地吼了一嗓子: “你就是阿安的男人的哥哥的女人?阿安让我带东西给你!” 大木在桃源谷里最喜与野兽为伍,说话向来是旷野里嘶吼惯了的。 只是这一嗓子猛地吼出来,当真是如同半空中打了一个闷雷一般,四媳妇乌氏全无防备,这一下直被震得眼冒金星,费了好大劲才闹明白对方所说的“阿安的男人的哥哥的女人”乃是自己。%&*";被这铁塔般的大汉劈头这么一吼,一时间居然有些愣了。 “真是差劲!先出门已经是失了气势,不过是个下人就让你愣在哪了?枉这老四家的还整天自称什么将门虎女,就是个棒槌!问话啊?” 三媳妇秦氏出门晚了一步,距离大木比较远,本身又是个比乌氏更加有心思的。此刻虽然眼见这壮汉模样夸张,倒也没乱了方寸,走过去下巴一扬,用眼皮子夹着瞅了大木一眼,这才做出了一副高傲的样子慢慢地道: “你就是五弟妹派来送进门礼的下人?连个请安行礼都不会么!主子还没问你,你就抢话,五弟妹就是这么教下人规矩的?” 秦氏到了派来的人前,却又换上了另一番面孔,对于安清悠也会装模作样的称一句“五弟妹”了。照说这应对本也无错,此时此刻若想打下去来人的气焰,最好的方式便是抬出了自己的主子身份来。 秦氏说话之时还刻意把“下人”二字咬得极重。哪知道大木本来就有些憨,一直以来又是在桃源谷生活,哪里有什么主子下人的概念!至于请安行礼规矩什么之类的东西,更完全不在他的思维范畴之内。 于是秦氏这一句话对于大木而言理解起来可就难了,瞪着眼睛想了半天,这话顶多也就明白了个三成。倒觉得好像是在问自己是谁,于是调转过头来,对着秦氏又是一嗓子: “我是大木!你是谁?” 这一嗓子的吼声可比刚才那一下又加重了三分,秦氏只觉得两耳朵嗡嗡直叫,不由得直接往后退了一步,很是体验了一把刚刚乌氏的感觉。不过她总算比乌氏强了不少,耳鸣一阵缓过神来,却是大声叫道: “反了反了!五房的一个下人,也敢对主子这样大叫大嚷的?来人啊,给我打!” 这时候乌氏也反应了过来,连声道:“对对对!不过是一个下人,也敢跑到老娘院子里抖威风!给我按住了打,打他个半死抬回老五家的院子门口去!” 这乌氏虽然是又暴躁又爱贪小便宜,但毕竟出身于将门世家。自己院子里的娘家下人倒是不乏军中出身之人,这么一喊,外面登时冲进来三四个男仆,不由分说挥拳就打! 噗的一声闷响,重重一记黑虎偷心准确无比地打在了大木的胸口,端的是又准又狠!若是一般人挨上了这当胸一拳,只怕登时便要呼吸不畅闭过气去。 但问题是,大木不是一般人。 在桃源谷的时候,大木可是把巨熊棕头都驯化了当宠物养的主。平日里闲来无事,最常玩的游戏,便是仗着一身结实筋骨并天生神力与棕头角力作乐。这等硬碰硬的打法下熊掌之力尚且当作嬉戏,又何况几个从军中退了役恶奴! 这一拳挨在胸口,大木连晃也没晃,倒是那乌氏的恶奴打完了人一抬头,脸色却已经变了。 “你打我……”大木居高临下地瞪着那人道。 话没说完,其他几个早已经纷纷扑上,一名恶奴一肘击在了大木的后背,另一人呈跃起之势,自上而下地攻向了大木的头顶。还有一人却极为阴毒,走得乃是下三路的腿功,一脚撩向了大木的下阴。 “呵啊——!” 大木低低的嘶吼一声,对于身后头顶两路的攻势不避不闪,嘭嘭两声硬顶了回去。伸手却是一捞,登时便把那使撩阴腿的汉子脚踝抓在了手中,顺手一提之间,竟是把那人倒提了起来。 大木身材本就高大,这时候那汉子被倒提起来浑身悬空哇哇大叫。他的脸上却是明显地浮起了一层怒气: “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忽然冲过来打大木。大阿爷让大木听阿安的话,阿安不让大木打架!可是……可是……可是大木真的很生气!” 老实人发脾气,那才叫当真吓人,以大木的脾气,能破例说出这么多话来,显然已经动了真火。那几个奉命过来殴打大木的恶奴眼见着自己诸人合力依旧不是对手,反被这蛮汉一招之间便擒了一人去,不由得人人脸上变色。 不过也亏得他们都是曾在军中久经历练之人,眼见着对方虽然悍勇,却是几人聚到了一起结成一个小小阵势,丝毫不退。 说起来这几个恶奴也算命大,安清悠派大木来送东西的时候,特地多交代了一句:“别的无所谓,就是不许动手打人伤人!”若没有这句话在,这几人遇上大木这种凶兽级的彪悍实力派,只怕不死也早就躺在地下重伤难动了。 不过大木也有他自己的方式。 “大木生气!不打架……大木真的很生气!” 大木嘴里愤怒的吼了几句,忽然间把那手中倒提之人往天上一抛,那汉子只觉得腾云驾雾,竟是直接被放做了人肉风筝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大木一把抛起了那使撩阴腿的倒霉蛋。却是虎吼一声向前冲出,伸手间已是又抓了一人向天上扔去,连抓连扔之下,那四个冲进来打人的恶奴竟是一个接一个的腾空而起。 先前被抓那人堪堪落下地来,大木却是看也不看,直接一把抓住又往天上扔去。四名恶仆此起彼落之下嚎叫连连,这等“抛野猪”的游戏却是他在桃源谷里经常玩的,就像京城里的杂耍艺人掷盘子耍彩球一般熟练。 秦氏和乌氏已经看得傻了,她们两个出身武将世家,那悍人猛人不是没有听过见过。 可是事情轮到了自己身上,完全是另一会事儿,更何况这人在她们眼中不过是五房的一个下人。当真是嚣张的家从长随自己家里虽然也有,可着实拿不出一个这么嚣张的。 大木将那几个恶奴抛来抛去,不一会儿这几位老兄却是连叫的声音都没有了,一个个头昏眼花的口吐白沫,就剩下了眩晕的份儿。大木呸了一声,左看看右看看,却是长臂一伸随手拎起一人,奔着院子里的一处粗壮之极的大枣树就去。犹如一只巨猿一般手攀脚蹬,几下便攀到了那树梢上,随手把人往树枝上一挂,这位老兄登时很有高悬示众的风范。 一院子的人纷纷望着那高高挂起的空中悬人行注目礼,大木却是丝毫不停,三下五除二把那几个意图殴打自己的恶奴纷纷挂在了树上。随即闷着头直奔门外,伸手间拎起了一只半人多高的巨大陶瓮,奔进门来直接放在了地下。这才怒气冲冲地说道: “两个女人很讨厌,大木不喜欢!走了!” 秦氏和乌氏长大了嘴,对着面前的大瓮发傻。好半天倒是乌氏先回过了神来,伸手向前一揭盖子,只觉得登时是香气扑鼻。低头看时,却见里面非油非脂,乃是一瓮的膏状之物。不由得呆呆地问道:“这是什么?” “五奶奶说这东西叫做……叫做什么香膏!” “香膏?” 这东西乌氏却是没听说过,扭头看向秦氏之时,却见这位她犹自在那里望着树上挂着的几个恶奴呆呆发愣。连忙过去喊了一声三嫂,秦氏闻声而惊,却是又缓了一阵才回过神儿来。口中喃喃地道: “那……那个老五家的,真是文官儿家里出来的?” ------------ 第三百三十章 升帐 “婆婆!您可要给媳妇做主啊——!” 萧老夫人房里,三媳妇乌氏正哭天喊地的诉着委屈: “那五弟妹真是好没道理,这进门礼的规矩本是您老人家定下的,她送来一瓮不知所云的什么香膏也就罢了。%&*";居然还纵容手下殴打我院子里的下人!您说说,连她院子里的下人都敢在我这里这么撒野,这还有体统么?这还有王法么?刚进门儿几天啊,就这么不敬兄嫂的没边儿了,再过些日子,那不是连您都不放在眼里了……” 三媳妇乌氏去讨进门礼反而吃了一顿瘪,这个亏自然是不肯轻易咽进肚子里的。 这当儿拉着四媳妇秦氏来萧老夫人房里告状,却是直把事情渲染了个足十。安清悠自然成了嚣张不敬纵容手下的恶媳妇,只是萧老夫人此刻却是正由大媳妇林氏捏着肩膀,闭着眼睛依旧是那副看不出喜怒的样子。 乌氏闹了一阵,自己也有些短了词儿。她这些说辞本来就是三媳妇秦氏所教,该说的说完了,倒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往下讲。直到这时候萧老夫人才缓缓地睁开了眼,淡淡地道: “说完了?嗯!这事情我知道了。” 四媳妇乌氏一愣,知道了,然后呢?倒是大媳妇林氏心善,在旁边圆场道:“我看五弟妹那人也不像是个行事凶恶的,这事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乌氏登时一蹦老高,口中忿忿地道:“误会能动了我的人?大嫂你去看看,我院子里那几个下人现在还挂在……还躺着呢!” 林氏本就是个懦弱怕事的性子,此刻见乌氏这般样子,登时便退了回去不再多言。倒是三媳妇秦氏见有人打圆场,也出来帮腔道: “媳妇也觉得,那五弟妹的确是太过分了!哪有下人敢在主子面前如此放肆的,还打伤了人……” “我知道了!” 萧老夫人又是慢慢地说了一句,只是这一下却加重了语气。秦氏这时候却是心里一惊,登时不敢再言了。 那边乌氏却是个眼力差了几分的,眼看着老太太只称是知道了,倒是越加着急,凑上前去道:“婆婆,这五房的奴才敢到我院子里殴打……” “最早下令动手的是你们这头吧?打人不成反而出了丑,就跑到我这里来闹腾?” 萧老夫人终于有些不耐烦了起来,随口打断了乌氏的话,冷冷地道: “倒是那老五的人只怕也谈不上殴打了谁吧?自家的奴才不争气,让人家像放纸鸢一般的耍了个不亦乐乎。%&*";哼!要我说啊,真要讲打,人家一拳一个,直接就可以要了你那几个下人的命!这时候倒知道来折腾了,早上门去催人家进门礼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这老婆子还没着急呢,你大嫂子身为长嫂也没急,你倒是先急上了?” 这话一说,竟是隐隐有不满乱了尊卑之意。乌氏便是在没脑子,这时候也知道老太太绝对不会向着自己一方了,一张脸登时变得煞白。却见萧老夫人微微瞥了一眼猫在后面的秦氏,又摇了摇头道: “还有老三媳妇,以后想闹腾什么自己上啊!老撺掇别人当枪使,真以为就能躲得稳当了?我可提醒你一句,你惦记的那位可是宫里都混出过名堂的,你当她是像你这个四弟妹一样的好糊弄?我猜那丫头眼下不过是没功夫搭理你,若是她真想和你玩这些阴人的小把戏,怕是能一个玩死你一堆!他们小两口最近有些事情事关咱们萧家,你先消停几天吧!” 萧老夫人为人精明极有手段,更兼之执掌萧家大半辈子,哪里又有死角! 当真阖府上下的再没有手眼达不到的地方,家里只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那就没有不知道个明明白白的。随口之间,早已把这两个儿媳妇的行做心思敲打了个清楚。此刻拿眼扫了一下有些瑟瑟发抖的二人,心下却是颇有鄙夷之意: “就凭你们这几块料,也想帮着老三、老四争什么爵位?我这老婆子就算是不帮着自己亲儿子,我那五儿也不是你们能比的!” 亲生的骨血身上掉下来的肉,做娘的总是对自己的亲儿子多护着些。萧老夫人虽然持家有道一碗水端得甚是平稳,但若说是一点儿都不向着萧洛辰也不可能。 只是这儿子和媳妇到底还是两码事,虽然敲打了三房四房两个儿媳妇几下,却并不代表她对安清悠有多大的回护之意。所在意者,到底还是想看看这小两口怎么样对付那笔关联着一堆人的糊涂账。 若是到了最后安清悠失败,这位一品诰命的老妇人同样不会手软。到时候一纸休书下去推开责任,她还真不信萧洛辰敢不听她这个当娘的话! “我这位婆婆若真像夫君说的那样,这当儿只怕定是要稳住了不动才对,正等着看咱们两个怎么弄这个烂摊子呢!” 安清悠抬头望了望那迎风飞舞的长幅,却是对着萧洛辰微微一笑道:“这一次若真是搞砸了,你猜你的母亲大人会不会和我这个儿媳妇新帐老帐一块儿算?” “搞砸了我就去找皇上闹,算什么算!就算母亲那头有什么也有我挡着不是?” 萧洛辰呵呵一笑,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道:“若是连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男人还配娶媳妇?” “婆婆也是夫君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啊……” 安清悠轻轻一叹,却是有些怔怔地望着天上的白云,兀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倒是旁边的大木今天折腾了一通,一个人犹自在那里生闷气:“大木很生气,那两个女人很讨厌……那几个打我的家伙……” “好啦好啦!大木不生气,那几个家伙已经被你耍晕了挂在树上,以后只怕是见到大木就害怕呢!” 安清悠失神不过短短一瞬,眼见着大木这般样子,倒是过来安慰了一番这个没什么心眼的实诚汉子。话没说两句,忽然变魔术般地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葫芦来。对着大木笑道:“来!今天辛苦大木了,这个算是给大木的犒劳!” 大木很实在地接过了葫芦,拔开盖子一闻,却是猛地大喊一声:“桃花酒,和村子里面的一个味道!” 几人齐声而笑,大木的心绪其实很像小孩子,一点点安清悠仿着桃源谷内而做的桃花酒,已经能够让他欢呼雀跃不已。萧洛辰看着大木的样子,却是笑着摇了摇头道: “却不知我那两位嫂嫂,若是知道把她们折腾得焦头烂额的大木,遇上一瓶桃花酒时就能高兴成这个样子,又会是怎样一副心情?” “爱怎想怎么想吧,我现在的心思啊,倒是怎么把你那笔糊涂账掰扯明白!” “我的糊涂账?明明是师父他老人家的行不行?” “好好好,是你和老爷子……还有一堆人加起来的糊涂账!我说夫君,您要是不在意,小女子可是要发号施令了!” “元帅但请升帐——点啊兵呀!” 萧洛辰摇头晃脑地学了一记戏文,萧老夫人有一件事情却是料得极准,安清悠现在还真没心思搭理那几个嫂嫂什么破事儿! “阿四叔!你挑上五个人即刻启程,连夜前去我们安家在城东郊外的庄子。安家的二少爷安子良会在那里等你。按照我那二弟的本事,你明天赶到之时,他应该是已经辟出一片合用的房屋空场。到了以后以庄子管事的名义,抓紧配合二少爷尽快训练一批护院出来,那里是咱们以后置料造香的所在,托付给你了!万万不可有失!” “少奶奶放心,小的最擅长就是护家守场子,如今这门房升成了庄子管事,这可是托大小姐的福升了官呐!” 门房安阿四乐呵呵地笑了笑,却是伸手之间很快地点了几个和他一样是四方楼里出来的人手。躬身受命之际好不耽搁地飞奔而去。 “安拾波安拾酒!” 继续分派着人手,一向说话不多的厨子孪生哥俩迈步而上,安清悠朗声言道: “你二人明早出发,去西城后垂柳子胡同找一家名叫丰和实的肉铺子。记住,那肉铺子虽然不大,但却有料。找他们买牛脂八千斤,羊油八千斤,猪油八千斤。他们若是说没货,你们便说是江南一位刘大掌柜派你们来进货的,要送到江南使用,问他们有没有马车。得了货后立刻出城,送至阿四叔和二少爷所在的那个庄子。记住!各色油脂最少八千斤,买的越多越好。不怕花钱,咱们抢的就是时间!” 这安拾波安拾酒两兄弟低头把手一拱,竟真的和打仗之前的受命官佐有几分相似。老大安拾波低声道:“最少一万斤,大小姐放心!” “花娘!你拿着这张单子去金街,那边有一间名叫香满城的香粉铺子,亦是刘大掌柜为咱们准备好了的。到了以后你就是管事,分派伙计按照单子上面的材料有多少买多少,能把金街上面的卖材料的商家存货买断了货才好……” 安清悠口中不停,分派差遣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倒是真和那大战来临之前的调兵遣将有几分相似。转眼间身边那些从四方楼里跟过来的人手已是尽数被分发了出去,只剩萧洛辰一个人站在了她的身边。 看了看面前空荡荡的院子,萧洛辰悠悠地笑道:“我在想你若真是生在了我们这些军中家族中,现在又该是个什么样子?” 安清悠微微一笑:“身世乃是天定,走什么样的道路脚却在自己腿上。若是我生在一个军中世家,想来却未必有什么不同,也还是这么温柔贤淑的一个小小弱女子。” 萧洛辰瞪眼:“你是温柔贤淑的小小女子?” 安清悠的眼睛瞪得更大:“我不是?” ------------ 第三百三十一章 清洛香号 距离安清悠挂出那份账单条幅已经过去了十天。| 太阳又一次的升起,京城之中最为繁华的金街之上,一个全新装修好的商号门面正在重新开业。 上下三层楼高的门头豪华气派,外立面的门面装修上大面积使用了鎏金装饰,太阳一照下来远隔着半条街都能看见反光。 墙壁窗垣之上镶嵌了大量的各色宝石,却是并无那些大红大绿之色。黄脂玉拼成的花图水晶石做出来的点缀,便是最小的装饰物都要求图案清雅雕工细致。 “豪华、气派、大气!但是更要有精美的工艺感,千万不能弄成暴发户式的傻奢侈!” 这是安清悠给这件商号在装修方面提出的最大要求,在商号的门头上,清清楚楚地高悬着一块大匾。 ——清洛香号! 对于这个商号的名字,安清悠本来是想叫萧记香号的,但是萧洛辰坚决不同意。 “这间商号乃是娘子的心血,我不过是从旁帮衬,焉能贪天之功,便算作娘子的私房产业好了!” 萧洛辰执意如此,安清悠也只能作罢,最后从两个人的名字里各取了一个字为名。倒是萧洛辰把安清悠的名字排在了前面,自己却做起了在外出头的大掌柜。 “陈员外!今日不见,您精神可真是健旺啊,今儿我这买卖开张,以后还得有劳您老多多提携!” “孙掌柜,这礼送得太重了,萧某真是愧不敢当!” “哎呦李老板,您怎么也来了…… 萧洛辰一身富贵袍金钱帽,拱手笑脸之间,那副之前桀骜锋利的样子消失无踪,昔日鲜衣快马佩剑而行的愤怒少年,这时候倒真有几分做生意的商贾人士模样。 鞭炮鼓乐,开门宾客,该有的倒是一样不少。只是那来贺喜的宾客虽多,这私底下说小话儿的也不是没有。 “这门面看着倒是富贵雅致,只是没想到是个香粉铺子?虽说萧家的五奶奶调香之艺在京里颇有名气,可是这做个香粉铺子又能挣多少银子?” “唉!年轻人初涉商界,只知一味的摆排场耍噱头,一个香粉铺子便是做得再好又能如何?这里外里三层上下的店铺门面,又是在金街这等寸土寸金的地方,一个月下来光维持便要多少挑费?” “那咱们的银子……” 与某些前来贺喜开业的商贾心中忐忑不同,另一些从“清洛香号”门前偶尔经过走过的官员和文人们却是人人面上犹带不屑之色。| “这萧洛辰以前轻狂浪荡也就罢了,没想到被朝廷贬为白身,居然不思重整旗鼓,反而做起了行商之事?” “自甘堕落!自甘堕落啊!那萧家虽然只是些粗鄙武夫,但终归还是有朝廷身份的世家,如今怎么出了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儿子!” “切!如今九皇子天下所望,那萧洛辰已被今上逐出了门墙,还能做什么?” 林林总总,热闹归热闹,这“清洛香号”开张之时诸般人等心中的想法却也五花八门。 萧洛辰站得稳稳地在店前微笑招呼,任面前无数人等神色各异,他却面色不改。 “我本来就是个浑不吝,老子就是做生意了,怎么着?”偶尔下来喝口茶润润嗓子休息一下,萧洛辰却是无所谓地对着身边长随呵呵一笑,混世魔王的劲儿偶尔还会一现无余。 “夫君!辛苦你了!”安清悠站在内室隔窗望去,不由得轻轻一叹。 “得夫如此,小姐真是好福气!”如今已是“清洛香号”二管事的安花娘站在旁边,一脸的艳羡。 当然这得了消息的人也有兴高采烈的,比如礼部侍郎沈从元沈大人,此刻就在对着自己的贴身师爷哈哈大笑。 “想要做生意还账?到底还是嫩啊!而且嫩得厉害!便说那丫头有两分调香手艺,可是一个香粉铺子就算是生意再好,那又能有多少进账?你听听他们取得这个破名字,清洛香号?这读快了不是就成‘清了香号”么!清了清了,让他们赔个清清爽爽,这口彩可着实不怎么样!” 沈从元放声大笑,旁边的汤师爷也是紧着捧场,凑过去谄笑道: “大人真是神机妙算,那萧家也好,安家也罢,哪一个能是大人的对手。这一招借刀杀人,看来定是让那两夫妻不得翻身了。” “呸!区区一群商人,也配得上让本官用‘借刀’二字?本官让他们去讨债,那是给他们一个巴结本官的机会,给他们脸!” 沈从元脸上甚为不屑地冷笑,却是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 从毒烟到被气得吐血,几次在安清悠和萧洛辰手中吃了亏,身子如今虽然已经复元,却还是终究落下了些须病根。不过他此刻心情甚好,对于这些小事倒也不放在心上,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一扭头道: “不过师爷你这句不得翻身用的倒是恰当,开业大吉?本官让他们开业先闹个窝心!那些前去观礼的债主们,事先都敲打了?” “回大人话,该敲打的都敲打了!等回头人到齐之时,定会有人跳出来要帐,新商号开张第一天就有人登门讨债,看看谁还愿意和他们做生意!” 汤师爷连忙回答,只是后面却又加上了那么一句: “不过有件事情却让学生觉得甚是蹊跷。这对夫妻也真是大胆,新商号开业,居然把那些债主一个都不落的请了去观礼。难道他们就不害怕,有人会闹将起来坏了新店名声么?” “全部?” 沈从元脸上的肌肉微微一跳:皱眉道:“你是说一个不落?” “一个不落!” “清洛香号”之中,该来的人都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重宾客落座饮茶,已经有人心里开始盘算一会儿该怎么说这讨债之事。如今这朝里已经有所谓的“沈系”之说,如果嗯!这香粉铺子装修甚是豪华,有钱开买卖没钱还账?这个开场白不错! “干姐姐、干姐夫!开张大吉!妹妹来给你们贺喜啦!” 忽然间一个很豪迈的女子声音传来,有那识得之人抬头望去,却是安清悠的干妹妹,金龙镖局的大小姐岳胜男来了。 “这个女人……很好看!很壮,很高大……”原本守在门口的大木忽然蹦出一句话来。 岳胜男向来很壮很高大,不过那一身肌肉贲起的硬朗身板,作为女人这“很好看”三个字却是当真没怎么听过。 若有人这般夸她,十有八九倒是反话。只是岳胜男扭头看了一眼大木,那一张憨厚的脸上却很全无什么反讽之意,竟似是诚心诚意的赞美?黝黑的面孔下倒是不由得一红。 不过这时候却不是这一对铁塔般的硬朗男女说什么的时候,岳胜男本是个不拘小节的粗线条女子,脸热一下也就罢了。却是走过来呵呵大笑地对着萧洛辰喊道: “干姐夫,当初你第一次找我借刀,乃是向我干姐姐求亲时对付那些虚情假意之徒。今日是做新店开张的喜庆日子,怎么又是借刀?生意人都讲究和气生财,却又要打打杀杀的作甚?” 好奇归好奇,岳胜男却是个雷厉风行之人,伸手间已经把那柄金龙镖局著名的九环大金刀递了过来。这豪迈的一嗓子吼,却是让下面坐着的某些人心里一颤! 借刀—— “刀不一定用来打打杀杀么!也可以用来……” 口中虽说是不一定,眼光却往那些债主商人那里一扫,语气里更是把那打杀二字说得极重。萧洛辰提起刀来用力挽了个刀花挥舞两下,空气中已是隐隐有风雷之声。 “今日萧某夫妇新店开张,诸位能来赏光贺喜,实在是给在下的面子。不过我还记得上次与在场某些人见面时,里面倒是混进了一些挑拨唆事之人。有一次就难免有第二次,只怕某些和萧某本有私怨之人还是不肯放过诸位。今日便在跟大家求个情分,无论如何,今日开张之日,还请诸位卖上小店几分薄面,高高兴兴地让小店开了这个业,拜托了! 中土人讲话向来讲究个含蓄,萧洛辰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什么寻个口彩吉兆之类的事情全不在乎,上来便把话挑明了。 他慢慢地在门口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居然那柄四十多斤重的九环大金刀,此刻竟被他玩得如一根绣花针一样轻松小巧,被他用来修指甲。 萧洛辰越是这副做派,那些债主们心里反而越没底。有些人本就是被沈从元敲打胁迫,此时更是不愿意开口。 至于那些一心想抱上如今“沈系”大腿的,这当儿则是颇有些心惊胆战,十有八九却是打起了不当出头鸟的主意,左瞧瞧右望望,总盼着别人先站起来挑事,自己在后面跟上风别掉队就好。 只是这等事情越是没人当出头鸟就越是没人当。萧洛辰眼见着厅里这般模样,却是微微一笑道: “当然,各位若是想和我们‘清洛香号’做生意,萧某也是欢迎之至的。只可惜在下虽然添为掌柜,这做生意的水平却是一般得很,各位若是有意,倒不如和我们东家聊聊?” 东家? 敢情这萧洛辰还真拿自己当掌柜的了?众人中倒是有那心思转得快的,登时倒是想起那“香号”二字,既是做了个香粉铺子,那东家难道是…… “外子爱开玩笑,若是冒犯了各位宾朋,还请别往心里去,小女子给诸位行礼了。” 一声轻唤,安清悠微笑着从后堂走了出来,一身打扮依旧贵气,只是却少了几分官味儿! ------------ 三百三十二章 全新的香物 “果然是这位萧家的五奶奶!” 安清悠的调香手艺早已经名贯京城,在场的许多人更是早就有所耳闻。 这“清洛香号”的东家是她,却是没有让太多人觉得怪异。 商界之中不像朝堂中女人不得为官,手段厉害的老板娘女掌柜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更有人看着萧洛辰那一副笑嘻嘻注视着妻子的样子,倒觉得如今弄上一副与人不同的妇唱夫随,反而才是这位萧家五爷一贯标新立异的作风。 安清悠本就不是那么锋芒外露的女人,她又早在做姑娘时便与许多商贾女眷交好,此刻倒是有不少人起身回礼。 “萧五奶奶客气了!” “呵呵,早听贱内说起过您调香手艺妙绝京城,这‘清洛香号’既是萧五奶奶做东家,那生意哪里还能有不好的?将来一定是财源滚滚,赚个盆满钵满了!” “就是就是,我家那婆娘如今还在念叨着萧五***手艺,老寻思着什么时候找您再弄几个好物件呢!” 与刚才萧洛辰的持刀驻门不同,安清悠的笑容却是如春风拂面,一行一做之间极是温和有礼。说起做生意,似萧洛辰那等锋利过度的人还真是未必让人觉得舒服,反是这位新嫁出门的五少奶奶为人和蔼可亲,倒颇有些和气生财的感觉了。 不过调香了得那毕竟只是调香,在座的不乏商界老手,自然明白手艺好未必能把生意经玩得转的道理。 不知道这位东家做生意的本领却又如何?更有人看着安清悠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心里却又活泛起来,既是个区区女子以东家的身份出来谈生意,又是个新入行的,说不定便是个很好的机会,把那讨债之事混在生意之中谈了出来,却又如何? 安清悠的做法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诸位今日此来,都是我们‘清洛香号’请来的客人,请来的生意伙伴。可是有一件事情若不是说在前头,只怕大家心里总是有个疙瘩,这生意谈起来也不舒服对不对?” 一干商贾们这时候可有点摸不着头脑,刚才萧洛辰横刀于门,显然是威胁诸人不要在新商号开张之时搞出些讨债闹事之举。怎么那做掌柜的耍了半天狠,做东家反而又说出这等话来,难道是自己倒要提起那欠债之事不成? 安清悠微微一笑,两口子倒是颇有一个唱红脸和一个唱白脸的架势,只是再说出话来,却又何止是提起那欠债之事。径自吩咐在旁边侍立着的下人伙计道: “来人,把咱们今天开业最重要的东西挂起来!” 下人应声而去,不一时一件长长的条幅已经高挂在了‘清洛香号’的大门口,正是十日之前记录了各路债主欠款账目的那条长幅。迎风吹摆之下,原本那些想要借故提起还账之事的人反倒是有些迷糊了。 只见过商号开业的时候求仙拜佛请财神的,没见过开业的时候自己上杆子挂欠条的! “无论做人做事,无不以诚信为先。今日我们‘清洛香号’自己先把这条账目长幅挂了出来,就是要告诉所有人,这帐我们认!一天没把银子还清各位,一天没还干净,这账单一天就挂在金街之上。我们‘清洛香号’有这份信誉!” 话里说得斩钉截铁,格外笃定,安清悠一挥手间,却是又有不少人端上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瓷瓶瓮罐。 “这便是我们‘清洛香号’第一批推出的产品,诸位请看!” 安清悠随手拿过一个装饰得极为漂亮的琉璃瓶,金黄色液体在其中清晰可见。只是瓶身之上却又有一个大写的“伍”字,众人颇为不解其意之时,却见安清悠微笑着道: “这种香露乃是按照从西域传来的著名香方所制,其主料包括佛手柑、长枝茉莉、金线玫瑰、依兰、岩兰草、雪松等诸般物事,辅料更是高达一百三十种香物之多,制作极为考究。深受妇人所喜,若论资历之深厚名气之广泛口耳相传之口碑,在西域别无二家。名唤‘香那儿’便是!若要体验西域风情,此物当为首选。” “香那儿?” 众人都觉得名字有些奇怪,只是那西域名字本就与中土不同,香那儿就香那儿也没什么让人觉得接受不了。某个见多识广老年掌柜叫过‘清洛香号’的伙计呈上些样品一闻,却是大拇指一挑道: “好香!西域名方,果然是另有所长之处。当真是名不虚传!” 当下便有人问起了价格,‘清洛香号’报出来的价格也是毫不客气,小小半两一瓶的香露,提货价便要得一百五十两银子。 在座的人们债主归债主,却更是从商的老手。货好不怕价高,这道理大家自是人人懂得。 尤其自北胡诸部崛起之后,大梁和西域之间的联系几近断绝。这香方既是从西域传来,又是得安清悠这等名家调制,自当是有别具一格之处。有些人心中反倒觉得卖点颇佳, “向经典致敬!” 对于那位开创了“不试图重现鲜花的香味”时代的超复合香水夫人,安清悠始终保持着自己的一份尊敬。 也正因为如此,此刻安清悠才磊落明言此物的香方并非自己所制。只是下一件东西拿了出来,模样却是简单得多,只是一个扁平的白色瓶子,用瓷选料也颇见一般,在场的商贾之中倒是有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 眼前这位女东家自己便是调香名家,做出来的东西销路如何暂且不说,品质却当不差。只是这人要衣装、货靠观瞧,怎么倒是用了这个样个普通瓶子?正觉得不妥之际,却听安清悠微笑着道: “这瓶子虽然普通,里面却是装了些大梁市面上从未出现之物,我给它起名为香膏!诸位平日里忙于商务奔走,风吹日晒自不用提。尤其是现在这初春之时天干物燥,可曾遇有过手脸皮肤干燥起皮难受之时?此物不仅是女人能用,男子亦可。不仅香味怡人,更有皮肤保养之效,诸位以为如何?” 男人用香物? 一屋子商人乍听之下,都觉得有些怪异。不过此时本就是初春季节天气最干之时,不少人还真是颇有皮肤干燥起皮的切身之感。 再一细想,民间本就有以蛤油牛脂涂抹皮肤的做法,只是那蛤油牛脂之类的物事或是触感太腻,或是气味难闻,用起来不少人都觉得不舒服。若是有种既气味怡人又能专门用来涂抹护肤之物,那还真是不错,一时间倒有那脑子快的率先反应了过来,高声叫道: “此物可是走得那物美价廉的路子?若是男女皆可使用,日日用以涂手涂面,那用货量可是不小啊!” 安清悠点了点头,商界之中果然藏龙卧虎,这些古代的商业好手们居然已经有了快速消费品的雏形概念。当下微微一笑道: “这位先生所言极是,此物比不得那‘香那儿’香露价贵,但是胜在人人皆宜,走货的量大。一瓶却是只卖二两银子,敝号却是给它起了个最好记的名字,唤作‘大宝’,诸位若有兴趣,倒不如尝试着卖上一番?” 说话间又拿起了第三样物事,这东西更怪,可是连什么瓶子之类的包装也没了。只用一层油纸裹着。安清悠微笑着道: “若说那‘大宝’香膏乃是给小康之家使用,这物件可就是人人皆需了。如今百姓沐浴之法,无外乎有钱的用些皂角猪苓,无钱之人使用胰子粗盐,若要想把身上的汗味去除,十有八九还要向浴汤之中加上些须香料,着实是麻烦得紧!此物名为‘香皂’,每块只售三钱银子。它不仅能将身上污垢去除干净,香味更是种类庞多,分为茉莉香型、薄荷香型、竹叶香型……针对不同习惯之人精心制作。今日鄙号开张,各位宾朋免费均可奉送一块试用。诸位不妨是按照自己喜欢的上前一挑?” 话音刚落,早有那心急之人上前仔细观察挑选。这些债主们都是经商的老手,着实没有一个笨人。 但就因为他们精明,所以越发能够看出这小小香皂中所蕴含的巨大商机。 京城本就是天下富庶汇聚之处,三钱银子的价钱有得是人能够花得出销得起。若真像安清悠所言般不仅去污方便,更能让去味入香连为一体,当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用它。这才是最大的一笔财路。 当下便已经有人和安清悠问起了进货事宜。安清悠则是微微一笑道: “各位不用着急,我们‘清洛香号’既是全新开张,诸位又都是我家夫君的老熟人,咱们这个交道自然是要与诸位慢慢打的!” 这老熟人三个字一说,不少身为债主的商人脸上倒是不禁微微一红。 正有些尴尬时,却见安清悠一指那门口挂着的账单长幅道: “敝号既是推出新品,少不得是要给诸位多些优惠,请各位查查自己的账单,我家欠了诸位多少银子,其钱款的一成便由这货物抵消。各位若是愿意,今天便领了货回去,反正是来回冲账,倒是一分也不用付,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这话一说,原本喧闹的商号之中却登时是静了下来。 商人们虽说都觉得安清悠所推荐之物颇有商机,但这等新物件没卖过之前,谁也不知道到底销路会怎么样。以货抵账,抵得可都是自己应该收回来的真金白银。更有那被欠款数额较大的商家,便只一成也是很不少的银子。商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还是有人慢慢地开了腔: “萧五奶奶,这个事情……只怕是有些不妥吧!” ------------ 第三百三十三章 看得见的银子 商道所谓之以利,事先沈从元敲打威吓,商人们却被萧洛辰一把金刀挡了个噤口不言。 此刻真谈起了生意,反而有那胆子大的终于开了口。 这开口之人正是当初最早到萧家讨账的满仓堂王掌柜。那满仓堂经营之物甚为庞杂,萧洛辰拉下的亏空账目也是最多,足有七万两之巨。 此刻瞅着安清悠似是挺好说话,这王掌柜心中算盘打得倒是蛮响。 该谈生意咱们谈了,该讨欠款咱们也开口了。到时候就算那位曾经派人敲打的沈大人问起事来,多少也有些说辞。几面都有交代,这事情倒是办得圆滑。只是偷眼瞧了一下正在用九环大金刀修指甲的萧洛辰,王掌柜心里却是又给自己加上了一句: “讨归讨,讨得到讨不到……再说!” 这王掌柜在京城数十载,为人极是八面玲珑,心中虽有诸多盘算,脸上却是做出了一副苦兮兮的神态。愁眉苦脸地凑上前来说道: “好教五奶奶得知,小号那账可是七万多两银子,一成便是七千多两,这香物更非小号主营的物件。更何况新品上市,这谁也没有卖过的经验,若是卖砸了,对‘清洛香号’的名声也是不好……当然当然,五奶奶说以货抵债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数额能不能先少点儿,比如先来个千把百两银子什么,至于这账目……” “至于这账目是不是也能用现银还上一部分是吧?” 王掌柜的话没说完,早被旁边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众人拿眼瞧去,只见萧洛辰兀自在拿着九环大金刀修着指甲,真不知道那区区十个指头的指甲,怎么他就能够修这么久! 久归久,萧洛辰说得话可一点儿不像修指甲那么轻松,只听他头也不抬地道: “王掌柜,您可真是久在商海浮沉,会做事的紧啊!今儿是定要从萧某这个铁公鸡头上拔下两根毛来对不对?正好!若不杀只鸡,又哪里能给猴儿看?” 萧洛辰自称铁公鸡,神色却是陡然间变成了狠厉狰狞,金刀虚劈一记之间,那王掌柜登时是脸吓得都白了。却又有安清悠赶紧出来做圆场,对着萧洛辰啐道: “去去去,人家不愿意就不愿意,强做没有好买卖,哪有你这样跟人家谈生意的!王掌柜您别怕,我家这位夫君就是个浑人,平素里舞刀弄枪的惯了脾气不好。今儿既有我在这儿,就算您不答应这以货抵债的法子,也断没有人能动您一根寒毛!” “全凭五奶奶体恤!全凭五奶奶体恤啊!”王掌柜抱拳作揖,感激得都快哭出来了。 安清悠微微一笑,两口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固然是越发默契,可是做事却也不能光是空口白牙。她安慰了王掌柜两句,却是把手一挥对着旁边的安花娘道: “去!把我房里的那样东西拿来!” 安花娘点头称是,进得内堂不一会儿便捧出了一件物事来,众人拿眼看去,竟又是一件卷好了的长幅。 只是这长幅却与门口那写满了欠帐的长幅不同。安清悠名人缓缓拉开那卷着的长幅,只见上面却率先露出了一角纸张来,鲜红的花印旁边,入眼竟赫然是四个清清楚楚的篆字——五千两承付即兑! 这等物事对于这些商人来讲,可以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这便是京城之中最为有名的钱庄“四大恒联号”所开出来的一张五千两银票! 长幅再展,只见上面一张接一张,尽是用绣花针别好了的大额银票。随着长幅慢慢展开,那银票却也越露越多。安清悠微微一笑,却是对着身边的下人伙计们高喊一声道: “这一条也给我挂起来!” 这清洛香号的伙计不是曾在四方楼里当过差的好手,便是刘总督支援过来的人,做事极是麻利,转眼之间那条长幅便已经被挂在了商号的正厅之中,一进门来别的或许看不见,满眼间却绝漏不了这一长串密密麻麻的银票! 安清悠朗声说道:“诸位都是做久了生意之人,还请大家帮忙给掌掌眼,看看这条幅之上的银票,可是有假的?” “假不了、假不了!这银票加起来最少有一百……不!最少有二百万两!” 那王掌柜居然是第一个开口的,他们满仓堂生意做得大,向来是与大梁国中各大钱庄来往极为频繁。以他的水准经验,那银票的真假自然是一看即知。在座的眼力老到者不乏其人,眼看这银票既真,却是人人心里都转过了这么一个念头: “原来这‘清洛香号’……竟然是忒地有钱!” “确切地说,这条幅上面一共是两百五十万两银子。早在当初与诸位立下百日为期之时,我不就说过了么!不差钱!” 安清悠笑吟吟地纠正了王掌柜的估计,却又是对着在场众人朗声说道: “我提出以货抵账之时,只怕诸位心中亦有疑虑,一则担心这新东西卖不出去,二则担心这今儿既是有了一成账款以货抵了,那便算是开了个口子。以后我那夫君再耍起狠来,弄些破烂贱物硬充着说要给诸位抵账那可大大的不妙,诸位说是也不是?” 这话当真是说中了许多商人的心事,只是这一次很多人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大家和安清悠打了一阵交道,对于她行事的风格也渐渐有所了解,这位五奶奶既是把事情放在了明面上,反倒不会做出那类下作事情来了。 只有萧洛辰还在没完没了的用金刀修着指甲,很认真地在一边儿溜缝道:“我会耍狠的哦,我真的会耍狠的哦……”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谁还不明白这里面的意思,若是规规矩矩的谈生意自然是有得谈,可若是有那为了抱萧家安家对头粗腿而来耍混闹事的,此间亦有狠人!正所谓言之不预也。 “我们愿意和‘清洛香号’做生意!” 不知道是谁先发了一声喊,众人都纷纷称是,那沈从元沈大人派人来敲打,所要者不过是让他们各自来讨债而已。 如今‘清洛香号’展现出了如此实力,可说这帐即便是按照规规矩矩的生意道,那也是未必讨不回来。既是几方都有了交代,又有谁愿意去和萧洛辰这个混世魔王死磕? 眼见着局势已经是尽数得到了掌握,安清悠反倒是不着急了,坐下来笑吟吟地饮了一口茶,这才慢声细气地道: “各位,咱们既是做生意,那自然要说话算数。那百日之期如今虽是已过十日,但左右剩下三个月不是?今儿我提出用账款的一成用货物抵账,却并非是想占大家的便宜。各位尽管提了货去,若是这货物销路好,那便以货款抵账便是,我只按‘清洛香号’的出货价与诸位结算,利润尽归各家。若是这些香物卖不出去,便以一月为期,我清洛香号尽数退货,还是给各位先结一成的账款便是了!” 说罢安清悠向着内外两条长幅各自一指,斩钉截铁地道:“诸位看真,我‘清洛香号’以真金白银作保,外面那欠账的条幅一日不除,这里两百五十万两银子便分文不动,百日之内定当清账,诸位以为然否?” 这法子相当于是无论如何商人们都能在一个月内先取回一成的账款来,后续的还款也有了保障,哪里还有人不愿意的。 登时便有那本就想从‘清洛香号’做些新奇香物生意的商人率先表示要提货,这时候倒是不用安清悠操心了,什么出货体验签名走帐之事自有别人去忙活。这清洛香号虽是新开业,但其中管事伙计不是做老了生意的熟手,便是四方楼里出来的人精,一切既是快捷效率,却又井井有条。 转瞬之间,事情已经被办了个七七八八,众商贾带着货品自回各处。倒是那满仓堂王掌柜在旁边似乎是想着什么,又仔细研究了一番供人查验试用的诸般样品,这才又扭扭捏捏地跑到了安清悠跟前来。 “五奶奶,这个这个小老儿倒是有一事想和五奶奶商议……” “王掌柜可是还觉得心有怀疑,非得今天带点儿现银走么?”萧洛辰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冷不丁地打断了王掌柜的话。 “不是不是!” 王掌柜一瞧是萧洛辰赶紧吓了一跳,赶紧双手连摇道:“五爷和五奶奶已经把事情做得如此到位,小老儿哪里还有什么怀疑!唯一想跟五奶奶商量的,是那以货抵账之事我们满仓堂的折抵份额能不能高点儿。您看!既是七万多两银子的帐,我想先提个三万两银子的货走……” “哦?” 这事却是颇出萧洛辰的意外,这王掌柜前倨后恭,刚才还说什么只抵一千两的货,现在怎么倒是反而重重价码,开口就要提三万两了?正有些觉得古怪间,却见安清悠微微一笑道: “一成便是一成,多一点儿的货也没有!敝号不过是个新开张的香粉铺子,备货不多,尚请王掌柜海涵!” ------------ 第三百三十四章 简单的快乐 “娘子也忒是小心了,这些商家既欲图利,却又胆小,其实我便是挥刀吓上几个来回,这事情十有八九也就成了。%&*";倒是今日这般费了不少力气,还要守着这二百多万两银子的排场,可真是让人有些难熬了。” 客已散尽,萧洛辰看着那头顶上高高挂起的二百五十万两银票,却是有些笑嘻嘻地发起了牢骚。 “夫君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逼人做事终究不如人家心甘情愿地好!咱们这‘清洛香号’刚刚开张,什么铺货建渠道的事情总是少不了的。左右是已经知道那沈从元派人意欲不利,咱们做这生意又哪里是他不会捣乱的。若不是一个够分量的排场,盼着让这位沈大人能够想得过了头可是不易!更何况……” 瞧瞧萧洛辰虽然发牢骚,但是脸上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不着调神情,安清悠直接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儿地说道: “更何况这香物的东西,手艺只是一半,要想真能做得长久做强做大,另一半却是要靠牌子名气。好叫咱们萧五爷得知,若是牌子够硬名气够响,便是买卖被一把火烧光了都不怕!正好这么多商贾们来讨债,我们难道还不能借势而发,好好树立一下这‘清洛香号’的正面形象?” “做强做大……正面形象……” 萧洛辰苦笑一声,嘴里却是念叨着喃喃地道:“这疯婆娘一沾上生意经,怎么反倒是一天比一天精明万分了,不光是新鲜词儿越来越多,这手段也是越来越来越花样百出了!难道我萧洛辰的老婆居然是财神女仙附体,上辈子活在一个到处都有人做生意的天上不成?哎我说夫人!只有一件事情我不明白,那王掌柜既是要弄三万两银子的货去抵账,让他去抵了便是,干嘛又不给他货?” 萧洛辰说得无心,安清悠却是心中猛然一动,一句“饥饿营销”便这么硬生生地咽回了嘴边。抬头却是看着那两百多万两的银子有些兀自发愣,最近自己这说话怎么越来越容易说脱嘴了,难道是因为终于名正言顺地回到了一个熟悉的产业之中,还是…… 还是因为自己所嫁的这个男子,其实总是会在危险还没压在头顶上的时候,就把真正的大麻烦遥遥地挡住在了远处? 好比这开买卖做生意,看似是为了百万巨债,可是说到底真是有多逼不得已?这却也不见得。虽说是这家伙总是这么吊儿郎当的劲头,可是为什么自己却觉得只要他在身边,就连说话都越来越放松呢? 安清悠瞥了一眼萧洛辰,心里忽然微微的一甜。 只是这一瞥却瞥到了萧洛辰苦瓜似的脸:“那个娘子……这做买卖就做,咱们家也不缺四方楼里出来的好手,是不是这银票的护卫真要我挑头负责啊!” “这帐本是你拉下来的,到头来自己却是事事偷懒!如今闲着也是闲着,这两百万两银子露了白,我不抓你这最善偷鸡摸狗的家伙来做护卫,却又抓谁来?”安清悠登时又变成了张牙舞爪状。%&*"; “好好好!我做护卫就做护卫,给皇上太子他们明里暗里地做过那么多次护卫,这一次倒是要好好地给自己家的产业盯上一盯了!苍天啊!你就赶紧派几个梁上君子宵小之辈来偷东西让我抓了吧……” 萧洛辰一脸悲戚的仰天长啸,原本是懒得理会经商这等他眼中的“小事”,谁料想作法自毙,安清悠这般能干,倒让他这个闲不住的人有点儿闲到蛋疼了。 安清悠忍不住“扑哧”一笑,论及潜行匿踪刺探无双的本事,自己这位夫君可以说满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强的人来。有这么一位大高手坐镇,两百多万两银票还真就是敢这么大摇大摆地挂在正堂里,无论是哪一方面派来的鸡鸣狗盗之徒,那是绝对不在话下! 安清悠和丈夫甜蜜谈笑着的时候,礼部侍郎沈从元却是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清洛香号’的怎么这么有钱?两百五十万两银子,你们没搞错吧,这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回大人话,绝无差错,在场那一百多家商号的债主看得清清楚楚。的确都是货真价实的银票!那‘清洛香号’还把银票挂在了大堂上,金街每日过往行人如此之多,若是假的只怕三天就被人识破了!” “那就怪了!这安家的老底也就那么回事,二百多万两银子,杀了安翰池那个老匹夫他也拿不出来!”沈从元苦苦思索,他对安家知之甚深,此刻却是越想越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大人和安家太熟,一想便想到了安家,可是那安家的女儿如今嫁了萧洛辰为妻,这事情莫不是萧家在搞鬼?”旁边的随身幕僚汤师爷想了一想,低声提醒道。 “不可能,萧家在军中有势力归有势力,可是就他们那做派……只怕是比安家还要穷!”沈从元摇了摇头,作为睿亲王府的眼中钉,萧家的情报早被九皇子和李家研究了不知道多少遍。沈从元想来想去,到底还是想法有些多得过了头,抬起头来不是太自信地道: “会不会萧家另有财源,我们一直没有发现?” “极有可能!” 汤师爷如今倒是越来越圆滑了,沈从元声威权势日重,脾气反而越来越不好。他汤师爷若是不适应早晚也是个人间蒸发的下场。此刻这假设既是沈从元自己提的,左右先肯定一下终归是不犯错的。想了想居然还又接下茬补充了两句道: “这萧家若真是另有财源,这一次可说算是露出了狐狸尾巴来!老爷若能查清此事断了萧家钱路,在九皇子那边岂不又是大功一件?” “岂止是大功一件,弄不好就是个头功!萧家本身就没什么产业,若是有钱,那钱从哪里来?还不是从军费之中抠出来的!若真是抓住他们贪污军费的痛脚,本官一道奏章上去不止是断了他们的财路,弄不好就给他们萧家来上个灭顶倾覆!” 沈从元猛地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已经是炯炯有神,若是真将萧家来个灭顶倾覆,拥立之功谁还能比得上自己? 相较之下,那安清悠和萧洛辰小两口开不开买卖,自己是不是得报当初被三番五次整治的怨气,反倒统统都是小事了。 只是沈从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就在他绞尽脑汁的同时,萧家人自己也在迷糊着呢。 “两百多万!五儿如今已经被皇上逐出门墙,他自己又是个从不存钱的主儿,哪来的那么多钱?去查!看看五儿这钱究竟是跟谁借的!” 便如萧老夫人这等精明无比的女人,此刻的脸上也不禁充满了困惑。手里一只黄铜的长烟杆被她啜得吧嗒吧嗒之响。 “老奴已经派人查过了,京中各大钱庄和够分量的富户商号,均无大笔借贷之事!何况……” 大管家萧达在一边皱着眉头回着话,讲到一半忽觉这调查出来的情况有些不好听,可是他对萧家忠心耿耿,顿了一顿还是实情回道:“更何况眼下这副局面,尤其是……尤其是咱们萧家,五爷名声又不好,这时候只怕还真没人敢借给咱们!” “那就只有从安家那边来了,想不到这五媳妇居然还真是有底子!她即是肯拿出自己的私房银子来做生意帮五儿还账,这还真是个对五儿有情义的……” 萧老夫人喃喃自语着,忽然放下烟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萧家的情况她比谁都清楚。从大梁开国之时,萧家祖先便留下一句话来。 “——为将之人身无余财,则士卒兵佐悍不畏死!” 这么多年来,萧家的历代家主们一直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莫说是贪渎军饷粮秣,便是皇帝朝廷有什么赏赐,他们也都第一时间拿出去转赠有功之人,抚恤阵亡将士。正因为如此,萧家才能在军中有了如此之高的威望。更因为如此,当初大梁开国之时的十大名将之中,也只有萧家能够硕果仅存的延续至今。 到了这一代,萧家虽然不至于“身无余财”,但是也绝不至于有钱到哪去。沈从元说萧家只怕比安家还穷,这话还真不是虚言。萧老夫人之所以给安清悠打了几下媳妇进门的杀威棒便开始了一种耐人寻味的静坐观望,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萧家的财政问题其实也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 当然与萧老夫人满脑子想得都是家族不同,便是在萧家内部,同样有人满脑子想的都是别的事情。 “听说了么?老五家的那位今儿个新店开张,一出手亮相就是二百多万两银子! “早听说了,你说有这么做弟妹的吗?自己有钱有到了这个地步,给咱们的入门礼却只是那两大瓮什么破香膏?” “没事!怕就怕她没钱,开个香粉铺子都能拿出二百万两银子来给老五这种人糟践,将来还怕没有从她手里弄不出银子的时候?” “对对对!石头里咱们也榨出她油来!” 萧家三房四房的两个媳妇又开始了嘀嘀咕咕窃窃私语,这妯娌之间的小话一直说到深夜——她们那日子过得也不宽裕,眼前就摆着这么一个财主,哪由得他们不动心! 只是无论是那盯着钱的两妯娌还是盯着更大事情的萧老夫人沈从元,这一刻却都是被那两百多万两银子的高调开业晃了一下。安清悠这一招瞒天过海不仅是让那些债主看花了眼,更是几乎让所有人都想岔了道。 此时此刻,这小两口并没有回萧家,新店开业要忙的事情不少,他们索性就在‘清洛香号’里住了下来。房间就安排在正堂旁边——方便萧洛辰这个睡觉都竖着一只耳朵的家伙看牢那两百五十万两的巨额银票。 “娘子,这差事好无趣啊,怎么还不来个梁上君子什么的……你说就是睿亲王沈从元他们谁派个高手来夜探‘清洛香号’也好啊!“ “你说你这家伙怎么倒变得得比我这个女人还唠叨!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赶紧洗洗睡吧!明儿还得做生意卖货呢……” “睡!睡!是你睡我还是我睡你?” “没正形!” “怎么叫没正形呢!这可是夫妻间的正经事!来来来咱们猜拳,你赢了你睡我,我赢了我睡你……” 所有人都把事情想得复杂的过了头的时候,安清悠和萧洛辰这小两口却是在没心没肺地说着床头话儿。他和她所考虑的,只是今天睡一个好觉,明天多卖点儿货而已。 简单,但是很快乐。 【作者题外话】:我最期待的简单快乐,就是能够睡到自然醒,啊啊啊 ------------ 第三百三十五章 牛刀初试(上) “夫人您看,这个‘香那儿’香露可是地道的西域配方,主料用得都是最新鲜的花叶,辅料更是多达一百三十多种!您瞧瞧这颜色儿,闻闻这气味儿,这东西咱们中土没有吧?这可是刚从‘清洛香号’出来的新鲜物件,您不是要去女眷茶会么,那就得显出自己和不一样的地方来!” “清洛香号?这名字倒是没有听过,又是哪一家新开的香粉铺子……” “这‘清洛香号’的东家您怕是还真听说过,就是前左都御使安老大人家的长房大孙女,如今嫁了萧家五爷萧洛辰的那个?” “呦!是她啊!听说这安大小姐拿过选秀的头车,可惜安家如今败落,居然就嫁了萧洛辰这么个……不过听说这安大小姐调香的手艺倒是京城一绝,既是她的买卖,这东西想必是错不了的!多少银子?” “不贵!才八百两,夫人您是老主顾了,给您打个八折再去个零头,六百两怎么样?小的这里可是真没挣您什么钱,就差赔本儿了……” 李富贵乃是这“富贵商号”的东家兼掌柜的,他这富贵商号比不得人家那些大门大户般有实力,在京城之中顶多也就算是个二流的商号。虽说是经营的东西不少,可是生意也就一直那么回事儿。 也正是因为生意一直上不上、下不下,李富贵才越发的渴望有什么新的发财门路来让这富贵商号有崛起之机。 自从在安清悠那里看到了“香露、香膏、香皂”这三件套之后,他就只觉得眼前一亮,那以货抵账他是第一个上去签字提货的。 而这‘清洛香号’的东西也的确没让他失望,这种号称才用了西域配方的香露似乎对于那些贵夫人阔太太们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杀伤力,一个上午已经卖出去了四瓶。三百两银子一两一瓶的香露,转手就是六百两银子的入账,一个上午直比他平日做上十天挣得还多。 “这东西还真是不错……” 李富贵拿起一瓶香露放在手中把玩着,他已经在考虑什么时候再去‘清洛香号‘一趟,这一次似乎是该跟那位女东家好好谈谈,再多进点儿货?反正那’清洛香号‘连真金白银都挂在大堂里了,卖不出照样可以退货拿欠款,怕什么! 李富贵心里还在盘算着谈判的事情,却见街面上陡然跑过了一群孩童,尖利的小孩儿嗓子不停地高叫着: “唱戏的来啦!唱戏的来啦!” 猛一抬头,却见看热闹的百姓在围着一群人往自己这富贵商号的方向走来。等那所谓的戏班来到门前,李富贵却不禁哑然失笑,这哪里是什么唱戏的,分明是个杂耍班子,上面几个小角顶盘子抛火把耍得不亦乐乎。 只是这杂耍班子却和一般的杂耍班子颇不一样。既不画圈撂地,也不讨钱要赏。就这么一路向前走着演着,每每看到人聚得到了一定程度,他们就停下来演上一些小段子。 “洗澡用皂胰,身上还有泥!洗澡用香皂,爽的不得了!去汗去臭味,香个喷喷——您猜怎么着?老婆看我哈哈笑,臭男人不臭,这个倒是好!哎——哎——我的香皂哪去了?我那婆娘说,这个东西真不错,我也拿它来洗澡!” 这是唱快板儿的,说得虽然粗俗,但这市井之中老百姓们最听得懂的就是这个。 李富贵看着有些发愣,却见旁边又是一个声音传来,却是一个中年汉子扮作了一个行脚商,在几个扮作长随跟班的小角簇拥下,用一种低沉缓慢的声音说道: “咱们做男人的日忙夜忙,风里来雨里去皮肤都干裂了。用了点儿大宝,真对得起这张脸!” 话音未落,旁边却是两个扮作家庭主妇模样的戏子,一边高举着那大宝香膏往脸上抹,一边尖着嗓子开始了聊天: “吸收特别快……” “挺舒服的!” “自从我用了大宝,皮肤又香又细嫩,我家那口子再也不去找姨太太了,这两天都在我这过夜!” “哎呀,这么好的东西,我也得用!” “用呗!这么好的东西你还等什么,赶快拿起银子……” 另一个时空里的广告再经典,倒也不能死搬硬套。前面那两句源自于上一世的记忆,后面那几句却是萧洛辰把安清悠思想与大梁京城的具体民风相结合之后的产物。 只是出完了主意之后倒是让安清悠直勾勾地盯了他半天,极为突兀地说了一句: “夫君你不会也是穿越过来的吧?上辈子是搞电视直销的?” 萧洛辰当然是原装国产的大梁人,只可惜纵是以他这般才智高绝的天生聪明,愣是也没听懂妻子在说什么。安清悠打个哈哈随手撇开了话题便罢,只是那小两口边打闹嬉笑边定下了这个段子,却不知对另一个和他们打交道并不多的商号老板,居然产生了偌大的影响。 李富贵已经看傻了。 他经营商号多年,稀奇物件也不是没见过,却从没见过这么宣传自家货物的。原来这名气还能这么打?这类杂耍班子不像杂耍班子,戏班子不像戏班子的队伍不用多,只要有那么二十组,一天之间已经足够让京城里面所有的人都知道有一种洗澡很好用的东西叫香皂,有一种能够用来涂抹皮肤的香膏叫大宝了。 正自目瞪口呆之际,却见那扮客商的汉子和扮主妇的戏子已经演完了他们的小段。几个人众口一词地齐声高叫道: “要想皮肤好,早晚用大宝!” 这一嗓子喊出来,一个小段儿便算是演完了。那做法古怪的杂耍班子又开始向前走去,临走之前却是有人猛地把一堆纸片向天空撒去,纵声高叫道: “‘清洛香号‘新品上市,经销商遍布京城,上百家商号联手开卖,欢迎各位莅临选购啊!” 凑热闹的众人跟随着杂耍班子向前涌去,却也有人拾起了地上的纸片。这年头可不是人人识字,不少人却是围住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乱哄哄地叫着: “王秀才王秀才,您给念念,这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大家邻里邻居的多年,街角住的这位王秀才李富贵当然认识,他家里的盘子碟碗还是在自己这家富贵商号买的呢!但看那王秀才见众人围住他要读单子,倒是很有一番读书人的优越感。大模大样地咳嗽一声,摇头晃脑地大声读道: “你想摆脱污垢的困扰吗?你想远离难闻的味道走进香喷喷的生活吗?‘清洛香号‘新品上市,从此改变你的生活方式……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格骈全无用词太白!这破玩意谁写的,就算是为了商号宣传的文章,文笔也太烂了!既然有钱请人白唱戏,至少该找人写一篇香物赋嘛,哪怕是写一篇……咦?” 王秀才身上颇有一些文人迂腐之气,这一点街坊邻居们倒是没人不知道。只是他批到一半忽然住了口,两只眼睛直勾勾地,尽是往站在街边还没回过神来的李富贵身上看去。 “王秀才王秀才!出了什么大事?” “王秀才您倒是说啊!” 说实在话,安清悠毕竟不是专业的广告人策划,那几句传单上的东西其实写得一般一般很一般。不过群众都爱大拨哄,京城的百姓犹甚,见那王秀才忽然停住,谁都当是出了什么大消息。一个个七嘴八舌的催着那王秀才快说。倒是那王秀才愣了半天,总算蹦出来一句: “这大事儿倒是没有,只是这单子上说,刚刚戏文里唱的那个什么香膏香皂之类的东西……咱们街上这个富贵商号就有卖!” “啊?” 众人齐刷刷地啊了一声,却有不少人迈开脚步冲着富贵商号而来。这些人倒也未必是见张单子就想掏钱买货,可是刚才那戏文中既是有人演了,倒是难免也想看看这香膏香皂的新鲜玩意儿到底是个啥玩意不是? 这就是传说中的“不买也来看看哦”,在这个产品更新换代速度极慢的古代,消费者的好奇心和凑特闹欲望真是很容易被点燃。 李富贵如梦方醒,他想的可和这些凑热闹随便逛的人们不一样,有人进店,就有可能卖出去东西收进来银子。这个道理早在他多年前做学徒当迎客小伙计的时候就明白。 急慌慌从地上寻了一张纸片来看,却见那上面的“经销商”一栏中头一个写着的便是富贵商号的大名,位置地址一应俱全,就连负责人也赫然写着他李富贵的大名…… 没办法,谁让他们富贵商号是头一个提货的呢! 李富贵愣愣地看着那些向他店里走来的人,陡然间大叫一声,冲着自家商号里就跑。 “去!把柜上那些其他货都给我撤下来,把之前从‘清洛香号‘带回来的货全都给我摆上!打今儿个起咱什么都不卖,就卖他们家的东西。来人,备马套车!我这就去’清洛香号‘!” 这一瞬间,李富贵可能是做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催着伙计去摆货之余。只见他又是一扭头,趁着下人整车备马的时候,奔着账房就去: “店里还有多少银子,都给我提出来,碎银子也要,一个铜子儿也要,我靠!” ------------ 第三百三十六章 牛刀初试(下) 机会总是属于那些先知先觉者,做生意中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判断出钱的气味会从哪个方向飘来。 只是就在某个三流商号老板带着自己所能带上的全部现钱直奔‘清洛香号’的时候,安清悠和萧洛辰这小两口却犹自不知,完全没有他们的营销手段很可能促成了大梁国第一个品牌化妆品专卖店的觉悟,正在大把地挥霍着机会。 “看看那您?卖点儿什么?二两香粉?对不住对不住!敝号新近开张,暂时不零卖,买货五百件起。” “神经病!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 既是坐落在金街这等繁华之处,当然会有客人进来逛逛。 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清洛香号’大掌柜的萧洛辰倒是扮什么像什么,口才也不错。只是这整整一个上午,却是一件东西也没卖出去。 原因无他,只因为安清悠以东家的身份下了死命令,这几天只做批发不做零售,而且就算是批发,门槛也高得很。可是新店开张,又哪里有人会上手就卖这么多的东西? “我们如果想再最短的时间内想把分销渠道打通,就必须保证经销商的利益。我的地盘我做主,这几天咱们还真就不做零卖了!”安清悠如是说。 “不做零卖,咱们非得在金街这里起店铺干嘛?这里的挑费可是全京城最贵的!” 安家的二少爷安子良前来探望大姐,闻之却是大为肉疼,安二少爷做生意虽然也是一把好手,但风格却向来是有杀则杀,眼瞅着散客们来了又去,再想想他借给大姐那一万多两银子,不由得着实肉疼。 “形象!” 安清悠很是鄙视地瞧了这二弟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道:“什么叫形象懂不懂?就是从一开始就得抬起这份谱来!尤其做咱们这一行,形象很重要滴!满京城里除了金街,哪里还能有比这更好的所在,你师父号称弄钱天下第一,就没教过你这个?” “我师父说我这一阶段的该学的就是跟着大姐多练练!他有要事须办,前儿个晚上就不知道上哪去了!” 安子良哭丧着脸道:“这他娘的叫什么师父,我原本不就是跟着大姐练么,如今又把我给踢过来了……” 大梁最是尊师重道,像刘总督这样能把徒弟训成一提起师父来直接爆脏字儿的可不多。倒是安清悠听了扑哧一笑,早在上辈子做调香师时,和那些品牌大公司打交道可当真不少,有些东西是多少年熏出来的,这行自有这行的干法。这事儿还真怪不上安子良。 只是安清悠坐在后堂陪弟弟说话儿,心里也未免有些嘀咕。自己是个调香师又不是职业经理人,这等做生意的事情虽说是在上辈子的那个商品社会里熏得了不少,但真干起来则是另外一回事。另一个时空里的东西未必是随便拿过来一个就好使。 微微犹豫了一下,安清悠却是很快又坚定了,她对自己的营销方式很有信心,更重要的是,她对人的需求有信心,对自己亲自监督生产出来的产品有信心。 不管在什么时代,人的某些需求总是抹煞不去的。 萧洛辰很有些百无聊赖的感觉,折腾了几次,这种不断地陪人解释的工作只让他觉得当真无趣。类似于这种没刺激感的事情本来就不是为他所喜,索性便把这些琐事统统推给了下面的伙计去干。他这个做大掌柜的懒洋洋地坐在柜上看着人来人走,不一会儿居然打起了盹儿。 “萧爷,我要买货!” 一记急匆匆的叫声在萧洛辰耳边响起,萧洛辰半梦半醒之间听在耳中,却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下意识地道:“对不住对不住!敝号新近开张,暂时不零卖,买货五百件起……” “五百件没问题啊!越多越好!您看我这些钱够买多少的?” 嘭得一声东西拍在桌子上的声音,萧洛辰一下子睁开了眼。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当初第一个提货的富贵商号老板李富贵,眼前厚厚一摞的银票直接拍在了柜上,甚是扎眼! “哎呦!李老板啊,您这么大驾光临,敝号还真是有些受宠若惊啊……” 萧洛辰扫了一眼面前摆着的一摞银票,忽然间觉得做批发也挺好。随口说了几句客气话,忽然间又冒出来了一句:“李老板诚意十足,诚意十足,和您这样的痛快人做生意就是痛快!” “痛快就赶紧给我提货啊!萧五爷……啊不!萧大掌柜,您看看我这些银子够买多少?”李富贵似乎比那卖东西的还要着急,手中一指银子,却是仿佛担心着什么似地道: “萧大掌柜,咱们‘清洛香号’的货,不会是涨价了吧?” “没涨价没涨价!您这些银票绝对够得上我们的标准!”萧洛辰笑嘻嘻地安慰了李富贵李老板几句,却没忘记顺手往那门口立着的欠条长幅上面一指,乐呵呵地道: “李老板,之前萧某还欠着您不少银子,您既是要大批进货,之前那些账款是不是也……” “都抵了货!” 李富贵不等萧洛辰说完,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却是又伸手一拍脑门道:“您瞅我这记性!那上面有多少,全都给我办成了贵号的香物!香水香膏香皂,萧大掌柜您就可着劲儿给我招呼!” “不急不急!我们今儿还没……那个来人,把那条幅给我取下来!” 半柱香的功夫,那张写满了欠账的条幅又被重新挂了上去,只是富贵商号账目的旁边却多了一行醒目的字迹: “所差帐款已经全部还清,立字画押为证,清洛香号,绝对信誉!” 这“绝对信誉”四个字乃是安清悠特别嘱咐要加上的,不加这四个字不放货!条幅是白的,欠账的字迹是黑的,那还款的字迹却是鲜红色的。 显眼! 而李富贵为了这四个字,居然还和‘清洛香号’的做过一次简短的谈判。 “李老板,您知道,我们这香露、香膏、香皂这几样东西都是新上市,您一次要这么多,怕是其他人再有要货的可就不容易了!” ‘清洛香号’的二楼第一次启用,安清悠笑眯眯地坐在一张茶桌前小口小口的抿着茶水,一点儿也不着急。 “他们要货不容易才好呢……啊不是不是,萧五奶奶您知道,我的意思是说,敝号这次可真的是很有诚意来登门的。这买东西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这几样东西您本就要卖,我诚心要买。他们谁若是来得晚了没提上货,那就怪他们自己没早点儿带着银子上门来不是?”李富贵满脸堆笑,倒是比第一次登门之时又积极了许多。 “那……也罢!谁让李老板是先来的呢!您这份诚意,我们‘清洛香号’记住了!”安清悠似是有些皱眉地想了想,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只是却又加上了一句: “不过我们原本进货包退的条件只是在开业当天的时候优惠一次,您再提货可就没这条件了……” “没问题啊!您萧五奶奶做出来的东西那还差的了?做买卖讲究的是钱货两讫,一手钱一手货,赚了是财神爷关照,赔了只怨自己!哪有动不动就找人退货的道理?不退不退,您让我退我都不退!”李富贵一脸愿赌服输只要你肯给货的神色。 “还有,那欠账抵货的事情,还有劳李老板帮我们扬个名。还款的收讫落笔字据上多写上‘绝对信誉’这四个字!” “这个本来就是应该的嘛!别说四个字,四十个、四百个字也行啊!我写呗!五奶奶您说,让我写什么我就写什么……” 李富贵照单全收,态度那叫一个好。倒是安子良在旁边越看越是目瞪口呆,这富贵商号抽风了吧?虽说早也预料到大姐的香物会卖得不错,可没想到有人都卖到魔障了? 李富贵当然没有魔障,他在多年以来始终没有找到更好的发财之路后,终于决定横下一条心冒上一把险。 眼瞅着那从未见过的香物和从未见过的销售方法,他赌的就是照这个样子下去,‘清洛香号’的货物很快就会在京城之中风靡开来。 京师之中藏龙卧虎,能够从鼻子里闻出钱味儿来的商贾大有人在,敢冒险的也不仅仅是李富贵一个,按照安清悠的嘱咐,安子良已经借助刘总督的势力足足派出去将近百组的宣传戏班子。 此时此刻,不知多少大街小巷里正在上演着热热闹闹看白戏的场面。 “东家,云水号孙老板、琉璃堂王掌柜,伯夷轩刘老爷子前后脚到了咱们店里,指着名的想要求见您。您看是一起谈还是一个一个谈?”身为二管事的安花娘送走了一个李富贵,却又报回来三个名字。 “当然是一个一个谈,最初的这批经销商是最有热情的一批,要谈好,要谈细!” ‘清洛香号’的这位女主人安清悠秉持了她那一贯滴水不漏的风格,如今大家倒是都渐渐习惯了“经销商”这个新鲜词儿,却见安清悠把事情吩咐下去,却又扭头对着安子良慢慢地道: “子良,一会儿若是来得人太多,你也帮大姐谈上几家,我怕是忙不过来。” “也像刚才谈的这么硬?”安子良试探着问道。 “要比刚才谈的还硬,越往后谈的越要硬!” 安清悠没有半点犹豫地点点头,却是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十天啊,咱们开业之前仅仅准备了十天,存货实在是不多呢……” ------------ 第三百三十七章 断货 “存货不多?” 安子良嘿嘿的笑,‘清洛香号’的工场作坊可就在他的地盘里,材料那都是上万斤上万斤的进,若说存货有多少,那真是没有人比他再清楚的了。大姐这是要惜售啊!难不成是要涨价? 安清悠并没有涨价,囤积居奇这种事并不是她喜欢的风格。 可是安子良也完全没有预料到一个空白市场在获得消费者认同之后的爆发力。所谓一夜之间洛阳纸贵,当需求本身处于一种饥渴状态的时候,流行这种东西,往往来得比预想的更快更猛。 五天,仅仅用了五天! 大街小巷里,几乎已经没有人不知道‘清洛香号’这个名号。无论是针对中端市场的香膏还是针对低端市场的香皂,几乎是出来多少卖多少。 而主打高端市场的香露,则成了贵妇人圈子里的抢手货。只是安清悠始料未及的是,这香露居然成了收藏品。女眷聚会上如果没有几件‘清洛香号’里出来的好东西拿出来把玩,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虽然推出的几件东西都是批量生产的产品,可是产量仍然是跟不上。仅仅五天时间里,开业准备期中留下的库存已经被一扫而空。 商人们开始囤货。 一门心思想赚高利润的商人们开始炒货。 数钱数到手抽筋那是伙计们干的活,富贵商号的老板李富贵因为最早的倾囊进货,这几天里却是狠捞了一笔。他现在最喜欢的事情是到账房那里去查账,上午一趟下午一趟晚上一趟。每次查账回来都会笑不拢嘴。 又是五天过去,原本三钱银子一块的香皂已经被炒到了二两一块,而原价二两一瓶的大宝香膏则是身价翻了足足十五倍,达到三十两一瓶,就这样还供不应求。 至于主打高端市场的“香那儿”香露,因为产量少,已经成了身份的象征,不是说你有钱就能买到的。当然,肯下狠心出血的例外。 就在这个货源最紧张的时候,大家都认定一贯只做批发的‘清洛香号’居然开起了零售。 当然,由于自家的存货也不多,安清悠下令每日限量发售,而且每个客户只能购买一份。%&*";结果就是每天天还没亮的时候,‘清洛香号’门口就排起了长队——全京城里只有这个地方是不加价的。 “我们‘清洛香号’现在最需要的是口碑,口碑不但从货色的品质上来,更是看你做生意的水准做派!一点点加价的小钱,咱们不着急挣,挣大钱的地方还在后面呢!” 古代没有广播电视互联网,杂耍班子宣传的方法可快而不可久。如果要长久的保持影响力,真是没有比金街再好的地方了。每天那排起长队的抢购者,就是‘清洛香号’最好的活广告。出让小小的一部分利润换取口口相传的进一步膨胀,这一点安清悠看得很清楚。 “五爷!您就高抬贵手,多放点货给小号吧!” “五爷!您今儿个无论如何得卖小的一个面子,小号可是请了京城里最有名的天乐福班子来唱戏,就给您一个人唱!” “五爷!都知道您最喜欢兵器,您瞅瞅,这是关外“天刀地铁铺”出品的碧落刀,刀长两尺七寸,一代宗师丰冶子所做,比起那金龙镖局的九环大金刀还要锋利三分……” 萧洛辰混世魔王的名号在商贾圈子里早已没人再提,甚至已经没有人去叫他一声大掌柜,‘清洛香号’二楼的茶座里每天都挤满了人,有人扮可怜哀求有人攀交情拉关系,还有人非常坚决的投其所好。只是众口一词间,却都是称呼他为同一个尊称——五爷! 安清悠开始掉过头来研究生产问题,萧洛辰却是从头两天闲到了蛋疼的状态一下子变成了忙得不可开交。只是面对这些前来提货的商人们,他也只能两手一摊,苦笑着道: “诸位!诸位!不是萧某不肯给诸位放货,实在是萧某手里也没有那么多东西不是?” 萧洛辰被众星捧月一般地拉着求着之时,礼部侍郎沈从元却正狠狠地把一叠卷宗摔在了案上。 “饭桶!全都是饭桶!查了萧家这么久,竟然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查到。你们说说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办事的从人们一个个低着头跪在下面,莫说是接话,连个敢喘大气的都没有。 沈大人如今权势一步步的往上走,可是性子却也戾气日重。动不动便要人头颅落地,谁在这时候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这事其实也不怪他们,为将之人身无余财,则士卒兵佐悍不畏死!萧家真的比安家还穷,这里面再怎么查也查不出什么花样来。沈从元被那二百多万两银子晃了一道,那决策之人选错了方向,办事的人就算是跑断了腿都没用。 “咳咳……咳咳……” 沈从元心中怒火中烧,这一次精力都放在调查萧家的事情上,凭空错过了整治‘清洛香号’最好时机。让这小小的一个香粉铺子居然真有要发展起来了的架势。心中恼怒之下,沈从元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一张面孔忒地煞白,却是越发的有些咳嗽不停。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气大了伤身,大人如今日里万机,还是身体重要!” 这时候还敢说句话的也就是汤师爷了,帮着他抚胸拍背了一阵子,沈从元这才感觉好了些。兀自坐在椅子上喘了一阵子气,这才皱着眉头问道:“那‘清洛香号’如今的情形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如今他们的香物早在市面上卖断了货,到处都是要提货的人。金街香号的门口天天排起了长队……” “够了!” 沈从元一声怒喝打断了汤师爷的话,又是在一阵的咳嗽之下,忽然间喘着粗气道:“我要去看看!” “大人!那不过是个小小的香粉铺子罢了……” 汤师爷脸上微微变色,他这句话倒不是真的有什么轻视之意,而是但凡陪沈从元去和那一对夫妇打交道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好果子吃。一提起去“清洛香号”,这位汤师爷倒是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今沈从元的行事做派让他越来越觉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左右不过是一个拿人钱财与人出力的师爷,何苦出那份死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你懂什么!” 沈从元冷冷地打断了汤师爷的话:“萧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萧洛辰的账目十有八九倒是为了皇上和宫里拉下的,若是让这小子咸鱼翻身,指不定又让他重新搭起了皇上这条线。” 沈从元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他千算万算,却不知在那位号称权谋之术天下无双的寿光皇帝面前,萧洛辰不仅不需要重新搭线,而且可以很明确的说,这条线从来就没有断过。 “这个臭小子,还真是能折腾!还有他那个媳妇儿也是蛮有趣,这一招一式的,倒像是以前在生意场上打滚了一辈子的老手一样!其实朕就说嘛,堂堂天子,难道还能欠了这群商贾之人的银子不成?切!还什么大掌柜,他倒象是玩上瘾了……” 寿光皇帝乐呵呵地放下了一份卷宗。虽然依旧是瞧不起商人,口中说着什么堂堂天子不欠商贾之类的话语,但是很明显,这位大梁国的天子陛下对于把一堆说不清、道不明的烂账有人主动去处理还是很开心的。 陪着寿光皇帝在西苑的某间亭子里聊天的,正是那位号称“天下第一忠犬”的东南六省经略总督刘忠全刘大人。 此刻他虽然没着官服,倒是也不再做那市侩万分的大掌柜之态。一身儒衣锦袍,倒是颇有些士人样子。只是这一坐下来,那大腹便便的举行肚子依旧是高耸成丘,怎么看怎么都有点弥勒佛的感觉。 “臣以为,萧洛辰如今对外既无官职,做些商贾之事倒也不错。一来省得他这个闲不住的性子再闹出什么事来,二来臣近日研究那北胡权臣博尔大石,倒是觉得此事应该大加张扬,若是通过北胡在京内的探子传了出去,说不定反倒不是有些奇效。” 要说天下最了解寿光皇帝的人,除了那位四方楼不常路面的皇甫公公,怕就要属眼前这位刘大人了。以他的精明,自然不会和皇上陛下扯什么欠账的烂手尾,一出口便是军国大事。 “嗯!所以你肯陪着朕的那个义女折腾,调动人手大街小巷的弄出一百多个杂耍班子来?把这个事情搞得满城皆知?”寿光皇帝呵呵一笑,瞧着刘总督的眼神里却是颇有几分戏谑之意。 “皇上圣明!” 刘总督面不改色,张口却是先说了一句皇上圣明,这才慢慢地道:“只是说道皇上这位义女,倒还真是颇为怪异。臣仔细观察了此女一阵,她初入商界应为不假,期间亦多有行事尚嫌稚嫩之处,只是这见识却着实广博的让人有些匪夷所思。她那份所谓的商业计划书……” “那份怪名字的商业计划书朕已经看过了,刘卿所言,朕亦有同感。朕这个义女不简单哪,她若是男子,朕只怕早就将她收归朝中为国效力了。可惜啊,是个女子……” 寿光皇帝面上竟似颇有遗憾之色,微一沉吟间忽然对着刘总督问道:“刘卿,你说真按着这份商业计划书所为,短时间内能筹到多少银子?” ------------ 第三百三十八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 太阳缓缓从东边探出了半个脑袋,京城里最有名的那一条金街已经被染上了一抹清晨特有的紫红色。 这里本就是天下繁华所在,从来就不缺乏车水马龙的景象。而最近几日“清洛香号”的存在,又让这个地方更加热闹了几分。 沈从元坐在一辆看似很普通马车之中,透过车窗向外望去,脸上的肌肉竟有些微微抽搐。 眼前的一切,着实让这位如今风头正劲的礼部侍郎有些心惊。 虽然是天刚亮,一条长长的队伍却已经从“清洛香号”的门口远远地排了开去,沈从元粗略点了点,竟然有超过两百人之多。京城里不是没有人开过香粉铺子,可是卖香物卖到这个份上,纵不能说是后无来者,但绝对是前无古人。 “之前那些走江湖玩杂耍的班子都拾掇了没有?”沈从元从车窗帘子后面露出半张脸来,低声地问着站在车边的随侍从人。 “回大人话,已经都按照您的意思收拾了,这三天里都没见到再有这些“清洛香号”派出来的走街班子。”汤师爷扮作了一副管家模样,嘴唇上还贴了两撇鼠须,闻得沈从元相问连声回答。 “嗯,事情办得不错!”沈从元言语之中似是颇有赞许之意。汤师爷连称不敢之余,心里却是悄然间长出了一口气。 那“清洛香号”派出来的走街班子消失无踪倒是不假,只是却不是出自于汤师爷的手笔。这些人大街小巷地串了六七天,等到沈从元掉过头派人找茬打砸了其中一个班子之时,却一下子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上百个走街班子统统地都没了踪影。 汤师爷这里实是夫子笔削春秋,左右这事情是已经办成了的,倒没必要再多说些可能给自己找麻烦的东西。 不过纵使如此,沈从元却更觉得有些心惊,走街班子已经三天不曾出现,这“清洛香号”却依然能够热闹到这个份上,那买卖该有多火? 更令沈从元心惊的还不仅仅是这个,如今时辰尚早,“清洛香号”还没有开业。可是在那长长的队伍之中却已经有人谈起了生意。 “老兄,商量一下,十两银子,把你这个位置让给我怎么样?” “不行不行,十两银子太少。我可是昨天半夜就到这里排着了,最少十五两。” “十两银子还少?前几日我在这里买了一个位子,才花了不过区区五两!” “前几日?前几日那是前几日的价码,如今你再问问,这么点儿钱有人肯搭理你才怪!” 讨价还价,双方最后以十二两银子的价格成交。如今“清洛香号”门口天天排队排成了长龙,倒是有些京城之中的闲汉在这里面看出了生钱的门道。每天早早地便到这里先占个位子,然后把地方让给那些出得起价钱的后来者。 沈从元坐在马车里看着这一切,脸上的表情已经渐渐从震惊变成了骇然。他从官经验丰富,自然知道即便以京城的物价而论,十两银子也足够一户寻常人家过上一个月了。如今区区一个“清洛香号”门口的位子就能卖上十两银子,这些人是不是疯了? 肯花十两银子来买一个位子的人当然没有疯。没过多时,“清洛香号”里一个伙计模样的人走了出来,高喊一声:“开门喽——!” 排队之人登时鱼贯而入,看那架势倒不像是在买香物,而是家里又了急病之人等着去买药救命一样。不多时里面已经有人买了东西出来,却是早有人在门口等着。直接便从这些人手中收购提出来的现货,价格比店里的售价高了普遍五六成不止。 当然也有那不肯转卖的,这些人除了那些商贾派来争购的伙计,便是那些有钱人家派来排队的家仆。 人人把货品抱在了怀里奋力向外挤着,倒像是生怕被人抢了去似的。偶有一个书童模样的人费了好大的气力从人群中跑出,却是刚好停在了沈从元马车的旁边。一个衣着颇为华丽的年轻人倒似是这书童的主子,迎了上去急声问道: “买到了没有?” “买到了买到了少爷!一式三件,香露、香膏、香皂都有!听那‘清洛香号’的二管事说,明天限量的数目还要减少,一直到下个月月初开订货大会之后才会有所增加。听说啊,到时候还有很多的外地客商要来……” “好好好!这东西越少,那才越显得金贵,红月姑娘想要这‘清洛香号’的香物已经很久了,这一次必将对我另眼相看……” 两人一路走一路交谈,听那年轻公子的口气,显然是要用这‘清洛香号’的东西去讨某个歌妓的欢心。沈从元对与这些事情没兴趣,再看得一阵,去是见不少从里面出来人中都在谈论着‘清洛香号’下月初要开订货大会的事情。沈从元看着听着,心中不由得猛地一动,暗自高呼一声道: “上天助我!” 萧洛辰的欠账之事事关宫中,若是真因此而讨了寿光皇帝的欢心,那可真是咸鱼翻身未必没有可能的事情。 今日沈从元亲身前来,为的便是看看这“清洛香号”有什么破绽,而今日的结果显然也很让他觉得满意。 最起码有三件事情可以断定: 第一,09“清洛香号”的生意虽然很火,但这货物的确是不够卖。安清悠和萧洛辰不肯涨价,显然是在憋着劲要给“清洛香号”压场。 第二,09“清洛香号”月底要开订货大会。 第三,他沈从元沈大人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如果动作快的话,显然还来得及布置! “去查查“清洛香号”的材料都是从哪些商家进的。查清楚以后或是派人威逼敲打,或是出价抢购,无论如何别让他们再卖到可以制香的东西。 “再看看他们那香粉铺子的作坊在哪,里面干活的工匠姓氏名谁,该吓的吓该打的打,实在不行找人给他们摊上些官司。总之是不能让这些人再干下去!就算是他们现有的工匠找不到,也不能让他们再扩大人手!” “这“清洛香号”的生意既是如此红火,其他的香粉铺子生意必受打击。去看看京城里哪家的调香师傅手艺最好,琢磨一下能不能把他们这香露香膏之类的东西仿出来……飞鸽传书!给江南的老太爷飞鸽传书!江南那些制香名家有多少请多少!弄到京城里来和这个“清洛香号”打对台。” 沈从元说得声音虽低,却已是连下了数道命令。他在江南任地方官时官商勾结的事情可没少干,对于商贾之道亦是熟知之人。这几条或为釜底抽薪,或为断路劫杀,连仿制竞争的手段都用上了,端的是记记都是重拳。 而此时此刻的“清洛香号”里,安清悠和萧洛辰这一对小夫妻却是对沈从元的种种打算全然不知,两口子双双坐在内堂,正在陪着一个头发都有些花白了的老管家谈着话。 “婆婆让我们回去?”安清悠微微有些皱眉,“清洛香号”的生意正处在紧要处,这时候萧老夫人让自己二人回去? “老夫人这几日倒是夸五奶奶能干来着,还说这“清洛香号”如今闯下了一片天地不容易,可是家里总是要回的。老夫人想五爷和五奶奶了,让您二位回去住上一两天。” 来人正是萧家的大管家萧达,此刻这位为萧家做事做了一辈子的大管家站在“清洛香号”的内堂之中,正全身贯注地看着萧洛辰和安清悠脸上的神情。眼见着两人似微有犹豫之意,却是赶紧又加上一句: “主要二奶奶前几日也已经回府了,老夫人说好不容易凑齐了几房都有人在,大家聚在一起乐呵乐呵!” “二嫂也回来了?家里却是怎么没派个人来知会一声?”安清悠微微一怔,萧洛辰却是几不可见的微微皱了皱眉头。 当初安清悠嫁入萧家之时,这位二嫂远在外地省亲未归,如今既是这做嫂子的回到了萧府,安清悠这个弟妹自然是应该第一时间去相见一下的。只是这人既然已经几日前就到了,今天府中才有人来给个通禀,这事情倒是有些蹊跷了 “劳烦达叔您回禀婆婆,我们明儿个一早就回去!”安清悠唯一思忖,却是马上就点了头。大管家萧达则是在心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连忙回自去禀报萧老夫人了。 “那位二嫂子和咱们是不是关系不太好?” 萧达离开,萧洛辰的眉头却依旧是一副有些微微皱着的样子。安清悠这轻轻一问,倒是让他微微叹了口气。 “岂止是不好,简直是糟透了。家里我最烦见到的一个人就是她!” 萧洛辰苦笑道:“当初你嫁过来的时候,母亲特意放她回去省亲,就是不想到时候闹得尴尬。” 自从萧洛辰的大哥萧洛堂沙场捐躯之后,萧洛辰的二哥萧洛启便顺理成章地成了萧家的长男。从来家族继承,若非传嫡,便是传长。二房那边虽是庶出,却占了个长子的名分。那二嫂子宁氏更是一心惦记着由二房继承爵位,和萧洛辰简直是水火不容。 “咱们既是无心爵位,回去和她们都说说清楚,也就罢了!”安清悠轻轻地叹了口气。 “很难啊!就算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有没有人信还在两说。更何况母亲……她肯么?”萧洛辰摇了摇头,脸上的苦笑之色却是越发浓厚。 “你呀,也别老这么倔。婆婆那话没错,咱们就算是生意做得再好,家总是要回去的,一家人老这么个样子不是回事儿……” 安清悠轻轻地拉起丈夫的手,动作虽然轻柔,语气里却甚是坚定: “这个回去,我来替你说这个事儿!” ------------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东家和掌柜 世间有些事情真的是没法说,有些人拼了命的也要去抢一个位子,有些人明明不想要某个位子,说出来都没人信。%&*"; 萧府之中的某间院子里,此刻正响起了兵刃破空之声。二奶奶宁氏手中那把柳叶刀,早已被她舞成了一片银光。 “破!” 舞到酣处,宁氏陡然是娇叱一声,那柳叶刀脱手而出,正中不远处一根木桩之上的靶子。正中红心之际,刀锋深深地切了进去,转眼间便将那木桩捅了个对穿。 彩声四起。 “好!”萧家的四奶奶乌氏拍红了巴掌大声喝彩,三奶奶秦氏却是走进了过来笑着夸道: “二嫂的功夫还是这么俊!当年比武招亲,这一记‘美人回翎’不知道削去了多少求亲男人的帽子发髻,小妹今日还记得二嫂那英姿飒爽的样子呢!” “嗨!都过去那么多年啦,老提那个事情做什么,最后还不是败给了我们家那个死鬼?” 二奶奶宁氏口中说得无所谓,脸上却颇有自得之色。萧家的几个媳妇里她不仅出身最高,更有一身的好武艺。只是上前拔刀之时,却见那刀柄距离靶子犹有一指多宽的距离,却是不禁又有些感慨,自嘲地笑了笑道: “十岁的时候随手一掷,这么粗的木桩那也是轻轻松松地尽柄而入。如今使尽了全力,还差着这么一指头,难道真是有些老了?” “二嫂可不老!二嫂您这才正是风韵十足的时候呢!若是您这样都说老了,那半个京城的女人岂不是都该跳井去?” 三奶奶秦氏连忙捧场。对于年纪这个问题,女人向来比男人敏感得多,尤其是到了韶华将逝的年纪。宁氏虽然知道这个三弟妹在存心说好话,但这般言语听在耳中,却是着实舒服。 “就是!十的多了去了,便是差了一指半指,这一招又有几个女子能够使得出?”四奶奶乌氏跟在秦氏后面说好话,却是愤愤地又加上了一句: “好比老五家的那个,年轻归年轻,但就是十个她捆在一起,看她能使出来这么一招试试?” 话头提到了安清悠身上,二奶奶宁氏却不由得脸色微微一变。%&*";慢慢地道:“说起咱们这位五弟妹,我可还真是未曾见过一面呢!倒不知是个怎样的人?” “还能怎样的人!这些文官家里的千金大小姐有几个好东西?老太太面前装得人模人样,给我们送进门礼的时候却是现了原形,弄了一一大瓮香膏来糊弄人……” 四奶奶乌氏张口就骂,只是张口闭口之间却并没有骂出什么重点东西来,倒是惹得那二奶奶宁氏饶有兴致地问道:“香膏?这东西我倒是还没见到,不过回京路上便曾听人说起过,这清洛香号的香膏卖得可是火得很呐!听说外面已经炒成了天价,既能把这么多香膏送给你们,似乎和你们处得还不错?” “不错?不错的话她的那什么‘香那儿’的香露卖得更贵!怎么又不送一大瓮来……”乌氏犹自愤愤不已,旁边秦氏却不似她是个只知贪小便宜的粗胚,登时听出了宁氏的意思,连忙把话接过来道: “二嫂这话可是骂妹妹们不成?就老五家里那位,谁愿意和她处?您是不知道,她送进门礼的时候蛮横无理不说,还派人打伤了四弟妹家里的下人!当时我也在场的,那恶奴叫一个凶啊……我和四弟妹去找老太太哭诉,谁知道老太太一句知道了就算了了事儿,到现在都没个下文!唉,到底是亲儿子,嫡出!咱们这些庶出的几房比不了……” 这一句亲儿子出口,却正是戳中了二奶奶宁氏的心病,她一心认为自己的丈夫该继承萧家的爵位,可是萧洛辰的存在,却每每像是在她心头横着的一根刺。从小到大,二房和五房的关系就没好过,近年来更是有些水火不容的架势。耳听得秦氏既如此说,却是冷冷一笑道: “比不了?有什么比不了的!嫡出又如何?那老五再怎么嚣张,到头来还不是要称我们家那口子一句二哥?那老五家的还不是要尊咱们一句嫂嫂?什么恶奴欺人,我倒要看看,她这个大小姐究竟有几分斤两!” 说话间,宁氏却是扫了秦氏和乌氏一眼,冷笑着道:“你们两个的进门礼收了香膏,我可是还什么都没收到呢!” 宁氏生性颇为傲气,平日里更是在妯娌们之间处处拔尖出头的。此时被秦氏一挑拨心中那块逆鳞,登时便是更想碰一碰这个新嫁进门来的安清悠了。 便在此时,忽然门外下人来报,言道五爷和五奶奶回了家门。宁氏冷哼一声,淡淡地道: “可是有老夫人派人来传话,让我们几个一起过去厮见?” “这个倒是没有……老夫人如今正把五爷和五奶奶叫到了自己房中叙话儿,并未传二奶奶和各位奶奶们过去……” “好啊,他们倒是聊得亲热!亲生的儿子回了家果然不同,我们几个爱叫过去立规矩便叫过去立规矩,看得烦了却是懒得搭理么!” 宁氏闻言更是震怒,双眼圆睁之际,“嘭”地一掌拍在了桌上。 “媳妇拜见婆婆,婆婆福体安康!” 宁氏发起了脾气,萧老夫人房中的安清悠却是一贯的沉稳,进门先给萧老夫人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 “罢了罢了,都坐吧!” 萧老夫人淡淡地点了点头,看向安清悠的神色却是有些复杂。微微地沉默了一阵子,这才说道: “听说你那个‘清洛香号’做得不错,可是这经商之事毕竟也只是小事,有空多陪着五儿回来待上一阵子更是正事儿!两口子天天不着家,整天在店铺里住着,人家不知道的还当咱们萧家有什么不和,要说闲话的!” 从安清悠嫁入萧家大门开始算起,萧老夫人却是打了几下杀威棒后就陷入了一种耐人寻味的沉默。 天天小两口回到府上,这位老夫人开口的第一句话便似是责怪,但是安清悠和萧洛辰微微对视一眼,却都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萧家对外如何暂且不说,对内还是要以一个“和”字为先的! 萧洛辰猛地一喜,萧老夫人和安清悠,这是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个女人。这婆媳两人若能和睦相处,对于他来讲实是天大的乐事。如今萧老夫人终于露出点儿以和为先的口风,又怎不能令他心中大是兴奋。 “婆婆明鉴,正所谓家和万事兴。媳妇自进门之后,一直便是盼着家中和睦,这段日子里在‘清洛香号’中呆得多了些,也是想帮着夫君多……多料理一些琐事。之前回家确是少了些,还请婆婆责罚。” 安清悠操持‘清洛香号’,说白了还是因为帮着萧洛辰处理和皇帝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烂账而起。 这一点无需直接挑明,大家的心中自然都有数。 萧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慢慢地道: “算啦算啦,你左右都是帮着五儿做事,等这阵子忙完了,以后还是在家住也就是了,倒也不用请什么罪。不过我倒是听说,这‘清洛香号’乃是你的私产,如今你是东家,五儿倒成了给你做事的掌柜,是不是这么回事啊!” 这话一出,萧洛辰登时心中是“咯蹬”一下,萧家的情况他同样清楚,眼瞅着母亲对于安清悠似乎终于有了些和睦之意,怎么又提起这个?难不成是对那“清洛香号”动了念头不成?当下抢着凑过去笑嘻嘻地说道: “娘——!儿子的情况您老人家还不知道?叮当乱想的穷光蛋一个,外面还欠了不少的亏空账目。这“清洛香号”本是您儿媳妇多方筹措银两才建了起来的。其中还用到了安家很多前辈熟人的关系人脉,当然她是东家,我是掌柜了!” 这话看怎么听,“清洛香号”的得以开业,除了刘总督那二百五十万两摆样子的银子外,安子良和刘总督加起来还借出了十万两银子。剩下的便是安清悠用自己的嫁妆私房和技术向里面投的资。 若说是东家,其实安清悠真还是当之无愧。而那刘总督一方面帮了大忙,一方面他也更是安子良的师父。这所谓“安家前辈熟人的关系人脉”还真是当得。萧洛辰如此回答固是滴水不漏,期间却也有抬着安清悠和安家说话的意思! “你倒是知道疼你的媳妇儿,可是娘现在问的是你媳妇儿,又不是问你这小子,你那么着急干嘛?我又不是老妖婆,还怕我把你这宝贝媳妇儿一口吞进了肚子里不成?” 萧老夫人却是不吃这一套,没好气儿地对儿子翻了个白眼,却是扭头对着安清悠道: “我倒是真不知道安家还有这么有钱的长辈关系,一出手就是二百多万两银子。罢了罢了,既是五儿也如此说,看来事情是真的了?果真你是东家,你男人倒成了掌柜?” 萧老夫人执意要当面掰扯掰扯这个谁是东家谁是掌柜的问题。萧洛辰看出了些端倪,安清悠又何尝是笨人!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皱,心中忽然想到一事,难道说萧洛辰当初执意要让自己做东家,所担心的便是今日? ------------ 第三百四十章 找上门来 谁是掌柜,谁是东家? 这个问题对于安清悠和萧洛辰来讲,或许压根就不是个问题。i^但是对于萧老夫人来说,却是极为重要。 “婆婆这是拿媳妇打趣儿不成?” 安清悠忽然笑了,这是她在萧老夫人面前第一次笑了起来,而且居然笑得身为欢畅。 “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打趣儿么?”萧老夫人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似有语带双关之意,脸色却是有点阴沉。 “我猜婆婆定是在说笑!” 安清悠居然笑得越发欢畅,就这么稳稳地答了一句,却是不待那萧老夫人再行说话,径自抢着笑道: “正所谓男主外、女主内,当初夫君觉得我一个女子若是做了掌柜,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也是太不合适。这才主动挑起了做掌柜的担子。古人云:夫妇本一体,何来彼此分?今天我为东家,他为掌柜。明日若是夫君想做,他随时可以做东家又有何不可?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左右不过是一个区区商号,些许黄白银钱,又哪及得我夫君重要?” 安清悠这话掷地有声,萧老夫人听得“他随时可以做东家”之类言语到底是点了点头。 做婆婆的终究是惦记着自己的儿子多些,这本是常态。萧洛辰却听得更是明白,自己的妻子乃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什么商铺银子,都及不得自己所爱之人,若是人和感情若是都不在了,要那些钱啊物啊的又有何用? 其实越是对钱不看重之人走到了一起,反而越是有合财之道。 安清悠也好,萧洛辰也罢,这小两口其实都是有生钱的本领,骨子里却都是有些视金钱如粪土性子。此刻两夫妻彼此对视一眼,忽然间都是温柔的微微一笑。 萧老夫人同样不是笨人,这一番举措落在眼里,唯一思忖,却也更明白了安清悠刚才话中所指之意。看看儿子、看看媳妇儿,到底还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你们小两口的事情小两口自己折腾去。五儿,家里的事情你心里清楚,有时候若是家中有事,莫要撒手不管才好,也就罢了!” 萧洛辰肃容答道:“母亲放心,孩儿本就是萧家的一员,自家的事情便是比天大,儿子也扛了!” 安清悠表态在先,萧洛辰承诺在后。%&*";萧老夫人虽是个厉害婆婆,但并非不通道理之人,此刻看了看儿子媳妇,忽然间对着安清悠微微一笑道: “你这孩子其实不欠萧家什么,这些日子你们虽然不在府里,但我却一直派人盯着你们来来着。当初我对你凶巴巴的……哈哈!倒是小家子气重了些!天下的婆婆哪里有不观察考验儿媳妇的,肯为五儿做到这样,天下怕是有大半的媳妇倒不及你了。” 这算是萧老夫人第一次对安清悠露出了笑脸,言语中虽有自嘲之意,但既肯把话挑明了说,却是足见磊落之意。 安清悠连忙笑着道:“婆婆这是哪里的话,这些都是儿媳应该做的,孝敬婆婆是应当应分,如今只忙碌外方的黄白之物,倒是辜负了婆婆的一片心意,这理应是媳妇儿的罪过。” 安清悠嘴上寒暄,心中却知道天下的婆婆哪里有不观察考验儿媳妇的?这话倒是实话,便是另一个时空里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那个年代里男女之间的自由度高些,这等事情往往放在婚前。如今穿越到了古代,则是十有八九放在婚后了。 几人又拉了几句家常,安清悠和萧洛辰自便回了自己院子去,倒是萧老夫人“吧嗒吧嗒”地啜了两口烟袋,忽然对旁边的大管家萧达苦笑着道: “人都说儿大不由娘,如今我倒是琢磨着,你说我这么些年来是不是对五儿管得太狠了?今儿看着他陪着媳妇儿样子,我这老婆子忽然就觉得自己老了。年轻人有年轻人自己的天地,如今也该到他们粉墨登台唱主角的时候了。我是不是应该多放放手偷偷懒,享两年清福才好?” “老夫人不老……” 大管家萧达连忙摇头,只是他既忠心又不喜说那些谄媚之语,就这么说了一句老夫人不老,却又有些接不下话去。萧老夫人忽然把烟杆一磕,呵呵大笑道: “还说不老?当年的萧夫人如今都被叫做萧老夫人喽,连你这个大管家的头发都已经白了不少,可是能有我白得多?” 萧老夫人本就是遇事立断之人,此刻既是拿定了主意,反倒不再犹豫。不过乐呵呵地笑了几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来似的自言自语道:“就是不知道这五儿和五媳妇儿,什么时候给我这老太太生个孙子?” 对于儿子来说,母亲永远总是有着操不完的心,似乎这也是许多儿媳妇总是觉得婆婆很唠叨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过眼下的安清悠和萧洛辰却是没有想这个,两人出了萧老夫人的房里,径自一路行来回了自己院子。只是谁也没想到便在那院子门口,竟是早已有人等候。 “老五,媳妇儿挺俊啊!怎么着,不给二嫂介绍介绍?” 来人正是萧家的二奶奶宁氏。此刻她面带冷笑地站在当中,三奶奶秦氏和四奶奶乌氏却是分列两边,隐隐然有唯她马首是瞻的意思。 “二嫂意欲何为?”萧洛辰登时眉头大皱,一扬下巴却是毫不迟疑地顶了回去。 “啧啧啧,萧五爷好大的煞气!听说你娶了一个文官家里出来的媳妇儿,怎么还是这么的凶相?那些文人怎么说来着……对!长幼有序!” 宁氏冷冷地哼了一声,却是语气之中更多了三分火药味:“如今回家见了几位嫂嫂,却是连个礼都不懂的见吗?” “呦!二嫂这是长学问了?我原以为二嫂一身好武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没料想这几日不见,竟然跟我这个向来不知礼法为何物的人讲起见礼来了?” 萧洛辰抬头望天做寻找状,忽然作态一般地纳闷了一句道:“不对啊,这大白天的也没出什么妖星,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怎么净是些破天荒的事儿呢?” “你……” 萧洛辰不过懒得与女流之辈一般见识,可若是真要生了气,那口中言语却比刀子还锋利。 宁氏登时是柳眉倒竖,待要反唇相讥,却忽然听得旁边一个女子的声音道: “弟妹见过二嫂子、三嫂子、四嫂子!几位嫂子福安!” 这行礼之人自然便是安清悠了。 早先她曾听萧洛辰讲过与二房势同水火,却没想到竟已到了这般地步。一般人家内部就算再怎么心有芥蒂,当面之时还总是保持着些彼此之间的面子,就算互相下绊子也是未必便轻易撕破了脸。 可如今自己一回家便遇上了这二嫂亲自来堵门,双方开口便是一番毫不客气的争吵。看来二房与她们之间的关系,当真是比势同水火还麻烦了三分。 “不敢!五弟妹现在京城之中大名鼎鼎,谁还不知道‘清洛香号’有个不得了的女东家?你这一个礼,我可不敢受。” 宁氏之前喊着让萧安夫妇行礼,如今这安清悠真的有拜见兄嫂之态,却见她微微一个侧身,竟是不受这一礼。 三房的媳妇儿秦氏看在眼里,心下却是大乐。 她费尽心机,为得便是这副场面。那二奶奶宁氏性子高傲,这五房新嫁进来的媳妇儿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两房一则为长,一则为嫡,他们若是不斗个一塌糊涂,自己这三房哪里有什么机会! 却听那宁氏冷笑着说道:“听说这四弟妹派人来讨进门礼,倒是让你派人过去好一通教训,连四弟妹院子里的下人都给打了。可是咱们萧家既然有这进门礼的规矩,还真就不能不按着规矩办。不知道我这个做二嫂的上门来亲自讨这份进门礼,五弟妹又准备怎么教训我?” 与乌氏那等眼皮子短浅只想占小便宜的不同,这宁氏哪里是来讨进门礼的,分明就是打上门来挑事儿的。萧洛辰最烦的便是这宁氏,好不容易刚盼到母亲和妻子似有相和之意的这一天,却是出了门来便就碰见此事,登时是双眉一挑便要发作。只是忽然觉得手臂一紧,却是安清悠轻轻地拉了他一把。 “这事实是我这做弟妹的疏忽了。之前二嫂并未在家中,本想着等二嫂回来,亲自拜见您时把这进门礼一并奉上。今儿既是二嫂亲自来讨,弟妹哪有不从之礼。青儿,让人把东西抬出来!” 此刻安花娘和大木等人都在“清洛香号”坐镇,安清悠身边倒是只有青儿陪着,眼看这宁氏甚是无礼,这小丫头的心里自是颇为不忿。可是安清悠的话又不能不听,当下撅起了小嘴,委委屈屈地道了一声是。 但便是这短短的一句委屈,却让宁氏登时又抓住了话头,冷笑着道:“啧啧啧,听听这不情不愿的样子,这本就是晚进门的应当应分,如今倒像是我多强讨一般,早听四弟妹说五房的恶奴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便是一个小小丫鬟……咦?” 话音未落,只见安清悠房中的四个下人脚步迟缓地抬着一只大瓮,费劲无比地送到了宁氏的面前。当初那秦氏跑到宁氏这里搬弄是非,大木未动一拳只把人挂在树上的事情自然未提,只言安清悠纵容娘家带过来的恶奴打人,那一个下人送了两只瓮的事情倒是未加隐瞒。 可是宁氏武艺精熟,本就是识货之人,此刻见这大瓮足有半人多高水缸粗细,莫说是装满了香膏,就算是装满了凝脂猪油只怕也有四五百斤。若真是一个人拎了两只一路送过去,这人的气力该有多大? “这老五的媳妇儿手下真有能人……” 宁氏眉头微微一皱,正对安清悠有些重新看待之际,忽然见那四个抬瓮过来的仆人竟是齐刷刷地一个倒翻身,有门不走,却是凌空几个纵跃跃回了院子。身在空中犹自排成了一行,身手端的是干净利落之极! 【作者题外话】:下午还会有一更,更完这章就写。5e__5e嘻嘻…… ------------ 第三百四十一章 院子有些小 “老五,你这是在向几个嫂子示威耍狠?”宁氏陡然间脸色一变,萧洛辰长期在四方楼当差之事在萧家内部算不上什么秘密,这几个下人身手不凡,显然不是一般地方所能训练得出来的。%&*"; “二嫂说错了,这可不是我的人手,是我媳妇儿的!” 萧洛辰悠哉悠哉地回了一句,心中却也暗自发笑。 那些四方楼里出来的人手曾被安清悠救得性命,对自己这位妻子的尊敬犹在自己之上。这些人皆是耳聪目明之辈,既有身手也不缺胆子。如今看着有人找上门来挑事当然心里不忿,这一下虽是始料未及,倒是亦在情理之中。 “她?” 宁氏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安清悠几眼,忽然发现这个文官家里出来的女子,显然不是像她外表所表现的那样柔弱。 “下人好卖弄,倒是让二嫂见笑了!” 安清悠微微一笑,却是不卑不亢地道:“这瓮中香膏乃是小妹亲手所制,与我们那‘清洛香号’里所卖的大宝香膏自又不同。若论其价值,只怕是犹在我们店里最好的‘香那儿’香露之上。这便是小妹的见面礼,还望二嫂笑纳!” 这话一说,忽见站在宁氏身后的四奶奶乌氏忍不住“啊”了一声,身子猛地一晃,险些跌个趔趄。 那“香那儿”香露名气虽大价值虽高,出货量却是不小。 安清悠一个人便是本事再大也做不过来,谁都知道是“清洛香号”作坊里的工匠按照安清悠的指示批量生产出来的东西。%&*";监制量产之物已是如此,那正主儿亲手所制的东西又当价值几何? 这几日“清洛香号”的香物在市面上价格节节攀升,乌氏早就将安清悠送来的香膏偷着卖了,虽说亦是落了不少银子,只是那价钱…… 乌氏这边已经悔的肠子都青了,那边秦氏的脸色也不好看,她虽是比乌氏晚卖了几天,可是同样把那一大瓮香膏当作了大宝…… 便在此时,忽然间又听下人来报,说是外面众多的商贾携女眷来访,便是要求见五爷、五奶奶。 这等事情安清悠和萧洛辰早已习惯的了,这段日子里“清洛香号”出品的东西一天一个价,他们两个倒是天天都被人围着求货,如今既是回了府,有人追到家里来也不稀奇。当下点点头说声知道了,却是扭过头来对着三位嫂子道: “家中有客来访,这个倒是有些事情都赶到一块儿了。如今小妹要回院子里应付那些女眷,不知改日再去拜会三位嫂子可否?”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隐隐间有些下逐客令的意思了。 可是宁氏本就是存心上门来生事,此刻又哪里会善罢甘休,当下微一思忖,却是冷笑着道: “当真是有了银子忘了亲戚,外面的那些商贾女眷尚且有功夫去见,自家的嫂嫂们却是要赶走了不成?早听说‘清洛香号’往来富贵无数,今儿既是到了咱们家里,我们几个也想沾沾五弟妹的光儿,左右着又不是外人,一起见见又有何不可?” 宁氏说得生硬,旁边那三奶奶秦氏却是个眉眼通透的,自然听出了宁氏想要借机生事的心思,一连声地在旁边抬话儿道:“对对对!一起见,左右能进得内院的都是女眷,又有什么不行?说不定还多交几个朋友呢!” 这几人在这里起哄架秧子,却全没留意到萧洛辰的嘴角里已经挂上了那一抹久违了诡异微笑。 “她们要和我那疯婆娘一起见那些来求货的女眷?好好好,赶紧见、赶紧见!”萧洛辰心中暗自大乐,可是面上却做出一副没法子的样子,对着安清悠把手一摊道: “这个这个……香号的事情耽误不得,我先去前厅应付那些商贾,女眷的事情就拜托娘子了,几位嫂嫂若是一定要留下来同见,那也……那也……我说几位嫂嫂,这做生意的事情说穿了也就是些讨价还价,着实没意思的紧!乱哄哄地没什么好待,要不还是改日我和你们弟妹……” “别改日啊!今儿个就挺好,五弟妹刚回家,我们妯娌之间多说说话儿怎么了?左右都是自家人,若是五弟妹忙活不过来,我们这几个做嫂子的还能帮她操持操持不是?” 萧洛辰越是作态,那几个嫂子就越是想往里面掺和。 宁氏把头一扬,留下来的意思更是坚定。旁边秦氏乌氏两个也纷纷称是,死活就是不肯走了。却不知此时此刻,萧洛辰的肚皮里差点没笑出声来,心道莫说我对家里人不照顾,这可是你们自己死活要留下来的,待会儿若是坐在那里太过难受,可千万别说我没提醒过! 心中如此想,面上却装作无可奈何之态,对着安清悠重重一跺脚,恨恨地道:“这生意的事没法耽误,不行,没时间了!我得去前面对付那些商贾,娘子你……你自己小心!” 说罢,萧洛辰径自一扭头,却是不待安清悠回答便直奔前厅而去。萧洛辰这般做派,却是惹得那宁氏秦氏乌氏三个嫂子很有一种振奋无比的感觉,做生意或许不易,借机生事难道还难么? 倒见安清悠微一皱眉,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扭头对着三位嫂子道:“嫂嫂们若是想留下来也好,左右都是些女眷,大家认识认识也没什么不妥。只是我怕来得人多,弟妹这院子倒是有些小了。倒时候谁进院谁不进院,到显得我们这‘清洛香号’不肯一视同仁似的。来人,多备些椅子桌案,茶水零食,咱们就在这庭中摆起来便是!” “这院子有些小?” 宁氏秦氏乌氏三个嫂子看看五房那间院子,倒是和自家的规制一模一样。她们三位各主一房,对于这等布局自是极熟悉的,那地方虽然不算太大,可也绝对不能说太小。 其实说到底,这萧老夫人还是对亲儿子多关照了一点儿,这五房的门前倒是比别房多了一大片空着的庭院,其间回廊空场,空间颇大。更有些初春之际的花木已经渐渐地发出了绿色的嫩芽,用来待客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三个嫂子犹自在有些狐疑,五房的那些下人却早已经拉开了架势。 这些人手脚干脆利索之极,此刻摆案置椅添糕点,铺桌奉茶上水果,转眼之间便搭成了一副清清爽爽的场面。和那庭院景色相得益彰,倒象是安清悠早就和相熟女眷们约好,特地布置了要来开茶会一般。 安清悠素手轻挥,却是对三个嫂子微微一笑道:“三位嫂嫂,请上座!” ------------ 第三百四十二章 好一番热闹 “五弟妹客气!” 宁氏也不客气,当先便在首位上大刺刺地坐了。i^只是这心中却不像她面上所表露出来的那般硬气。 她本是识货之人,刚刚留神看那些布置场面的下人们时,却见他们往来奔走之间的一行一动,显然是有身手的。 而这些人却又都是些从未见过的新面孔,既不是萧府固有的老人,那自是安清悠从娘家带来的了。 能够把这么多好手指使得如臂使指,这五房的媳妇儿当真不是个一般人。自己要在外人面前寻她的晦气,究竟能不能成? 宁氏在这里暗暗心惊,安清悠却是稳稳当当地坐在了主位之上,手中香茗轻品,也不与那三位嫂子多说,就等着那些来求货的女眷来了。 该来的果然来了,却不是一个一个的来,一来便是乌泱乌泱的一大群。 “萧五奶奶福安!” 原本还算宽阔的庭院好像一下子被一群外来者占领了一样,瞬间就坐满了人。只是这些外人却和宁氏秦氏等人论不上什么长幼之序,一时间满院七嘴八舌,尽是向安清悠请安行礼之声。 宁氏等人瞧在眼里自然不是个滋味儿,可是偏偏还没什么法子。人家是奔着正主子来的,又不是奔着你们这几个萧家的媳妇儿来的? 倒是安清悠做得甚是规矩,回礼应答之际,全没忘了和在场诸多女眷们介绍一下自家的几位嫂嫂: “这是我夫君家的二房嫂嫂,这是我夫君家的三房嫂嫂,这是我夫君家的四房嫂嫂……都是小女子的一家人,以后大家多亲近亲近!” 安清悠挨个介绍了开去,宁氏秦氏等人却也只能一一站起身来各自行礼。她们本是要来挑事儿,自是不肯在什么都没搞出来之前先自让外人挑了礼去,只是这一个个点了下来,三个从军方家族出身的嫂子心里却都生出了一丝怪异感觉: “怎么那么像营中的官佐对着士卒点名呢……” “二奶奶福安、三奶奶福安、四奶奶福安……” 又是一堆七嘴八舌的请安问候,弄得三个嫂子回礼不叠。%&*"; 只是众人中商贾女眷居多,她们本为利往,做事更是直接。 今天本就是来寻正主儿求货的,厮见之后呼啦一下子又围在了安清悠的身边。期间也有例外的,如今这“清洛香号”的东西水涨船高,倒是也有一些官宦女眷来和安清悠攀交情。 可是这些人却往往都是安清悠做姑娘之时的旧识,皆是文官家族出身,大梁文贵武贱的传统在她们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自恃门第间冲着宁氏等人微一点头,这就算是见过面了。 萧家的几个媳妇心里这个气啊,但在没捉着安清悠的麻烦之前却是不好发作。回礼也不是、不回礼里也不是,搓火之际耳边的嘈杂声却还在一阵阵的传来: “五奶奶,这么久没见,您可是越发的美了!早先认识您的时候我就知道,就咱们五奶奶这相貌,这人品,这做派!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主儿,如今这‘清洛香号’短短这等时日便横扫京城,瞧瞧怎么样?应验了不是!” “这话还用你说!人家五奶奶是什么出身?安老大人的长房大孙女,出来做生意那都是大材小用了!” “就是就是,五奶奶调香的手艺京城头一份……不!大梁头一份儿!弄个横扫京城的香号还不是随手之间的事情……” 萧家的三位奶奶脸上一个比一个不自在,虽然说知道这些商贾女眷们的目的无外乎求货,这等言语统统做不得真的。可是这溜须拍马也好,虚言假意也罢,称赞安清悠的言辞一句接一句的灌进耳朵来,当真是听得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倒是也有些人另有打算,眼见着安清悠身边实在挤不进去搭不上话,径自奔着这几位而来,坐在首位的宁氏首当其冲,只是那一张口谈不了两句,接下来便是: “哎呀我说二奶奶,您是贵人,是五***兄嫂!我家那商号里找‘清洛香号’的货都找疯了,我们家里那口子整天为了这个事情时吃不好饭睡不着觉,眼瞅着一天天人就这么瘦下去,我一个女人也做不来什么事情。今日见面即是有缘,小妇人厚着脸皮求二奶奶您帮帮忙,您就帮着跟五奶奶说几句好话,让她放点货给我们商号吧……” 拉关系拍马屁的,扮可怜抹眼泪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宁氏等人算是充分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众星捧月的感觉,期间更有那做事单刀直入,私下里给萧家三位奶奶许好处的,手边银票一掏: “咱这人做事就是实诚,奶奶您要是帮鄙号提出货来,提多少货我返您多少银子,提出一千两的货就返一千,提出一万两的货就返一万……啊不!一万两以上我返您一万两千两……啊不!一万五千两!” 白花花的银票就在眼前晃动,可是萧家的三位奶奶却是心里很有正流血的感觉。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有个前提的,就是要帮人家提货!可是若要提货,归来归去还是要归到安清悠那里。要让她们去安清悠那里开口求人说好话…… “真不是我不放货,诸位也都是做老了生意的,每天作坊里的产量就是那么大,我也是没法子啊。” “诸位别着急,我们正在想法子扩大作坊的规模,想必诸位也听我们店里的人说了,下个月初要开订货会的,到时候不仅有现货,有新品上市,还准备开始接受长期预订……“ “可是现在真的没有货!” 安清悠正在努力地和这些七拐八绕攀上门来的商贾女眷们解释,三位奶奶却越听越是心凉,‘清洛香号’的货到底有多抢手她们这才算是真正地见识了一遍。 眼瞅着那些女眷们什么招数都使了,安清悠只是说没货。自己这几人如今就算是上去帮着说情,只怕也还是这没货二字。十有八九要平白遭上一番奚落不说,这上门挑事变成了开口求人,又怎么拉得下这个脸! 可是说到底,萧家本就有些过得紧巴巴地,这二、三、四房也同样有些正在闹穷,脸重要还是银子重要的这架天平从来就不是那么好摆弄的。这时候不是那么太聪明的人反倒是肯狠得下心。 “啪!啪!” 随着面前的诱惑越来越多,忽然响起了两声脆响,四奶奶乌氏忽然狠狠往自己脸上抽了两个嘴巴。双颊通红之际,一把抓过了面前某个商号老板娘递过来的一张三千两银票,咬牙切齿地道:“我帮你说说去……” 这四奶奶乌氏到底还是没扛住,她是军中家族出身,从小亦是跟着父兄练过武的,这里又是萧家的府中,一般的商贾夫人官宦女眷什么的还真挤不过她。只见乌氏奋起神威,一膀子挤开面前的几个女眷杀进了人群之中,见到安清悠却是很努力地换上了一副笑脸: “我说五弟妹!这亲不亲一家人……” 四奶奶率先叛变! “这个……四嫂可是要帮人求情?” 说起来这四***演技实在是差得可以,而安清悠倒像是早就预料有这般情况似,口中语气虽然不重,但却清清楚楚。尤其是那“求情”两个字传到宁氏和秦氏两人耳朵里,当真是如同针扎锥伤一般的刺耳。 “是是是!我看那熙凤楼的老板娘人还不错,倒想在五弟妹这里讨个人情……” 四奶奶既是拉下了脸,反正也豁出去了,什么二三四房联手施压,这一刻直接抛到了九霄云外。左右今天就算闹出什么事儿来又能如何?顶多也就是出上一口气挣回一把脸来而已,哪有手里攥着的银票实在! “哪一位是熙凤楼的老板娘?”安清悠慢慢地问道。 “我——!我——!”外面一个中年妇人挤不进圈子来,却是一边高喊一边拼命地举着双手,就差蹦高了。 “我们‘清洛香号’做生意从来都是一视同仁,今儿个来的朋友这么多,我也不能当着大伙儿给你一家照顾!何况我也真没货了……”安清悠淡淡地道。 这话一说,四奶奶乌氏忽然就很有再给自己两个嘴巴的冲动,自己也是被银子晃花了眼,当着这么多人,五弟妹就算肯也没法说啊!倒是那熙凤楼的老板娘商海里打滚过来成了精,一耳朵就听出了这话里隐藏的意思。什么叫“不能当着大伙儿给你一家照顾”,不当着大伙儿却又如何? 果然安清悠接下来又道:“不过我家四嫂既是开了口,我也不能驳了四嫂的面子。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娘家兄弟亦是这买卖的股东之一,前两天他倒是提了一批货走,我写张条子给你,去‘清洛香号’找安子良安二少爷,至于他的货是不是已经卖了出去,便是没卖出去又肯不肯匀给你一些,那就看你们自己谈了!” 这话一说,当场登时就炸了锅。‘清洛香号’里有货没货,货在什么人手里谁也不知道,以没货为名屯东西炒价炒名声的事情她们也不是没做过,安清悠突然开了个口子,所有人都是心头大震! ------------ 第三百四十三章 叛变的四奶奶 “全凭五奶奶体恤!” 那熙凤楼的老板娘本来已经做好了私下再去下功夫的准备,耳听得安清悠竟是当着这么多人说要写条子,却是激动的差点没跪下。%&*"; “别那么着急,我手边真是没货了,我那娘家兄弟提走的货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卖给了别人。区区一张条子罢了,很多事情你怕是还得自己谈!” 安清悠随手提笔写了一张条子,那熙凤楼的老板娘小心翼翼地接了,当真是比接金条还要战战兢兢。一把将那条子塞到了怀里,却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一扭头又冲乌氏大喊一声道: “全凭四奶奶体恤!” 乌氏哈哈笑着点了点头,知道那张三千两银子的银票已经在怀里揣踏实了。 再看看周围那些前来跑货的各式女眷们,登时觉得这阳光怎么就这么明媚呢?这哪是来跑货的人啊,分明就是一张张银票,一根根大金条啊! 只是这等美梦却是没做多久,正要大展身手之时,忽听得安清悠叫她:“四嫂……” “五弟妹有什么事儿?”乌氏连忙凑了过来,居然都有点屁颠屁颠的架势。 “就算是朝廷法度亦不外乎人情,别说是做生意了。今儿四嫂您开了口,弟妹也不能不卖您这个面子。” 安清悠正色道:“只是如今这‘清洛香号’的货实在太紧,这等事情若是太多,我也是无计可施。今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啊?一次?” 乌氏忍不住脱口而出,她见安清悠说得严肃,此刻倒是不敢再行造次了。i^不过三千两银子揣在了怀里,这脑筋却似乎灵便了许多,五弟妹这话里话外的可是留着余地呐! 这等事情若是太多也无计可施,那不太多但是有那么一点儿却又如何?今日只此一次,那明日却又如何?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尤其是像四奶奶乌氏这等爱贪便宜之人,如果说开口求人能收银票的话,她完全不介意天天给安清悠陪笑脸。更何况这说到底人家也没把自己怎么着不是?自从嫁到萧家来,她也是紧日子过得狠了,此刻看着安清悠竟是越看越觉得这位五弟妹着实顺眼。这哪是弟妹啊,分明是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弟妹看顺眼了,嫂子那边可就未必。乌氏再瞧瞧犹自坐在那里的宁氏和秦氏,只见两人居然都是眼神之中带上了一丝鄙视,登时怒气大生,狠狠地一眼瞪了回去。这两人在这一瞬间就被她划入了面目可憎的行列,怒目相向之余忽然心生悔意。 “你说我好好的跟着别人闹腾个什么劲!五弟妹这么好的人,这两块料又怎么能比得了!要不是被这种人撺掇,我早和五弟妹处成好妯娌了不是?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别扭么,就算今日只此一次,之前都过去多少日了……” 四奶奶乌氏心里这叫一个后悔啊,可是心中越后悔就越觉得那宁氏、秦氏两个人着实不是个东西,索性也不坐回原位和她们在一起了,就这么站在安清悠后面,大有同仇敌忾之感。 只是这时候安清悠却顾不上这位萧家的四房奶奶,口子既是已经开了,旁边那些女眷们早已经眼睛都红了,一个个围上前来叫个不停。 “五奶奶,您可不能只体恤她们熙凤楼一家啊!” “没错没错,五奶奶,咱们可是您在做姑娘的时候就认识的交情,您还记得吗?那一次在通判府吃酒的时候,您还送过我一个香囊呢!” “五奶奶,今儿人多,有些事情说不清楚。要不然您说个日子,小妇人专门儿来给您请安?” 七嘴八舌林林总总,当真是群雌粥粥,乱七八糟成了一团,一时之间安清悠便算是浑身是嘴也没法和这么多人说说清楚。只听着耳边此起彼落之下,却是不得不轻喊了一声: “大家都安静一下!” “五奶奶,咱们可是……” 轻喊没有效果,周围女人的嗓子一个比一个尖,说话一个比一个高,声音一个比一个分贝高,安清悠的声音瞬间便被淹没在了众多女高音里。 “没听我五弟妹说嘛,都给我静一静!” 一声雌吼从安清悠身后陡然发出,中气之十足嗓门之嘹亮声调之高亢,当真是很有一番万军从中取上将之首级的气势。任凭群雌粥粥,却压不下这万绿丛中一点红。 能喊出这一嗓子的当然就是四奶奶乌氏了,此刻她昂首挺胸站在了安清悠旁边,却是很有范儿地做着保护状,居然还能福至心灵地加上了那么一句: “五弟妹不用担心,今日万事有四嫂在场,料也无妨!” 安清悠“扑哧”一声地笑了出来,这位四嫂还真是一个极品。但是笑归笑,依旧是客客气气地道了一声多谢多谢有劳四嫂,转过脸来却是顺水推舟地道: “诸位,不是我不想给诸位帮这个忙,打开门来做生意,谁还不是想卖货挣银子?诸位也不是不知道,我家夫君那边还有一大堆的账目要去清呢!咱们又哪里愿意跟银子过不去!如今‘清洛香号’里是真没有货了,各位不见我还是得开口求人找我那娘家兄弟去调剂么?这也就是四嫂和我是一家人,可是即便是这么亲的关系,我也没地方去到处求人不是?” “对啊!我家五弟妹现在是真没货了,那香物也不识从天上掉下来的吧?那也得做也得调!也就是我和五弟妹关系铁到了这个份上,若换了旁人,你们看五弟妹肯不肯帮着开这个口?” 四奶奶乌氏很会把握时机地站了出来,帮着安清悠说话之余更美忘了显摆一下自己的身份,丝毫没有当初曾经打头炮却落了个下人挂树上的心理负担。 只是众人哪里肯信,有先例在前,登时是又要蜂拥而上,却见安清悠口中和四奶奶说着话,眼睛却有意无意间向着坐在首席之上的二房三房两位奶奶瞟了几记。 够资格来到安清悠这里跑货的女眷们没一个笨人,早有那眉眼通透的把这情形看在了眼里。 有些事情不论出身高低,不论贫富贵贱,经历却是人人都有的。大家都是做女人的,谁家里还没点子糟心事儿?四奶奶张了口就帮人提到了货,那边儿二房和三房的两位奶奶可还没吭声呢! 好孩子平时不犯坏,老老实实惹人爱;好孩子偶尔犯犯坏,狠人当作白菜卖——多说一句,本书的读者都是好人!亲,咱不坏! 【作者题外话】:嘿嘿,5e__5e嘻嘻…… ------------ 第三百四十四章 其实我真不坏 其实安清悠真的不是个坏孩子,只是对于宁氏和秦氏这种人,若不先让她们吃吃苦头,这些人只会越来越嚣张,越来越不把你放在眼里。i^到最后天天来给你找事儿,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但问题是来跑货的不管这套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世间攘攘皆为利往。 这些女眷们今天来的核心目的,就是能够从安清悠手里跑出货来。如今五奶奶已经指出了路子划下了道儿,自己若是再不懂接着,那可真是白做这么多年生意了。 四房的奶奶开口就有了货,还自称是关系铁瓷,那边二房和三房的两位奶奶又待如何?不管了!关系若是也这么铁那当然更好,若是关系糟糕……今天便当是帮五奶奶做把事儿,就算是这二位奶奶依旧不肯开口求人,咱们也是帮着出过力不是? 指不定五奶奶瞅着自己心里一高兴,自己的机会就多了一分!更何况这次不行还有下次,说不定就能攀出什么好来。 呼啦一下子,宁氏和秦氏身边登时便是人头汹涌,行情急涨! “二奶奶,您就帮小妇人这么一次,五奶奶不是说了么?今日一次,就一次,一次行不行?” “三奶奶,今儿咱们虽是第一次见面,可是我就是觉得一见如故,这里有两千两银票您先拿着……什么?您这是把小妇人瞧低了不是?这是小妇人我孝敬您的,我可没说求您去找五奶奶说情,咱们这叫缘分!” 另一个时空里有一位伟人说过,有百分之四百利润的时候,人就敢杀人放火。 安清悠一直坚持不涨价,却是让“清洛香号”对于这些商贾们而言成了利润最大的一个进货源。 若是她真说了想提货就要去杀人放火,说不定还真有人会主帮她弄出几档子灭人满门的事情来——当然,那得看是灭谁! 当然,眼前的萧家二房和三房那两位奶奶自然不在可以被杀人放火之列,不过五奶奶划下来的道儿,的确也没有杀人放火那么难! 安清悠身边陡然清静了下来,倒是宁氏和秦氏两个人身边,犹如煮开了滚水般越烧越沸!事到如今还有谁看不明白,再去求五奶奶只怕还是左一个没货右一个没货。只有在这两位身上下功夫才有可能。 这些女眷们为了打开突破口可以说使尽了浑身解数,有人往秦氏手里头塞的银票已经突破五千两,正以一种上不封顶的速度向六千两逼近——这还是口口声声地喊着不用她去找安清悠开口说情的! 动心了! 真动心了! 秦氏从来都是个有算计的,自然知道着什么不用去找安清悠说情只不过是个幌子。i^拿了人家的手短,只怕这银票一接自己就要步上四奶奶乌氏的后尘。可是这真金白银的摆在眼前,说不动心那可真是假的! “要不就……拿了吧……可是……” 秦氏心里的犹豫一阵赛过一阵,可是她躲在别人后边挑拨撺掇出坏水可以,若是让她也像四奶奶乌氏那般心一横脸一抹,还真未必有这份魄力。手指头微微动了好几次,到底还是没能接那银票,倒是一扭头间,却看见那二嫂子宁氏正咬着牙关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二嫂!出了什么事?”秦氏被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宁氏淡淡地道:“没什么,我就是在想三弟妹你……会不会也像四房那个没骨气的东西一样,帮着这些人去说情罢了!” 这二奶奶宁氏向来果敢泼辣,有时候便是老夫人面前也敢闹上一闹的。此刻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秦氏,倒让这从不肯自己出头的三奶奶越发的虚了。 “那个……二房和五房往死里斗起来,我们三房才能有机会。银子再好,终究没有做世子继承萧家更重要……” 人一觉得畏惧,往往就爱给自己找理由。秦氏脑子本就不慢,这时候找理由的速度亦是飞快!反复安慰了自己几句,却是陡然间把头一抬,故作镇静地说道: “二嫂哪里话来,她们分明是设了一个局来羞辱咱们,二嫂既然坐得住,小妹又焉能做那让人耻笑的事情?有人来劝也好,许好处收买也罢,那位那边我是绝对不肯去的!也让她们看看,咱们二房三房的两位奶奶,就是这么的有骨气!” 三奶奶秦氏说得慷慨激昂,只是这言语之中却尽数把事情推到了安清悠等人的头上,什么设局辱人之类的话一说,忽然也觉得自己好像很有道理一般,全然不想今天这事情却是她们死切白咧非得留下来的? 宁氏竟似也颇有些感动。伸手一拉秦氏大声道:“好!就是这么的有骨气,我真是没有看错人!好姐妹,咱们走!” “给了台阶都不知道下,还能拿银子……这俩有病吧!” 站在安清悠背后的四奶奶乌氏却是愤愤地嘟囔了两句,模样倒是比别人更加的不忿。 “四嫂,算了!让她们去吧!” 安清悠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二房奶奶宁氏骄横,三房奶奶秦氏只愿躲在别人后面,这两个人不肯开口早就是她意料中事,此刻该打的气焰也打了,该让她们吃的苦头也吃了,把事情往死里做却不是她的风格。微一沉吟间,却是又想起件事来: “对了,二嫂忘了我给她的进门礼……” “嗐!就她那样的还给她进门礼?” 四奶奶乌氏登时瞪圆了眼,却是凑过来笑嘻嘻地道:“我说五弟妹,这等人还搭理她作甚,那一大瓮香膏,倒不如……” “来人,把那只大瓮给二奶奶院子里送去!进门礼是老太太当年立下来的规矩,咱们五房可不能破了!”安清悠没等乌氏把讨要的事情说出口,早已经把话吩咐了下去。 “四奶奶,那大瓮里装得是什么啊?”旁边倒是有女眷过来和乌氏攀话儿,经过今天一事,四***行情明显看涨。 “还能有什么,进门儿礼呗!五奶奶亲手给二奶奶做的香膏……” “那瓮里是五奶奶亲手做的香膏?”那女眷陡然一惊,忍不住地一声喊了出来,当真是鸿雁之声,满院皆惊。如今‘清洛香号’的批量货都已经翻着跟头的一天一个价,五奶奶亲自动手做的香膏……这得是什么行市?那大瓮的个头可真是大啊…… 这女眷陡然间回过了味来,听她那一声尖叫的院中诸人,却远有比她动得更快的,跑货跑货跑了半天的货,闹了半天最好的货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呼啦啦啦一群人直追出去,遥遥着只听有人高声呼喊: “二奶奶切慢走!请——留——步——!” “唉唉!今天来的人这么多,倒是让她得了这个便宜去,只怕要卖上个高价了……” 四奶奶乌氏在一边捶胸顿足,忽听得安清悠淡淡地道:“无妨!那本就是我送给二嫂的,何况她这人脾气骄横的过了头,这一瓮香膏只怕是旁人出价再高都不肯卖,倒是那些商贾女眷们……” 说到这里,安清悠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却听那四奶奶乌氏在一边连声说道:“对对!那些商贾女眷们只怕是要白跑一趟!卖不出去更好,让她自己看着赌气咱们更痛快!” 安清悠微微一笑,倒也不和这自己没卖上高价也盼着别人不落好的四嫂争辩,这些商贾女眷们既然知道宁氏手里有顶级货,又哪里是肯轻易罢休的?今儿个白跑一趟明天还会来,明儿个买不到东西后天还会坚持不懈。依着那位二嫂的骄横性子,只怕以后有得她烦了。 安清悠在这里摇头微笑,京城之中的另一处府邸中,倒是有人正在一项项不厌其烦地细致检查着手下办事的结果。 “上次让你去布置的事情办了没有,那些卖香物材料的商家,该敲打的可是都敲打了?” “既是大人安排的,他们谁又怎敢不从?那些卖材料的商家一听是大人的意思,早就一个个点头像是鸡啄米一样,就是借他们一百个胆子,那也是不敢卖给清洛香号材料的!打今儿起,京城附近的商号没人会卖给他们半两材料” “嗯!做得不错!那些工匠呢?” “倒是查明了清洛香号的作坊便在城东安家的庄子里,那些工匠连着他们的家小都在庄子里做事,轻易不肯出来,小的带人扮作山贼土匪向里面冲了一次,庄丁护院着实扎手,弟兄们反倒伤了六七个人。” “饭桶!来人啊……咳咳……” “老爷!老爷!小的们虽然没有冲进去,可是也盯住了京城里各大香粉铺子,那清洛香号虽然原有工匠没受影响,但是再想新招人也是很难,那些香粉铺子还说,他们的生意被‘清洛香号’挤走了大半,非常愿意联起手来一起对付‘清洛香号’……” “嗯!这还差不多,自己掌嘴二十,下去吧!” 沈从元冷冷地斥退了几个派出去做事的下人,却见汤师爷一脸喜色的来报:“大人!刚刚接到了老太爷的飞鸽传书,说是请了江南调香好手多人,连那檀香寺的主持了空大师也亲自来了,如今已在路上!” “了空大师也来了?” 沈从元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陡然间大笑一声道:“好!好!真是天助我也!清洛香号?你们两个小辈有几天笑便赶紧笑吧,等本官我安排齐备,让你们哭都哭不出来!” ------------ 第三百四十五章 强力的竞争对手 “记得当年你男人没了的时候,二房的媳妇还没进门儿吧?” 萧家的后宅之中,萧家的奶林氏正在给萧老夫人按摩着肩膀。%&*"; 陡然之间听着婆婆说起了当年,林氏的面上微微一怔,揉在萧老夫人肩膀上的手也不禁停了。 “腊月的时候人没了的,转过年来开春的时候,二弟妹进的门……” 奶林氏的声音很低很低,声如蚊吟,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是那段日子对她而言,恐怕是生命中最为刻骨铭心的记忆,若不是有这位婆婆一力照顾着、开解着、护着,她真不知是怎么样才能挺得过来。 “洛堂那孩子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是他为人正派,做事又很有分寸,他若是还在的话,接掌萧家亦是合适。只可惜天杀的北胡……人没的早啊!” 萧老夫人拍了拍林氏放在肩上的手,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兀自出了一阵神才轻轻地叹道: “你这个孩子,性子善良、柔弱,如今又没了男人,以后我们这些老的总有没了时候,若是真有一天要分家单过的话,你一个女人家这日子可就过的苦了!” 萧老夫人的话让林氏吓了一跳,连忙接话道: “婆婆您可别这么说,您是长生不老的老寿星,媳妇儿一直都伺候着您就好。上一次那清虚道观的李仙长不是说了么,您是王母娘娘转世,长命百岁,福寿无疆的……” 林氏赶紧说着吉祥话,只是又提起亡夫,眼圈却不知道怎么红了。 这位奶林氏性子虽然柔弱,但并不是蠢笨之人,萧老夫人一直对长房颇有照顾,她心里岂能不知? 好比那看似全无道理的“进门礼”,说白了就是为她这个长房的寡妇定下的。 后续的弟妹们进门送礼财物事小,借着这个由头定下了各房长幼的尊敬层次才是重头戏。 这么多年过来,她仰仗着这位婆婆的照顾,那几个弟妹虽然都不是省油的灯,可是长房还真没吃过什么大亏去。 “长寿无疆?关起门来说一句,皇上万岁爷都做不到呦!和尚道士们这么说,不过是弄两句好话多骗几个香火钱罢了。如今五儿都已经娶了媳妇儿,有些规矩再留着也没什么用了,该变的东西不妨顺其自然,就让它变吧……对了,枫儿那孩子最近过得可好,这几天怎么老没见他呢?” 萧老夫人口中的枫儿,便是萧洛辰的大哥萧洛堂留下来的遗腹子,萧家的长房孙子萧齐枫。i^ 这孩子如今六七岁,生得斯文瘦弱,倒还真不像是个将门世家出来的孩子。 林氏听得婆婆问起,连忙到门口唤人去将他领了来,萧老夫人一把搂进怀里心肝儿宝贝地疼爱了一番,抬头间却是对着林氏说道: “枫儿如今越发的大了,也该一学些他这个年岁该学的东西。我寻思着五儿那个媳妇儿……说到底,她也是宫里头拿过头车的,大市面见过不少。倒不如送枫儿去跟她那里督导训教一下,也好多学点儿东西,你看怎么样?” “啊?” 林氏忍不住一个“啊”字出声,女儿是娘的小棉袄,儿子是娘的心头肉。萧老夫人突然说要将萧齐枫送去给五房的弟妹管教训导,如何不让她心里震惊不已! 老太太今日忽然提起了一堆的往事,又突然的说起了这个,到底是要干什么? “既是婆婆的意思,想来也是枫儿这孩子的福缘……只盼着婆婆还能跟五弟妹那边多提点着些,让她……让她善待枫儿这孩子些,他自幼身子就弱……” 想归想,萧老夫人的话说出来,林氏到底还是没敢说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期期艾艾地求着婆婆跟五房那边多照顾着些自家孩子,那眼圈却不由得更红了。 “别担心,再怎么说这个家里还没什么事儿能瞒得过我这双昏花的老眼!五儿媳妇若是敢对枫儿不好,我这个做婆婆的头一个便饶不过她!说起来,这事儿对枫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萧老夫人又拍了拍林氏的手以示安慰,口中却是慢慢地道: “更何况遇事也别往尽坏了想!五儿那媳妇手段自然是有,若再是个真肯善待人的……说不定这倒是你们娘儿俩的福缘了!” 萧老夫人掌萧府内馈数十年,阖府上下发生的事情自然没有什么能够瞒得过她的。 昨日二、三、四房刚刚在安清悠那里弄了个灰头土脸,今日便忽然提出要把长房孙子送到五房院子那里学习受教,奶林氏心里固然是感觉七上八下的,作为当事人的安清悠此时此刻则是全然不知。 她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另一件事情上。 “清洛香号对面的那一溜铺子,一夜之间全都换了招牌?” “回五***话,一共七家铺子,京城里的四大香商晕香楼、八香楼、彩聚坊、仙粉堂都在对面立挂起了招牌,江南的云和香号、天香楼、关西的盛粉堂做得更是直接,把他们的在京里的香号直接迁到了咱们的对面!” 安花娘天还没亮就赶回了府里,一夜之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这个清洛香号的二管事自然不敢怠慢。 而安清悠那张一贯淡然的面孔上,竟也难得地显露出了一丝凝重。 “清洛香号”的骤然崛起,其实关起门来说是一件非常突兀的事情,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横扫京城,就好像是突然窜起的炮仗,如今固然是名声鹊起,可是安清悠心里却总有一丝隐忧。 所有的一切发生得太顺利了,顺利得有些令人难以想象。 虽然自己掌握了超出这个时空的产品和营销手段,虽然这里的物资种类远比另一个世界匮乏,虽然古代老百姓平日里的生活娱乐需求的确是远远地大于了供给。 可是安清悠绝没有天真到认为仅凭几十个走街串巷的班子和一堆贴满了京城的传广告就能让“清洛香号”达到天下无敌的地步。 坦白说,安清悠自己承认是占了个借势发力的便宜。 有人在自己身后默默无声地推波助澜,刘总督那个掌财天下第一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更何况这经商之事本由萧洛辰为皇帝处理那一屁股烂账而起,一直显得什么都交了底、一直都让人看不透的寿光皇帝在了却这笔糊涂账的过程中究竟又暗自添加了什么力量,怕是只有老天爷才晓得。 所以安清悠一直小心地控制着“清洛香号”的发展节奏,出货量低固然受限于产量和要为“清洛香号”增加热点话题的考虑,但更重要的是安清悠一直在等,等着那些盯着萧家的人出手,等着看那位刘大掌柜对如今“清洛香号”的反应,尤其是等着寿光皇帝陛下对于萧家开始经商挣钱之后的态度。 为将之人身无余财,不仅仅是能够让士卒兵佐悍不畏死。 那同样是手掌军权之人是对于为帝王者的一种表态,其实只是单纯有兵权并不可怕——皇帝总要选武将去带兵的。可若是掌兵之人再要加上了有钱,那龙塌上的九五之尊才容易睡不安稳。 安清悠和萧洛辰都懂这个道理。 尤其是萧洛辰,他的权谋统御之术压根儿就是出自于寿光皇帝这位师父的真传。 之所以在替老爷子还账的过程中同样支持着安清悠厚积薄发的策略,是因为他也有些事情想要看个清楚——萧家日子过得紧巴谁都知道,多少代人拼死拼活的提着脑袋给皇家卖命,人命都不知道往里面搭进去了多少条,想要过一点人前显贵且人后富裕的好日子总不过分吧? 问题在于,寿光皇帝能够容忍萧家富到什么程度? 萧洛辰首先需要一个清晰的确认。 “现在同行们出手了,啧啧啧,京城四大香号联手,再加上江南关外的也来凑热闹。能够有这份手笔的,想来也只有那位如今等着做太子的九皇子睿王爷了?哎不对!那个什么江南的天香楼,好像是那位的产业?” “哪位?” 安清悠微微一怔,但是随即便反应了过来,小两口彼此对视一眼,陡然间异口同声地叫道:“刘大掌柜?!” “清洛香号”的几样拳头产品如今早已在名满京城,有些客商跑到京城来采购后运到外地高价出售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而那天香楼更是江南最为著名的香商之一。 此等业内巨头,对于安清悠和萧洛辰这一对素来是走一步看三步的小夫妻来说,那些早已经人尽皆知的资料他们早就搜集了个通透。 刘总督在京城里面身负密旨不能抛头露面,可是若在江南,那当真是人的影、树的名,跺跺脚半个大梁国都跟着晃悠。作为老字号香商的天香楼是刘家的产业,早就是个公开的秘密。 问题是,如今刘大掌柜那两百五十万两的银子还压在“清洛香号”的大堂里示众,自家商号的对台戏便已经唱到了“清洛香号”门口,这不是左手打右手么? “这位大掌柜不会是两头下注吧?难不成他想在九皇子那边……” 萧洛辰似乎是自言自语了几句,但是随即便摇了摇头。 那位督抚之首对寿光皇帝是真正的死心塌地,大梁国里真正知道全局之人不过寥寥,但他却是绝对的其中之一。 无论如何,这个号称天下第一忠犬的刘大掌柜,在这个时候绝走不出什么脚踏两只船的昏招来。 “犹豫这事儿作甚?去看看就知道了!” 被动的猜测揣摩向来不是这一对小夫妻的风格,套马备车这几个字几乎是同时从两人口中发出。 旁边自有安花娘等人下去筹备,偏偏就在这要出门的当口,忽然又听下人来报: “五奶奶,长房奶求见!” ------------ 第三百四十六章 要么不来 要么扎堆 “怎么都赶在一块儿了?” 安清悠微微皱眉,香号那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长房的奶偏在此时登门拜访? 只是安清悠这微一沉吟,还是向下人吩咐了个请字。i^ 无论从萧洛辰先前的介绍、还是从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这位孀居已久的大嫂倒是个善良性子,平时亦是与世无争从没有掺和过什么,如今忽然前来,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给大嫂请安!” 安清悠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那边奶林氏一边回礼,一边反是颇有些忐忑的样子。 身后跟着一个六七岁样子的小男孩儿跟在她身后,模样虽然颇为畏缩。只是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东瞧西瞧,倒是很有些对于自己这个五婶娘很新奇的样子。 “这就是大嫂的儿子枫儿?”安清悠心里一乐,六七岁的孩子就算再怎么样,心里总有一分天真的好奇。 “正是……枫儿,还不给你五婶娘请安?” 林氏倒似乎甚是拘束,赶紧让萧齐枫出来给安清悠行礼请安不提。 眼见得安清悠一身穿戴整齐样子,林氏却是又迟疑地说了一句:“五弟妹这是要出去?” “嗨,不过是铺子里有些琐事要去忙下。既是大嫂来了,什么事也就先放下了,大嫂可是有甚急事?”安清悠微微一笑,索性让着她们进去坐下。 “没急事,我真的没急事,不过是闲来无事,寻思着带枫儿这孩子过来跟五弟妹串串门子,那个……五弟妹若是有事,那便先忙你的,我……我本没有什么事儿,就是来看看串个门子……” 林氏的话说着,居然有着几分心慌意乱的样子,安清悠眉头微微一皱,知道这位大嫂本就不是个演技派,正琢磨着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却见萧洛辰在一边站起身来笑道: “说起来我们夫妇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去铺子那边打个晃儿罢了。大嫂若是闲来无事,倒不如让你弟妹陪着,一起去金街逛上一圈?” 安清悠登时醒悟,马上跟着邀请起了这位大嫂。i^ 林氏本就是个没打主意的,此刻被夫妇二人一通热情相邀,也不知怎么就带着孩子上了五房的车马。只是众人一路朝着金街行来,却不知有人恰恰比他们先到了一线。 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了距离“清洛香号”不远处的路边儿,虽然身边人来车往的川流不息,静立在车旁的几个长随却如钉在了当地般纹丝不动。 在他们身旁倒是颇为热闹,什么卖馄饨的小贩、要饭的乞丐五花八门,几个书生打扮的人似乎正围在一个算命先生的身前测字问卜。只是这些人看似轻松,眼睛却总是时不时地往马车周围一扫,似乎时刻警惕着有没有人会对那马车中所坐之人不利一样。 “热闹倒是够热闹,看来这京城之中的有钱人还真不少,倒不知咱们手边这些东西,若是拿出去给那些收货之人卖掉,却又能价值几何?” 一个老者把玩着面前的几个瓶瓶罐罐,“清洛香号”的香物在外面虽说是紧俏得很,可是放在他这里却显得万分普通,随手挑了一些香膏涂在了手上脸上,倒是戏谑着笑了一句道: “朕这个做皇帝的也是日忙夜忙啊!用了点儿香膏,真对得起这张脸?呵呵,也亏这两口子想得出这句词儿来!” 这老者正是当今的大梁天子寿光皇帝陛下,此刻他一身锦袍,倒是与那些逛金街的普通富户之人没什么两样,正是微服私访来到了此处。 旁边一个在车厢里陪着说话的大胖子亦不是别人,正是江南六省经略总督刘忠全刘大人,此刻却是一脸笑容的陪着皇帝说了一句:“都是陛下圣明,我大梁才有如今这繁荣富庶之盛世!” “这马屁还是少拍,这些年来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都说你这个六省经略是靠拍马屁拍出来的官儿,这倒霉名声还没背够不成?”寿光皇帝笑骂了一句,可脸上却是一副颇为高兴的样子。打趣了那刘总督一记,却是笑着问道: “你刘大人既是帮着那小两口用银票来镇场子,却又把自家的商号拿出来和清洛香号唱对台戏,这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可就连朕都有些猜不透了。这么巴巴地拉着朕来逛着金街,总不会是为了你家那新铺子要开业少了彩头儿贺客吧?” “陛下哪里话来,想当年先皇去世之时,当真是千头万绪百业待兴,京中便是这金街,又何尝不是一片萧索景象?臣自当年追随陛下起,当真是目睹亲历这大梁江山几十年来是如何一点点繁荣兴盛起来。这圣明二字绝非是阿谀之言,实乃是臣肺腑而发!” 刘总督就是刘总督,神色肃正之际,就算是一席垫场话也说得是掷地有声。 待得寿光皇帝捻须微笑之际,刘总督又不失时机地进言道:“臣之所以将自家的香粉铺子摆到了那清洛香号的对面,实是一番为了朝廷与皇上的心思,如今陛下意欲用兵北胡,那件重要的事情,说不定便由此而解。” 打仗亦是打钱,这等道理古今中外殊无二致,寿光皇帝陛下自然也是深明此理。之所以要调刘总督这位理财高手进京,为得便是这钱粮二字,刘总督虽然说得隐晦,但是寿光皇帝心里却如明镜儿一样。 虽然说已经做了多年的储备计算,可这等倾国之战远不比边境上的一两个战役,事到临头真动了手,就连这位大梁天子也觉得是无数当初没有算计到的花钱地方涌了出来,当真是钱到用时方恨少啊!说起来万岁爷他老人家最近都已经动了加税的心思,若不是怕此举动静太大让那些有心人有了防备,早下明旨了! 如今刘总督居然说这等大事说不定便能由此而解,寿光皇帝登时便来了兴趣。只是看看那“清洛香号”虽然人来人往热闹不断,心中却还是有些觉得难以置信,沉吟着道: “这香粉铺子的营生,做到‘清洛香号’这般已算是极为难得,可若说是能弥补军兵之费,只怕还是差得太远了……” 说话间,寿光皇帝居然随手撩开了半幅车窗帘子,对外遥遥望去,只见那杆高挂着的欠条长幅犹自迎风飘荡,这上面的欠条早已经被划去了大半儿,取而代之的则是那些被消清了账目的商贾们写下的收据,旁边还无一例外地加注了清洛香号信誉无双的字样。 当真是每换上一张,便给清洛香号的声望加上了一分。 短短不过月余时间,安清悠和萧洛辰便已经将那百多万两银子的亏空清欠了大半,可是这等事情比起倾国之战中那动辄千万两的经费而言,顶多也只能算上个九牛一毛罢了。 “这小两口倒是有心机,就算是不能够给朕解了那大事之忧,能够扫掉了宫里和四方楼中一百多万两银子的清欠,那也是好的……” 寿光皇帝转过身来,再看向刘总督时虽然面上犹自带着轻松的笑意,一双眼睛里却是不经意间精光一现:“不过这大事之言既是刘卿提出,想来必有缘由,卿有何良策,不妨详细奏来!” 寿光皇帝并不是拘泥于礼教规矩的呆子皇帝,在很多时候他也喜欢同大臣开上些玩笑,也会在非正式场合里吐口说句粗话他娘的,甚至如果在他认为事情大到了很严重的时候,他同样会耍耍无赖犯犯浑,也会对曾经黄绢朱字放下去过的明发圣旨不认账。 一张笑脸一把刀,一手圣人一手流氓,史书明君纵然是有天大的贤名者,亦莫不如是。可是朝中那些够分量的的大臣们都知道,当寿光皇帝突然在私下场合改口叫你某卿某卿的时候,那就是万岁爷真对你的建议重视了,也认真了。 便在寿光皇帝陛下开始有些认真起来的时候,安清悠则是刚刚下了自家的马车。 在来‘清洛香号’的路上,安清悠一直就在不停地找话题拉家常,只是这奶林氏却总有些心神不属的样子,经常是一个话头没说几句便聊散了去。 安清悠心中固然是越发奇怪,但是有些事情林氏这个做嫂子的不说,她这个做弟妹的也不好强问。只是等到下了车时,却是随口对着同来的萧齐枫笑道: “小枫儿,说起来这京城里,就属金街乃是最为繁华的地方,你以前来过没有?左右咱们家的铺子已经是开在了这里,咱们家多少在这金街之上也算是有了个点儿。以后五叔和五婶娘经常带你到这里寻些耍子可好?” “好啊好啊!枫儿早就想出来玩玩了!” 萧齐枫不过六七岁大,正是小孩子爱玩的天性最浓之时,闻言登时高兴不已。只是安清悠正自微笑,一瞥眼间却看见林氏在一旁陡然面色大变,却又不禁微微一怔。 自己说要带小枫儿出来玩耍,不过是随口之言,没想到这位大嫂的反应竟是这般大,难道说她那份重重心事,竟然是与这孩子有关? 可是说起来今日还真是诸般事情都扎堆儿撞在了一起的时候,安清悠正自想着大嫂林氏的事情,忽然又听耳边萧洛辰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言语悄声道: “今儿这事儿可是有趣儿了,不光是一口气开了七家同行在咱们对面,来的人也是吓人得紧呢,你猜猜街边的那辆灰布马车里,坐得又是谁?” ------------ 第三百四十七章 未必及不上 “夫君说得是哪一辆?” 金街之中车水马龙不断,所谓的灰布马车当真不在少数。%&*";这等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眼便瞧出古怪的本事却非安清悠所长,费力寻找了一番,还是要问萧洛辰 “街对面,从咱们这个门口算起,停着的马车中的第五辆,看出什么古怪了没有?” 萧洛辰六识査微之能天下无双。 安清悠本就是敏感之人,此刻既得丈夫指点,仔细观察间亦是果然看出了不少古怪。 那辆马车周围之人看似各有各的忙活,可是有意无意之间却总是挡住了其他人前行的道路,金街上看似车水马龙,但却无人能够走的到那马车周围一丈之处。 “四方楼的?” 这些人虽然各自打扮不同,可是安清悠却总觉得他们身上都有一些似曾相识的气质。一细想间,倒是想起家里那批从四方楼中转投之人来,当下微微凝神道: “刘总督开了买卖,那自然是……啊不对!难道车里坐得是老爷子?” “孺子可教也!” 萧洛辰赞了妻子一句,脸上却居然有些苦笑,四方楼的护卫手段他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看着那灰布马车周围的诸人举止登时便知道这次所卫之人是个什么档次,只是寿光皇帝忽然微服来到了金街之上究竟意味着什么,这却是实在耐人寻味了。 “只要不是去给对面的同行开业做贺客就好!”安清悠看看萧洛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倒是笑着打趣了一句。 两口子同时一笑,正待再言之时,却早听得身边不知是谁一声喊: “五爷和五奶奶来了!” 呼啦啦一下子,登时便涌上了一大群人。一张张笑脸早把安清悠和萧洛辰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诸位莫急,咱们屋里坐去,我先给大家介绍介绍,这位乃是我家的长房大嫂,这是我的侄子萧齐枫……” 安清悠身上最显著的优点之一,便是从不会在几件事情上顾此失彼。 此刻‘清洛商号’虽然凭空多了一个极大的变数,她却从来没有忘记身边还有大嫂林氏和侄子萧齐枫,面面俱到之下,两人登时便成了周围众人之中的焦点。i^ 等进了‘清洛香号’的内堂,一片向着林氏请安问礼之声更是迅速的淹没了过来,直让这个平素里不怎么出门的萧家奶有些手忙脚乱之感。 女人堆儿里事情传得最快,前几天萧家有位四奶奶一出头求情,便有人从‘清洛香号’提了一批货走。当天便有人把主意打到了萧家的另外几位奶奶身上,只是三奶奶秦氏一直闭门不见,那二奶奶更是不好说话,去找她的人无一例外碰了个灰头土脸。据说这位二奶奶还放出话来: “为了几个臭钱就想让我去找那个老五家的赔笑脸说好话?做梦!以后有提这种事情的一概大扫帚打了出去,让他们也知道知道,什么叫做我们二房的骨气!” 二房的骨气到底有多硬没人知道,不过听说五奶奶送去的那一大瓮作为进门礼香膏,到底还是被二房收了,也高价转卖给了某家商户。只是人家既然连大扫帚都亮出来了,大家却也不想去做那上门讨打的。倒是眼前这位萧家的奶看着比五奶奶还要和气柔弱,此时不拉拉关系,更待何时? 只是林氏虽然性子柔弱,今天却是心里有另一件事情装着。 更何况她在家里从来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便是对于府内的事情都很少掺和,又哪里肯为这些人去做什么说客。 只是她独处一隅惯了,对于驾驭这等场面的经验又不多,一时间却是被众人闹的很有些手忙脚乱,只是中间偷闲一看萧齐枫,却又不禁微微一呆。 自古就说和女人拉关系,最好的突破口就是孩子。 能进‘清洛香号’内堂的女眷们都是商贾之家出来的老手,这等道理哪里还有不清楚的?小枫儿那边的行情简直是比林氏自己还高,身边一堆人围着他逗趣说好话自不用提,手里面亦是早已经攥满了各式各样的见面礼。 虽然觉得一下子见到这许多陌生人有些紧张,但那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眼神中居然偶尔也会流露出一丝兴奋之色。 小孩子往往比大人好哄,而此刻‘清洛香号’的内堂女眷之中,又着实不缺哄孩子的好手。不一会儿小枫儿已经是笑个不停,一张小脸上满满都是开心不已的神色。 林氏心中微微一颤,自从亡夫去后,自己在萧家虽说是得老夫人照顾过得还行,可是这孩子却跟着自己孀居闭院,倒有多久没见他这般笑容了? 再看看身边那些对着自己说好话的各色女眷们,林氏虽说是不善言辞算计,可此时却也心里明白,这都是冲着自己那位五弟妹的面子呢! “婆婆说得没错,这五弟妹当真好生厉害,若是枫儿能由着她调教训导,只怕比跟在我身边强多了……” 林氏忽然从众人的环绕之中站起身来,对着安清悠慢慢地道:“五弟妹,大嫂这边有点儿事儿,弟妹可是方便单独聊聊?” 一群女人登时惊了,这又是哪一家通过奶搭上了萧五夫人的线? 安清悠却是微微点了点头,这位大嫂不属于那种为利而转之人,她憋了一路的话总算是想说了。 便在安清悠和林氏去私聊的时候,那辆灰色马车里的刘总督正一脸笑容地对着寿光皇帝进言: “臣斗胆请问陛下,天下之大,朝廷获入最巨者当为何物?” “天下之大,还有谁比你刘总督更加清楚,你这个做大掌柜的反而来问我?” 寿光皇帝笑骂一句,却还是回答道:“朝廷岁入,除了田赋丁税,便是盐铁之利。此乃为国四入耳!至于其他……哪一样东西是天下人必不可缺的,那便是朝廷的最大的收入。” 寿光皇帝统治大梁数十载,帝王权谋之术固然是号称天下无双,治理江山的本事亦是颇为了得,凭心而论实为大梁开国以来少有的励精图治之君,这等小小问题自然是信手拈来。 在工业时代到来之前,封建王朝的治理向来是以农为本,但是纵观历朝历代上下几千年的史书,田赋丁税固然是在收入之中占得比重很多,但朝廷的其他收入超过田赋丁税的,却是大有先例。 好比这盐铁二字虽然人皆知其中巨利,但当时统治阶层的精英们有时候却把它看得比田赋还重,尤其是国势兴盛人口众多之时,几乎历朝历代都要有以此为朝廷主要收入的时候。 好比在大梁国,这盐铁之利全由官办,而近几年在这方面的收入已却是能和田赋丁税相差仿佛了。这一句“哪一样东西是天下人必不可缺的,那便是朝廷的最大的收入。”能够从寿光皇帝能够说得出,已经的确称得上是古时帝王中少有的明白人了。 只是刘总督居然还能由此衍伸出别的东西来。 “那皇上以为,此物并非人之必需,若朝廷之入却又如何?”刘总督伸手指了指万岁爷的面前。 顺着刘总督的手指一瞧,却见车厢之中的一张小案上,正自放着一只小小茶盏,姜红色的茶水兀自轻轻地冒着热气。寿光皇帝似乎是脑海中微微一怔,脱口而出两个字道: “茶叶?” 茶叶虽比不得盐铁,但其中获利之巨亦是惊人之数,刘总督这些年替寿光皇帝执掌江南,早将那江南的无数茶园明里暗里攥到了手里。 而其中大半收入,又被他秘密地递解至京,此番征伐北胡的银钱消耗,茶利的“奉旨密入”在其中实属其中的重要来源之一,寿光皇帝自然是心中有数。 “尚不止茶利,好比陛下面前这只青瓷茶盏,烧造得实属精妙。若说是平常所必须,用陶器粗瓷亦未必不可,可是这天下的细瓷之物,又有多少?” 刘总督却似还不满足,一脸笑容地对着寿光皇帝道:“陛下可是忘了,那江南六大市舶司与海外夷人来往,却是极少有人来咱们大梁买铁买盐的,所购者一为茶叶,二为瓷器。单是这两项,每年给朝廷上缴的银子又是何数?” 大梁朝廷收入之中,田赋丁税和盐铁之利这四项大头自然是占了一大半,剩下的除去一些诸般名目的税赋之外,倒是由朝廷专营专办的江南的六大市舶司贡献颇多。 此时大梁国国力正盛,江南的无论对内对外商贸收入当真是着实了得。刘总督执掌江南多年,单是那茶瓷两项每年便各有数百万两银子入账。 寿光皇帝陡然间面色微变,以他的精明自然不难理解刘总督接下来到底是要说些什么。又看了一眼那车窗外的清洛香号,慢慢地道: “你是说这香……” 寿光皇帝话说一半便沉吟着停了下来,刘总督素知这位万岁爷的做派,却是一脸堆笑地接了上去说道: “这段日子里臣观皇上这对徒弟夫妇的所作所为,果然是得陛下真传。这香物虽小,可若是有诸多手段大力推广,未必便不能成为天下诸人皆用之物。况其消耗之快,当真是远胜其他诸物,这一波又一波地制了货,又一波接一波地被人用掉,回头成了习惯还得再来买……臣以为,此业若是治理得法,数年的功夫虽未必及得上盐铁,但自当不输于茶瓷!” ------------ 第三百四十八章 产业之论 怦然心动。%&*"; 当真是怦然心动! 一个小小的香物,竟然还能有如此之大的潜力。 一时之间,寿光皇帝竟有一种久违了的兴奋冲动。若是真有一个不输于茶瓷的行当由此兴旺,那可当真不仅仅是打北胡一个问题得到了解决,这可是能够一代代传下去的一个事情! 不过寿光皇帝毕竟是寿光皇帝,兴奋归兴奋,转眼便想到了关键所在,沉吟着问道:“卿的意思是……官办?” “民办官管而非官办更佳!此物本是奇巧之物,官办未免失之于灵活。臣以为,可效仿户部分发盐引之法,由天下富户向朝廷购买申请营办之权……臣有密折一本,请皇上指正。” 刘总督的双眼之中目光炯炯,这时候的他才真正显露出了那天下第一大掌柜应有的才干。寿光皇帝接过那密折来,却是越看越觉得此事靠谱。 “聚天下名富香商而至京城,引富人之资而入其业也,故京城之势一起,天下自有仿效之商……好好好!我说你刘大掌柜为什么要配合老九那边唱上这么一出对台戏,闹了半天是要开始聚势了。此等以引势利诱之法,何愁此业不成我大梁的一股有力财源!刘卿做事果然是让人放心。” 寿光皇帝看得心花怒放,便是安清悠在这里看到了这本密折,只怕也是要对这位刘总督大是佩服。 任何一个产业的兴起若是有了政府机器的扶持政策,发展速度当真是民间推广所不能比拟。而刘总督不仅以超人一筹的眼光看到了这个产业的发展前景,更在这奏折之中详细写明了诸般事宜,什么如何引富户入资此业,如何将京城的推广经验套用他地。尤其是那聚香商而至京城的点子,甚至都隐隐有了后世招商引资外加设立产业优势带的雏形。 当然寿光皇帝看完了奏折固然是龙颜大悦,万岁爷却也有万岁爷的精明: “这一出对台戏既是为了起势,只有这么六七间铺子可不够吧?想来你刘大人还有后手。今天死活拉着我来这金街,怕不是只为了递这份密折吧?” 密折当然是在哪里都能递,可是有些事情却是非得到现场做才行。刘总督笑嘻嘻地道: “皇上当真是明见万里,臣心中的一点小小心思刚露了个由头出来,皇上便什么都已经明白了。%&*";这香料之业若想聚势,开头还真得有上一个热热闹闹的动静,臣心里想,最大的动静儿,怕莫过于皇上微服私访中不经意地露上那么一面了……” “好你个刘忠全啊,主意都打到朕的头上来了!” 寿光皇帝哈哈大笑,一回神之间却又似乎若有所思地道: “也罢,如今这‘清洛香号’虽然刚刚崛起,但确是有些一家独大。若想让更多的人都进入这个行当里来,还真得有人跟他们两口子唱上两出对台戏。那间零花阁乃是你刘总督家里的产业吧?想来今日你既拉着朕来,那开业的诸般准备必是已经做好了?让他们该挂匾的挂匾,该点炮仗的点炮仗!朕就做一回你的贺客又有何妨?” “臣代天下万民叩谢皇上,此业若起,不知是多少人又有了饭碗,皇上功德无量啊!” 古时固然是讲天下以农为本,但是古人的产业意识并没有很多后世者想象得那么差,生产力的局限被打破的时候,他们同样有着充满悟性的头脑。 如果翻翻古人所著的《经财录》或者是《百业集》之类的东西就不难发现,大凡明白事理的皇帝对于新行业都是持欢迎态度的。便是正史之中亦多有记载,唐太宗鼓励百工千业的政策使当时的长安成为世界上城市化程度最高的大都会,南宋更是通过工商业与海外贸易用北宋一半的国土创造出了北宋一倍的gdp。 虽然帝王将相最初的目的往往并非是推动社会发展。 但是最起码人有了饭碗就不会造反——尤其是那些没了土地的老百姓;最起码朝廷多了一条财路想做什么就更容易些——尤其是准备开疆扩土打仗的时候。 无论是寿光皇帝还是刘总督,人的地位到了这个份上,考虑早已远不是皇上和四方楼的那些糊涂账,那不过是区区小钱!如果想要像盐引茶引一般又多引出一道持久不衰的财源,只有一个‘清洛香号’是远远不够的。 刘总督不愧天下第一大掌柜之名。他以敏锐的眼光观察到了一个可以充分挖掘的潜在需求,更准备开始着手推动一个可能成为大梁新兴财源的产业。 只是此时此刻,身为始作俑者的安清悠却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也许就成为了某只蝴蝶,轻轻地扇动了一下翅膀,却使这个世界掀起了一场风暴。 历史的车轮从‘清洛香号’诞生的那一刻起,似乎开始有了那么一丁点儿悄然无声间的偏移。 安清悠现在的想法其实还很简单,搞定皇上和四方楼的那笔烂账,顺便挣上一大笔钱,让自己两口子的生活过得更舒服顺心点儿。好不容易嫁了个自己想嫁的男人,终不能总陷在某种乱七八糟而又苦哈哈的日子里不是? 当然日子过得顺心不顺心,也不全在一个钱字上。 “大嫂您说什么?要把小枫儿过继给我们?” 内室之中,安清悠霍然而起,饶是她一贯稳得住神经得住事,乍闻林氏的提议之时也不禁一脸的错愕神色。 “五弟妹,这事情我是这么想的。我这个做大嫂的没五弟妹你这么有本事,枫儿这孩子跟着我,只怕将来也是个吃苦难过的命……倒不如……倒不如跟着五弟和五弟妹,将来也能算是一条出路。还求五弟和五弟妹看在我那过了世的夫君面上,将来能够对枫儿多些怜惜照顾……” 林氏断断续续地说着,眼圈却早已经红了个满眶,待得说到最后,早已经哭哭啼啼的有些泣不成声了。 安清悠心里一片乱糟糟的莫名其妙,五房又不是老来无后的那种,便说是要儿子,难道自己不会生一个?这大嫂向来是对家里的事情沾边不掺和的,怎么好端端地蹦出一件要把儿子过继给自己的事情来? 安清悠当下连忙先对林氏安慰了一番从长计议云云,中间却是忙里偷闲地拉着萧洛辰狐疑地低声道:“你给我老实交代,这过继的事情你之前知道什么风声没有?这个这个……你不会是某些方面不行吧?要不然大嫂干嘛要过继给咱们一个儿子?” 这倒是有些阴差阳错了。 萧老夫人不过是让林氏把小枫儿交给安清悠教导调教一番,可是林氏本就是个没那么精明的,她自己心乱如麻想的有些多过了头,不知怎么就钻进了牛角尖。 这代管调教考虑来考虑去,一时绕不过弯来竟促成了这过继的决心。 但问题是,林氏把事情想的左了,这一提出事情来倒让安清悠吓了一跳。再揪着萧洛辰问时…… 男人别的不行就好说,某方面若是被人怀疑,那可是死也要争个清白的。 更何况像萧洛辰这等心高气傲到了极处的男人? “好歹咱们也成亲快一个月了,我行不行你还不知道?娘子!我萧洛辰敢对着天下所有人说,咱们绝对是生得出自己的儿子来的!” 萧洛辰把眼一瞪,纵然是一贯的城府深沉到了极处,这时候却也很没好气儿地直接翻了一个白眼儿。 要不然说做姑娘的时候和做媳妇儿的时候有些想法角度就是不一样,安清悠“哦”了一声,忽然又莫名其妙地加上了一句问道:“你就这么肯定?不会是以前跟别的女人生过吧?” “没有!绝对没有!可是我敢肯定地说,咱们绝绝对对是可以生出自己的儿子来滴……你不信咱就使劲儿生……绝对不存在什么无后过继之类的事情来!”萧洛辰一副急赤白脸状。 这一着急,说话的声音自然就有那么点儿大。传到了旁边林氏的耳朵里,登时又把这位奶惹着了。 “五弟这是不允了……”林氏说着又要哭,两口子连忙又过去安慰,内室之中当真是好一阵手忙脚乱。 折腾了半天,倒是安清悠忽然问了一句:“大嫂,您说这过继的事情,可是婆婆她老人家提出来的?” “弟妹怎知?”林氏愕然抬头。 “除了母亲,谁还能提得出来这样的主意?”这时候轮到了萧洛辰一脸的苦笑。 倒是安清悠对这等家中事反比丈夫要敏感得多,仔细把今天的事情想了一遍,却是皱着眉头地轻声问道: “若是婆婆提起的此事,那怎么着也不该是要让大嫂把小枫儿过继给我们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大嫂,难道这其中另有缘故?咱们都先别着急,婆婆当初到底是跟您怎么说的,要不您好好地再跟我们夫妻说上一遍?” 林氏的脸上慢慢地浮起了一副惊奇的表情,这五爷萧洛辰一贯算计精明她是一直看在眼里的。而安清悠的心思细密,她这才算是真正有了切身体会。事情到了这位五弟妹这里,怎么就好像是什么都如她亲眼所见一般? “那个……这婆婆其实也倒没……” 林氏话没说完,忽然听得外面猛然间响起了一副震天价般的鼓乐之声。那一溜七间唱对台戏的香号,竟是同一时间开始了奏乐。 奏得还是同一个曲子! ------------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不速之客(上) “当初婆婆倒是与我说让小枫儿由五弟妹训教督导一番的,我想婆婆这话必是有因。%&*";今日看了五弟妹在众人前挥洒自如的样子,才知道果然是她老人家看得分明,弟妹你能教给小枫儿的,我这个当娘的反而给不了,倒不如把这孩子……” “哎呦,大嫂您这都是想到哪去了!婆婆让我这做弟妹的帮着你带带小枫儿也就罢了,就算是话必有因,也绝不是这个过继的意思!” 安清悠简直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位大嫂平日里不争、不抢、不掺和,好容易有一次找到了自己头上,没想到还是个想事情想得过了头,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萧洛辰倒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纵然外面的鼓乐鞭炮之声一阵比一阵响,却挡不住他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凑过来笑嘻嘻地说道: “我猜母亲是想进一步考考你这个做媳妇的,一来继续再多看看人品,二来瞅瞅你待其他房会是如何,这三来嘛……左右有母亲她老人家高高在上的盯着,小枫儿倒是不会吃亏的,莫不是想瞧瞧你会怎么教咱俩将来的儿子?” “去去去!我若是不会带孩子,难不成你就敢不要我了不成?” 安清悠把眼一瞪,一瞥眼间却又瞅到林氏犹自坐在一边,却不由得又是脸上一红地道:“乱说什么有的没的,大嫂在这里呢……” 萧洛辰却是一副无所谓的德性,乐呵呵地道:“好好好!是我乱说,是我乱说,只是大嫂又不是外人,听了又有什么打紧?恭喜娘子贺喜娘子,估计在母亲心中,你已是进了一步了。” “不跟你瞎说了……” 安清悠啐了萧洛辰一口,不过心中倒是亦有几分这般想法。%&*"; 萧老夫人对于自己应该是有了些正面的认识,这一次让自己帮着长房去教育孩子,说不定还真是想看看自己怎么带孩子? 说回来这古时对女人的规矩虽多,但是相夫教子,孝敬掌家,这向来是这时空里女子最重要的四门功课。只是安清悠有些纳闷的是,她这才嫁过来多久,萧老夫人已经连孙子的教育问题都在考察了,这是不是……是不是太急了点儿? 安清悠也顾不得脸红,与大夫人道: “没事,大嫂!一会儿咱们回去的时候,我先好好地跟婆婆聊聊。左右着小枫儿总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帮着教导些那是义不容辞,可若说真有什么过继之类的说辞,弟妹我也帮你挡了回去便是。终不能让大嫂你没了儿子!” 虽说即便算了上一世,安清悠对这婆媳之间的关系也的确是没什么经验,可是媳妇儿熬成婆,萧老夫人固然是在考察她,她又何尝不是在观察着这位婆婆? 安清悠自有安清悠的担当,一直隐忍从来不是她的风格,左右是住在一个屋檐底下,这位身为一品诰命的婆婆总是早晚都绕不过去的。 正所谓家和万事兴,家衰吵不宁,谁能和谁有多大怨啊! 那萧老夫人就是脾气再古怪,说白了其实也不过是和自己缺少沟通罢了。 沟通的越多,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反而越少。在这个媳妇嫁进门前都见不了婆婆几面的年代,尤其需要如此。 安清悠主意打定,却听得门儿忽然一开,小枫儿不知怎么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脸奇怪地叫道:“娘!五叔五婶!外面当真是好奇怪啊,那些人怎么一下子就都走了?” “枫儿你怎么又不听话了,娘和你五叔五婶正在里屋说话,没吩咐你进来,你怎可擅自乱闯?当心你五叔五婶说你缺了规矩。” 林氏的脸上的泪痕似是未干,陡然见到儿子这么跑了进来,却登时板起了脸来训斥上了儿子。 她这几年来也是不容易,一个寡妇人家又当爹又当娘,严父慈母的角色一个人都得做了。 小枫儿委委屈屈地撅起了小嘴,林氏则是很不高兴,正要唤她那负责带管小枫儿的随身婆子问话。却见安清悠抱起了小枫儿随口笑道: “大嫂也莫要生气,小孩子爱玩爱闹本是天性,太拘束了也没必要。都是自家人讲那么多死板板的规矩作甚……” 话说到一半儿,忽见那小枫儿打开的门边上,露出了安花娘的半张脸来。她那一双眼睛对着屋里猛打眼色之余,安清悠倒也是心中微微一凛。 安花娘这位清洛香号二掌柜可是成了精的老江湖,一向是有勇有谋沉得住气。自己要和大嫂在内室谈些私密事,自然是早就吩咐了人无故不得入内。 如今安花娘居然使出了假借小孩子乱跑这一招来借机传消息,难道是竟有什么大麻烦不成? “枫儿,你刚才说外面的人都走了?没事儿!婶娘带你到外面看看去!” 心中诧异归心中诧异,安清悠面色上却是一点儿没露,就这么抱着小枫儿微笑着向外走去。说话间几人一先一后地到了外堂,却是不由得齐刷刷吃了一惊。 便在半个时辰之前,清洛香号里还是人挤人人挨人的摩肩接踵,此刻却是仿佛是关张打烊了一般。 从外堂到外厅再到大门口,无论是那些吵着要货的客商还是传流进店的散客,此刻竟是烟消云散。柜前空荡荡地,清洛香号的伙计陡然变得清闲了起来。 倒是紧靠着门边的地方一个华服男子岿然而坐,身后固然是两个长随肃手而立,手上一只碧绿色的茶碗亦是兀自微微地冒着热气。耳听得有人从里面出来的脚步声,却是转过头来,对着安清悠等几人微微一笑道: “打开门来做生意,如今客人上门要买东西,却是不见掌柜。让人等了这么半天,这就是清洛香号的待客之道吗?” 这人的话音堪堪方落,在他身后那两名长随却早已经怒喝出声:“大胆,区区草民见到殿下,焉敢如此放肆无礼!还不跪下!” 空荡荡的大厅之中回荡着长随的喝斥之声,那华服男子一双眼睛目光炯炯,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安清悠等几人中打头的一个男人,面上虽有笑意,那眼神中所含带着的意思却谁都能看得出来。 当真是欲杀之而后快! 看着这个华服男子,一丝诡异的笑意居然又满满地浮上了萧洛辰的嘴角。只见他当先一步向前跪倒,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却是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满不在乎的神色: “草民萧洛辰!携家眷拜见睿亲王殿下!” 【作者题外话】:今天有第二更,马上写,估计下午1点左右发上来,嘿嘿5e__5e…… ------------ 第三百五十章 不速之客(下) “草民萧洛辰,携家眷拜见睿亲王殿下!” “民妇萧安氏,参见睿亲王殿下!” “民妇萧林氏,参见睿亲王殿下……” 王爷也是人,平日里也会出个门到金街走走转转,若要是逢人便需有这许多连跪带拜的规矩,只怕出趟门什么都不用做了。%&*"; 而正所谓京城之中天子脚下,金街上那些做生意的商号们亦是如此,哪家还没接待过几个朝廷显贵皇子皇孙? 所以京城里早就形成了一股约定速成方式,见了贵人请安拜见自是常理,然后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一点儿也不耽误。否则光是一个跪在地上说话,那就够让人别扭死的了。 当然九皇子睿亲王殿下今天对这些类似于潜规则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看到萧洛辰以平民之礼的一记跪拜,他显然是很有志得意满的感觉。 这清洛香号他其实早就想来了——别的不说,单看看萧洛辰在自家的买卖商号里跟他睿亲王殿下跪着说话的样子就是一大享受。 不过萧洛辰似乎却很有一个商人的自觉,旁边两个女眷各自行了福礼,他却是一个跪拜便吊儿郎当地就站回了当地,这当然引起了睿王爷身后侍卫的呵斥: “大胆!王爷没叫你起身,你焉敢自行站起!” 萧洛辰的眼睛里掠过了一丝嘲弄之意,却是站在当地纹丝不动。忽然间对那出声呵斥的侍卫劈头问道: “这位大哥嗓门倒是很大,不知道怎么称呼?” 能在睿王府做侍卫的,自然也称得上是训练有素,那侍卫几乎是下意识地张口便答: “不敢……” 那侍卫刚刚说了二个字,忽然又觉得不妥。按照他一直以来所受的训练,身在王爷身边,那自然是不能突出自己的。按规矩的标准答案是“不敢有劳下问,在下不过睿王府一随侍之人,贱名不敢提耳!” 萧洛辰熟知各府侍卫训练的规矩,这么劈头一问正是捏住了对方的本能反应。 那侍卫差点没说顺了嘴,乍一想又觉不对,自己这次可是跟着王爷来看这萧洛辰的笑话的,怎么能说他“下问”,还谦称自己“贱名”。i^总算他脑子转的倒是不慢,这时候急中生智,却是大声道: “不敢在王爷之前与你这草民言论,刚才说得你没听见么?还不快快回去跪下!” “厉害厉害,如今真是睿王府的狗都会动脑子了,殿下真是调教有方啊!” 萧洛辰嘻嘻一笑,却是陡然间身形暴起。那侍卫只觉得眼前一花,不知怎地此人就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只听耳畔有人低声说道: “好比你这家伙,脑子转的倒是快,只是光这样想吓唬我萧洛辰,却还差的太远!名字你不说也没关系,你猜猜我查得到查不到你祖宗八辈?若是再敢在我的店里乱吼半声,信不信我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刨了你家祖坟?” 要不然这聪明人和聪明人之间就是好说话,那侍卫脑子既然不慢,当然明白自家的主子若是真有这份实力,自然是早就把萧家来上一个抄家灭族了。又何须搞这般调调? 萧洛辰这厮凶名在外,如今虽然是被贬为草民,但是天才知道他还有什么暗地里的能量。便是背着人杀手都有可能,更别说干个什么刨坟掘墓的缺德事儿了。 列祖列宗能不能安心于九泉之下的问题显然很重大,那侍卫很有宁死不屈范儿地傲然冷哼了一声,却是昂首挺胸,死活不肯再搞些什么狐假虎威的名堂了。 “好!好!好!” 三个好字连环响起,却是睿亲王轻轻拍了下巴掌,扭过头来看着萧洛辰时,脸上居然还能带着点笑意: “萧洛辰到底是萧洛辰,都混到做商人的份上了,居然还能这么狂妄,不愧是当初的京城第一混世魔王。本王今天能看见这么一出,倒算是此行不虚了。听说清洛香号的香露香膏风行京城,很多人就算是有钱也未必买得到,倒是请问萧掌柜,我在这里等了许久,不知道是能不能买上些这类香物回家呢?” “买货?” 萧洛辰眉头微微一皱,但是随即那一丝笑意却是挂在了脸上,径自对着柜上一声高叫道:“前厅散客一位,欲购香品香物零卖,今儿个的限售的货份卖光了没有?” “回大掌柜的话,今天的份儿一清早就卖光了!没货!” 柜台边上陡然传来了一声高叫,几个大伙计都是四方楼里的出身,这时候可不管什么九皇子不九皇子,他们只认安清悠和萧洛辰这两口子。 此刻闻弦歌而知雅意,那一声“没货”叫得是加倍响亮。 “萧洛辰啊萧洛辰!你还真是铁了心了,没货?好啊,掌柜的说没货,可是东家又怎么说?” 睿亲王却好像是早对此有心理准备,似乎很是感慨地叹了口气,两眼却是望着安清悠慢慢地道: “好比萧安两家,其实说到底若是一心为国,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日。今日本王亲自上门来买货,亦是颇有惜才之意,不知道萧五夫人这个做东家的倒又如何说?这一次可怕是最后的机会了,不妨再好好想想?” 这话一说,便是清洛香号中的众人亦是有人面上一怔,萧家是死保太子的一派,向来便是和九皇子这边斗得你死我活的。大家都觉着这位睿亲王今日上门不是来砸场子便是来耍狠,怎么这话一说出口,意思倒像是……示和? 一片诧异的目光,就这么投向了睿亲王的身上。这位九皇子殿下倒是似乎很享受这般的景象,径自又端起了那盏碧绿色的茶碗,悠哉悠哉地开始吹起了上面的茶叶沫子。 便在此时,忽然一个女子声音响起,那声音很慢,很轻,但语气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没货便是没货,我夫君刚才已经说得清楚,殿下难道是没听见么?” 这说话的女子自然便是清洛香号的东家安清悠,九皇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古人讲究个出嫁从夫,这女子既是嫁入了萧家,自然是要和萧洛辰一条心的,这一点亦是他心中早有打底。 “古人云忠臣效明君,眼下皇上尚且在位,太子虽被禁于宫中,但终究是有那么个名分。我夫君虽然是被贬为平民,可效忠的依旧是皇上、是大梁国,我们清洛香号遵法度遵朝廷,殿下您若非是要强买强卖……我虽是女子,却也知有些事情行百里半九十的道理,风口浪尖上的敏感时候说不定一个小小岔子倒能引得出许多动静来,说不定哪里便给您弄了个前功尽弃结果,您说呢?” 安清悠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期间更是隐隐然有提醒之意。 睿亲王如今形势一片大好,自然是不愿意旁生什么乱七八糟的枝节。倒是萧洛辰如今成了光脚不怕穿鞋的,真要闹将起来传到了今上耳中,还真不定给他九殿下捅出什么篓子来。 “唉!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圣人说仁不以权立,非弄个你死我活,又是何必呢!这样吧,今日贵号既是限售的配额已满,那本王也不乱了规矩,倒是本王最近快要大婚了,我那王妃亦是萧夫人的旧识,可还记得宫中选秀之时李家的秀女,闺名宁秀之人否?她最近到是使你们清洛香号的东西使上了瘾头。本王之意,倒是这大婚之时和日后的睿王府的香物由你们清洛香号专供了如何?” 安清悠的话中绵里藏针,可是九皇子却是有些苦口婆心的做派,尤其是说倒未来的睿王妃李家的大小姐李宁秀只爱清洛香号的香物之时,双手亦是一摊,很有无奈之状。 清洛香号的伙计们登时是大有兴奋之感,对面那七家香号铺子的幕后老板是谁,大家基本上都心里有数。 没想到九皇子自己娶王妃大婚,所用之物倒是来采买清洛香号的物事了!可见什么叫做一份手艺一分货,便是你权势再高身份再金贵却又如何?若是真要选用最好的东西,还得到我们清洛香号来! “五奶奶调香之技,当真是天下无双……” 伙计们有人已经开始在下面窃窃私语,许多人的面上已是情不自禁地显露出了一丝自傲之色。 “这是真要我给他睿王府供香?可是那九皇子把皇位看得比什么都重,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区区王妃的喜好来谈和……” 安清悠坐在正厅之中透过大门遥遥向着那院外的金街看去,只见外面车水马龙之际,那一连七家新开张的香号铺子却是鼓乐鞭炮响个不停,纵然是贺客如织,那开张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却还没有做。 人的名号,商的字号。那一溜七家的商号,居然没有一家挂匾?这开业之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儿,怎么还没人做呢? 不!事有不对! 安清悠的心里陡然闪过一个念头。 便在安清悠猛然警醒出事有不妥的时候,那停在街角边的某辆灰布马车旁,却是一阵慌乱,那些扮作游人和小贩的四方楼护卫们骤然散了开去,新换上的一群人自然都是刚才没露过脸的,只是却都扮作了去清洛香号对面的几间商号看开张贺大吉的客人状。 马车的车帘缓缓拉开,一个锦袍老人悠哉悠哉地下得了车来,朝着那清洛香号对面的一溜商家扫了一眼,寿光皇帝陛下淡淡地问道: “怎么都没挂匾?刘大人家的产业是哪一家?”。 ------------ 第三百五十一章 都是有胜无败? 清洛香号之中,安清悠忽然笑了,随口谈笑之间,笑容倒似是春风拂面一般的轻松。i^ 便是九皇子睿亲王看了,居然不禁有些微微一呆。 “这女子可惜了,当初求之未得,后来给沈家做媒亦是未得,倒平白便宜了萧洛辰这厮……” 九皇子看看安清悠又想想萧洛辰,却是对萧家的恨意又多了几分。只是这面上自然是不肯露出半点异状来的,犹自叹息着道:“都是大梁精华干臣,何必非要走到如此地步?不过是给我们王府里供些王妃们用的香物罢了,又何必呢……” “殿下素有‘贤王’之名,今儿个不知道又是学哪一位古时明君贤王的做派了?莫不是想以这买香只是作为由头,把我夫君拉到睿亲王府的这一边不成?只可惜是京城之中谁不知道,我那夫君虽说行事孟浪胡闹了一点,但是做事一是一、二是二,要想让他有什么摇摆之意当真是难上加难,倒是一个区区女子,说不定反倒好对付?” 安清悠面带微笑,只是忽然却便插进来了这么一句女子好对付之类的话语。九皇子心头微微一惊,面上却是眉头一皱,倒是颇为无奈地道: “我与萧公子虽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是萧夫人也不必把事事都想得如此复杂万分,不过是小小的一个购香之事……就算非得往有些事情上想,两国交兵尚且容得各自使者往来其间,大家留上几分说话的余地又有何不可?说不定等到哪一日……” 这话中的含义可就常见了。当真是两国交兵尚且容得来使,即便再是相斗得你死我活的政敌,往往也会留下几分彼此说话通消息的管道。九皇子这番话说得似是颇有在情在理之意。 可安清悠闻言却是莫名地沉默了下来,竟是兀自地不肯再说话了。 对面这番话说得好听,可是对面那一字排开的七家商号,任谁又不知道定是他这位睿王爷在背后撑腰?什么为王妃大婚采购专用之物,什么由清洛香号为睿王府特供,如今清洛香号中摄于这位九殿下的淫威,外人早已经躲得远远的,私下之际等话自然是随便说说但也无妨。可若是真出了门去,他九殿下随便另找个话头,立时就可以变成了萧家如今已经被他睿亲王收拾得没了脾气,妥协之际乖乖地把货品奉上。 那七家唱对台戏的尚未挂匾,等得不就是九皇子上演这么一出入虎穴得虎子的英雄戏码? 商场并不比官场战场之中简单,若是再开业之时弄出一个清洛香号被九皇子孤身直入收拾服帖的故事来,当真是拉足了人望聚足了声势。%&*"; 更何况如今的形势,这等故事甚至都可以讲成是萧家已经低头服软云云,小小一笔生意,当真是一不留神便可以衍生出无数后招来。 只是…… “就这么两招雕虫小技……这位九殿下还真当我这个做女子的倒是可以欺之以方乎?”安清悠心里暗骂一句,柳眉亦是微微有些倒竖,神色中竟有些想要发作之意。 便诚如她刚才所言,萧洛辰虽有混名,但那份谁都不服的傲劲儿同样在京城里面同样是有名。 九皇子又是在之前吃过这位混世魔王大亏的,只怕他自己都不会认为来说服萧洛辰是个好主意。可若要把算计重点放在安清悠的身上,那便又不同了。 这位萧家的五夫人虽说也曾入过宫选过秀,但过往言行却几乎没有在政治方面显露出什么才华。而安家虽然以风骨硬朗而著称,亦是讲究个做人做事留半分余地,极少是把事情做死了的。 九皇子这一番话,其实甚至不需要安清悠真的点个头,开出张货单,只需要她表现出一些犹豫间想要答应的态度就够了。 “犹豫一下,就一下?找你旁边的丈夫商量商量也行,就算是依旧不肯答应我这买卖,本王出去以后可又是另一番说辞了!” 九皇子脸上依旧是那副感慨之色,心下却在不停的暗自冷笑。什么王府香品特供的买卖能不能成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便算是买卖不成,对他而言仁义也定然不在。 清洛香号外面早有人蓄势待发等着去街头巷尾传消息,故事可以这么讲,安家本有靠向九皇子之意,可惜和萧家意见相左各有分歧。正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清洛香号可以满大街的吹拉弹唱发传单,睿王府又岂是缺了这等人才不成? 只要声势造得足,两家里的其他人听到消息后终究会有些想法。到时候让他们不免彼此猜忌,到是九殿下却又一次对天下人表示了容人大度之心,岂不快哉? 当然,若是安清悠真被唬住了那么一下,表现出了些犹豫心动,两夫妻之间能够起些什么芥蒂那是更好! 睿王府里可不只仅有沈从元那么一个出主意的,这一番做作早已经有人帮他筹划定当,便算是事有不成,对于他睿王爷而言也没有什么损失。 更何况只需走上一遭,左右都是有人要造谣生事的,这盆脏水清洛香号显然是被泼定了。这等没什么危险却既出风头又胜券在握之事向来是九殿下最为喜爱之事,哪里还有不急着单刀赴会的。 睿王爷这算盘打得当当响,而便在此时,忽然听安清悠微微地叹了口气道: “九殿下此言原本不错,说到底亦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两国交兵尚且有使臣往来对阵谈笑,今日彼此相让一线,将来不知何时……唉,还望殿下他日能够念及今日这一番余地,来人,取提货单据来!” “萧夫人当真是明理之人!” 睿王爷简直是大喜过望,暗忖这女人果然到底还是女人罢了,今日难道竟是大获全胜之局? 萧洛辰在旁边听着却是心里微微一怔。这九皇子今日前来显然是没安好心,期间种种算计,以他萧洛辰的本事精明亦可以猜测个八九分出来,适才听得安清悠言语之中已是点出了诸如女子容易被算计云云的话头来,怎么事到临头,居然又开起了提货单据? “大人,您说这睿王爷怎么会在里面耽搁了这么久?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了吧?” “难讲的很啊!那夫妻二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殿下他向来自视甚高,这一次也是在府里头憋得狠了,要趁这商号联盟开业之时的热闹好好地显一显手段……” 清洛香号对面,如今已在朝中渐有“沈系”领军人物之称的礼部侍郎沈从元正一脸的悠然。 他此刻正坐在七家联盟中最大的一家“天香楼”中,这天香楼选得铺面地势极佳,他沈大人坐在三层靠窗的一个座位上,刚好可以手捧香茗俯览全局。以他现如今在睿王府里的地位,这七商联盟开业之时坐镇现场的指挥调度之任,当然是当仁不让。 沈从元看了旁边的汤师爷一眼,却是悠悠然品了一口手中的清茶道: “瞧把你们慌的,之前教你们多少次了?每临大事有静气嘛!左右这入清洛香号的主意又不是本官出的,那里面若是事成,我们自然一鼓作气借势而上;若是殿下吃了瘪,我等出来收拾局面亦不是好事一桩?给人出一百次好主意,反倒不如在人焦头烂额的时候出来救场一次更实惠。” 说到这里沈从元顿了一顿,却是悠哉悠哉地道: “这就是我常说的位置之故,什么叫进可攻、退可守,咱们现在这位置便叫进可攻、退可守。好比这天香楼,虽说是那天下首富刘大人家中的产业,如今还不是要在本官手中掌控着运转?这便是位置的重要之所在!把自己的位置放对了,其实比把事情做好了更加重要。你说是不是啊,赵公子?” 刘总督秘密进京,这里面实有天大的干系,寿光皇帝的亲自干预布置之下,这等消息当真是滴水不泄密不透风。 沈从元虽在睿王府中地位越发高涨,但此事亦非在其所能知晓之列。更何况他此刻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心里却未必那么悠闲。 九皇子忽然采用了别人的计谋这种事情自然是关系到谁在殿下面前最红的,而根据他沈大人的风格,有些人养起来就像养狗,时不时也要调教敲打一下。 “大人说得当真是再对也没有了,小的心里的位置只有一个,便是全心全意地要做大人的一条忠犬……” 接话之人正是安清悠的表兄赵友仁,此刻他一脸谄笑地跪在了沈从元的面前,话语声却是越来越毕恭毕敬了。 “忠不忠的先放一边,倒是究竟是谁给睿王爷出了这个点子……此等心思细密之人不简单,定要抓紧时间搞搞清楚!” 赵友仁在睿王府里做了这么久的男宠,心里究竟有没有什么变化先放在一边,这满脸谄笑的演技倒是越发的纯熟了。 沈从元对于他的控制敲打也算是到位,只是这三楼的几人各自怀着心事这么一阵说话,却都没注意到便在此时,一个锦袍老者正溜溜达达地走进了天香楼的大门。 在这锦袍老者的身边,同样有一堆人似是来向七大香号联盟开业贺喜的样子,只是他们推来挤去,却是在有意无意之间,让周围的众人始终无法走近那老者身边的五尺方圆之地。 ------------ 第三百五十二章 偷梁换柱和顺手牵羊 香露八百瓶,香膏两千盒,各色香胰子三千七百件。%&*";。单是这份数目,便可以说是自清洛香号极为罕见的大批量。尤其是在市面上这些东西已经紧俏到了极处的时候,就更显得手笔巨大。 “夫君可是觉得,咱们这清洛香号为睿王府特别供货似有不妥?” 安清悠仔仔细细地写好了一张货单,抬起头来却是就这么当着九皇子睿亲王,先冲着萧洛辰问了这么一句。 “这个嘛……” 萧洛辰一脸的沉吟之色,他素有场面应变之智,眼瞅着夫人忽然间似是另有主意,这当儿也不着急配合着表态。只是这么含糊其辞地模棱两可。 “我这也是为了咱们这清洛香号着想,如今这京里的香号铺子月开越多了,将来这行当里也未必是咱们一家独大,既有睿王府这等大客户要来特供,多少总是一个稳妥的出货路子!你瞧瞧那对面正要开业的七家香商联号……” 安清悠这话似是说得欲言又止,当真是一个为自家买卖打算犹豫着下了决心的小妇人模样。萧洛辰却是心中大定,这当儿差点没笑出声来。 若说那调香之技,普天之下对于安清悠最有信心的怕便是他,最明白安清悠此刻心态的也更是他。 香商联号?莫说是七家,便说七十家、七百家联号,按照这疯婆娘的性子只怕也是压得越狠弹得越高,非得和对手争个高下才算罢休,哪里有什么先弄个稳妥客户的道理? 不过以萧洛辰的应变精明,这时候自然也不会露出什么异状,便在这一瞬间,他亦是做出了外人眼里似乎理所应当是他萧洛辰所应该做出的“正常”反应。 “这……罢了罢了,想来我便是不允,以睿王府之能,亦未必不能从外面那些商家手里购得货来!既如此,卖了便卖了!” 萧洛辰登时摆出一副臭脸,冷冷地瞥了睿亲王一眼,这才骄傲劲儿十足地道:“不过萧某却有一个条件,殿下回头拿了货去,可要向外人说明,这香物睿王府别的家都比不过我们清洛香号,这才由殿下开口要我们专供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事情本就如此嘛!” 九皇子一副郑重样子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大乐不已,这一次果然没有白走一遭。萧洛辰啊萧洛辰,你这人自命聪明,可就是太傲了!我睿王爷堂堂皇子,将来是要登那九五之位的。又焉能是你这等只知与人枉争高低之人可比?眼界啊!眼界高低这种事情就是不一样!出去以后怎么和外界宣扬,还不是本王股掌翻覆的一念之间? 一想到这对夫妇终于被自己算计了一次,睿亲王不由得心中大乐,却听得安清悠在一旁说道: “我家夫君这话原也不错,既是应了这件事儿,也请王爷须当给我们清洛香号扬个名儿。%&*";久闻九殿下才气纵横文章了得,小妇人斗胆,还想请殿下为我们清洛香号留一份墨宝如何?当然这份墨宝却也不会请王爷您白白落笔,到时候王府上的大婚所用的首批香物,就当是我们夫妇送去的贺礼罢了……” 安清悠这话倒是题中应有之意,双方都了多年,空口白牙的约定毕竟不如落些凭证来得实在。这番话语一说,睿亲王反倒越发觉得此事靠谱,这时候倒是暗地里冷笑了一声: “还想和本王玩这套签字画押的把戏?” 再怎么说,睿亲王也是李家这等文官之首着意力捧出来的皇子,自幼这笔下功夫倒还真是颇有几分材料。区区一个落墨留字,还当真难不住他。 “这有何难!但取笔墨来!” 说话间自有下人伙计取来了笔墨纸砚,睿王爷挥毫泼墨,伸手间已是不假思索地写下了一副对联。 上联曰:“闻得万里清香味,品鉴工法可称百术。” 下联曰:“酿有千年洛花露,调制手艺尽在一堂。 这落墨的尺度自然是大有讲究,对联这种文体不比诗词文章,两幅白纸上写起来容易,却是极少在上面有加落款的。 留墨不留名,自然是将来多了许多可以含糊的余地。而自古那些有心于大位的皇子们亦大多有能写多种笔迹的本事——有些东西该小心处须小心,若是只会一种笔体,一不留神落下什么不该有字迹来被人顺藤摸瓜,那就是自己愚蠢了。 睿亲王是李家着力全力扶持的皇储人选,这等手段自然是自幼便是曾下过苦功夫的。此刻既是心中已有所想,做起事来当然更是加倍小心。不光是字不落款,迹非常态,虽说字写得甚是有书法,但字体却是选得蝇头小楷。就这么细密密地写在两张宽大的薄纸上,就算清洛香号想把这幅对联挂起来都难——旁人一看还以为是条幅上趴着两只瘦长瘦长的毛毛虫呢! 可是这时候便体现出身为皇子的优越性了,你们要留墨宝我也留了,难不成还来上个嫌本王写得不好要重写不成!你当你是皇上还是太傅?睿王爷一气呵成之际,暗地里对于安清悠却不免又是冷笑了一阵子。 你这小妇人真是自作聪明,原本还想着此番做局多少要花些本钱,由得你这么自以为稳妥的送礼换落墨,本王这下子倒是连这本钱也省了。 安清悠瞥了那欠条一般的两幅薄纸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倒是萧洛辰走了过来拿过那幅字瞧了又瞧,冷笑一声道: “王爷当真好大的手笔!” 要不然说九皇子到底就是九皇子,被这么抢白了一句,脸上居然亦是神色如常,对着萧洛辰轻叹一声道:“萧兄何必太过把细,这幅字如今对于你我,谁都不太方便招而遥之地挂了出来。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那也就罢了!” “好一句心知肚明……” 萧洛辰仿佛是犹有不甘之意,脸上却似是一副傲然间不欲为此等小事计较的模样,亲手把那提货的单据叠好装入一个信封,用火漆珍而重之地封上封口。交到睿王爷手上时却又不免冷言道: “王爷这买卖做得可是当真精明,就这么两行蝇头小字,就换了我们大笔的货去……”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吧!” 安清悠却是很有分寸地打断了萧洛辰的话,扭头对着睿王爷打圆场道:“王爷别放在心上,他这人说话就是这么生硬!倒是殿下您莫忘了刚才曾说之言,多少留一线联系,将来不知何时……还望您记得今日这份往来!” “萧夫人言重……言重了哈哈哈哈,本王岂是那等无容人之量的狭隘之徒。萧兄乃是不可多得的干练人才,将来有朝一日,说不定还有他为国效力的机会呢……” 睿亲王随口打了一个哈哈,此刻嘴上说得漂亮,心思却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出门之后该怎么炮制今天之事?那贺礼二字倒是个不错的提醒,就说萧家不光是低头服软,而且还卑躬屈膝地死活要贴上来送礼?本王勉为其难才不计前嫌的收了?嗯……是个不错的说法!不过将来身登大宝之时,这萧家还是要斩草除根! 心思越飘越远之际,这睿亲王亦是有些担心夜长梦多,想办的事情已是完胜,再在这里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了。倒是这出了清洛香号的大门,脑子里却不知道怎么又泛起个念头来。 “那萧安氏人虽笨了点儿,调香的手艺倒真是不赖,将来把萧家满门抄斩之时不妨留她一条命,发配到哪个尼姑庵里做个专门制香的姑子去……” 九皇子这边越想越是觉得得意洋洋,那边清洛香号的内室之中安清悠却是一把抓住了萧洛辰问道: “那提货的单据!单据!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事情来得很突然,两人在睿亲王面前一通做作,当真是全靠默契。就好像什么七家联号一出以后生意未必好做,安清悠一说此等话时,萧洛辰便心里发笑。 安清悠看着萧洛辰装模作样地在那里装傲气换单据,自然也猜得出萧洛辰居然会亲自做这等事,不动点手脚那才是真真地活见鬼了。 这便是默契,只有心里真正明白彼此的夫妻才有的默契。也是安清悠敢于将计就计反过来给九皇子挖坑,敢于大摇大摆说什么给睿王府提供特供货的底气。 尔虞我诈,你九皇子不就是打着个出门不认账另有说辞的主意么!谁看不出来啊?谁玩不出来啊。规规矩矩做生意的咱们规规矩矩相待,真是把算盘打到我安清悠头上的,你看看会不会落个以牙还牙? 萧洛辰笑吟吟地看着安清悠,以他的身手本事,就算是当着对方的面,在把一张货单封进信封里的时候动点手脚还真算不上什么难事。京城里变戏法儿的好手,都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隔袋换物这类把戏,更别说四方楼里那些明里暗里的手段……这玩意儿只能算是基本功。 “小瞧人了不是?”萧洛辰嘻嘻一笑,却是随手从怀里讨出了一叠厚厚的纸片来,当先一张正是安清悠开出去的那提货单据。 安清悠接过来径自往一翻,下面却是厚厚的一叠银票。细细回想刚才诸人的诸般举动,不由得笑着对丈夫说道: “是不是在用信封换九皇子那副对联之时,还顺便多动了一下手脚?想不到我这夫君倒还有这等妙手空空的功夫,不但来了个偷梁换柱,居然还弄了个顺手牵羊?” “我不是早就说过,你男人若是该行去做贼,那定然也是个日盗千家、夜走百户的飞贼巨盗。咱不过是不屑于为之罢了!正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窃美人心者……” 萧洛辰笑嘻嘻地胡言乱语,忽然间只见安清悠一声惊呼,从那堆银票里挑出一张纸来,之间上面弯弯曲曲,写得尽是些像文字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安清悠一脸奇怪的问道。 萧洛辰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盯着那张纸看了半天,这才缓缓地吐出一句话来: “这是北胡文!” ------------ 第三百五十三章 殿下心里想得瑟 “北胡文?上面写的什么?” 安清悠并不识得这个时空里的北胡文字,但是眼见着萧洛辰极为少见地露出了这般凝重的表情,心中也不免微微一惊。i^ 萧洛辰紧紧地盯着那写满了北胡文字的信笺,却是越看眉头拧得越紧。他并没有回答安清悠的问题,而是良久才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来: “睿亲王这厮……该杀!” 这张纸笺正是以九皇子睿亲王和北胡那位年青权臣博尔大石往来书信。 如今北胡雪灾刚过,京城之中虽然仍有鞑虏叩关之说流传不休,但博尔大石的战略依旧是先统一漠北诸部,再掉过头来挥军中原。而九皇子睿亲王则是更不想打仗,一开战朝廷势必启用萧家,对他的争位大计实为不妥。 从北胡使臣进京索要大梁的安抚“岁币”开始,这两方面便勾搭到了一起。如今这交道日深,竟是隐隐有内外相援的架势了。 这封书信以九皇子的身份口气拟就,言语之中却是极尽委婉曲迎之能事。不但信将两国永为兄弟之邦绝无战事等等陈词滥调又信誓旦旦地保证了一番,更暗示说睿亲王和李家一系必将在朝中对北疆将士有所掣肘,待得九皇子登基之日,必将萧家斩草除根云云。 “这封信应该是先用汉字写好了之后才译成北胡文的,那些北胡人的遣词用句可没这么讲究。我猜这中间几句的原文应该是——‘两国百年狼烟,实为武夫之人好大喜功欲拥兵自重之祸。吾与大石贤弟情同手足,岂不愿休狼烟而恤民愿哉?萧氏一门俱为举世之獠,非尽除之不足以平边界之公患耳……’嘿嘿,好一个公患,这位九殿下可真看得起我们萧家了!” 萧洛辰慢慢地给安清悠讲解着这书信之上的北胡文字,脸上狰狞之色已是一闪即过。捏着那封书信又看了一遍,却是摇头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 “那博尔大石汉书读得只怕比很多中原的读书人都要多,这封信睿亲王却偏要遣人译成北胡文……嘿嘿!他脑子里是只怕对方没领会他的意思,却未曾想到连一封私函尚且如此做派,将来就算是他能做皇帝,这些强者为王的马背牧民又怎么会对他有半点尊重?若是有朝一日朝中再无主战之人,那才真是亡国无日。当真是为一己之私连什么都不顾了!” 萧洛辰的声调从叹息渐渐地转向激愤,安清悠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杀气腾腾样子。心中微微一惊之间,却是连忙劝道: “左右这位殿下亦是陛下摆出来的一招棋子,迷惑对手的一出戏罢了。%&*";老爷子意欲向北胡用兵,此事不是你我早就心知肚明了么?太子爷名义上虽然是被圈禁在宫中,可如今还不是依旧没动他的身份地位?睿亲王既有此等书信,却不是给老爷子和夫君帮了一个大忙,倒多迷惑了那北胡人一番?” 萧洛辰哈哈一笑,可是眼中却似乎不经意间掠过了一丝忧色,摇了摇头道: “如今之事虽然是老爷子鼓捣出来的一出好戏,可是咱们这位万岁爷摆出来的棋局……当真怕是只有他自己才心里明白。莫说是睿亲王,便是刘总督、安老爷子、萧家上下……乃至你我,谁又不是他手中的棋子?他老人家一心想做个千古留名的史书明君,这盘棋下来下去,就怕是下到了最后,才知道谁是弃子,谁是赢家啊!” 这话一说,安清悠登时心里“咯蹬”一下子。 萧洛辰心中的谋略智计皆是寿光皇帝亲手带出来的,若论及对于这位大梁天子行事风格的了解,当真是不让那位号称天下第一忠犬的刘总督。今日寿光皇帝便在门外,怎么又出此言? “不过娘子有件事情倒是提醒的不错,这封信还是让咱们那位睿王爷殿下发出去的为好!” 萧洛辰眼光何等锐利,安清悠那神色上的小小变化自然躲不过他的眼睛。只是这当口却不是夫妻二人说小话谈心事的时候,外面的局势瞬息万变,萧洛辰望着那摞从九皇子身上顺手牵羊来的银票,不禁摇着头喃喃地道: “钱啊钱,这东西可真是让人难受。挂在堂里那上百万两的银票是别人的,好容易从对头那里摸来一把银子,却又要还回去,正所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难道这东西真是身外之物?” 安清悠亦是有些苦笑,不过也知北胡之事事体兹大,伸手却是在萧洛辰身上推了一把笑道:“别在这长吁短叹的了,要做什么就快去,把你那些偷鸡摸狗的本事再用上一番!” “偷鸡摸狗?说得惨了点儿吧!为夫这一番本事若非为了军国大事,却只用在偷香窃玉上,娘子岂非早已知晓?” 萧洛辰哈哈大笑,伸手见却是揽过了安清悠的腰肢,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之际,转眼间却是跃出了门外。 长笑声中,人已经早就去得远了。 此时此刻,九皇子睿亲王显然是心情不错,这一次到底是挖了一个坑把萧家装了进去。正所谓谁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与萧洛辰之前交手吃的那些瘪也仿佛没有那么让人郁闷了。 出了清洛香号,早有几个睿王府的手下凑了过来,这些人中倒是不乏眉眼通透之辈。眼瞅着主子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登时是早就有人一句赞许称上: “王爷到底是智勇双全,此番单刀赴会深入虎穴,果然是马到成功啊!” “那还用说?王爷是什么人,那萧家不过是米粒之珠,也敢与皓月争光?” 抢着来夸的当然不止一个人,睿亲王自然知道这些话不过买马屁罢了,只是这等时候一句句的奉承话落在耳里,那却是当真受用。只是脸上却淡淡地道: “嚷嚷什么?那萧洛辰亦非等闲之辈,今日本王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他压下,一个个的都别光说好听的,该干正事儿的都随本王干正事儿去!” 从来在上位者得胜之时若要炫耀,无外乎两种方法。一种是有人歌功颂德宣扬英明神武,另外一种则是极力抬高那失败的对手如何厉害。睿亲王是天家贵胄,说话自然是很含蓄的,可是这一次终究是捏了萧家一把,不说上那么两句,到底还是不够痛快啊。 皇子也是人,平日里在人前人后的循规蹈矩装样子,可心里其实也想得瑟一下的。 众手下轰然应诺,话头登时转向了萧家尤其是萧洛辰如何如何的不好对付。当然,跟着殿下办正事也是很重要滴!什么是正事?那当然是等着殿下他在人前大张旗鼓地把萧家捏把一番,然后再去街头巷尾大肆宣扬了。 一行人便这么前呼后拥地走到了香号联盟中为首的那家天香楼门前,这里的规模犹胜清洛香号,今日开业自然是热闹非凡,那贺客也好看热闹之人也罢,一层层地将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九皇子本就是靠着名声起家,又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自然不肯做那驱赶弹压的做派。此刻却是摆出了一副亲民的笑容,只让两个侍卫在前面分开人群开路。可是偏在此时,忽听得人群里有声音高叫道: “今天天香楼开业,所有进来贺喜之人一律有大礼相送,不管你买不买货,进店就有好东西白给!大家快去啊,晚了可就没有东西拿啦!” 九皇子一愣,七家商号联手他本是幕后最大的主子,可是却没听说今天开业会有这等安排啊?刚刚略有一些迟疑,却听周围早有人跟着一发喊,人流竟似刹不住闸般的向那天香楼中涌去。 好占便宜,这本是人类的天性。即便在后世那等繁华的商业社会中,什么连环大赠礼之类的手段亦是商家聚拢人气的利器,更别说这等招数还没被使到臭了街的古代。 金街本身便是天下最为繁华的所在,平日里就算是没这等热闹事,人挤人挨的水泄不通也是常事,这一下中人乱哄哄地跟着叫嚷,登时便引发了更多的人前来加入。一时间后人挤前人,天香楼原本又没有安排这等活动的组织人手,现场登时是更加混乱了几分。 这一下可就苦了正准备扮常人状的九殿下,他身边虽有手下相护,但此刻猝不及防,却是远比不得如四方楼护卫寿光皇帝那般有备而来。此番夹在人潮里被挟裹着向前涌去,一时间甚至还被一个凑热闹的民众近到了身边,摩肩接踵处被撞了一下肩膀,差点都站立不稳。 睿王府中的亲卫们大惊失色,睿王爷金枝玉叶之体,又岂是旁人所能碰得?更别说如今京城里面正是敏感时刻,场面如此混乱之际,万一有刺客怎么办?便是没有什么刺客,殿下若是擦破了半点油皮,他们这些做亲卫的也是要掉脑袋地! 只是在这纷挤的人潮之中,他们自己都有些自顾不暇。当下也顾不了那许多,领头的一个亲卫高声叫道: “九殿下睿亲王在此,谁敢驾前无状!” 此刻场面纷杂,这喊声一发虽是引得睿王爷身边的民众纷纷惊诧,但却依旧淹没在了那一片嘈杂吵嚷之中。倒是睿王府的侍卫们听见这一声喊,倒如同得到了什么暗示一般,如狼似虎般齐刷刷发作起来。这当儿也不管什么谁是贺客谁是凑热闹的,拳打脚踢之下着力弹压,一片哭爹喊娘声中,登时清出了一条道来。 睿亲王好容易进到那天香楼中,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只是那原本大好的心情却被这一番拥挤糟蹋得甚为不堪,想想这清洛香号都大获全胜,没料想在自己的地盘上却弄得如此狼狈,登时有些恼怒道: “是谁出的主意说开业要送……咦?” 一声“咦”字出口,却见睿亲王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厅里,竟是如同中了邪般,动也不动了。 在他视线所及之地,一位锦袍老者正笑吟吟地望着这位大梁国里如今风头最劲的九殿下,不紧不慢地品着手中的一盏清茶。 【作者题外话】:五一劳动节双更。 太阳光金亮亮2c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鸟儿忙梳妆……劳动最光荣! 第二更下午奉上劳动去! ------------ 第三百五十四章 定要宰了这厮 其实,若是某些有心人稍微留意一点儿,就不难发现今天这天香楼的开张有些怪。i^ 现如今正是九皇子如日中天的时候,按说这七大香号联业开张,自然少不了来捧贵人抱大腿的官员们。 可是九皇子进天香楼的时候既已报出了名号,那些贺客之中的官员们居然连一个跑到外面迎接的都没有。正所谓身处京城,这点眉眼都没有,在官场上还怎么混! 可是……那些官呢? 就在那位悠然品茶的锦袍老者身后,那些前来贺喜的官员们正整整齐齐地站成了好几排。一个个地按照职司品阶高低垂手而立,倒与那上朝时候的排行极为相似。当真是要多规矩有多规矩,要多老实有多老实,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父……” 睿亲王这“父皇”二字还没说完,却听得耳边有人低声提醒道:“不要跪,叫黄先生!” 睿亲王浑身一震,微一侧头,眼前那张脸却是寿光皇帝信任的老太监皇甫公公。当下不由得浑身一震道: “父……啊……啊……黄先生,您老人家也来了!” 睿亲王这时候脑子转得倒是不慢,虽然那皇甫公公提醒他不要跪,但身上却是一揖到地,做足了恭谨之意。反正他睿亲王贤名满天下,给人作揖也不在少数了。 只是此时此刻这睿亲王转圜的虽然不慢,有人却是心里一乐。 萧洛辰此刻正扮作了一个脸色蜡黄的精瘦汉子混在人群里,适才那什么开业送好礼的把戏自然是出自于他的所为——这些日子与安清悠反复研究推演这商业之中的种种手段,便是如他之见识广博也不禁有眼界颇开之感。此刻现学现卖,效果却是不错,只是一听这九皇子的说话,却是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父……啊啊黄……这合起来还不是一句‘父皇’么!老爷子这是打得什么算盘,莫名其妙地到这对台戏上来做贺客也就罢了,居然还搞起了欲盖弥彰这一套,刻意暴露身份么?” 萧洛辰反应之快自然不用多言。这时候却忽然看到皇甫公公猛一回头,眼神中似是在那人群之中不经意地一扫,却是在自己的脸上稍微停留了片许。i^ 萧洛辰心中一凛,知道这位四方楼中高深莫测的老太监定是已经认出了自己。那作态之势显示颇有警告之意,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乱来了? 不乱来就不乱来,反正该做的都已经做了。适才那混乱之中撞了睿亲王一下的人便是他萧洛辰,银票也好书信也罢,这当儿自然都回到了这位九殿下的怀中,至于那清洛香号开出来的货单,当然也被动了手脚。 如今便老老实实地看戏好了! 萧洛辰那边笑嘻嘻地扮作看老百姓看戏,这边睿亲王却是把戏演了个十足。径自向着寿光皇帝恭恭敬敬地道: “适才场面太乱,未及看到黄先生来访,招待不周还请恕罪。还有那些护卫们……他们也是担心我的安全,这才急了弹压……” 充仁义最简单的方法之一,便是把别人的过错往自己身上揽。此言一出,睿亲王身边的众人亦是很配合地露出了感激涕零的神色。寿光皇帝微微一笑,却是比他还配合地道: “无妨无妨,老夫今日不请自来,原本也是突兀。所谓民生六业,这商字虽排行最末,但亦是世间不可缺少之事。睿王能够亲临其间而观此业,足见心中自有民生百姓。遇事能责己而非推诿手下,亦是仁者之心。大梁有此等贤王,当为国之幸事矣!” 九皇子在七大香号背后站台撑伞,放到别人身上亦是可以说成是皇子言行不谨,自甘贱为商事与民争利。可是到了寿光皇帝陛下的口中,轻轻巧巧地就变成了“临观此业,心系民生”了。 要不然这万岁爷说话就是有水平,此等金口玉言一开,那就等于给九皇子插手这香号行业定了性——大梁有此等贤王,国之幸事啊! 此言一出,睿亲王登时是心中大喜,看来父皇今日乍来此地,绝对不是坏事!至于那些站在寿光皇帝身后的官员们可就有点激动了,想不到九皇子蒙得今上盛宠竟然一至于斯! 演戏这种事情,要做到滴水不漏实属不易,但是要做到处处漏马脚却是相对容易地多。 此刻天香楼里来贺喜的不仅仅是九皇子和李系一脉的诸多官员,亦是有大把来这里道贺开业的商贾。他们不仅仅来自京里,更有那七大香号从各地招拢来的外地商人。这些人中不乏山高皇帝远之辈,此刻他们莫说那些官员们讲礼数懂规矩,就是比起那些与京城权贵们打老了交道的京城商贾们而言,也更散漫得多。 “这位黄先生啷个厉害呦,勿晓得是什么人呐捏,能让九殿下如此恭敬?” 看一看寿光皇帝此等排场,听一听此等言语口气,厅里的商贾们中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一个外地来京的商贾低声问向一个此次来京新认识的同行。 “九皇子礼贤下士之名天下皆知,这黄先生八成是位名士吧?啧啧啧……这可真是贤王风范……”旁边那位来京也没多久,俩白丁碰一块儿了。 当然也有那懂行的,贺客中的某位与宫里往来甚密的贺客终于是忍不住了,撇了撇嘴对着这二人低声道:“没见识的土包子,什么名士能让九殿下恭谨成这样?这位乃是……” 这明白人也不敢多说,说话间伸手指了指天,旁边那两位贺客虽说是见识短了些,脑子可都不慢。闻言之下不由得连脸都惊得白了,这……这是当今皇上? 这些商贾贺客的成分五花八门,有不少甚至是从对面清洛香号里刚刚出来的。那边要货归那边要货,这边贺喜归这边贺喜。 清洛香号毕竟是这段时间内香货销得正好,能调出货来挣现钱挣快钱亦是众商家所愿之事。虽然大家心知肚明这九皇子和萧家一直是对台戏,但毕竟这做商家的谁又愿意和银子过不去? 可是寿光皇帝这一出场,那可当真是大地震一般。那些商家们心中的秤杆登时是齐刷刷地偏向了七大香号一方,那萧家再有势力,那清洛香号的香物再好,这些种种好处加在一起,都比不上皇上今天这一露面啊! 谁还高得过皇上去? 更别提有些商家原本打得便是抱九皇子粗腿的主意,攀上了这棵大树,这清洛香号的香物虽说目前卖得挺火,可谁也说不出会不会就是那一阵风,若要抱住了睿王府的大腿,以后还愁不能财源滚滚?就算是借此机会脱离商贾阶层混上个官身,那也不是不可能啊! 厅中诸人各自有着各自的心境,各自有着各自的念头,但是面对着寿光皇帝这个大梁的终极筹码时,总得说来想法却几乎是一致的。 九殿下这圣眷之盛,当真是热得烫手啊!至于那清洛香号?简直就是个渣! “今日围观众人之多,便连老夫也是出乎意料,足见睿王你平日里甚得民心,不错啊!不错!” 厅中众人的心思已经齐刷刷地倒向了九皇子一方,寿光皇帝陛下却似是还嫌着不够,捻须微笑之间又夸了几句,睿王府和李家那一派的官员们已经眼睛里都有笑意了。 要说还得是人家九殿下睿王爷有皇家气度,这当儿暗地里虽然是已经心花怒放,可是面对父皇之时,到底还是能够保持出一副宠辱不惊的守礼规矩模样,双手却是朝天遥遥一举,恭恭敬敬地道: “这都是皇……黄先生平日里对我的提点教训,这都是当今皇上圣明,才有我大梁这开明盛世。我既身为皇子,自然是平时里按照父皇的教诲行事,这往来繁华,民心愿喜,不过是沾了当今皇上的光罢了……” 天家子弟,从来便没有几个省油的灯,寿光皇帝既是说了睿王爷甚得民心,九皇子这里跟着一个承上启下的谦虚之词,却是把刚才手下拳脚开道之事轻轻巧巧地便盖了过去不说,还捎带着不声不响地拍了寿光皇帝一个马屁。 至于民心究竟是怎么所向,连皇上都这么说了,谁还敢言半个不字? 寿光皇帝脸上的笑容更多了几分,乐呵呵地道:“好好好!得民心而不骄,不错!不错!对了,刚刚倒是听见说你们今日开业,对于今日所来这贺客也好,金街上凑热闹的百姓也罢,都有好礼相赠,送得又是什么啊?” “这好礼……” 九皇子忽然间微微一滞,七大香号联手开业自然是真,却是压根儿也没有什么入店既送大礼的计划。这时候就看出一个人的真正才干了,为上位者自然不能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可是对于下面人所要做的事情安排的计划,最起码要消息畅通心中有数。 不过九皇子在这方面显然是欠缺了不少,这时候他倒是没想着自己对于这七大香号的开业计划并没有做到心中有数,脑子里想岔了道处,却只是转着一个念头: “这是哪个王八蛋弄出这么个点子来,居然连我都不知道,待父皇走后,定要宰了这厮!” 【作者题外话】:第二更奉上咧!5e__5e嘻嘻…… ------------ 第三百五十五章 新行业的开始 睿亲王心中发着脾气,却不知道门外那些围观的民众里,扮成一个市井汉子的萧洛辰看着这位九殿下脸上的表情眼神,心里却是这个乐啊! “我的九殿下,你不会是心里真当是开业要送好礼吧?这可是你罩着的买卖,难不成被老爷子这么劈头一问,你就稀里糊涂的这么一接……” 萧洛辰肚子里哈哈大笑地犯着坏水儿,却见睿亲王气定神闲,朗声言道: “当今皇上常常教育臣子,行事当以诚信而示天下,我身为皇子。%&*";当然更是要以身作则。既是说了开业进店有礼相赠,那自然是要送的!嗯嗯……来人,把给大家准备礼品呈上来!” 睿亲王这话一说,萧洛辰在门口终于是“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那些凑热闹的百姓们更是大声欢呼,一时间倒显得人人开心。倒是这边七大香号里的诸般手下一个个地全都傻了眼。 送大礼?没听说啊!原本还以为是有人以讹传讹,可如今既是九殿下也这么说,那倒应该是真有这事儿了?只是这个这个……既是要把开业的礼品呈上去,却不知又是送呈上去什么?好在这事儿倒不是我管,该谁干活儿了? 九皇子睿亲王这话说得倒是斩钉截铁姿态十足,只是下面那些做事的下人们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也没人动半下地方——原本就没分派这方面的人手,这时候哪里有人领命而行? “我的九殿下啊,你是白痴啊?这当儿光想着在皇上面前摆形象,怎么就看不出这什么开业送礼的事情是有人成心捣乱呢!” 在寿光皇帝身后的那些官员们当中,有人却已经在肚皮里把九皇子黑骂了无数遍。 这人自然就是今日现场的总指挥沈从元沈大人,他原本是一门心思地等着看九皇子从清洛香号那边铩羽而归,这出来做那收拾残局的好人。谁料想这九皇子看意思倒是从清洛香号那边大摇大摆的回来了,可是这收拾残局的事情还是有,而且…… 而且这残局可是比他沈大人想象的难收拾多了! 早在寿光皇帝问道这开张大送礼送什么的时候,沈从元便心中暗自叫糟,可是自己和九皇子之间隔着的不是别人,是当今天子?当真是说话提醒又不敢,不说话提醒又不对,难受万分地站在那里,这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i^ 可就这么稍一踌躇,睿亲王那边已经这开业送大礼的话头接了过来。皇上是不是真以行事诚信示天下尚且不论,别人要是想当面跟这位万岁爷玩一把翻脸不认账试试? 沈从元心里这叫一个恨啊,可是还得替主子兜着,事情发展成这样,居然成了个刻不容缓的局面。要说他沈大人到底也是比旁人精明上了一筹,这当儿冒着君前失仪的风险,却是把心一横,从官员们的行列里走了出来奏道: “黄先生!睿王殿下!今日民众甚多,远出于这几家香号开业送礼所料。愚民无知,若是引发哄抢推挤弄出事来,不仅仅是好事生了瑕疵,更易给二位的金贵之躯带来危险。这天香楼下官亦是有份参与,此刻却想讨个差事,这开业送礼的发放之事,可否交给下官主持布置一二?” 这话一说,寿光皇帝身后的那些官员们登时有人心里大骂沈从元无耻。这经商之事虽是大家谁家里也多多少少的有些参与,可是毕竟那商人地位低下,谁又肯把这事情摆在桌面上来?还是当着皇上自承什么有份参与,难道连咱们做官的脸面都不顾了? 身前颇有些异样的眼光射来,沈从元却是巍然不动,什么脸面之类的东西比起在当着皇上面前把事情搞砸,这玩意儿真是算个屁!经商怎么了,万岁爷他老人家不是说了嘛,这叫“临观此业,心系民生”! 只要能帮睿王殿下救了这个场,期间的好处又岂是一点点脸面所能比的? 难怪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个都想着抱粗腿,事到临头却是我沈从元成了睿王府里的第一能人,天下无能之辈何其多也! 沈从元在心里半是发狠半是给自己打气地转着念头,那边九皇子睿亲王却和他想的不一样。 “难道这开业送礼的事情,竟是这沈从元出的主意……” 睿亲王心里瞬间升起了一丝怒气,但是他好歹是李家一力栽培出来的皇位继承人,眼见着沈从元一边奏事,一边冒着风险给自己猛打眼色,登时知道这事情里面蹊跷,此刻却是换上了一副轻松的笑脸道: “沈大人这是主动请缨了?今天这人来得还真是不少,黄先生,您看这……” 寿光皇帝何许人也!沈从元能看出来这什么开业送礼之事乃是有人搞鬼,他更是早就察觉到了,之前问及此事不过是兴之所致想看看九皇子这边会如何应对而已。此刻有人出来救场,那沈从元和九皇子之间的眼色改口更是一点不差地落在了他眼里,只是这面上却是一点不漏,笑吟吟地道: “这个事你们看着办嘛,老夫今日本是贺客,犯不着什么事情都告诉我的!” 睿亲王闻言点了点头,沈从元则是如蒙大赦直奔后堂,抓过汤师爷来劈头先问了一句:“这几家香号备了多少存货?若是应付外面那些看热闹之人够不够? 汤师爷虽然没资格位列前厅里那皇帝皇子和诸位官员身前,但是作为沈从元的随身师爷,他亦是早已经对前厅所发生的事情已经是脸都白了,这七大香号虽然各有存货,可是这开业之时却没有对于开业送礼这等事情的准备。 这金街可不比别处,乃是京城之中行人最密之处,既是早先无所准备,若真是发到最后供应不上,那才是麻烦上又加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关键时刻还是沈从元保留了几分冷静,一见汤师爷这般模样,登时知道是事有不好,却是一连串的沉声下令道: “借着这开业的由头,今日只送不卖,有那想要买东西的一律让他们订货!” “天香楼以陛下和九皇子在场须保安全的名义不许散客入内,那些看热闹的想讨便宜的,让他们到其他几家去领,马上派人到京城内的各大商号其他店面里去调货,有多少存货全都给我送到金街来!” “让那些伙计们派送东西的时候多长点儿心眼,手下动得慢一点儿,让那人群的队伍排得长一点儿,走的慢一些……” 凭心而论,沈从元这一连串命令绝对可以称得上是调派得当,可是几家商号里没准备就是没准备。既是要送东西,送什么,每个人送多少,货品外面采用什么包装,入店民众该如何组织?这些看似全都是小事,可偏偏是这些小事,却是哪一样都是现场不得不面对的! 细节决定成败。 手忙脚乱之间布置这么大场面,哪有那么轻松的! “开业大吉,进店有礼喽——!” 随着各大香号门口的一阵吆喝之声,天香楼旁边的六家香号一字排开,终于开始了迎宾入客。期待已久的围观众人登时是鱼贯而入,很多人固然是有着贪小便宜的心思,但更多的人却是好奇之心占了上风,连皇上都来了,这七大商号送出来的进店大礼又是什么? “恭喜恭喜,开业大吉……” 不知道多少人在说着同样的话,那一双双眼睛却是都瞅着柜台瞅着伙计,进店恭喜就有礼赠嘛,上哪领? 什么排队,什么组织,这时候统统谈不上了。 正所谓国人不守秩序的传统当真是和国人好热闹的习惯一样出名,纵使是在隔千年之后有着大把现代化手段的另一个时空里,在没有充分准备和控制环境的情况下让大批散客排队?那可都是一个老大难问题!更别说如今七大香号的猝不及防了。 好在这七大香号原本都是业中翘楚,自然也都不是浪得虚名,这一次既有睿王府在背后撑腰,各自却都是把最精干的管事伙计派到了这金街上,此刻各守职责之下虽然是手忙脚乱,但该调货的调货,该分发的分发,倒是还勉强应付得过去。 只是这顾客手里会落到什么东西可就难讲了,既无准备,那各人拿到什么东西却是个没准的事情。有人手里得了些廉价的香粉,却见别人得了份不错的胭脂,自然是心有不甘,有那脸皮厚的出了店去又进来想要再领,却是很快就人识破。沈从元那边倒是很快就有了应对之法,每人限领一份,谁也不许多要多得! 可是群众的智慧当真是无穷的啊!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人这么多,哪能一个个地都记得脸熟?更何况是六家香号了,出了这家入那家,你八香堂的伙计管事总不会这么快就知道我刚才在仙粉阁领了一份赠品吧? 用另一个时空的话说,这就是企业联盟的劣势,同行业运营却又很难得到统一管理。而在完全使用人力管理的古代,这个劣势正被迅速地放大着。 热闹与混乱jiao织,这是这一天金街的主旋律。而在这规划共无序一色,竞争与巨头齐飞的大场面之中,从皇帝到皇子,从官员到平民,几乎是每个人都有着各式各样的心思。 安清悠这只蝴蝶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一场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空中的风暴却在连锁反应下正在渐渐形成。一个被后世史书记载为“不让盐铁田赋,犹胜茶叶丝绸之利”的行当,正一点点开始掀起了她的盖头。 ------------ 第三百五十六章 民需可用 “五奶奶,不得了!对面的那天香楼里来的贺客……是皇上!” “五奶奶,那对面一溜香号开始往外送东西,顾客们正呼啦呼啦地往他们的店里面进呢!” 与对面的热闹万分相反,此时此刻的清洛香号里,却是说不出的冷清。i^ 倒是这清洛香号里的伙计管事之中颇有从四方楼中出来的人,对面的消息,正流水价般地报到了安清悠处。 “知道了,密切留意对面的动静,若有任何消息,随时来报!” 安清悠淡淡地回答着,此时此刻,她却是说不出的安静,任凭对面再能闹出天大的事情来,一张脸上竟是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每临大事有静气,这是安老太爷对自家孙女儿的评价,便连寿光皇帝也有过类似的赞许。主事之人有着足够的镇静,清洛香号里的一干人等也逐渐沉稳了下来,做事倒是越发的有条理了。 当然也有稳不住的,萧家的奶林氏可就远没有安清悠这么沉得住气了,一脸焦急地道: “怎么连皇上都来给他们做贺客了,这……这可如何是好?五弟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这个做男人的又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就留弟妹你一个女人家在这店里守着……唉!我今儿个带着枫儿来,可是给你们添了大乱了!我还是赶紧回府里……” 林氏并不是个有大主意的女人,这一着急,说话中未免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安清悠听在耳中,心中亦是颇有为苦笑。谁料想不幸而言中,皇上今天忽如其来的出现在金街,倒是真成了那竞争对手的贺客。以这位老爷子的精明,他若想暗中走访,那还不是一般人能够张扬出来的。如今这等消息连自己的手下都打听到了,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万岁爷有意暴露身份! 此时此刻对面的局面想必棘手得很,萧洛辰必然是亲自盯着场面,可是正所谓浑身是铁又能打得几颗钉?丈夫就算是本事再大也毕竟是分身乏术了。 一时间,萧洛辰临走之时说得那句话竟是不由得又浮现在了心头: “如今之事虽然是老爷子鼓捣出来的一出好戏,可是咱们这位万岁爷摆出来的棋局……当真怕是只有他自己才心里明白。莫说是睿亲王,便是刘总督、安老爷子、萧家上下……乃至你我,谁又不是他手中的棋子?他老人家一心想做个千古留名的史书明君,这盘棋下来下去,就怕是下到了最后,才知道谁是弃子,谁是赢家啊!” 每每想到这句话,安清悠也不禁有些心惊。%&*"; 可是此时此刻自己必须要定得住,这清洛香号里才能稳得下来。天知道这时候安清悠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是对着林氏轻轻一笑道: “大嫂何必这么担心,万岁爷一向是高深莫测之人,这一次说不定也就是微服出来逛逛,刚好赶上了那对面的几家铺子开业而已。说起来这等热闹倒是不常见的,既是赶上了,咱们便一起到门口看看去!” 说话间也不迟疑,伸手一把抱起了小枫儿,似是很随意般地便向外面走去。 林氏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跟着安清悠迈开了步子,心中却是兀自忐忑不已,瞧这五弟妹说得轻描淡写,事情又哪里会是这么简单!皇上高深莫测那是一定的,可是哪里有什么微服逛逛便逛到了九皇子铺子里去的巧法,难道你和皇上很熟吗? 几人一路行来,转眼便到了清洛香号的大门口。安清悠把眼看去,只见对面虽然热闹万分,但那进出人群却是显得颇为混乱,若是寿光皇帝和九皇子那边早已勾兑好,他老人家亲自出马来到了此地,怎又会出现如此景象? 凝神细细一想,安清悠忽然间“扑哧”一笑,一脸轻松地对着林氏道: “这开业送礼之事,十有八九倒怕是出自于您那位五弟的手笔。这招原是我想着给自家铺子用的,他倒好,先送给这些唱对台戏的了!” 林氏很是不明所以,这五弟妹一直和自己在一起,便是萧洛辰有什么举动,一直以来也未曾听说有人来报啊,她又是如何得知?还有那自家的招数送给了对手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当儿却不是和林氏解释这些事情的时候,这是一种默契,一种很多夫妇所难有的默契。 安清悠微微一笑,却是对着身边的下人笑道: “门房的安四呢?这家伙本该管着大门口,这时候却又到哪里去了?” 那门房安四亦是四方楼中出来之人,他原本跟着安子良到城外庄子里做了工坊的大管事,诸事已上轨道,安子良自回城外工坊坐镇,他却是主动回来又做了门房。用这个老江湖的话来说,跟着五爷五奶奶做事才叫痛快,有钱难买我乐意! “五奶奶!小的在此,你又有什么吩咐?” 安清悠话音刚落,那门房安四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就转了出来,如今是终日一副贼忒兮兮的模样,当真是做官宦的门房有官气,做商号的门房有市侩。 “我给你半个时辰,派人向城里各处散散风,就说今日七大香号开业,店里的货全都白拿,送出来的东西比清洛香号的还要好,谁要是去晚了可就拿不着了!” “说他们的东西比咱们的还要好?”安四微微一怔。 “就说是听说的,话再说的含糊一点儿,各买各货、各有各夸,反正我们便算是不说,他们也是要宣扬自己的东西如何如何高档的,不如我们先帮他们把谱摆出来!记得先从那金街周边的街道开始,拣那些最可能让人在短时间内到达现场的区域散消息!” 安清悠谈笑之间已经颁下了命令,这安四虽是有些贼眉鼠眼的样子,可是他在四方楼中出来的那批人里地位仅次于安花娘,做起事来亦是颇有精明干练之意,他第一时间便派人去联络那些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走街班子。 “金街那边七大商号联合开业,今儿个白送东西啦!听说比清洛香号的东西还要好!” “去了就能白拿,不拿白不拿,拿了不白拿,白拿谁不拿?去晚了可就没得拿啦!” “不光是能领东西,这七大香号联手开业,好热闹的场面啊!听说皇上还微服私访到了那里,那可是皇上哎!戏文里倒是常演万岁爷微服私访的故事,可是这正眼前儿的微服私访你见过没有?” 曾经在清洛香号开业之时立下汗马功劳的走街班子重装上阵,这一次他们倒是没有打扮成惹眼模样,这种事情上招摇过市大可不必,与当初宣传香物之时的从空白开始不同,这一次无论是七大商号联手还是皇帝亲临以及那开业送礼大酬宾,微妙的局势居然为他们提供了满手好牌。 更何况当初走街串巷之时,他们早就和京城大街小巷里的多言婆长舌妇碎嘴汉子们厮混了个耳熟,市井人脉也是人脉,有些时候这种不被达官贵人们在意东西却会迸发出意想不到的力量。 种种靠谱或者不靠谱的言语迅速地以金街为中心向外扩散,在这个无论是经济还是精神娱乐都尚未发达的古代,慢节奏的生活造就了无数的闲人,更别提这里是京城。 早朝时大臣们互相攻击彼此上个弹劾折子,中午就能够出现在酒楼茶馆的闲谈小话儿里。 不管是好便宜的、还是好热闹的,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被这个话头所吸引。 而事情的发展证明,安清悠以金街为中心,把消息逐步向外扩散的做法无疑是正确的。在很多人开始谈论这件事情的时候,正巧一些从刚刚金街逛回来的人迎头撞上。 “哎?二叔,您这是从金街转回来了?听说那边儿有人发东西,是不是真的?” “还真是有这么回事儿!你瞅瞅,这是我刚从那边儿领来的香粉儿,还有胭脂。这下子你二婶儿可有的用了。七大香号联手开业,那叫一个热闹啊!” “三婶儿,听说皇上居然还微服私访到了金街?有没有这事儿啊?” “当然了,我跟你说,今儿我可是开了眼了,皇上离我就这么近。哎呀要说这皇上可真就不是一般人,那叫一个威武气势,什么叫真命天子?人家那眼珠都是俩眼仁的,浑身都是冒着一层淡淡的白光,当真是天上的真龙下凡……” 寿光皇帝本是一个斯文白面的模样,原本便谈不上什么气势威武,更没有两个眼仁浑身冒光。 他老人家坐在天香楼里稳稳当当地呆着,身边更是有一堆四方楼的精干之士护卫。寻常百姓除了极个别的幸运儿,哪里有那么容易一睹真颜?但是这完全不妨碍能侃能说的京城老百姓们按照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地吹牛得瑟。 “有这等好事儿?那我也要到金街逛逛去,清洛香号的东西咱买不着,弄些别的物事来也让我那婆娘少埋怨两句。 “我可得赶紧去金街转转,多少瞅上一眼万岁爷,咱也没白凑这个热闹……” 人们开始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走向金街的时候,寿光皇帝陛下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商业的人气聚拢理由之一。 他坐在清洛香号对面的这家天香楼里,居然也很有兴致地拿了下面人呈进上来的小赠品。身边虽然是群官云集,富豪满屋,可他的眼睛却一直牢牢地看在外面那些人挤人涌的老百姓上,在那些斗升小民手中吃力攥着的香货上。 民需可用,民需可用啊! 便这一群大梁国中最有权最有钱之人的环绕下,寿光皇帝猛然站起,这位大梁国统治者的城府功夫早已修炼到炉火纯青深不可测,可这一刻的双目之间,竟也骤然亮起了一抹奇异的神采! ------------ 第三百五十七章 寿光皇帝的棋局 人到了寿光皇帝这个层次,真正在乎的已经完全不是什么清洛香号会如何,七大香号开业怎么样。%&*"; 这位皇帝陛下今天之行真正关心的,这个行当究竟有没有潜力真的像刘总督说的那样,成为千家万户生活中必不可少之事。 而今天看到的这些,对于他来讲已经足够。 “不错不错!吾儿德才俱佳,甚得民心。朕今日看在眼里,甚感欣慰,甚感欣慰啊!” 寿光皇帝站起身来扫视了周围一圈,口中的话语之间忽然就改了称呼。睿亲王对于这等事情却是敏感的很,抢先跪地道: “父皇过誉,儿臣实不敢当,儿臣自知身为皇子,一举一动都是天家脸面,向来是谨遵父皇教诲从事,从不敢有半点懈怠。” 九皇子跪着说起了场面话,这等做派一出来,周围的官员们登时是“呼啦啦”的跪了一地。紧接着那七大香号拢来的商贾、天香楼外围观的民众,无不适一层接一层的跪倒在地,山呼万岁之声当猛然间四下响起。 “罢了罢了,朕今日本是微服私访,弄得这么兴师动众的反倒是不美!” 寿光皇帝笑吟吟地摆摆手,似乎全没有自己故露破绽在先,主动改口在后的觉悟,迈着步子向门口走了两步,忽然说道: “记得……这天香楼应该是刘大人的产业吧?派人去江南高速度他,让他把这份产业经营好,朕给他那孙女换个婆家!” 这话一说,混在人群中盯场面的萧洛辰自然是暗自发笑,那刘总督老早就秘密到了京城,这事他自然是早已知晓,如今老爷子居然还要口口声声地说告诉江南云云,这可当真是做得一番好戏。 可是这等话听在某些人耳朵里则是另一番意思,刘总督的孙女刘明珠,正是当初和安清悠一起参加过宫中选秀的。 那时候留宫教养的秀女之中,李家的秀女李宁秀夺了魁首许给了九皇子为正妃,第二名的刘明珠却是按照惯例定了太子侧妃。万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岂不是暗示太子要倒之时便在眼前,让刘家从这等干系里脱离出来么! 有那熟知本场掌故的却是想得更远,这选秀之后虽然算是有了名分,但若是成亲之前夫家便已身亡,由宫中重新指婚的例子本朝并不是没有。皇上这话难道更是在表明太子不仅名分丧失已是顷刻之间,连性命也有不保之忧? 似这等宫闱内幕皇家辛密,没法去查,也不敢去查,已经有人猜想必然是太子殿下在宫中形同圈禁之事又犯了什么祸事,以至于皇帝起了杀心? 不过所有的一切在这时候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朝中首辅李阁老自不用说,那是和睿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如今江南忠犬刘总督不禁与九皇子也有了默契,更关键的是皇上还默许了。%&*"; 这才是大事,一内一外大梁国里最大的两个朝廷重臣是不是都已经倒向了这一边? 有人欣喜自己上船早,有人着急这大腿抱的还不够牢。 寿光皇帝却是不在意这些巴巴的来给九皇子捧场的官员们是怎么想的,事情究竟如何,他老人家的心里比谁都明白。这位皇帝陛下缓步走到了门口,却是双脚一定,向着对面的清洛香号凝视了许久,这才似是神色复杂地说道: “前些日子这香货席卷京城,朕亦是有所耳闻,今日看此业若是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如茶叶生丝一般,说不定便又是天下一大业!此番皇儿探查民生‘临观此业’,亦是一件好事。既是要做,那便要拔个头筹,只是做事当须像今日金街派礼一般,光明磊落言立行正,让上至官宦下至百姓之众人心服口服,这才显得我皇家堂堂正正之风!” 这几句话说得就很是有水平了,语自上出,传入的却是四面八方之耳。 商人们眼冒金光,皇上都说这行当将来可能会如茶叶生丝一般成为天下之大业?不错不错!天下繁华之处甚多,既有京城商机无数的例子在先,他处亦是可以照此而行,自己这番来此,为得不就是这个么! 至于那些官员们想得却又是不同,这事难不成是皇上给九殿下出了一道题目?形势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皇上对九殿下的考校还能有几轮?这时候再不卖力气把这“香”事鼓捣出个名堂来,难道还等着机会错过之时再去捧别人已经捧剩下的“臭”脚? 寿光皇帝微微一笑,以他的水平经验,自然能想得到今日这番做作一出,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为了各式各样的目的进入这个行当之中。 这是阳谋,为帝王者就把自己所欲立于众人之前,往往之需要几句话而已。可是这几句话什么时候说,什么形势下说,说了以后会有一举几得,那就是身为九五之尊的本事了。 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今天出来的够久了,有些人想必是已经累得够呛,回宫吧!” 寿光皇帝哈哈大笑之间摆了摆手,只见那街头巷尾屋檐上,竟是仿佛凭空出现一般闪出了无数人来,身上的平民服色一脱,却是齐刷刷地露出了里面穿着的大内侍卫服色,转眼之间四方楼中的暗卫纷纷散开,把原有的位置让给了这些替换上来之人,整齐的队伍将皇上团团簇拥在正中,却听着皇甫公公一声高叫: “摆驾回宫——!” “儿臣恭送父皇!此必将谨遵父皇教诲!堂堂正正地拔个头筹!” 睿亲王恭恭敬敬地向着寿光皇帝行礼,遥看那大队渐渐行远之时,这才抬起了头来。却是随眼一撇那对面的清洛香号,心中暗想道: “父皇要我光明磊落地打败萧家?是了,这是拿萧家做磨刀石了!若是对付这种对头都能让人心服口服的胜出,那才叫做帝王之气!堂堂正正就堂堂正正,难道凭我睿王府的权势财力,真要全力投入这等香物行当……胜你如胜齑粉般!” 父皇慰勉有加,此刻九殿下自然是心情大好,区区一个清洛香号显然是不放在他眼里。正自迈着很有皇家尊贵气质的宫廷步向大厅走去之时,忽听得人群中有人高喊道: “不会是皇上一走,这七大香号就一起打烊了吧?开业大礼还有没有得送啊?” 满脑子都是父皇免礼皇位有望这等大事,忽然有那不开眼地弄出这么个市侩叫声来,当真是如同正吃着满桌大餐时忽然有人非要跟你研究糠米窝头怎么个吃法一般的败兴! 睿亲王登时是勃然大怒,这个什么无聊的开业送大礼之事已经便差点坏了今天的大事,这无知愚民中居然还有这般可恶的? 可是偏偏这一声喊,居然还颇有人响应,一时间民众嗡嗡之声响成了一片,可真是让人心里堵上添堵了! 当然以睿亲王皇子之尊,自然不可能与这般平民百姓一般见识,伸手间却是叫过了今日立下了救场大功的沈从元沈大人,脸色不善的低声怒道: “开业送礼开业送礼……这么个倒霉主意到底是谁出的?本王要重重处罚!” 沈从元一脸的无可奈何,可是这个时候又不能不把话挑明,苦笑道: “殿下还看不出来么,这主意可不是咱们这边的人想出来的。以殿下的身份尊贵,难道还会少了贺客?以七大商号联手开业的声势热闹,难道还会少了那进店的往来顾客?除了对面那家跟咱们不对付的,还有谁会混在人群里喊出这等缺德话来?” 说话间沈从元把嘴向着对面的清洛香号微微一努,睿亲王登时醒悟,这等勾当除了自己的死对头,却是又有谁能做得出! “让人去查,把那个混在人群里鬼叫鬼叫的家伙揪出来,直接给本王暗地里拖走了乱棍打死,还有……赶紧让他们给我把这个该死的开业送礼给停了!” 睿亲王说这话时倒是颇有一副当机立断的样子,可是沈从元心里却是暗暗叹息,这位九殿下枉自号称英明果敢才智过人,可是真材实料却差得远了。 在这等场面中时机把握得如此精确,只靠几声叫喊就能够把民众煽动起来的又岂能是常人?十有八九便是那萧洛辰亲自出马,以此人的本事,在这茫茫人潮中又哪里能是睿王府的手下所能揪得出来的! 心中虽如此想,这等直指九殿下能力不足的事情却不能去做。沈从元低头答应之间自去派人传令,只是有一件事情却是不能不说的: “殿下明鉴,这……这开业送礼之事虽然是咱们着了人家的道儿,可此时却是万万地停不下来啊!殿下可是忘了谁曾是亲眼目睹此事之人?他老人家一走咱们便改弦易辙,那可是成了什么做派……” 睿亲王到底回过了味儿来,刚刚父皇还夸了自己甚得民心,如此停事,岂不是明着告诉所有人自己是在对今上阳奉阴违假模假式?抬头看了看所目皆在的热闹民众,这事情既然已经做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想要堵住所有人的嘴压根是不可能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就这么看着这些愚民白拿咱们的东西?我可是刚刚才在父皇面前承诺,此间产业要做这香业的魁首!难不成开业第一天就损失如此之大?”睿亲王气馁地道。 “这开业送礼该发还是得发,不但要发,而且要发到底,这是小钱,金街里咱们要做最后一批打烊的商家!殿下莫忘了万岁爷那头……臣已派人到各大香号去加紧提货,今儿个就算是亏多少,咱们也得死撑着!” 沈从元倒是真有一股狠劲,今日之事左右着在财货上已经亏定了,倒不如借此机会把自家买卖的名号给打出去。 有清洛香号的例子在前,此间损失未必不能靠人气赚得回来。更何况此间事等早晚是要传到皇上耳朵里面去的,索性把这边言诺守信的形象给做个足十。只要皇上认可,哪又是小小财货损失可比? “看来,似乎也只有这样了!只是……只是这……沈大人,你真能确定这是小钱?” 睿亲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只能够按照沈从元的所言行事,可是这金街之上……人可真叫一个多啊! 原本就繁华万分的金街,今天好像是更加热闹了几倍,人挤人人挨人的,那翻翻滚滚的人潮一浪接着一浪,竟似无穷无尽一般。 “这帮老百姓都疯了么?不过是送几个香物,犯得着这么都赶在一天逛金街?” 九殿下心里极为悲壮的呐喊着,看看那不断从店里白送出去的货物,想想自己刚刚对父皇立下的堂堂正正拔头筹的保证,他忽然有点儿想哭。 远处,居然还有人源源不断地朝这赶过来…… ------------ 第三百五十八章 平局(上) “娘子真是有默契!我不过想给对面的那几个唱对台戏的家伙捣捣乱,倒是娘子这一把借势烧火,可真是烧得他们焦头烂额。%&*";哈哈哈!开业第一天就赔了一大笔,我真想看看那位九殿下和沈大人此刻的表情!” 清洛香号的内堂里,萧洛辰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一边和安清悠并林氏等人说着今天现场的诸般事情,一边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笑声。 “弟妹真能沉得住气,当时那副轻松自若的样子实在是有大将风度,若是个男子,十有八九只怕倒是个谈笑用兵的儒将呢!” 另一个点头微笑之人却是林氏,以她的身份,自然不用对安清悠拍什么马屁,她也不是这样的人。 之前她来见安清悠时也多少有点无奈之意,说出什么过继之类的话也是一时想得过多,可是此时亲历了一场事情,倒是对这位五弟妹真是有了些发自内心的佩服之意。 “大嫂您就别夸我了,今儿个对面那些位固然是损失了些财货,可是咱们也谈不上胜了什么,只不过是暂时消了他们的一点优势而已。若依着弟妹看,顶多能算是一个平手罢了!” 安清悠这话一说,萧洛辰亦是微微点头,那边林氏对于这商业之事却是十足的外行了,闻言不由得愕然道:“平手?” “说平手还是勉强的,总的讲起来,咱们其实一直都落在下风!” 安清悠微微苦笑,对于这个行业,只怕是没有人比她再清楚了。%&*"; 今日对面那七大香号联盟虽然是在开业大送礼之事上搞了个促手不及,但同样在派送赠品的时候把气势名号打了出来。这一行中品牌和流行度有时候甚至比什么都重要,如今京城之中人人皆知,两相比较之下,只怕那七大香号还占了点便宜。 更别说寿光皇帝今天忽如其来的一露面,这么一出戏演了下来,又不知有多少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目的去找七大香号合作,由此而来的生意亦不知道会出现多少。说是平手其实已经是不想刺激林氏罢了,若真论起来,清洛香号遭受的压力可谓前所未有的大! 林氏不懂这些,但她却有一般好处,不懂的事绝不乱掺合乱搅和。眼见着安清悠和萧洛辰眼神之中似是都有凝重之色,登时换了话题。妯娌两个唠了几句闲话,话题却是又转到了小枫儿的身上。 “枫儿,今日的事情你亦是看到了,可有什么感觉?” 安清悠随手抱过小枫儿,却是话一出口就自己都觉得很是不妥,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哪有聊这些话题的。该打!该打! 没法子,上辈子做了二十多年的黄花大闺女,这辈子亦不过是个刚嫁过门来的新媳妇,这段日子里又是整天操心着和人明争暗斗,自己还真是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老太太怎么会拿这个事情来考人?真是的! 而小枫儿的回答也很让人绝倒:“金街很热闹,今天有什么事儿?五婶娘,我饿了……” 三个大人面面相觑,今儿个从一大清早就赶到了香号里,折腾了半天已经到了晌午,该用饭了。 “童言无忌啊!我若是每天都能这般只想着看热闹和吃饭,那日子就过得别提有多舒坦了……”萧洛辰幽幽叹道。 “少废话,你和孩子比?” 安清悠把眼一瞪,却是直接下了一道对于小枫儿来说非常重要的命令: “来人!让厨上备饭!” 清洛香号里备饭之时,对面的天香楼中却是早就已经摆开了宴席,外面的开业大送礼虽然依旧在忙忙碌碌而又咬牙切齿地进行着,但真正拿赠品的却都是些普通百姓。 那些睿王府一系的官员和各大商号招拢来的客商,此刻都已经进了内堂。只是九皇子睿亲王却并没有着急坐上那早就为他预备好的首席首座,而是在某个房间之中和沈从元商议着些什么。 “沈大人,今儿这事情颇多意外之处,您说我一会儿出去之时,言辞之中是不是要有所变化?” 睿亲王一副诚恳的样子,每当他有事情觉得棘手而旁边又恰好有人能够帮他解决些麻烦时,他总会露出这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变数既多,殿下自也需以变应变。今日最大的变数却并非那来捣乱的萧家,而是皇上亲临之事,陛下既是看好此业,又显然是欲以此时考校王爷,这言谈之中自当做些调整才是。” 沈从元不紧不慢地说着话,他其实很享受这等时候,有时候指挥人不一定是作为上位者,能够让比自己更有权势地位之人按照自己的意思去行动,反而会给人以更大的快感。 “还请沈大人有以教我?”睿王爷那副礼贤下士的派头更足了。 沈从元淡淡地道:“为重者有三,一是强调皇上恩德,从而突出陛下对王爷您的越发喜爱之情,二是大讲香物此业乃是王爷看重之事,还请众宾客鼎力相助,三来今日开业大送礼之事,可以说成是咱们七大香号实力的体现,请大家想一想京城老百姓如今谁还不知道咱们这块产业?此三条由殿下登高一呼,则诸事可定矣!” 沈从元能过以窜火箭一般的速度成为睿王府第一红人,能够如今在朝中打造出“沈系”一派,确实并非是无能之辈。 这三点当真是切中要害,翻手之间便将一切变数都变成了向九皇子一方有利的方向发展。睿亲王大点其头地同意了一番,却是又想起一件事来,陡然笑道: “这萧家三番五次与我作对,当真是不诛之难消本王心头只恨,不过今天他们虽然闹腾了一番,却不知到底还是中了本王的手段。大人请看,这是何物?” 说话之间,睿亲王却是掏出了那件从清洛香号里诈来的信封,大笑着道:“这便是那清洛香号开出来的货单,香露八百瓶,香膏两千盒,各色香胰子五千七百件。都是给我睿王府特供之作,有此一物在手,怎么给那萧家编编故事,可都看本王的心情了!” ------------ 第三百五十九章 平局(中) 沈从元脸上的肌肉微微一跳,低头看那信封时,只见上面的火漆完好未损,可是心里却不知道怎么着就是有那么一些觉得不妥。%&*"; 对面清洛香号里那两口子就这么容易被九殿下忽悠住?沈从元怎么想怎么觉得不靠谱,现如今外面还有满街的百姓追着七大香号领东西呢! 不过这等担心却是不忙说明,左右那主意又不是自己出的,沈从元巴不得别人出的主意越砸锅越好,如今追着九皇子的人越来越多,更要让殿下知道知道谁才是最可倚赖之人! “睿亲王殿下出来了!” 酒席中陡然间有人一声喊,却见睿亲王从内室中缓步而出,微笑着道:“今日有幸与诸位相聚,本王有礼了!” 说话间长鞠一揖,睿亲王依旧是做足了那副礼贤下士的架势,可是这在场诸人之中又有谁敢受这一礼?大家齐刷刷地一副诚惶诚恐之色,纷纷起来又是作揖回恭: “殿下太客气了,下官等人今日能与殿下相聚,这才是幸何如哉!” “殿下真不愧是一代贤王,吾等只盼殿下日后能够多加教诲,好能为朝廷效这死力!” “小的给殿下磕头请安了……” 厅中登时是乱纷纷的一片,什么拍马屁的表忠心各说各话,更有那有些外地赶来没见过世面的商贾,这时候居然忙不迭地要下跪磕头。%&*";九皇子眼望着这些人,心里却免不了骂上了一句土包子。只是那脸上依旧是一副高贵中略带谦和神色,微笑着道: “本王奉父皇教诲,临观香业之道,体察这京中民生。诸位也看见了,今日七大香号联手开业,便连当今圣上也忍不住来游视一番,这固是本王上蒙天恩,可也是圣上善慈爱民的一番仁厚之心。本王和诸位共饮此杯,遥祝父皇慈年暇寿,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齐声应诺,共同举起酒杯来对着南方遥遥一敬,这才满饮而下。 九皇子是不是盼着寿光皇帝陛下长寿这事情尚在两说,可是这几句话说得却是着实漂亮。 原本只是看着清洛香号席卷京城挣了大钱,这七家联号之事不过是想为自己夺位多开一条敛财之路,外带着顺便打压一下对头萧家。可是有这番做派以来,隐隐间就变成了九皇子是得了皇上的“教诲”这才来做这事,期间那黑不提白不提的微妙之处,轻轻巧巧地便成了诸人认为原本就是如此的第一印象。 睿亲王微笑着扫视了一圈现场,却是又端起了酒杯道: “今日父皇曾言,这香业若是假以时日,其可看之景当不让于茶叶桑丝之道。本王也曾当着父皇的面亲口立下了承诺,定要堂堂正正地做个此中榜首。日后这七大香号的成败与否,还全仰仗诸位,本王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古来这治江山事固然有文治武功之说,可是这经济二字则更是历朝历代的朝廷皇帝都逃不掉的,什么某皇子受上命整顿盐铁,什么某皇子以钦差身份赴江南主持茶桑事等等,莫说是在史书上不胜枚举,便是本朝之中也不乏先例。 这段日子里京城香物大热人人知晓,寿光皇帝的金口玉言也是大家都听在了耳中,若是真有新业可兴,九皇子出头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一时间人人都是颇有兴奋之感,只觉得自己不光是赶上了好事好时候,更是找对了门子。跟着九殿下要财路有财路,要官路有官路,哪里还有不成事之理? 又是一番必效死报之类的表白,睿王爷耳听着厅里的一片效忠卖命之声自然是心情大好,笑吟吟地道: “当然,要做这业中魁首,自然也是要有实力的!好比咱们七大香号今日联合在金街之上驻店开业,便向京城百姓广送香物,这便是明证,何谓雄厚,此便是雄厚之所在!之前或许有些人徒仗小小新品火了一把,但这产业之事,又焉是那一时一刻所能长久?好在他们迷途知返,到底还是明白了哪处才是正途!” 这话一说,众人却都是微微一愕,若是九皇子说那“徒仗新品、不明正途”之人,只怕是除了对面的清洛香号还有谁来?可是又说这迷途知返云云,难道是这清洛香号居然也投向了九皇子的麾下?不可能吧! 一片错愕神色之间,沈从元沈大人却是在微微苦笑,自己对睿亲王所说的三件事,前两件办得倒是着实漂亮。可是这看看到了第三步,这位九殿下果然又犯了得意忘形的毛病,摆实力的话并没有讲透讲到位,这开业送礼会让京城民众都把目光聚集到七大香号上的事情更是压根未提,就这么急匆匆地要把给“清洛香号”挖的坑亮出来了? 同样苦笑的,还有七大香号中原本的几位东家,九殿下,您倒是春风得意的好不潇洒,可是这送出去的财货可都是我们出的,眼下店外面还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有人排着队白拿、白捡,就是为了打出去个名声也没这么个打法儿的啊! 这些人却是不比睿亲王这等不通商务的门外汉,他们都是行里的老手。 此事若是交给他们来做,如何聚拢人气,如何压低赠品成本,如何控制礼物种类等等诸般事却是要比旁人强得多了。 可是此刻既无准备,问题的核心又莫名其妙的变成了是大家掏银子垫货、让九皇子在万岁爷面前撑场子,事情已经彻彻底底的变了味道,也难怪他们苦笑连连了。 不过对于这些事情,睿亲王殿下却是全不在意的,他此刻正得意洋洋地环视着场中,好容易深入虎穴玩了一把单刀赴会,不拿出来爽一把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好教诸位得知,这清洛香号自萧洛辰夫妇以下,已经和本王表了态!” 九皇子大模大样地咳嗽一声,却是伸手间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信封,上面的火漆完好无损。 ------------ 第三百六十章 平局(下) “好教诸位得知,这清洛香号自萧洛辰夫妇以下,已经和本王表了态!” 此言一出,当真是满座皆惊,若论及睿王府的死对头,那毫无疑问是萧家。i^ 而若论及九殿下私怨最大的,只怕便是那萧洛辰了。 此事京中当真是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若说是清洛香号居然倒向这边,在座众人只怕是要嗤之以鼻,可是如今说这话的,却偏偏是九皇子睿亲王殿下本人! “诸位,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有些以前的事情,本王便是不说,想必各位也明白。不过那清洛香号诸人,此刻却已决意痛改前非。此后萧家是萧家,他们是他们。正所谓人有心量方可容天下,那萧洛辰既肯悔过自新,本王也就不为己甚了嘛!还有那萧洛辰之妻安氏,也是代表安家递过了话来,说是以后要和萧家撇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话可当真是个天大的消息,满座众人已经听得都有些傻了。 睿亲王却是很满意在座诸人那副几陷入呆滞一般的表情,他想看的就是这个。 什么彼此为国留才,什么彼此余一线,什么王妃大婚独好清洛香号的香物,这些统统是在清洛香号里忽悠那对夫妻的托辞。今天这事情要得就是这个震惊万分的效果! 越是这样,传递出去的消息反而越有人信——九皇子这等身份的人,又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信口雌黄?越是这样,越能让人认定此事并非空穴来风,清洛香号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萧安夫妇到底在这重压之下是不是和九皇子有所勾兑,这事儿在外人眼里根本就不可能搞个清楚! 睿亲王根本就不需要有人搞清楚,他只需要那些对方阵营里面的人怀疑就足够了! 只要消息传了出去,那远在千里之外的萧家父子会怎么看萧洛辰,萧家又会怎么看安清悠这个媳妇?萧洛辰和安清悠能不能对各自的家里面撇白清楚,安萧两家又会互相之间会不会生芥蒂?乃至那些暗地里仍旧在支持着太子的朝中官员们究竟又会对萧安两家持什么态度? 爱谁谁,让那些家伙彼此之间折腾去!最好是他们猪脑袋打成狗脑袋,内部都乱成一锅粥才好! 正好父皇今日来替本王立了一次阵脚,如此大好的形势,对手越乱,本王越有各个击破的机会! 经济和政治上双管齐下,毕其功于一役——这怕是最后的一战了吧? 睿亲王越想越是得意,只是那脸上却是半点不显自己当众造谣硬栽的神色,淡淡地道: “似这等人本王都能容得,还有什么人容不得?诸位只要忠于朝廷,尽心做事,当然是各有大好前景。%&*";那清洛香号已经彻底倒向了咱们这边,见面礼便是孝敬本王香露八百瓶,香膏两千盒,各色香胰子五千七百件,诸位请看,这便是不用花我睿王府一分银子的货单!” 九殿下这是要让大伙眼见为实?众人倒这时候已经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清洛香号的货品已经俏到了极处,从开业至今,谁也没见过有这么大批量的出货,这些物件放到市面上,只怕转手便是十余万两银子。能拿出这样手笔来孝敬睿王府,那萧安夫妇投靠了九皇子一系之事,定非虚言! 睿亲王眼睛里竟似也闪过了一丝兴奋,随手撕开那信封上的火漆,掏出货单了一甩一抖,动作就是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那姿势当真是要多潇洒有多潇洒,要多帅气有多帅气,果然是皇子风范与众不同,虎躯一震之间,满场王霸之气四溢! 众宾客看着那货单已经傻了,他们当中有些商贾老手一辈子见过无数的货单,可这张货单一出,他们也只有两眼发直面色呆滞,一张嘴长大了久久合不拢来。 只见那张从信封中掏出来的纸上倒是清清楚楚地写了些东西,只是上面却并非是什么货单凭证之类,上半扇密密麻麻一堆迎头小楷,写的乃是: “呸呸呸呸呸呸呸……” 而下半页纸上却是大半空白,只有一个大个儿的字体却是银钩铁画,显得越发突兀而清晰: “——呸!” 九皇子兀自把提着那货单做展示之状…… 满厅皆静,所有人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乱喘一下,便是那原本等着为殿下擦屁股的沈从元沈大人也不例外——没人想去做点破此事的出头鸟。 九皇子睿亲王殿下发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说,随后那厅中却开始了一轮荒唐的寂静。而此时此刻的清洛香号里,安清悠刚陪着林氏和小枫儿吃完了午饭,萧洛辰则是正在一边儿很没形象地打着饱嗝儿。 “注意着点儿,大嫂在呢……” 安清悠瞥了萧洛辰一眼,低声提醒道。 “嗯……” 萧洛辰咕哝一声,饱嗝儿倒是不打了,却是拿过了一根牙签更加没形象地开始剔牙! “死人啊你!小枫儿也在看着呢,长辈有样晚辈学,莫要带坏了小孩子!”安清悠开始瞪眼。 “嗯……” 萧洛辰继续咕哝一声,牙也不剔了,却是开始直接嘬牙花子…… 安清悠差点儿暴走,却听得林氏“扑哧”一笑,这位五弟没正形可是出了名的,当下却是借口要哄小枫儿睡午觉,抱起孩子先进了内堂。 大嫂借故躲了开去,这里却是清清静静地只留下了夫妻两人。 安清悠一把揪住了萧洛辰的耳朵,手法显得熟练之极,怒气冲冲地道: “你个死人头这是要干嘛?当着大嫂的面儿出这些洋相,提醒了你好几次你都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夫人慢来夫人慢来……” 萧洛辰一副呲牙咧嘴的样子连声求饶,只是待得安清悠把手放开之时,萧洛辰脸上却是一副贼忒兮兮的模样,坏笑着道: “我在想,那位九殿下究竟会在什么时候打开咱们那张货单,是在人后打开看呢?还是在众人之前?要不然咱俩打个赌,若是他在人后便着急打开呢,今晚就我在上面,若是在众人之前展露出来呢,今晚那就是你在上……” “呸呸呸!左右都是你把我……” 安清悠啐了丈夫一句,面上犹自是俏脸一红,夫妻调笑之间,却是不知道怎么就冒出来那么一句: “当然是人前展露啦,就九皇子那副装模作样的性子,还不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才能撕开火漆,以示睿王府没动手脚?” ------------ 第三百六十一章 该来的会来 寿光皇帝从金街出来,自然一路招摇过市地回到了宫中。%&*";只是那平日里万岁爷独处休息的金龙阁里,却多了一个身影。 一个很胖很胖的身影,由皇甫公公亲自出手,秘密接进宫里来的。 “刘卿这一次劳苦功高,朕观那香物之业,当真是民需可用!只是这一次朕占了你的便宜,公开在众人之前点出了此事,世人却只怕都以为是朕看明了此业了。” 寿光皇帝满脸的笑容,显然是心情甚佳,刘总督却是早就已经跪倒在地,正经八百地奏道: “陛下何出此言?臣对那香物之业虽然观察依旧,但心中其实也并非十分确定的,之前所奏陛下种种,不过是推测浅谋之论。倒是陛下短短半日之间便看明了此事,当众一论,更是在区区数言之间便已拨动天下人进入此业之心。此等乾纲独断行事果敢之能,便是古之明君尚且不及,将来史书之上,必将记载陛下这神来一笔。” 刘总督是明白人,自古为帝王者,最在意的事情之一便是自己会给后人留下些什么。 文治武功固然重要,可若是开出个从己而始的大利之业来,同样是不让前人的传世之名,史书上有齐公起春秋之霸业,最为人称道的却是煮盐植桑而富立天下;那位一直以来被万岁爷敬仰的前朝太宗,固然有四夷来服被称为“天可汗”的风光,可更有把茶叶二字变成大利之业的千古流芳之举! 这香物之业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暂且不论,那等史书上的名声他刘总督却是绝对不能和万岁爷抢的,身为最知陛下心思的天下第一忠犬,这种事情还用得着人提醒? 果然寿光皇帝浑身上下甚是舒坦,龙颜大悦之际很是大度地道:“哎——!刘卿切莫自谦,你的眼光独到谋事妥当,朕又岂能不知?此业若兴,朕一定要告诉天下人,这香物之业乃是你我君臣齐心协力开拓之举,定不叫刘卿没名于后人矣!” “皇上如此垂顾于臣,臣必肝脑涂地,以报天恩!” 刘总督大声高呼,抬起头来之时却是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面孔,居然借着机会和寿光皇帝打趣道: “皇上,只是臣有一事担心,您不会真的给臣的孙女换个婆家吧?” “换婆家?啊……哈哈哈哈哈哈!” 寿光皇帝哈哈大笑,挥了挥手间笑骂道:“好你个刘忠全,当真是圆滑的可以!这是要朕给你一颗定心丸不成?放心,将来太子即位,你那孙女最少也是个皇贵妃,等打完了这一仗,朕让皇后亲自颁给她太子侧妃的金册如何?你心里明白得很!今天这戏可不止是为了那香物之业,你倒是猜猜,今天这京城之中,又有几只白头鹰会偷偷飞往北胡?” 那白头鹰乃是北胡特产,速度之快认路之准远胜信鸽,只是若以这种鹰雕鸟类饲养起来成本极高,驯化之技更是难上加难。%&*";能够在京城中偷偷拥有此物的,几乎板上钉钉地是北胡人的暗探了。 君臣两人一起大笑,寿光皇帝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却是摇了摇头又轻叹一声道: “不过此时倒是有些对不起朕那个爱胡闹的徒弟,更对不起朕那个新收不久的义女。这次折腾了一轮下来,只怕老九那里更是水涨船高,那七大香号的联业之举声势大振,他们那个清洛香号的生意,只怕要变得难做了……” “为君分忧乃是臣子本分,萧洛辰虽然看似胡闹,可是大节向来无亏。臣观那安氏亦是个明理知义的女子,区区一点困难,他们当可克服得了,此事陛下大可放心!” 刘总督连忙替寿光皇帝宽心,不过心里也是有点儿打鼓,这小两口可都是死不吃亏的主儿,之前的种种布置不光是一直没有和他们通气,可说连他们也算计在里面了,不会真闹出点儿事来吧? 寿光皇帝似是微一沉吟,却是到底点了点头,缓缓地道: “刘卿言之有理,这夫妻二人倒是各有所长,如今成了一家子……嗯,天下之业为大,一家之商为小!正所谓响鼓须用重锤,这时候也该是让他们也发发力敲敲鼓的时候了!” 寿光皇帝这一发话,刘总督心里却是打了一个突,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帮着宽心,居然给皇上宽出这么句话来。响鼓是不假,可是人家小两口替您万岁爷还账在先,如今要开拓香物之业又作为靶子承压在后,还用重锤敲?陛下您就不怕把这响鼓给敲漏了? 寿光皇帝倒似看出了刘总督在想什么,捻须之际淡淡一笑,语气里却居然多了几分商量的口气道: “刘卿放心,这两个人朕心里是有数的,是有信心的!锤子重一点,也是敲不破他们那张鼓!只是这个事情嘛……朕想着还得由你刘大人出面来办才好!爱卿刚才不是也说了,为君分忧是臣子本分……” 刘总督心里登时涌起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皇上会觉得对不起那对夫妻,足见这小两口圣眷犹浓,在皇上心里的分量颇为不轻。可是这响鼓用重锤的差事居然还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敢情皇上想起这对小夫妻来也是头疼啊! “怎么还不来啊……” 安清悠懒洋洋地靠在清洛香号的一张躺椅上,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怎么还不来啊……” 屋子里一起念叨着小话儿的还有萧洛辰。 事情是明摆着的,七大香号突兀之极的联手开业,里面居然有刘总督的产业,寿光皇帝陛下装模作样地微服私访,更是显得欲盖弥彰。 棋局可以布,自己二人在万岁爷手里也必然是棋子,事先不通气可以理解为上有谋算要把戏演得逼真,事后若是再不来个人安抚一下解释一番,那可不是老爷子的作风了。 这样的问题若是都看不出,安清悠还怎么会是安清悠,萧洛辰还怎么会是萧洛辰?只是这一路等将下来可真是耗功夫。对面那七大香号的赠品发了一天,总算是到了打烊的时分。金街上的行人都已经渐渐地散了,林氏也带着小枫儿回去了萧府,可是他们所等待人却还没有来。 “要不咱们打赌吧?我赌一会儿来得是皇甫公公,老规矩,我赢了今晚我在上面,你赢了今晚你在上面……” 萧洛辰百无聊赖地开始找话头,这一次换来得却是安清悠的一个白眼儿。 “去去去!这事情哪里会是皇甫公公来,你心里也明白来人定是刘大掌柜,不用故意输给我哄人开心!” 安清悠似乎是有些不详的预感,这等来等去居然颇有些心头烦燥之感,抓住了萧洛辰的话把儿撒气道:“咱们家什么时候又有那上面下面的老规矩了?同一个赌局耍两次就没意思了,这样,我赌刘总督,我赢了你睡床下,我输了你睡床上!” “睡床下?这个……不好吧?” 萧洛辰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过转眼间又冒出了新坏水,贼忒兮兮地笑道:“我睡床下也不是不可以,你是真舍得?” “我舍得啊!有什么舍不得……” 两口子拌嘴当作玩儿,却听下人忽然来报:“五爷、五奶奶,门外有一位刘大掌柜求见!” “阿嚏!” 坐在清洛香号门外的马车里的刘总督猛然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这是谁在念叨我呢? 一个喷嚏当然不放在刘总督的心上,可是看着安清悠和萧洛辰这小两口并未亲身相迎,清洛香号居然只是派出来个下人引路,心里可就有点苦笑了——罢罢罢!那香物之业的前景,其实有不少还是安清悠那份名字古怪的“商业计划书”所带来的感悟,那七大香号之事的安排上没有通气儿,难免这小两口有些情绪,先由着他们吧! 等着进了清洛香号的内堂,那引路的下人却竟然没有带他到什么书房静室之类的地方,而是一路向着小两口的私宅而来。刘总督迈进房间,却见安清悠独自一人站在屋中,见了刘总督倒是也没露什么异状,只是不动声色地行了一礼道: “晚辈萧安氏,给刘大人请安了!” 这礼行得虽是规矩,可是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感觉到有点生分。不过刘总督何许人也,压根就不接这茬,倒是左右一看屋内似乎是并无旁人,皱着眉头道: “怎么是你这孩子一个人在此,洛辰呢?” “倒教刘大掌柜见笑了,我夫君刚刚打赌输了……”安清悠把伸手向床边上轻轻一指,淡淡地道:“他如今正一个人坚持着要睡床底下呢!” “啊?!” 刘总督苦笑连连,这对夫妻打什么赌他没心思管,他们小两口有情绪也是早在意料之中,虽说这一个安静一个做混的配合他是早已经领教过,可萧洛辰这一次居然撒赖撒到了床底下? “洛辰……是我,皇上派我来看望你们小两口儿了,有什么不高兴的咱们直说,出来吧……” “不行!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 ------------ 第三百六十二章 认真了 既是早已经料到这小两口会耍脾气,这当儿刘总督也是真耐得住性子,忍受着巨大肚子所带来的弯腰困难,径自走过去对着床底下安抚宽慰。i^ 可是萧洛辰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今天好像还真就准备在这床底下过夜了,死活还就是不出来了。 “你这顽劣小子!” 刘总督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这等事情到底还是难不住他刘大掌柜,眼珠儿一转之间却是笑骂一句站直了身子,朗声喝道: “皇上密旨!传前虎贲校尉萧洛辰、清洛香号东主萧安氏上前听旨!” “民妇萧安氏恭迎圣谕,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清悠立刻便上前听旨,行礼站跪,遥向南方三拜九叩,那礼节上行得是娴熟优雅稳稳当当,滴水不漏间便是比公开场合的听旨之态还要规矩十足。 萧洛辰则是在一边顽抗到底,非常坚决的呆在床底下高叫道:“圣旨?我不听!不就是想让我出去嘛?” 刘总督真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他为官半生位极人臣,一辈子里碰上的迎圣旨场面不知道有多少,可是传旨传到了自己这个份儿上的,只怕还真是大梁国里头一份儿了。 不过这却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萧洛辰这小子莫说是不肯接旨,就算是抗旨不遵的事情都不知道做过多少。 摆规矩什么的对这家伙来说就是完全无效,自己今天本就是既要安抚、又要给他们传令,皇上要兴香物之业、要留名青史,这两夫妻还真是非用不可的。 而这小两口都是精得冒油的主,看这架势既是早就算定了自己会来,哪里还有不折腾的! 不过好在还有个肯规矩接旨的安清悠,虽说是早知道这位清洛香号的东家同样不是个好摆弄的,可是有得说总比没得说要强不是? 刘总督索性不理萧洛辰了,径自把脸一扭,对着安清悠微笑道: “贤侄女快快请起,老夫临来之际皇上有言,这一次你们夫妇站着接旨便是,不用如此多礼。” “嗨!刘大掌柜您怎么不早说?害得晚辈在这里白白跪了半天,下次再赶上您为东家做事传讯儿,早打个招呼呗?” 安清悠迅速站起,口里却是说得清清楚楚,这“早打招呼”几个字更是颇有语带双关之意。%&*"; 刘总督一脸的苦笑,心说下次我是说什么都不来了。 一念及此,刘总督忽然大悔,皇上派自己来,自己怎么忘了派徒弟安子良来?他们到底是一家人,且不说这亲戚之间好说话,就算是挨挤兑,也轮不着他刘大人这个天下第一总督不是? “好啦好啦,我的萧五奶奶,您就少念叨几句好不好?皇上有皇上的打算,这不是派老夫来了么!知道你们受了委屈,万岁爷那边也是记挂……” 这当儿也只能让万岁爷背背黑锅了,其实七大香号联盟之事原本是他刘大掌柜一手促成,这事儿却是万万不能当着这小两口说出来,含含糊糊地来上一句皇上自有皇上的打算,这种话简直就是万金油,放哪儿都合适,而且还不落毛病。 刘大掌柜也有刘大掌柜的不易啊! 当初他以敏锐的目光察觉到这香物之业的巨大潜力,但是光凭清洛香号一家,想要说服上头可是大为不易。 别的不说,若是将一个有可能成为朝廷大利的产业都放在了萧家身上,只怕寿光皇帝登时便是第一个不答应。 一手掌兵、一手拿钱,就算万岁爷如今暗地里其实是对萧家信任有佳,又怎么可能不掂量掂量这里面的平衡之道。 彼时之计唯有把这势头迅速做大,而在短时间内最有力量、也是最合适的合作者其实就是睿王府。 虽然刘总督对于睿王府的远期前景并不看好,可是正因为不看好,这才敢放心大胆的和睿王府合作。 将来睿王府控制的这些产业究竟会怎么样,还不是等打完了仗,陛下一句话的事情? 这道理刘总督明白,寿光皇帝更是心里有数,也正因为如此,他老人家才会答应刘总督的请求,欣欣然当了一回七大香号开业的贺客。 这便是平衡之道! 天下第一忠犬要忠,要替皇上打算,可是并不代表他刘大掌柜会是一个愚忠之人。 这一番未雨绸缪的布置下来,不管将来这局寿光皇帝、睿王府、萧家乃至文武之争北胡战事等等纷乱复杂的博弈棋盘中如何变化,他刘总督都是立于不败之地。 而那将会被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和看好的香物之业,其中总归是有一大块蛋糕是要分给他刘家的! 更何况陛下不是说了嘛,君臣共襄佳话!既是派他刘大人来办这个倒霉差事,万岁爷多少也得帮忙背着点责任不是?事后就算是这话捅到了万岁爷那里也没什么,寿光皇帝顶多是一笑了之,小小权宜之计无伤大雅,毕竟自己这个大掌柜是为他老人家做事呢嘛! 这才是天下第一总督的本事! 总之刘总督在临来之前,就打定了什么都往皇上身上推的主意,倒是安清悠听了几句安抚的话下来,脸色亦是顺了不少——有些事情她和萧洛辰倒不是没研究算计过,结论却是索性装糊涂拉倒。 之前的过程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事情已经变成寿光皇帝的意愿,你非得在已经过去的事情上和皇上较真,何必呢? 当然该摆的姿态还得摆,萧洛辰自然不会真的非要选在刘总督光临的时候,才去胡闹耍性子履行什么钻床底下的赌约,总不能显得自己夫妻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不是? 当然两口子也没指望这些小伎俩就能够如何,安清悠倒是对这位刘总督颇有几分佩服,自己那份商业计划书中点明了这香物之业的发展前景,刘总督却能从中看出整个产业的潜力来,这份本事眼光当真了得。 如今这副局面若是真要来个香业大发展,清洛香号也不可能一家独揽了这全天下的市场去,如何在下一步中争取个对自家最有利的态势,那才是最重要的。 “刘大人,我们夫妇您是知道的,皇上也是知道的!之所以会在这里小小的做上个买卖,还不是为了皇上和四方楼的那笔烂账?如今好容易上了点儿轨道,对面那七家商号又成了合围之势。这可让人怎么活啊!” 安清悠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时候就显出性别的优势来了。对于女人来说,示弱乃是常态,虽说这兵法有云能而示之以不能,可是这等话你若要萧洛辰来说?只怕是怎么听怎么觉着别扭。 刘总督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这小两口果然还是有分寸的。 这安清悠的精明不让其夫,如今言语中虽然是犹有幽怨之意,可是这口气却到底是松动了下来。 女人嘛,你还指望她一点儿小脾气没有?既是有得谈就好办! “你夫妇这份忠心,皇上自然是明白的!之前老夫临来之时陛下还在念叨,如今不过是不够方便,可是你们夫妇做了什么,有多大的功劳,他老人家心里当真是明镜儿一般!若要这香物之道成为天下大业,还要你们小两口再鼓余勇,迎难而上啊!” 刘总督何等人物,大家各自该摆的姿态摆完了,登时便连消带打,口中寥寥数言中看似嘉勉,却是轻轻一转,便把事情引导了正题上。 “皇上这是要我们夫妇把这场戏演下去,和对面的七大香号打擂台?” 安清悠自然也不是笨人,刘总督的话里稍微点出些苗头,她立刻想到了其中的意思。 “好个聪明的女娃娃!” 刘总督赞许地看了安清悠一眼,正色道:“擂台要打,但不是演戏,这一次可是玩真的!对面那七大香号是睿王府的后台,对付起你们来起来自然会不遗余力。而皇上和老夫则是两不相帮,九皇子那边算是到此为止,不会才有资财注入或是皇上过去露面这种事情,当然,同样也不会帮你们!若是清洛香号在这场对台戏中倒了,那便是真的倒了!” “那便真是倒了?” 安清悠语气生涩地低声念叨了一句,却见听得一记叫声陡然间在屋内响起: “这也叫两不相帮?” 萧洛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底下窜了出来。此刻这叫得虽响,他的脸上却再没有什么不着调的神色,什么时候能乱闹腾什么时候不能乱闹腾,他心里清楚得很。 兴一天下大利之业在史书上的美誉不比开疆扩土差,寿光皇帝这是认真了。 刘总督这时候却是已经用一个很舒服的姿势靠在了椅子背上,悠悠地道: “我还没说完呢!两不相帮便是两不相帮,如今北胡之战一日近似一日,之前放在你们手里那两百多万两银子也该到动用的时候了,顶多能在你们这里再充上十天半个月的门面,往下的事情,皇上不会插手,老夫也不会插手!倒是你小子总算是肯出来了,如今倒是要不要听听这皇上的密旨?” ------------ 第三百六十三章 字据和谁立? “臣萧洛辰携妻萧安氏,恭领圣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洛辰脸上显出几分凝重之色,面朝南方遥一拱手,三叩九拜。i^ “密旨便在这里,你们两口子自己看吧!” 刘总督此刻倒是一脸的淡然,伸手间已是递了一张黄纸过来,却又加了一句道:“记得看后即焚,便如当年你在四方楼里的规矩一样!” 夫妻二人接过那道密旨来,只见上面的字体贵气中略带苍劲辛辣之感,正是寿光皇帝亲笔所书。 只是那内容可就有点很没皇家范儿了: “徒儿,原本朕琢磨着让你在出征北胡之前好好休息一阵陪陪媳妇儿的,没想到你小子闲不住,到底还是弄出了这许多事来。不过干得挺好,这么一个小小的香粉铺子都能搞到风生水起。朕很喜欢!你很好,你媳妇也很好!” “朕知道你们两口子辛苦,这些日子里帮着朕还账,帮着宫里和四方楼还账,这份情朕领了!可是如今朕还要跑到你们的对手那里去站桩起台面儿,还要停了刘大人对你们的帮手,说实话换了朕真也心里搓火啊!” “可是朕还就得这么做!香物之业不仅仅是一笔买卖,更是天下大利之业!为朝廷计,为大梁江山计,这事情就算有多麻烦你们也得给朕扛着!响鼓须用重锤,朕知道你们两夫妻还远没到智穷力竭的时候。把这个事情做大做好,做到天下人都往里头扎!放心,朕既是师父又是义父,这两重的身份可不是白做的,你小子***给朕打起精神来,这也是打仗!” 萧洛辰没词儿了,寿光皇帝这道圣旨里赞许嘉勉都有了,可也同样不乏严厉的意思,连这也是打仗的话都说出来了,自己还有什么话说?一声叹息之间,举手将那黄纸在蜡烛上化为了灰烬,低头恭声道: “臣萧洛辰携家眷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洛辰也无需担心,如今你们以一对七,对方身后又是有睿王府撑腰,能保个相持之态下来,便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别的不说,单凭清洛香号在这京城之中已经闯下的名声,单凭你夫人那一手独步京城的手艺,这段时间里只求个独树一帜倒是不难吧?等回头荡平了北胡,想要怎么做还不是由着你们小两口?” 刘总督眼见萧洛辰似是颇有疲怠之意,连忙又是掉过头来出声安慰。i^他也知道未来一段时间里清洛香号肯定是要面对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事先倒是先帮着把稳守反击之道想好了。 刘总督好人啊!这位天下第一总督当真是到哪里都是好人啊! 只是旁边安清悠的心中,想得却非如此。 寿光皇帝若是真看中了此业,那这种种举措倒也是是情理之中,断了刘总督对清洛香号的帮助,不过是想看看自己夫妻究竟能够做到什么极限罢了。 竞争从来都是刺激产业快速发展的最有力手段之一,可问题是,在一个行业高速发展的朝阳阶段同样也代表竞争最为无序和残酷的阶段,尘埃落定之后,留下来的又是谁? 对于这个行业,安清悠有着比谁都清楚的认识,市场格局一旦形成,最后存活下来的往往只是少数几家巨头,基本没有什么偏安一隅的可能。 更何况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好! 安清悠对自己的职业有着发自内心的尊敬和热爱,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够在前世之中成为调香师里的精英! 职业,是有尊严的! “刘大人不用多想,这事情既是皇上交代下来的,我夫妇自然是一心为君,只是这中间有几件事情,还望皇上和刘大人周全!” 安清悠忽然插话进来,刘总督转头看时,却见眼前的这个女子竟是目光炯炯,不由得心中微微一诧,虽说早就知道这女子同样是个不好惹的,可从来没见过她这般模样,如此有那一双素来平和的眸子里,竟似是隐隐然有着挑战之意。 “刘大人您还是多替那七大香号担担心吧,我夫人……她也认真起来了!”萧洛辰忽然间没头没脑地插了那么一句。 “贤侄女不妨说来?”刘总督眉头微皱。 22第一,既是两不相帮,那便真的是两不相帮。我们这里也是在替万岁爷出力,若是那睿王府以势压人,做些生意场之外的事情,我清洛香号又该如何?” “你这是怕七大商号走官路耍势力?放心,皇上既要大兴香业,断不容有人在这个行当没发展起来之前就有人行那倚势独霸之举,之前便是那睿亲王面前不是也说了,堂堂正正做事,大家各凭本事。此事老夫亦当亲自盯紧,清洛香号大可放心。” 安清悠点点头,又道:“第二,之前刘大人派过来的人手,如今我已经是用惯了。刘大人说两不相帮亦可,二百多万两银子拿回去也行。只是那些工坊里的工匠,店面中的伙计,走街串巷的班子,这些人手还请刘大人高抬贵手,就让他们多留在清洛香号一段时间吧!” “这就更好说了,这等人手我有得是,莫说是多留一段时间,便是送给了你们小两口也无妨!还有第三否?” 刘总督微微一笑,安清悠却是顺水推舟的行了一礼:“那晚辈就多谢刘大人厚赠了!” 一句话一个行礼,数以百计的熟手就这么成了清洛香号的人,安清悠当然还有第三条: “第三,这清洛香号乃是我夫妻二人的私产,以后若要被那七大香号挤倒了自然无话可说,可既是皇上和刘大人定了两不相帮的调子,若是我们把这清洛香号做将起来,那可与皇上和刘大人无关,所有相关资财钱物,均为我夫妇二人所有,一概与旁人无涉!” “哈哈哈哈哈哈……” 刘总督听到这第三条,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大摇其头道: “你这孩子当真是小心眼儿,这清洛香号本就是你们夫妻二人的。皇上坐拥天下,我这个刘大掌柜虽说也就是马马虎虎,不过这资财钱物却是不缺,难不成还真当将来是谁占了你的产业不成?” “您刘大人那可不是马马虎虎,用富可敌国这四个字来形容您都嫌小了。皇上他老人家英明慈爱,当然不会打我们这小门小户的主意。” 安清悠笑着捧了寿光皇帝和刘总督一道,做起事来可是毫不放松。随手从屋内拿出一副纸笔来,紧跟而上地道: “立字据!” 刘总督又好气又好笑,但看安清悠催得紧,到底还是提起了笔来,只是这中间终究不免打趣了一句: “你们小两口这字据是要跟谁立?跟老夫还是跟皇上?” ------------ 第三百六十四章 插手 “有趣有趣!这两个小家伙还真是有趣!” 西苑之中,寿光皇帝看着那张字据实在是颇有忍俊不禁之感,笑呵呵地道: “又是搞约法三章这一套!朕坐拥天下,难道还会贪图他们两个小娃娃的产业不成?为君者这可是金口玉言,还非得要来个立字为据?这女人就是女人,天生狭促啊!” 女人是不是天生狭促这个问题先放在一边,翻烂了史书,历朝历代的皇帝们真正金口玉言从无反复的倒是着实稀罕。i^当然,比如前朝那个即位两个多时辰就被人毒死的倒霉皇帝或许是个例外。 不过刘总督刘大人自然是不会和万岁爷研究金口玉言这四个字的含义的,此刻他亦是笑着说: “臣亦是这么想,不过陛下这位义女却无论如何都要和陛下签这个字据,臣就当个笑话,据实回奏了。” 寿光皇帝摇头笑道:“朕这个义女精打细算得过了头,胆子也不比她那位夫君小。字据居然立到朕的头上来了?罢罢罢,朕就和她立了这个字据,也就当是对他们夫妇的激励吧!” 说话间寿光皇帝提起了朱笔来,随手在那字据上写道:“此事亦可,朕准之,着清洛香号照此据实而行。”写完之后又觉得不妥,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批奏章,摇头自嘲一下童心忽起,又加上了一句: “财货权产之分自归其属,口说无凭,立字为证,童叟无欺,各安其分!”大梁国历史上第一份奏批不像奏批,字据不像字据的东西就这么成了。 “刘卿,你看这个行不行?差不多的话,回头就还给那小两口,不过有件事情说好,这份东西他们存起来可以,可不许像那些欠条银票一样装裱了挂在大庭广众之下,朕丢不起那个人!” 寿光皇帝全当是个戏谑之举,刘总督却是珍而重之地把那张约法三章的字条收好,口中连称臣必遵行云云。只是这心里却是暗自轻叹了一声: “丫头,我可是能帮你的地方都帮你了,往后怎么个做法,可是全凭你们小两口自己了!” 寿光皇帝带着一副很放松的心情戏笔御批的时候,睿王府中却是一片肃杀气氛。 自打昨日在七大香号的开业之礼上,睿亲王提着那张写满了“呸”字的货单在众人面前散发了一把王霸之气后,这位九殿下倒现在为止就没怎么开过口。%&*"; 难得说过的两次话,一次是让人把这份主意的幕僚半夜里活埋在了京城之外的某个乱坟岗,另一次则是把他一直宠爱的一个婢女叫人活活打死——这却是没什么理由,纯属心情不好。 倒是在通往睿王府的路上,正坐在马车里的沈从元沈大人反而是颇有轻松之态。 此时此刻,他正和自己的随身师爷汤师爷说着闲话: “切!心雄万夫啊!心雄万夫而好仿效古时贤王亦不是什么大毛病。不过心雄万夫而无能,可就是大麻烦了!早对殿下说那夫妻俩压根儿就是一对亡命鸳鸯,偏要搞什么深入虎穴,行什么指鹿为马之技,那两口子岂是那么容易被他这几记散手搅昏了头的?这一次怕是挖坑不成反被人挖,殿下这可是自己讨苦头了!” 沈从元的话语之中居然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倒是那汤师爷顺口接话地拍了两句马屁,有些担心地道:“只是九殿下这性子……大人,咱们这么一大早的就赶去睿王府,可别正成了殿下心情不好的出气筒!” “切!殿下心情不好,我们这才叫雪中送炭。他若是心情好了,我们做什么顶多算是锦上添花!说到底这也得看人,这平庸之人发起脾气来,可远比英明之人更好对付,更何况上头的人若都是那么本事大,下面的人又怎么有机会?师爷你说呢?” 汤师爷连忙一脸笑容的应了,心中却想,这上位者平庸,下面的人才有机会,自家大人这倒是精明了,自己这自处之道,可真就不好说了。 就这么来到了睿王府,事情还真是如沈从元所言,门房一报了名字上去登时便是传令召见。 沈从元一路进了睿亲王的书房,却见九殿下那一张脸黑得像锅底一般,当下也不说话,两人便是这么相对无言地沉默了下来。 “本王……昨天是不是很丢人?” 最后还是睿亲王率先打破了僵局,沈从元想起昨日九殿下手持“呸”字向众人做展示的样子,心下也不禁暗自一笑。只是这脸上却是正色道: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当年汉高祖百战百败,最后还不是在垓下逼的霸王横江自刎?如今殿下节节上升,眼见已到最终成就之时,形势之佳,更胜古人百倍。若是因这小小挫折就一蹶不振,岂不寒了天下人之心?再不振作,下官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这便告辞了!” 沈从元此刻那叫一个有名士派头,说话间长躬一揖,还真是摆出了一副转身便要走的样子。只是这刚向门外迈出一步,却听身后的睿亲王喊道: “沈大人留步!” 沈从元眼中的得意之情一闪而过,转过身来却又是那一副谦恭之态。倒见着睿亲王抱拳行躬道:“本王一时心中烦闷,这才有些抑郁萎靡。沈大人当头棒喝,当真是如醍醐灌顶一般让人警醒,这里先给沈大人赔罪了!” 沈从元慌忙又是连称折杀不敢云云,两人一个扮名士、一个扮贤王,此刻书房之中倒是大有主从相得之意。 只是这作态了一阵,却见睿亲王到底还是没压得住那心里的邪火,说着说着话题却是转了回来道: “只恨那萧家夫妇太过可恶,本王明明看见那货单装入信封之中,却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着了他们的道儿!沈大人还需帮本王详加筹划,怎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咱们如今声势正旺人才济济,随便出什么手段都行,大不了事后抛几个人出去顶罪!以本王如今的地位,还怕没人抢着做替罪羊么?” 沈从元自然知道这九殿下已经是把萧洛辰夫妇恨到了极处,但听着睿亲王言语之中竟是颇有不择手段之意,脸色大变之下却是连忙劝道:“那萧家夫妇不过是仗着会些奇技淫巧,专行些拿不上台面的鸡鸣狗盗之举。可咱们若要也是这般行事却是万万不能,殿下可是忘了万岁爷曾言?堂堂正正地把这香物之业做成天下大业才是陛下他老人家所看重的,此刻我等若是如此做,只怕瞒不过陛下的耳目。若是为了一时意气而失了圣心,那才叫得不偿失啊王爷!” 寿光皇帝耳目众多乃是满朝文武皆知之事,睿亲王自然也明白,可是这一口气出不来实在是心里难受,一掌重重地拍在了书案之上恨声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本王就这么窝窝囊囊地被那对狗男女摆了一道不成?” “当然不会!” 沈从元对此却是早有准备,微笑着道:“殿下可曾听过江南高僧了空大师?” “了空大师?檀香寺?” 睿亲王微微一怔,那江南檀香寺的名声便是他也有所耳闻,这檀香寺享誉江南近千载,历史比几个大梁国还要久远,寺中僧人素来便是以调香制香而闻名天下。 主持了空大师不仅是一代得道高僧,更是被有着“香僧”的雅号,被誉为天下制香第一人。这七大香号中的虽然也不乏高手,但是这些人莫说是比较,便是平素提起了空大师来,也是一脸的崇敬之色,恨不能以得见一面为荣了。 “想那清洛香号崛起虽快,论底子、论积淀、论实力、论声势背景和有人愿意捧场的程度,便是七大香号里随便拿出来一个,也远超了它去。所仗这不过是那姓安的小妇人弄出来几个哗众取宠的新品罢了,咱们便是以堂堂正正之师与之对垒,又有何惧哉?” 沈从元在这一点上看得却是极准,昨日开张之时九皇子固然出了一个大丑,可是枝节之败难憾全局。 更别说是有寿光皇帝亲自来露了一脸,这声势大涨之下自然会有大把官员大把商贾前来投效帮衬,双方的规模根本就不是在一个等级上。清洛香号虽是给己方捣了捣乱,可是他们如今所有的牌面,还不就是之前积累下来的那一点点名声和安清悠的手艺? 若是手艺再被比了下去,那名声自然也落了下去,看那清洛香号还能剩下什么? 沈从元将这番道理叙说一遍,九皇子脸上的喜色却是越来越浓,到最后已是脱口而出地打断了沈从元的话道:“那了空大师现在何处?” “便在下官寒舍!” 沈从元微微一笑道:“我沈家久居江南,与那檀香寺亦是有些旧交。这一次乃是家父亲自出马,费了好大力气才将那了空大师请到了京城,这几日下官与这位“香僧”谈经论法,倒是相处颇佳。” “好!好!好!” 睿亲王连说三个好字,仰天大笑道:“当真是遇事之事,才知谁是堪用之臣。此事便交给沈大人办,诸般拨用调度,尽由沈大人一言而决。这一次本王要以堂堂正正之师,从正面砸了那清洛香号的牌子!” 睿亲王大喜之下痛快放权,沈从元却是脸上露出了一副高僧打禅语般微笑,轻轻地道:“不急,不急……” 【作者题外话】:第二更送上,5e__5e嘻嘻…… ------------ 第三百六十五章 更上一层 沈从元当然不着急。%&*"; 如今的情形就如同他所分析的那样,七大香号虽说是在开业之日吃了个赠品调拨不当的暗亏,可是也同样因此而炒高了人气。 如今京城百姓之中谁还不知道这金街里多了一段区域——全是知名香号,你要买香物之类的东西,直奔那里去也就是了。 更何况在许多人眼中,这七大香号背后可是有睿王爷,甚至还有当今的皇上!很多人过去并不单纯是是为了买货卖货,他们的目的各异,可也同样造成了七大香号从开业之初就有的繁荣。 而在对面的一贯热闹非凡清洛香号,如今却是出现了大异平常的状况。 九皇子固然是在众人面前出了一个大丑,可是清洛香号的立场也变得众人皆知,他们和睿王府之间是绝对没有可能缓和的余地的。 昨个许多人刚看到了九皇子那副丑态,今儿个登门到他的对头家里?谁也不想在这风口浪尖上拈那虎须,这不是明摆着不给睿王府面子么! 便是那些终日来要货之人也没了踪影,虽然在大街小巷的老百姓眼中,清洛香号出来的货品依旧是好货是硬货。可是如今清洛香号的大门前,却是清清静静地没什么人上门。 “偷得浮生半日闲啊!整天都是被人围着,这一闲下来还真是有点不适应!” 萧洛辰靠在一张躺椅上,连柜上都没去,悠哉悠哉地品着茶水,很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做派。 安清悠倒是一直都在紧着忙活,只不过她也不是在忙着店里之事,而是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府——原本便答应了婆婆要回府住上几天的,结果还没怎么地便出了这七大香号开业的事情,昨天跑到这金街上忙了一天的不说,又听林氏说萧老夫人让自己帮着管教小枫儿。是该回去看看老太太了! 两口子各自忙乎各自的,却听得门外一声叫:“大姐!姐夫!你们在不在?我可进来了啊!” 来人正是安子良,此刻他一脑门子的汗,显然是紧着慢着刚赶过来的。一进门看见两口子各有各忙,不禁是大为讶异道3a “我说姐姐、姐夫,你们怎么还这么悠哉悠哉的!外面七大香号开业,听说皇上也出面了?今儿个我一路赶来,全没见有客人往咱们清洛香号来!你们两个倒好,一点儿不着急呀?” “着急有用么?昨儿个咱们刚往死里得罪了睿王府,今儿个谁没事往那虎须上拈,当真是不要命了么?便是有客来,也不会拣这个时候!” 说话的人正是萧洛辰,此刻他一边懒洋洋地品着茶水,一边很诧异地看了安子良一眼道: “舅子你也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啊,难道你那位师父刘大掌柜倒没跟你说明些什么?至于急成了这样?” “师父?师父什么也没说啊?就跟我说咱们清洛香号遇上大麻烦了,我想连他老人家都说是大麻烦,肯定这形势已经是糟到了极处,这一大早就从城外赶了过来……” 安子良颇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他本就是聪明人,看看安清悠和萧洛辰的样子,却也知道事情只怕是另有因果。%&*"; 倒是安清悠和萧洛辰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明白这刘总督果然是说得出做得到,以他的手段要让安子良急上一急实在是易如反掌,这是让徒弟告诉自己夫妻,约法三章皇上落契乃是最后一件事,往后真不会在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支援了。 “多大点儿事!,看把二弟你急的。” 安清悠伸手间却是拿过了一副绣花绸子,笑着对安子良道:“二弟你看,如今天气越发转暖,也该是做些今年的新夏衫了,大姐寻思着要给我那婆婆选上两副好绸缎,却不知道二弟要不要也弄上一件?” “哦……哦……好……” 安子良虽说是天资俱佳,师从刘总督之后也是长进极大,可是他一个没成家的少年胖子,对于这等缝衣穿戴的家务事却是完全没有感觉。迷迷糊糊地应了几声,人却是放松了下来,径自坐到旁边的一把椅子上等着大姐的下文。 安清悠一直等到这弟弟落净了汗,这才把事情的包括刘总督昨夜来访之事的等等前因后果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 安子良本就是局内人,所知内幕远比其他人多,这时候却是越听越是不住点头。临到最后,安清悠却是问道: “之前大姐交代给二弟的那些新品,咱们工坊那边如今准备得如何?” 自从清洛香号开业以来,横扫京城便全是靠着香露、香膏、香胰子这三大利器,可是安清悠并没有放松对于新产品的开发脚步。 一直没有着急扩充工坊大量出货固然是有惜售炒名声的考虑,但那只是第一步,这个行业里有一个几乎是必须遵守的游戏规则——谁占据了最高端的品牌地位,谁才真正拥有了新产品的持续发布能力。 七大香号的规模是大,背景是强,但是看看那些迎来送往的热闹场面,他们在开业的初期果然是把精力放在了大量出货上——送上门来的买卖谁都知道好做,可是如何做强做大,做成天下大利之业,却不是靠着一群各怀目的想抱九殿下粗腿之人能够精通的。 安清悠当初从刘总督那里圈钱、圈人、圈场地的时候,直接拍出了一百零八张香方,如今这香露、香膏、香胰子,却不过是用了其中的三张而已。 “那些新品倒是都做出来了,只不过量还不大,品种太多了,每一样的产量也就下来了,大姐又说不急着扩充工坊……” 安子良提起这新品来倒是精神一振,只不过转眼却又有些迟疑。工坊的生产能力显然是二少爷心中之痛,还要保证这三大香物一个相对固定的产量,能够分派到新产品上的力量显然还不多。 “每样都有一批也就够了!” 安清悠微微一笑道:“二弟难道是喜欢当那工坊头儿?一味的添人招工扩场地其实意义并不大,咱们若和那七大香号拼规模,人家已经是早经营了不知道多少年,客商分号遍布天下,这又哪里是一朝一夕所能赶得上的!要做,便做这更上一层的事情。” “更上一层?” 安子良微微一怔,他虽然天赋聪明,但是却并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里能够在一个国家甚至整个世界上构建起商业帝国的企业,雇员往往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多,有的不过千八百人,甚至几十人。 只是安清悠说到这里,却是不肯再往下说了,这并不是对身边人的不信任,而是做事情应该有的节奏。 姐弟两个尽说了一会子家中琐事,看看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安子良却到底还是没能按捺住,临送安清悠出门之时问道:“大姐,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等!” “等?等什么?” “等那些该来的人上门呗!” 安清悠微微一笑,轻声道:“你姐夫刚刚不是说了么,昨儿个咱们刚往死里得罪了睿王府,今儿个谁没事往那虎须上拈,当真是不要命了么?便是有客商来,也不会拣这个时候!这几日你既是来了,索性便好好地帮姐姐看着这清洛香号。若是有人私下里找上门来,那便既不涨价也不落价,一个个地保持好了联络,就说下个月咱们的订货大会照常开!” “这事倒是不难!二弟我定将把找上门来之人都招呼好了。只是……” 安子良挠了挠脑袋,又看了一眼那门口冷落的样子,却是苦笑了一声道:“大姐觉得过两天真的会有人找上门来?对面那可是睿王府,连皇上都给九皇子抬了台面,难不成谁还敢逆流而动不成?” 安清悠摇了摇头,却是叹了口气道:“二弟素来精明,此刻事情沾上了皇上,怎么倒有些身在此山中了?那卖盐有盐引,冶铁有铁票,做桑丝有丝凭,这可都是朝廷有命令法度专营专税,私下乱搞可是要杀头的!但是历朝历代,哪里还少了铤而走险的私盐贩子私铁贩子?不过是怕惹怒了九皇子而已,至少来咱们清洛香号买货,还不算是触犯了王法吧?”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足够了。只要有足够的利润,商人们永远是敢于最早放火拆屋的一群,更别说什么九皇子的威势所骇了。 至于怎么神不知、鬼不觉而和清洛香号偷偷联络联络,便是安清悠自己也想象不到他们会想出多少种法子。 光是凭现在清洛香号仍在出货的那三大香物,总是有人会想法子找上门来的。清静两天不是坏事,让消费力把市面上的流转货物进一步消化一下! 安清悠抬起头来,却见安子良已经是目光炯炯,那副憨头憨脑的不着调表情又回到了他那张胖脸上。 “圣人都干不过银子?”安子良笑嘻嘻地说。 安清悠扑哧一笑,倒是又想起昔日自己忽悠这二弟为了银子读四书五经的事来,摇了摇头微笑道:“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圣人便是圣人,银子便是银子,你非要混为一团,传到父亲和老太爷耳朵里,看他们不打断了你的肥腿?” 安子良吐了吐舌头,安清悠却已经上了马车。 “走!去萧府!” ------------ 第三百六十六章 坦荡 萧府。%&*"; “你说你想把小枫儿过继给五媳妇儿?糊涂啊!老五家的刚嫁过来多久?便是有帮衬你的心,那也是万万不肯收的。传了出去还让人以为是她自己生不出来,可叫她怎么做人呦!” 内宅之中,萧老夫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林氏慢慢地道: “你这人心善,看见这个老五家的有些手段,便想给自己的儿子找个依靠,可是也不是这么个找法。你啊,想的太多了!” 林氏亦是一脸尴尬的表情,苦笑着道: “媳妇的确是想得太多了,您当初说让五弟妹帮着管教一下枫儿,媳妇却是……却是想到了别处,不过五弟妹却是说了,帮着管教枫儿的事情她义不容辞。” “唉!这枫儿的事情她自然是要应着的,她既是拒绝了你过继的请求,又焉能把这帮衬管教之事再做拒绝?那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五媳妇没有那么不会做人,不过这样也好,倒看看她如何待小枫儿这孩子便知……” 萧老夫人皱着眉头喃喃自语,却听大管家萧达匆匆来报:“老夫人,五爷和五奶奶回来了,五爷自去了后面的练武场练武,五奶奶却是正在院子外面,等着求见您老人家!” “他们两口子回来了?” 萧老夫人和林氏倒都是微微一怔,金街上七大香号开业皇帝亲临,这等大事不光是林氏身在现场,萧家的下人们亦是对萧老夫人早有回报,原本都以为这等关头小两口必是在清洛香号忙活,谁料想他们竟是回来了。 “让老五媳妇进来……” 萧老夫人话说到一半,忽然是又停了下来,微一沉吟之间,却是又加上了半句道:“等等,让二房三房四房的几个媳妇们也过来,如今这外面的局面棘手得很,大家都来中午凑在一起吃个饭,有些事儿得一块儿说道说道啊!” “媳妇儿给婆婆请安!” 萧达自便下去布置,安清悠却是迈步走进了老太太的房中,规规矩矩地向着萧老夫人行了礼,却是率先开口言道: “婆婆,眼瞅着这天气一天是比一天热了,家里也该添置些夏装。媳妇昨儿个去金街的店面上,倒是打发人去进了几匹上好的绸缎,只是不知婆婆喜欢什么样子,身上又是那般的尺寸。还请婆婆示下,回头也好寻人做了,就当是媳妇的一点孝心!” “夏装?” 萧老夫人几乎是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原想着这五媳妇主动来见自己,不是和那金街上的事情有关,便是要说说这自己让她带管小枫儿之事,没想到头一个话头儿却是什么夏装,不过她本是久历风雨之人,随即便又反应了过来。 “先送点东西垫垫场么?” 萧老夫人心里暗自念叨了一句,脸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点了点头道: “也是亏你有心了,我老婆子一大把年纪,这衣服样子还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穿着合适舒坦便好。%&*";倒是这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自家的尺码可是都忘了,若是要做夏衣,那可得现量尺寸了。” 林氏在旁边一听,连忙唤过丫鬟拿过了皮尺码样,上前便要帮婆婆量体查尺,却听萧老夫人摇了摇头道:“你莫动手,既是五媳妇说要给我做衣服,这量尺码的活计也该她来!” 这话可就有些过了,林氏退到了一边,心里也有些埋怨婆婆这性子硬得有些不近人情。不管这五弟妹是出于什么缘由,终归人家是想着这天气热了要给家里人添置衣物,伸手还不打送礼人呢,何苦还要这么当着面的使唤人家一下? 安清悠倒是处之淡然,随手从林氏手中接过了那皮尺,却是仔仔细细地给婆婆把身上的尺寸量好。萧老夫人见她掌尺量身的手法甚是熟练,倒是不由得问道: “都听说你这香调得不错,没料想这量体裁衣的手脚倒也使得,以前练过?” “进宫选秀的时候,女红也是其中一项,媳妇当日在刺绣上倒是下了不少功夫,不过这量体裁衣的本领却只能说是一般,婆婆可是觉得哪里有不妥?” “那倒没有……” 萧老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量体裁衣的本领是不是一般,那得看是跟谁比。 萧家从上到下都是军中出身,若说舞刀弄棒,那自然是连女人们也能来得两下,可若说这平日里衣食住行的细致功夫,可是和选秀的标准差是十万八千里了。 不过萧老夫人的心思自然也不在这个地方,眼看着安清悠这神色言语之间滴水不漏,心里却是更加笃定。如今清洛香号那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五媳妇到来之时却是只字不提。自己当着面以做派言语刺之,她依旧是毫无表示,这垫场过后究竟是要说什么? 可是谁知安清悠给婆婆量过了尺码,却并没有什么紧跟而上或是借题发挥的话头,倒是接着又对着萧老夫人轻声道: “听夫君说,婆婆肩膀两侧逢阴雨天气便常酸疼,前些日子有人去我们那铺子调货,却是送来些关外鹿筋虎骨,熬膏外贴最是合适。媳妇儿这边也用不了,这次去店里却是顺手带了回来,这便送到您房里。” 萧老夫人两侧的肩膀酸疼乃是陈年旧病,媳妇送礼,回刺她一次那是试探,刺儿两次可就没必要了,更何况眼瞅着安清悠想得周全,她这做婆婆的终归也得有些气度,当下客气了几句你自己留着用吧云云,却又是收了,心下却是打定了主意,垫场垫了两轮总没必要老是这么垫着,单看下面这老五媳妇顺手接出什么话头来。 哪知道安清悠倒的确是顺手接出了话头儿,只是这话头接得却是到了她拿手的调香之事上,居然又是变魔术一般地拿出了一袋香叶,客客气气地交给了老夫人房里的丫鬟道: “那虎骨鹿筋虽是好物,但媳妇尝听人说,肩膀酸痛不光是因为筋骨须补,时常松弛一下亦有事半功倍之效。这香叶乃是媳妇亲自熏制而成,婆婆沐浴之时将其放入热水之中……” 无论那金街之上又有什么变数,但这香物之道上安清悠的确已经是名震京城。 若单以价钱论,这位萧家五奶奶亲手所制之物可又是高多了。只是此刻安清悠在这里不厌其烦地说着那香叶用法,萧老夫人亦是眼瞅着这东西一件接一件的送了过来,心里也有些迟疑了。 人可以多精明多老练多有经验,甚至可以脾气古怪蛮不讲理,但是这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却是共理——尤其是收了晚辈的孝心之后,再过性子刻薄的老太太也很难再摔脸子。 更何况萧老夫人今天本就没打算对安清悠怎么样,这个儿媳妇论模样、论规矩、论手段、论对婆婆的顺从尊敬,还真就是楞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这所谓的考察之事其实已经在萧老夫人的心里通过了大半,否则她也不会让奶林氏去和安清悠说什么帮着管教长房孙子萧齐枫之事。 “若是一会儿这五媳妇说的事情不过分,尽数许了她便是。嗯,压了她那么久,今日却不妨大家落得轻松些有些说笑。怎么着也是五儿的媳妇,绷得那么紧也可以松一松,这一张一弛才是掌家之道……” 其实这老太太一上了岁数,固然是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耍刁耍固执,可是有时候放松下来也同样就是这么简单。 萧老夫人算来算去,忽然发现其实安清悠好像也没什么一定要求着自己的事情,如果说一定有,那十有八九倒是眼下金街那头的压力太大了,她这是担心家里再闹腾出些什么来?这倒是很有可能! 只是一想到金街,难免就想到了萧洛辰,萧老夫人暗自思忖的结果,居然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理由: “五儿在金街那边以一对七还要捎上睿王府和皇上,已经很不容易了,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还搞那套家里事!切!这两个孩子也是,你们如今压力大,我这做亲娘的给你们撑着还有谁来!这家里头乱不了!” 做娘的一想到儿子,便是那再稳的心也未必就是那么定,尤其是亲生的。 可是萧老夫人兀自沉吟了半响,连思绪却是都快沉浸到自己的那堆想法中去了。霍然抬头之际,却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想了太久,对面的安清悠在送了一堆东西之后,竟似完全没有什么下文? 安清悠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着,眼见着萧老夫人终于回过神来看向自己,却是终于微微笑了笑道: “婆婆可是还有吩咐,若是无事,媳妇这便告退了。” “嗯……嗯?你要走啊?” 萧老夫人差点下意识地答应了下来,等了半天揣测了半天盘算了半天,却没想到这五媳妇其实压根就没有什么下文,这就要走了? “你……没什么别的事儿要跟我说?比如帮着你大嫂管教一下小枫儿什么的……”萧老夫人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儿没话找话。 “帮着大嫂带带孩子,那本是做弟妹的本分,就好像孝敬婆婆,也是做媳妇的本分一样。这个有什么可说的,我和大嫂已经说好了啊,难道婆婆不知?这不是您老人家颁下来的话儿么!莫非婆婆还有什么别的提点?您说!媳妇一定做好了便是!”安清悠却是一脸讶异之色。 萧老夫人没词儿了,碰上这么个无欲无求的媳妇儿,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不得不说安清悠这时机拿捏得极好,这个时候回家,自然可以有无数的话头儿可以拿出来说道。萧老夫人不是一味只闹宅中事的婆婆,这当就算冲着他们小两口在金街对抗睿王府,那也是什么都应了。 可更重要的是心正。 安清悠不是没想过借机弄些什么名堂出来,说句不客气的,在这个节骨眼上若以家事论,想要借老太太的手收拾一下那些曾经给自己下过绊子之人——比如二奶奶三奶奶之流,以她的口才手段当真是易如反掌。 可是她终究是放弃了了这个念头,当初这些人就算冲着自己下招子也没落过什么好去,反倒是她们自己一个个地闹了个灰头土脸。 人,不应该是在一种狭隘的报复心思里活着。 自己嫁给了萧洛辰嫁入了萧家,又不是来和那些妯娌们争些什么斗些什么的? 此时此刻,她所想的其实简单得很,不过是这段日子里固然清洛香号的事情要忙,家里头也不能不管不顾了。婆婆便是婆婆,逢到换季之时做媳妇的该进孝心该想着忙活的事情,那是该做就要做好! 世事本非天定,善恶自在人为。 可是便连安清悠自己也没想到,就是这一念之仁一心之孝,竟是让这婆媳之间凭空少了几丝隔阂。 萧老夫人回过神来,却是深深地看了安清悠的一眼。 她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看这儿媳妇的眼光,是不是也额外多加了些别的东西? 安清悠的眼神安静而坦然,这样的一双清澈眼睛,只有不怀私心的人才能拥有。演一次演两次或许可以演得出来,但若是次次如此,那只能说明这个人的过往诸事里本就没有半点心虚。 萧老夫人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地道:“你这孩子其实不错!” 安清悠笑了,老太太是明白人。 便在此时,忽然间听得丫鬟来报,说是二奶奶宁氏、三奶奶秦氏、四奶奶乌氏得了老太太的话,已经俱在门外候着了。 “让她们都进来吧!五媳妇儿你也别走了,告诉厨下准备着,今儿个咱们这婆媳几个女人家一起吃顿饭!” 萧老夫人微一迟疑,到底还是下了令。 只是看了安清悠一眼,却是又不知怎么着便加了一句道:“就是吃饭,不是立规矩!” 安清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着旁边的奶林氏也跟着笑,婆媳之间倒是第一次这么随便。 萧老夫人却是瞪了瞪眼,作态道:“怎么着?难道你们还就喜欢在婆婆房里立规矩,每次都在一边儿伺候着?” ------------ 第三百六十七章 谁也不许折腾 一顿普普通通的午饭,萧老夫人并没有像平日里那样一本正经地要求媳妇们立规矩伺候,可是几位奶奶们却是一个个食不言语地低下头去细嚼慢咽。i^ 毕竟老太太积威日久,大家只想老老实实地把这顿饭吃完了就好。 便是偶尔敢在老夫人面前撒个泼闹个事儿的二奶奶宁氏,这时候也没什么动静。 她脾气虽爆,倒是不怎么缺心眼儿,一进屋里来就觉得气氛似乎有点儿不对,平日里这老太太虽说对几个儿媳妇管得紧,可对那个她最不待见的老五媳妇也是从来都不假以辞色,今儿个怎么…… 那种感觉宁氏说不上来,可是女人的直觉往往是很一件很微妙的事情,她就是觉得萧老夫人似乎对着安清悠的态度不同了。 “到底还是亲生的不一样……” 宁氏倒是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女人自己也解释不清楚自己感觉的时候,往往就爱往这方面想。 “咱们家的男人不是在北疆边关,便是在忙着做事。今儿个叫你们来,也是和几房都商量商量,长房的孙子小枫儿也是一天天的大了。你们大嫂一个妇道人家也是不易,教孩子是大事,大家伙儿有力的帮着出力,有主意的帮着出主意!众人拾柴火焰高,都说说吧!” 最后反是萧老夫人先开了口,只是林氏却不禁一愕,这孩子的事情不是都说过了么,还是自己带着,五弟妹没事儿的话也来多帮忙,怎么又拿了出来。 安清悠笑而不语,老太太精着呢,忽然抛出了这个事儿来只怕是另有缘故。 在座的几个媳妇里只有自己和大嫂明白这已经是落定了的事儿,若要说里面有文章,终究也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利。 宁氏到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原以为这顿饭上说得事情是要跟老五家有什么关系,没想到说得却是长房,那一对孤儿寡母倒是无所谓。只是一瞥眼却看见安清悠那副人畜无害的微笑模样,却又忍不住气不打一处来。 “装什么柔顺啊,老太太一说教孩子你就得意了?这是看我们几个都不似你般是文官儿家里出来的,若要管教个读书写字的你还就觉着稳压我们一头了?我呸!这里可是萧家!” 怎么看怎么就觉得安清悠不顺眼,那二奶奶宁氏却是抢着道: “咱们萧家乃是军中首族世代将门,当然是以武艺为先,兵法为主。i^既是长房里的事情,我们几个做弟妹的谁都义不容辞,明儿个我就开始帮着大嫂带小枫儿打熬身体去!至于其他……读书识字什么的找个先生学上一学也就罢了,反正文官儿那一头把持的不是睿王府便是李家,断断不容我们萧家在这方面出头的。” 宁氏这边虽然是抢话,但说得倒也并非全无道理。 大梁开国以来文武相争就没断过,莫说如今是睿王府和李家统领文官系统,就算是从当初九皇子还没生下来的时候,萧家近两百年来也没出过一个文官儿——曾经萧洛辰或许有这个可能,可是偏偏他自己对着做文官半点兴趣也没有,宁肯去四方楼当差却不肯考科举。 当然宁氏说起这话来自然也有别的心思,一语既毕,她却是示威式的瞥了安清悠一眼。那意思自然是说,别看你是从安家出来的,可是咱们萧家不兴纸墨文章这一套!先把你挤兑住再说。 只是宁氏想归想,这挤兑得住、挤兑不住可就另说了。 一边的三奶奶秦氏向来不肯是第一个发言,此刻冷言旁观之下,心中想得却是这便说是教武艺,那五房也是未必逊色。萧洛辰这人虽说是名声臭了点儿,可是一身功夫本事那却是做不得假的,便说二房力主习武,你就真能比那五房更强? 心中虽如此想,这三奶奶秦氏却又一次展现出来她那副不亲自出头只撺掇别人的做派,眼珠儿一转便是圆滑无比地道: “咱们都听婆婆的,婆婆说这孩子该怎么教,咱们几房一起出主意出力气便是,左右都是咱们萧家的子弟,教得好了哪房脸上都有光彩!”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是说了其实等于没说,四奶奶秦氏想得却又是另一番打算: “老太太说各房帮衬,那既是有主意出主意,有力的出力,可莫要我们几房又得替长房掏钱吧?” 这四奶奶本就是个掉进钱眼儿里的,眼皮子既浅又好贪便宜。 当初别人几张银票便引得她倒向了安清悠那边,这当儿却是先给自家打了个埋伏,一脸无奈地道:“婆婆这话说得自是应当,只是我那孩子还小……能帮衬的当然帮衬,就是怕自己房里的还忙活不过来……” 四***孩子刚过了周岁,若说是自己房里也需忙活倒也勉强算是个理由。 只是这话一出,奶林氏免不了一声轻叹,二奶奶却是鼻子里哼了一声满脸的鄙夷之色,三奶奶依旧低头用饭纹丝不动,倒是萧老夫人面上看不出喜怒,扭过头对着安清悠道: “五媳妇儿,你嫂子们都说过了,你的意思呢?” 这却是明知故问了,不过萧老夫人心中也是有那么点儿好奇,虽说是私下里早已定下了让他们夫妻帮衬长房之事,但是这安清悠自己也是个没当娘的,这孩子到底准备怎么管教? 萧老夫人行事常常是一事多果,当初提出让五房帮衬林氏管教小枫儿,确也有考校安清悠将来准备怎么养孩子的意思。只是此时此刻,安清悠的回答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我想听听小枫儿自己的意见,他想学什么,咱们便培养他什么!强扭的瓜不甜,总要孩子自己乐意了才好!” 这话若是放在另一个时空之中,倒是常见的言论。安清悠在从林氏处得知此事之后就一直在考虑,结果还是觉得因势利导为佳,只是此时此刻放在了这古人耳中,却不啻是太过超前了。 二奶奶宁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只是这笑却是干笑、嘲笑、皮笑肉不笑,之间她一脸嘲讽地对着安清悠说道3a “五弟妹到底是年轻啊,自己没做过娘,可别把人家的孩子也教乱了。六七岁大的孩子懂得个什么,让他自己选?若是真选了个调香之道,难道让咱们萧家出来的英武男儿也跟着五弟妹开香粉铺子去?” “二嫂,五弟妹也是没经验,只怕倒不是有意如何。咱们谁不是从做姑娘慢慢走到了当娘的?五弟妹现在也不过是年幼无知,过两年自己做了娘,慢慢地也就明白这些事理了。” 三奶奶秦氏在一边阴恻恻地溜着缝儿,这表面上看似是帮着劝解,可话里话外的却是左一句右一句地把安清悠往下踩! “其实五弟妹也是一番好意……” 大嫂子林氏有些看不下去,她本是小枫儿的亲娘,这时候说话当然是最有分量。可是她本就不是什么擅长于出头控势之人,又是个柔弱性子,这话却是越说声音越小了。 “都差不多了吧?那我说说!”萧老夫人扫视了几个媳妇一圈,突然发话道: “你们都是将门出来的女子,从小应该便听过这么一句话,将士不和,三军之亡无日矣!如今咱们萧家的情形怎么样?要我说啊,不怎么样!咱们家的男人要么被发去了北疆待罪效力,要么被一抹到底贬为了庶人。可是就是在这个时候,为了这么一个教孩子的事情,咱们这个内宅里还是吵个不停啊!” 萧老夫人说道这里叹了一口气,却是慢慢地又道: “说起来小枫儿的管教,其实我早就定下来了让五媳妇帮衬。今天吃个饭问问大家,就是想看看你们会怎么做!你们一个个的心里都想着什么?有的想着自家的男人怎么才能继承爵位,有的想着借机踩人,还有的先把自己摘了个干净——这是怕给别人花钱不是?” 对于这几个媳妇,萧老夫人可谓是看得清清楚楚,这话固是把事情全都挑明了,可话里之重谁又敢受得起!五个媳妇齐刷刷地放下碗筷离席跪下,口中连声说道: “媳妇不孝,累的婆婆操心,还请婆婆责罚!” “都起来吧!” 萧老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却是出奇地没有发脾气,只是摇了摇头道: “孝与不孝,不是嘴上说的,是心里真怎么想的,是手底下怎么做的!老话儿说家和万事兴,家衰吵不宁。眼下这个时候,咱们虽是女人也得知道孰轻孰重,你们若是争来斗去,你们各自的男人又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我也是做媳妇过来的,知道什么叫枕头风、什么叫折腾媳妇。要我说啊,哪一个存着举家和睦的心,哪一个能够真正做到各房相敬相爱,那就是真正的孝!” 五个媳妇又是齐声应道:“谨遵婆婆教诲!” “谨遵便要真的做到!” 萧老夫人又一次地板起了神色来,那脸上却是登时便如同罩上了一层寒霜,沉声喝道:“来人,请祖宗家法!” 这声断喝一起,莫说是二三四房的几位奶奶闻之色变,就是安清悠和林氏也不禁暗暗心惊,刚才还好端端地大家吃着饭,这一转眼居然是要请家法了,老太太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一时规矩 一世孩子 “来人,请祖宗家法!” 随着萧老夫人的一声断喝,旁边早有大管家萧达亲自带人请了家法来。%&*";与那文官世家里家法尽是些木杖板子不同,萧家的家法竟是一条熟铜棍! 这条熟铜棍虽是兵器中常见的齐眉高度,只是却足有儿臂粗细,通体光滑圆熟,上面竟然是隐隐然透着一故青气,显是不知道传了多少了年了。 这还是安清悠第一次见到萧家的家法,心里也不禁暗暗咋舌,这等沉重的家法若是真用得实了,那还不登时就把人打得骨断筋折?便是一棍就将人打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萧老夫人沉声道:“既是你们都这么说了,我今儿个便再立下一条规矩,往后谁若是在内宅之中挑事,谁若是寻其他房的岔子、下其他房的绊子,一律便是家法伺候!你们一个个儿地谁也不用存什么侥幸念头,哪一个自忖能够瞒得过我这双昏花老眼的,那便尽可以试试!有好日子不好过的,不动家法还动什么!” 萧老夫人掌家数十年,做事向来是说一不二。此时此刻,便是那脾气最大的二奶奶宁氏也不敢再有什么乱来的举动——若是做得不对,老太太可是真会派人拿着家法砸将下来的! 又是一声齐刷刷的谨遵婆婆教诲云云,萧老夫人总算是点了点头,淡淡地道:“那就这样!回去都好好想想我刚刚立下的规矩、请出的家法,老五媳妇儿留下,其他人各自都散了吧!” 萧老夫人这一顿饭一个规矩一请家法,几个媳妇倒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只是这时候谁也不敢多说,当下是各自低眉顺眼地散了去。只是这二奶奶宁氏心里却还是有些不服,临走之时又是偷瞧了一下站在老太太身边的安清悠,心里愤愤地补上了一句: “五房到底还是亲生的……” 有些人就是这样,永远会找出一个别人被厚待自己被薄待的理由来。不过安清悠却是全没这等想法,众人散尽之时唯留萧老夫人和她房内独处,却是不等萧老夫人发话,上前先行了一礼道: “媳妇拜谢婆婆周全!” “谢什么?你若是下其他几房的黑手,我这个做婆婆的也一样是让人拿着家法打将下来,便是五儿也拦不住。%&*";嘿嘿!你们这些文官家里出来的大家闺秀,没见过这等骇人的家法物什吧?” 萧老夫人似是随口说着婆媳话儿,可是安清悠心里明白,今天这所谓的立规矩请家法,自己实是占了大便宜的。 眼下清洛香号和那七大香号联盟在金街之上斗得正欢,莫说自己无心,就算是有这份心思,怕也是没时间没精力和这些内宅里的妯娌搞那些争来斗去之事。 萧老夫人今天立这个家法看似把五个媳妇都批了,其实倒是给了自己夫妻一个安静的后方。 安清悠笑道:“这等吓人的家法物什倒是真没见过,今儿也算是开了眼,不过还是要谢谢婆婆周全,若是媳妇真对其他几房使绊子下黑手,婆婆尽管用那吓人的家法处置便是了!” 两人都是明白人,有些话不用非得挑明了说得细碎,萧老夫人眼中的赞许之色一闪而过,却是旋即又摇了摇头道: “家法再吓人,毕竟也是死物。归根到底还是敌不过人心!若是请个吓人的家法、立个严厉的规矩就能让阖家和睦友爱相处,世间哪来那么多内宅相争相斗之事?不过今儿个这番做态多少还是会震慑一阵子,最起码那几个不安分的一段时间里不会让你两头折腾——她们总晓得不该在这个时候顶着风闹事儿的!只是时间长了就不准儿了,事儿一凉,各种心思该有的还会有,各种事情该出的还会出!你和五儿在金街店里好好地撑住了,让人都看看,咱们萧家如今虽说是遭了贬,可还是半点儿不怕他睿王府!” 萧老夫人说得坦然,安清悠却是抿嘴一笑,这位婆婆果然是明白人。只是这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这斗性却还是这么强,一提起李家和睿王府,却又是一脸跟他们死磕的神色。 “您老放心,媳妇定然是和夫君同心同德拧成一股绳,什么李家什么睿王府,定是不给家里丢半分的脸面。” 安清悠这边边说话儿边抿嘴微笑,萧老夫人那张一贯板着的脸上也是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婆媳俩之间倒是少见的轻松气氛。萧老夫人居然又拿出了她那根大烟杆,安清悠随手帮她凑上了火绒子。却听这位婆婆吸了口烟道: “得!今儿个咱们娘儿俩也好好地聊聊,自打你进门,我这做婆婆的就没给过你好脸色吃,心里有没有怨气?” “怨气倒是谈不上,就是有时候看着您总是板着一副脸,心里也是有点儿小念头,做婆婆的干嘛老是这么凶,能不能别老这么端着?” 安清悠微一思忖,到底还是决定干脆说实话。 这等沟通的机会着实是太难得了,索性什么心眼儿都不动,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哈哈!你这孩子倒真是个妙人儿,我做媳妇的时候,也是整天心里念叨这婆婆怎么老是端着架着,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如今这媳妇熬成了婆,自己却又做了个被媳妇念叨着的凶婆婆,这不是一代的媳妇一代的婆,真是没了没完了么!” 萧老夫人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自嘲之意,安清悠陪着她又说了几句闲话,却见萧老夫人说着说着话忽然又沉寂了下去,似是心中有什么事情翻腾了上来,良久良久,这才轻轻地叹道: “这女人年纪一大了,最想最惦记着的就是自己的孩子。有时候我也在想啊,想着五儿会不会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娘呢?对你这孩子屡次相试,说是试你,倒不如是试我自己!今儿个你说要问小枫儿自己喜欢什么,我心里却是感慨得很,五儿小时候聪颖过人,那些四书五经之类的东西一看便懂一看便能记下来,后来弃文习武的时候却从来都是很拼命。他就是想给我这做娘的争一口气么!” “可是我……我是不是总把他当作个孩子,很多事情都要逼着他做这做那。弄得他这心里也烦,每一次逢年过节的时候,总是推说什么皇上有差遣四方楼有事做,可是这做儿子的心思哪里瞒得过娘去,便算是天家有命,也没有次次过年都不放人的道理不是?他是不愿意回家,不愿意被我逼着去和家里的哥哥嫂子们争这争那!” “可是谁又知道我的苦处?我不光是五儿的娘,也是老侯爷的夫人,是这萧家的主母!咱们家里老大死得早,五儿那几个哥哥跟着他爹出去领兵打仗冲个阵或许能是好手,可是若要撑起这萧家来?嘿嘿!这官场里朝堂中的明刀暗剑,可是比那战场之上完全不同。我的五儿便是不靠祖上蒙荫,那也是一代名将的料子!真当我这做娘的那么稀罕让亲生儿子去搞什么家争,接什么爵位么!“ 萧老夫人说到这话时,那原本已经有些佝偻的腰却是猛然挺得笔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竟是颇有顾盼自豪之意。萧洛辰这个儿子在她心里是一份永远的骄傲,甚至超越了她自己! 安清悠就这么看着自己的萧老夫人,忽然间觉得这位看似强硬无比的一品诰命,其实也只是个和旁人没什么不同的女人。 她是一位妻子,一位母亲,古代社会的大家族特性却注定了她必须站在整个萧家的角度上来考虑事情,她无比的爱着萧洛辰,却又不得不把亲手把这个年近四旬才拼死拼活生下来的儿子推到一个顶门撑家的位置上。 可是正如这位婆婆方才所说,她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 刚刚这番话,或许已经在她心里压了许久了吧?可是这番话又能向谁去说?不可能是自己的丈夫,这很容易就被人误解为在替亲儿子说话谗害别人,不可能是林氏这个没主意的大嫂,亦不可能是那几位各怀心思的各房奶奶。 甚至不可能是萧洛辰,这娘儿俩脾气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萧老夫人便是有再多的苦水,也只会往自己肚子里咽,绝不可能去让那个全心全意爱着的儿子来替自己扛着些什么。 自己的出现,却是恰恰好好地补上了这个空位。 说到底,能够合适听她老人家说说这些话儿的,还真就只有自己这个五媳妇! 做婆婆的未必真是刁蛮,真是整天凶巴巴地绷着脸,很多时候她们的心里也只是盼着引起儿子媳妇们的注意,很多时候虽然唠叨,但也不过是盼着有人能够倾诉一番罢了。 安清悠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脸上却是浮起了一丝轻轻的笑容,对着萧老夫人柔声道:“婆婆您继续说,媳妇在这儿仔细听着呢!您放心,夫君和我就算到了七老八十,也永远都是您面前的孩子!” ------------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一时规矩一世孩子(下) “孩子……” 萧老夫人轻声地念叨着这两个字,一时间不禁有些出神了。i^ 安清悠就这么静静地陪在她旁边不说话,有些感觉是应该留给当事人自己的,这时候什么言语都是多余。 好一阵,萧老夫人才仿佛回过神来,心里竟是有些轻松之感。今儿个本是想把有些事情跟这五媳妇说道说道,只是不知怎地,那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连压在心里好多年的东西就这么一不留神,仿佛是控制不住一般的说了出来? 不过这些问题如今反倒不重要了,萧老夫人也不是那等优柔反复的女人,这当儿说了便也说了,一扭头间却是对着安清悠笑道: “你这孩子说话倒是讨喜,只是等到你们都七老八十的时候,我这个做婆婆的只怕是早就入了土喽!五儿那孩子脾气不好,有什么事情你倒是多让着点儿他。女人嘛,归根到底还是要紧着丈夫不是?我看得出来,你这孩子骨子里也是个倔脾气,我年轻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一股子倔劲儿,不知道多吃了多少苦头!” 萧老夫人这话固是规劝之意,但说到底还是有些向着儿子的意思,不过比之之前那副态度,却不啻是天壤之别。更何况安清悠看得出来,这婆婆的眼神里,已是对自己多了一丝接纳和关切的神色。 “婆婆您放心,我一定是会做个好媳妇的!” 安清悠一脸柔和地对萧老夫人回应着,不过这后面却是又加了一句话:“只是这男人也不能光由着他,有些事情啊,该说的还得说!” “什么事儿该说还得说?”萧老夫人登时是大皱其眉,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莫不是自己刚才的话她全没听进去,非得顶着自己再争上两句不成? “逢年过节的总是找由头不回家,这是不是该说的?这一听说媳妇要来见婆婆,自己却是跑到了后院去练那劳什子的武,回了家里也不知道来给母亲请个安说说话儿,见了家事就躲,这算不算是该说的呢?” “你是说……” 萧老夫人陡然间睁大了眼睛,母子之间的种种问题,早就成了她的一块大心病。如今听这五媳妇的话里话外,难不成是有主动请缨之意? 安清悠微微一笑:“刚才不是和婆婆说了么?我一定会做个好媳妇的! 萧家后院的练武场非常宽敞。i^ 作为自大梁开国以来就世代相传的武将世家,什么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在这里自然是应有尽有,萧洛辰今日练得是枪! 俗话说年拳,月棒,久练枪。 枪这种兵器不仅难练,亦是与那些近身搏击的小巧兵器不同,武将用之马上多于步下,讲究得是灵动之中须有霸气。 萧洛辰此刻虽然没有骑马,但是点、穿、劈、圈、挑、拨、崩,一杆墨铁点缨枪在他手里巧时似灵猫扑鼠,猛时如雷霆万钧,更有那杀招处仿佛灵蛇出洞般刁钻狠辣,周身只见得一道黑气挂着红点,在他身边流动不已。 “停!” 正舞得酣畅之时,忽听得一声轻轻脆脆的停字,扰人练武乃是极为失礼之事,若放在一两年前,萧洛辰只怕登时便要大怒。 不过现在嘛,萧洛辰却是一个收势就把那手中长枪稳稳受住,不光是练武停了下来,居然还跑到这打断他练武的人面前笑嘻嘻地问道: “娘子有事?刚刚去见母亲的结果如何?” “好啊,挺不错的,陪着婆婆说了好一会子话。她老人家还把各房的媳妇们召集起来一起吃饭立家法,说是这段日子里谁在后宅里折腾挑事,那就二话不说的家法伺候!” “有这等事?那感情好,想来母亲知道咱们在金街那头的压力很大,这是事先替咱们防着后院起火了!” 萧洛辰何等聪明人,安清悠提了个头,这便紧接着想到了后面的一串。只是安清悠却似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撅着嘴道: “不好!” “不好?哪里不好?”萧洛辰不禁愕然,难道是这中间又搅出了什么事来? “我是说你这枪使得不好!”安清悠嘴却是撅得更高了,一脸不满意的样子说道。 “枪使得不好?” 萧洛辰一愣,但是随即便笑了出来,枪使得好不好,向来只有他指点别人的份。整个大梁国里有资格说他枪使得不好的,恐怕也只有皇上身边那位皇甫公公了。眼瞅着安清悠一副绷着俏脸的样子,却是凑上去贼忒兮兮地笑着道: “娘子说为夫哪杆枪使得不好啊?要不然今晚咱们再大战……” “呸呸呸!和你说正经的呢!” 安清悠冲着萧洛辰啐了一口,却是一本正经地指着那兵器架上的墨铁枪道:“就是你刚才用得这一杆,破绽又多,枪法又乱,舞起来拖泥带水的,简直就是差劲到了极处。” “这个……” 萧洛辰苦笑连连,安清悠出身于文官世家,对于这武艺之类的事情正是半点不懂的。 这几句话随便放在什么说人的地方都可以,此等点评说了也等于白说。只是他萧洛辰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拿这位爱妻没辙。当下也只能两手一摊,无奈地道: “好好好,我破绽又多,枪法又乱,舞起来拖泥带水的,简直就是差劲到了极处。那请问娘子,这枪到底是怎么个练法才叫好?” 萧洛辰自然是明白问题不在枪法上,绕了个弯子相问,不过是想看看爱妻究竟是怎么了而已。谁知道安清悠回答得却是更绝: “想学啊?我教你啊?” 萧洛辰差点没被呛死,也不知道媳妇这是犯了哪门子癔症,居然还有枪棒教头的瘾?这时候却是一脸苦笑地指着自己鼻子尖儿道: “你?教我?” “你敢不学?”安清悠说话一贯简单明了。 “学!” 萧洛辰苦着一张脸,还真就不敢说不学。 只是这安教头教枪法的地方却是有些古怪,现成的练武场不用,居然一路把萧洛辰拉到了厨房。 “夫人啊,这厨房和枪法又有什么关系,咱们教枪学棒,怎么学到厨房来了?” 萧洛辰看着一屋子的锅碗瓢盆傻了眼,他虽说也会弄些吃食,但擅长者主要是野外烧烤。 这古代里讲究得是君子远庖厨,他一个大男人虽说不是君子,可也是在萧家这等大族世家里长大的。莫说是从小就没做过厨房这等家事,便是真有兴趣想亲自摆弄一下灶台,那也是早有下人严防死守——让五公子干这等丢人事儿?下人们还要不要命了! “夫人我这路枪法,就是从厨房练起的!” 安清悠居然还振振有词,什么古时某某隐士授徒先连挑水劈柴啊,什么一代大侠是在锅灶上耍菜刀耍成天下无敌啊。总之是林林总总,说得萧洛辰是晕头转向,真不知道自家娘子这许多故事是从哪听来了的。 很简单,另一个的网络小说安清悠可是没少看。 “行行行!夫人您别说了,让我挑水我就挑水,让我劈柴我就劈柴,总之您觉得怎么着能练出个天下无敌的大侠什么的,咱们就怎么练!” 萧洛辰终于忍受不了从厨房里练成天下无敌的故事了,一脸无奈地讨饶之际,却是苦笑着又念叨了一句:“这疯婆娘又发疯了……” 这边萧洛辰一脸苦笑地讨饶,安清悠却是心里一甜,自家这男人不是没脾气,这是宠着自己呢! 对着萧洛辰,她总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么放松,纵然是行止功夫早就已经滴水不漏,这时候脸上却终究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 萧洛辰看在眼里终究是松了一口气,凑过来苦笑道:“我说夫人啊,你今天到底是为什么……” “去去去!我这枪法还没教完呢!” 安清悠却是赶紧打断了萧洛辰的话,收敛笑容绷着脸作态道:“不叫你挑水不叫你劈柴,咱们是直接上灶。萧洛辰你听好了,两个荤菜是一道玲珑烩鸭胗、一道银丝牛肉卷儿,两个素菜一个是南瓜素丸子、一个是地鲜八宝菜,再加一道西湖翠瓜虾仁汤!材料齐备,菜谱便在这里,限时一个时辰内做好!” 安清悠昔日以大小姐的身份掌家之时,那各式的宴席可是没少操办,这时候随手点出几个菜来,却都是做出来容易做好了难的。伸手在袖袋中一掏,登时便是拿出一卷纸来,却是这几道菜品的菜谱做法。 萧洛辰已经傻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苦笑道:“娘子!你这是到底怎么了?若是嫌咱们自己家厨子的饭菜不可口,派个下人去外面馆子订了送来便是,好端端地非要为夫的下厨,这……这不是难为人么……” 萧洛辰在那里死活不肯动,安清悠也不再逼,反正已经一记笑脸露了像,却是索性倚进了丈夫的怀里,腻声道: “不嘛不嘛,人家今天就是想吃这个,想吃夫君你亲手做的菜肴嘛……” 萧洛辰低头一看,只见怀中佳人媚眼如丝,不由得连骨头都酥了。 就当是小孩子过家家呗,上灶就上灶! ------------ 第三百七十章 庖厨大丈夫(上) 要说萧洛辰也真是了得,此刻在厨房里昂首而立围裙系腰,当真是颇有大厨风范。i^ 手中菜刀一挥之际,竟是有隐隐风雷破空之声。管它什么土豆南瓜,什么鸭胗虾仁,咱是要切丝就切丝,要切块就切块,单说这刀工一项,当真是那积年的大厨都难望其项背! 但问题是安清悠点的又不是凉菜,中华的烹饪之道源远流长,那用物调味、火候控掌,哪一个又都不是大学问?刀工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方面而已…… 那四菜一汤端上桌来的时候,当真是齐刷刷有着外焦里嫩的卖相——外焦就是说这外面看全都是黑乎乎的一团,里嫩的意思则是指里面还有些部分根本没熟。 就是这么一桌子东西,文韬武略无一不精的萧洛辰萧五爷居然还做得超时了,足足比安清悠规定的时间超了半个多时辰,当最后一道汤摆上桌面的时候,第一道菜已经凉了。 昨天潇洒的白衣少年郎,此时已经变成了十足的卖炭翁,满面灰尘烟货色,两鬓苍苍十指黑,身上还飘着一股子葱花味儿。旁边安清悠也好不到哪去,一副灰头土脸的仆妇模样。 上辈子使惯微波炉天然气灶,这辈子一睁眼又是做小姐,对于某些事情的确是没什么经验——她帮忙吹灶生火来着。 好在两口子这般狼狈模样倒也不虞被人看见,安清悠早就把下人远远地调了开去,厨房用得是自家院子里的小厨房。 萧五爷潜行匿踪的本事举世无双,蛇形鼠窜般地把老婆带回自家房里,再顺手稍待上几道外焦里嫩的小菜,当真是比万军之中取上将之首级容易多了。%&*"; 屋里,两口子对着一桌子黑糊糊的东西愣了半天,最后还是安清悠先有了行动,轻轻地靠过去依偎着萧洛辰道: “夫君,你对我真好!” 百炼钢绕指柔啊!萧洛辰虎躯一震,差点没掉下两滴英雄泪来。只是这时候他却是伸手在安清悠臀上重重地拍了一记,很是没好气儿地道: “折腾吧,你就折腾吧!这时候才知道为夫的对着你好?可他妈累死我了!老子宁愿明天就拿着刀枪去刺杀那个北胡头子博尔大石,也打死都不做饭了!” 这话倒是不假,萧洛辰做了这一顿饭,出的汗比连挑北胡十八员大将都多。 “人家知道错了嘛!就是偶尔胡闹一下而已,忽然想跟你撒撒娇……”安清悠一只手捂着臀部做疼痛状,一只手却是提起筷子就向那盘子里黑乎乎的一团夹去。 “别吃!” 一声惊叫陡然响起,安清悠的筷子伸得再快,又哪里快的过萧洛辰!只听的啪的一声脆响,萧洛辰手中的一双筷子竟是后发先至,凌空便将安清悠手中的筷子拨到了一边儿。 “陪你胡闹着玩一下罢了,你还真吃啊!” 萧洛辰伸手又在安清悠的丰臀之上打了一记,只是这一下却是轻了许多,低下头来满脸疼爱之色地道:“这玩意儿要让人吃坏肚子的,我可舍不得!” 安清悠心里大是甜蜜,可是口中却还不依道:“那个……就尝那么一点点儿好不好?真的很想知道,夫君做出来的饭菜,究竟是什么滋味呢!” 说着伸出小指头,在指尖上那么微微一比,一脸娇笑之下,萧洛辰拿她也是没辙。憋了半天才憋出那么一句话来: “一会儿要是……要是觉得滋味太怪赶紧吐了……” 安清悠扑哧一笑,自家夫君在这方面还是真有自知之明。只是这伸筷子夹了一块黑糊糊的物事,却是很没淑女形象地长大了口,整个塞进了口中。 安清悠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这等菜肴,当真是此味只得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那味道简直就是惊天地而泣鬼神,只见安清悠脸色发紫,继而转青,当真是白里透着红,红利透着黑,黑不溜秋蓝了吧唧绿汪汪地,七彩颜色在脸上换了那么一溜够,一张俏脸都拧巴成扭曲之状了。 “赶紧吐了!”萧洛辰在一边儿急得大喊。 可是已经晚了,安清悠到底是把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咽了下去,只是这眼圈却早已经红了,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转,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满头大汗之间,就剩下劫后余生般的喘息了。 “让你吐了吐了的,你怎么就是不听呢!”萧洛辰皱起了眉头,一副心疼不已的样子。 “怎么说也是夫君做得菜品,多少总得吃上那么一口,我……我乐意!”安清悠喘着粗气,却是犹自死鸭子最硬。 “好好好!你乐意你乐意!来啊,吃!你吃我也吃!咱们俩这顿饭还就吃这个了!” 萧洛辰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疼爱安清悠归疼爱安清悠,这当儿也真是生气了,提起筷子来就向桌上那些菜品夹去。 安清悠待要提着筷子去抢,伸手又怎么比得过他?眼见着萧洛辰飞快地把那些黑糊糊地物事塞进了嘴里,连着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纵然是脸色陡然间变得苍白,却兀自咀嚼不止! “别吃了别吃了!” 安清悠抢不到那些难吃的东西,陡然间一头扎进了萧洛辰的怀里,死死攥着丈夫的手,这一次是真哭了。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我不该胡闹不该耍性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爷,爷!求您了!别吃了!” 自从安清悠和萧洛辰相识以来,这般场景还是真是从未有过。安清悠趴在丈夫的怀里哭叫不止,却听着“噗”的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从萧洛辰嘴里吐了出去,紧接着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拍抚在了自己的身上。 “笨媳妇儿,你当你男人傻啊?爷就是把那玩意儿放在嘴里嚼了嚼,没往下咽!” 哭声顿止! 屋子里似乎沉寂了那么一瞬,转眼间却见到安清悠一蹦老高,叫声竟是比刚才的哭喊之声还大: “你这个混球!没良心的!哭的我眼睛都疼了,坏死了坏死了坏死了……” ------------ 第三百七十一章 庖厨大丈夫(中) 小拳头雨点般地落在萧洛辰身上,可是没良心的萧洛辰却是哈哈一笑,铁臂一伸之间便把安清悠又揽回了怀里,轻轻地道: “好好好……我坏我没良心,不过娘子你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家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让你突然又搞了这么一出?” 萧洛辰何等聪明之人,两人又是夫妻日夜相处知之甚深,这等小小伎俩自然是瞒不过他。%&*"; 安清悠抬起头来,一张脸上犹自梨花带雨,却是自有一番楚楚动人之像,口中轻轻地说道: “也没什么事儿……我就是想,若是这桌子菜是夫君你给婆婆做的,她老人家是不是就算没人抢,也会面不改色地都吃下去……” 安清悠的声音说得很轻,萧洛辰却是身子微微一僵,口中慢慢地说道:“今儿这一出,是母亲逼着你来的?”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你心里其实是很爱母亲的,婆婆心里也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你们心里都明白,有些事情不过是为了萧家不得不去那么做,可是亲娘亲儿子,干嘛就非得别扭着?今天婆婆提起你来的时候,那个骄傲,那个自豪,就算是后来和我两个人说私密话儿,还是偏向着你些……” 安清悠慢慢地靠在萧洛辰怀里说着今天的情形,却猛然间整起了身子站了起来,大声道: “还婆婆逼着我来的?有这么想自己母亲的么?告诉你萧洛辰,我安清悠从小没了娘亲,我知道这没娘的孩子是个什么滋味!可是你呢?你就觉得你母亲逼着你做这个、逼着你做那个,心里觉得烦闷就逢年过节的不回家!以前我还觉得你是既不想对付兄长又不想违了母亲心意,可是现在我才相通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 “以你萧洛辰的本事智谋,这点子小小事情绝对难不住你,只要你肯用心用脑子,肯定能找出条两全其美的路来!面对自己的母亲很难么?你压根就是不想面对,根本就是你的骄傲和心虚遮住了你眼睛!告诉你别等着有一天,想见也见不到的时候再后悔!你这个胆小鬼,懦夫,混球!我……我安清悠瞧不起你!” 萧洛辰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之名,满京城无人不知。i^骂他什么的都有,可就是没有骂他是懦夫是胆小鬼的!可是如今萧洛辰听着妻子这一通责骂,竟是怔怔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安清悠把萧洛辰指着鼻子尖一通臭骂,可心里也是真心疼。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不愿去面对的地方,也许就是最亲最爱的人,恰恰是你最想逃避的,比如父母。 打开那个不愿去面对的地方,其实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这份勇敢却很少来自于一个人自身,它往往同样来自另一个最亲最爱之人,比如妻子、丈夫。 纵然心里会有些血淋淋,但这是一个人的福气! 啪啪两声脆响,萧洛辰忽然间左右开弓,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我是个胆小鬼!懦夫!混球!我……我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一声爆喝! 萧洛辰慢慢地站起身来,却是对着安清悠珍而重之地一揖到底,正色道:“娘子苦心孤诣,今日这一番训诫,为夫受教了!” “傻夫君!” 安清悠直接扑了过去,用力地抱着萧洛辰。抬起头来时,却发现眼前的傻夫君面颊竟已微肿,眼框里居然也有点发红。 “还说我是笨媳妇,你这个傻汉子也强不到哪去,那难吃的东西你都知道嚼一嚼就吐了,打自己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轻着点……”安清悠一边用手指在萧洛辰胸口轻轻地划着圈圈,一边轻轻地道。 “该打!该打!这么多年来让母亲难受,我还嫌打得少了打得轻了!” 萧洛辰一脸的苦笑,他本就是个聪明绝顶而又至情至性之人,这等窗户纸一旦捅破,却是豁然贯通。怀里抱着安清悠,却是轻轻地道: “我真的娶了个好女人!” “我也嫁了个好男人!他一直都是我心里的英雄!” 安清悠抬起头来,脸上的脂粉早被眼泪划花了,那笑容却居然有点儿俏皮。 两夫妻,一个吻。 很轻,很柔,时间却很长。 屋子里静寂无声了许久,这才听萧洛辰似是沉吟着道:“今日之事,我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我想学学厨艺!” 安清悠扑哧一乐,戏虐着打趣道: “你一个大男人的居然想学厨艺了?莫不是真想给婆婆做顿饭吃?君子远庖厨耶!婆婆那年纪可是大了,她老人家可经不起你这手艺的折腾!你这是真孝顺?” “当然是真孝顺!” 萧洛辰一本正经地道:“男人怎么了?男人就不能学厨艺?我本就不是君子,下厨上灶我乐意!你京城里各大酒楼的那些名厨,还不是男人比女人更多?便是宫中御膳房里那些御厨……” 话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御膳房里大多都是太监,顶多也只能算是半个男人。一句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地又咽了下去,倒是安清悠拍手大笑道: “萧爷啊萧爷,难道您这学了厨艺还不够,还想进御膳房做个大总管什么的?” “切……我真去做御膳房总管,你舍得?” “你当我真舍不得……”安清悠犹自和丈夫调笑,忽然间听得咕噜一声。 “这是什么”萧洛辰皱眉问道。 “是我的肚子……” 安清悠话没说完,人已经冲着屏风后面的马桶直跑了过去,只是这口中却是犹自不肯放松道: “夫君加油!你这么聪明,厨艺一定能够练得出神入化滴……就算是练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咱们大不了再开个药铺,你做出来的菜我虽是只吃了一口……可是这见效当真是太快了!” “这疯婆娘!” 萧洛辰苦笑着摇了摇头,口中喃喃自语地道:“开个香粉铺子都引来了刘总督和九皇子,连万岁爷都亲自介入了,若是再开个药铺……我说娘子,咱们不能只卖泻药吧?” ------------ 第三百七十二章 庖厨大丈夫(下) 两口子到底还是没有开药铺卖泻药,因为萧五爷做出来的那一桌子菜,连他自己都没办法复制一遍。%&*"; 不过萧洛辰对于这厨艺倒是真的是用上了心,外面虽然是七大香号轰轰烈烈地声势惊人,他却是一门心思地扎在了自家的小厨房里。没日没夜的手捧菜谱腰扎围裙,见天儿地围着灶台转。 可惜这时候老天是公平的这句话再度应验,萧洛辰天赋异禀才智过人,但那是指文武之道而论。 对于这下厨上灶的事情,他可是着实没有天分,有些人或许看着别人做一遍就能弄出味道鲜美的大餐来,萧五爷却是研究了足足五天,糟蹋了不知道多少材料,才弄出几个勉强说得过去的家常菜来。 一盘韭菜草鸡蛋,一盘香葱炒鸡蛋,一盘豆芽炒鸡蛋,一盘大白菜炒鸡蛋外加一盆鸡蛋汤。 “夫君这是掉鸡窝里了?怎么都是蛋……不过有进步,这菜品的卖相倒是看得过去了。” 安清悠虽然对于夫君始终学不会炒肉大加鄙视,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萧洛辰每次都会把肉炒糊了。 不过对于萧洛辰同学这种努力追求男人下厨的精神,萧五奶奶还是颇为鼓励的。只是这新版的四菜一汤她却怎么都不肯尝试了,上一次那快速见效的东西可是让人吃足了苦头,自己的身材体重目前刚刚好,暂时没有减肥的需求。 萧洛辰无奈,只能自己拿自己做实验,将桌上的菜品吃了个精光。在萧五爷信誓旦旦地保证为夫做出来来的东西真的可以吃之后,安清悠又非常细致地做了两天的临床观察,终于确定萧洛辰弄出来的东西不属于毒白菜、毒豆芽、毒鸡蛋等等的时候,两口子选了一个饭口的时候来到了萧老夫人的院子里。 “儿子给母亲请安!” “媳妇给婆婆请安!” “起来起来,我说五儿啊,你们两个在家里一住就是这么久,金街那头的生意不用管啊?咱们可不能输给了那睿王府!” 女人到了萧老夫人这个岁数就是这样,儿子没在家的时候天天想,在家了又替他操心外面的事情,总之是闲不住。 在萧洛辰努力进行厨师进修的这段时间里,安清悠和萧老夫人之间的走动倒是越发频繁了,婆媳两个如今不光是可以轻松沟通,连说话都有些随便起来,此时此刻安清悠却是抢着回答道: “没事没事儿!婆婆您放心,这几天七大香号刚刚开业,怎么说也得折腾几下,先让他们蹦跶两天,回头我和夫君就去收拾他们!” “嗯!避其锋芒,疲其心智,击其无备,这做派倒是使得,只是莫要掉以轻心,铺子里亦当外松内紧……” 萧老夫人吧嗒着烟又念叨了几句,放下烟杆来却是笑道: “罢了罢了,你们两个孩子都是有主意的人,事情要怎么做用不着我这老太婆操心。%&*";今儿个既是来了,索性也不忙走,都一块儿陪我吃个饭聊聊天,扯扯家常也是好的!” 萧老夫人这话说得自是随便,萧洛辰心里却是没来由一酸,扯扯家常也是好的……有多长时间没有陪母亲扯过家常了?是不是每次有这种机会的时候,自己反倒是嫌烦? 当然两口子特地选了个饭口的时辰,来的也就是为了陪萧老夫人吃饭,萧洛辰心中虽然有些发酸,面上却依旧是笑着道: “也好也好,说起来倒是许久没陪母亲一起用饭了,正巧儿子也让院子里也炒了几个菜,今儿个母亲也尝尝儿子院子里的手艺?” “呦这是娶了媳妇儿了,还想着让娘尝尝你们院子里的手艺?你这小鬼头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是又有什么事情琢磨到了娘的头上不成?” 儿子来陪着吃饭,萧老夫人心里头却是着实高兴,随口间笑骂了一句,却见萧洛辰脸上黯然之色一闪而过。 安清悠赶紧出来打圆场,笑着不依道: “婆婆您说得是哪里话来,前两天您不是还和我们所有做媳妇的说,一家人就得有个一家人的样子么!如今夫君来陪您吃个饭,又哪里有那么多事儿来!您再这么说,那不是吓得我们以后非得有事儿才敢来了?” “好好好!我说的不对,没事儿也来!” 萧老夫人脸上笑开了花,头两天安清悠主动请缨要给她和萧洛辰化解心结,她还有点不以为然,今儿个这儿子不光是来了一起吃饭,居然也不像以前那般吃饱了抹嘴就走,破天荒般的知道张罗了? 这当儿老夫人再扭头看看安清悠,倒是觉得这媳妇越发地顺眼起来。 说话间下人们已经摆开了桌子,萧老夫人乐呵呵地坐在上首,只是这一端出菜来却是连她也觉得颇为诧异: “这刀工倒是不错,看那白菜切得匀匀整整规矩得紧,可是为什么全是蛋?” 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嘴里,萧老夫人可就是乐了,对着小两口笑眯眯地道: “模样还说得过去,不过滋味倒是平常,五儿啊,这几道菜是你媳妇儿做的?这手艺可是要再加练习练习,我说五媳妇啊,你可听老辈儿人说过,要想管住男人啊,先得管住男人的胃口?虽说这做夫人的手底下自然不缺厨子下人,可是自己也得有几样拿手菜不是?回头你男人若是在外面累了一天,回来吃上你亲手做的东西啊,那心里才叫热乎呢!” 萧老夫人这边满面笑容,正自唠唠叨叨地说着女人和下厨之间的关系,安清悠忽然轻轻地接口道: “婆婆,这菜是夫君做的……” 萧老夫人的筷子猛地间便停在了半空,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儿子,竟是什么话都再也说不出来。 萧洛辰的手已经握紧,咬着牙低声说道:“母亲……儿子本是想给您多进进孝道,可是儿子笨,练了好几天连个肉片儿都炒不好。只能把所有的菜都配上了炒蛋,您要是觉得吃着还不够好,儿子回去再多练练……” 萧洛辰说着说着,眼圈却已经红了。 萧老夫人的眼圈也红了,那泪水早已经漫出了眼眶。不过是娘儿俩随便做个饭说说闲话儿,可是对于这一对母子来说,这种时候却显得如此的稀罕。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好男儿志在四方,整天围着灶台转算什么事儿!当真是越长大越不着调了……你还记得小时候和娘一起吃饭的时候不?那时候娘就不爱吃炒肉,这鸡蛋炒的虽然老了点儿,不过还好对我的胃口……” 萧老夫人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虽然是数落着儿子,可是这手上筷子却是不停,一个劲儿地往碗里夹菜。她一生中见过无数的惊涛骇浪,此刻却像是生怕这普普通通地几样家常菜不紧着夹回来,倒会被人抢了去的一般。 萧洛辰的眼泪也开始顺着眼角往下淌,明明记得小时候和娘亲一起吃饭之时,她是最爱吃炒肉片儿的。 “母亲!” 萧洛辰“噗通”一下跪了下来,猛地一个响头磕在地上砰然有声,以头点地垂泪道:“儿子之前太过任性,对母亲多有不孝之处。今日这一餐便算是儿子痛改前非之始,以后家中之事,儿子定一力承担,再不叫母亲为此等事情操心难受!” 萧洛辰一辈子里说过多少次痛改前非云云,怕是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可是唯有这一次,说得是如此真心实意,说得是如此泪流满面。 “蠢材!娘什么时候操心难受了?萧家这么大,我若是不操点儿心啊,还真闲的难受呢!自己个儿明白点些事,别老逢年过节的竟往外跑,你算算,这么多年来咱们一家人吃过几次团圆饭……” 萧老夫人依旧是那副死硬死硬的样子,临到这时候还没忘了要教训教训儿子,只是那泪眼婆娑之下,临到最后却是莫名其妙地加上了那么一句: “炒肉片儿的时候抓上一把生粉,用蛋清调了再下锅,肉不容易糊,嚼着还嫩!” 萧洛辰愕然抬头,挠了挠后脑勺这才回道:“这法子儿子倒是试过,可是还是炒糊了……” 萧老太太也是大皱其眉,口中喃喃地道:“不应该啊,难道是油太热了?你炒菜的时候是谁给你掌得火?莫不是光知道一个劲儿的吹旺火拉风箱吧?我说这鸡蛋怎么炒得这么老……炒肉时锅里的油顶多七成热!” 安清悠:“……” 萧洛辰看了看安清悠:“……” 萧老夫人看看儿子,又顺着儿子的眼光看了看儿媳妇:“……” 三人就这么大眼儿瞪小眼儿地彼此对视了半天,陡然爆发出一阵齐刷刷地大笑之声。 “婆婆,媳妇其实也不是不会做菜,只是这灶下掌火之事,以前还真是没怎么做过……”安清悠红着脸对萧老夫人解释道,那声音简直比蚊子叫还小。 “晓得晓得,那本是烧火婆子做的事情。你一个大小姐家的,哪里又曾碰过这些事儿来?” 萧老夫人掏出手绢来抹了抹眼泪,笑着道:“倒是我这个当婆婆的又哭又笑的,却是让人看笑话了!” “哪有的事儿……” 安清悠连忙推说,却见着萧老夫人把脸一扭,指着萧洛辰便骂: “你说说你这个糊涂东西,既是要弄些饭菜来讨娘的欢心也就罢了,连这点儿脸子都拉不下来?院子里那些下人都是摆设不成,竟是要自己的媳妇儿做这种粗活儿,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孩子,你炒菜也下得去手!” 说着也不等儿子回话,一把便抓过了安清悠的手道:“傻丫头,以后千万别碰这种粗活儿了,快让婆婆看看,这手上磨坏了没有?” 安清悠撅起小嘴儿,却是委委屈屈地道:“谁说不是呢!这家伙就想着您炒菜,哪里又想着我弄不弄火的……” 萧洛辰目瞪口呆地看这婆媳俩,饶是他精明多智,这时候也不禁一阵一阵的犯迷糊。女人的事情可真是奇妙,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婆媳俩怎么就结成同盟指责起自己来了? “其实我也不是……”萧洛辰待要言语分辩。 “你闭嘴!” 婆媳俩同时打断了萧洛辰的话,异口同声地说道。 ------------ 第三百七十三章 预言和底气 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婆媳前世母女仇。%&*"; 这婆婆媳妇之间若是关系闹得僵了,当真是见了面便如仇人一般,可是这做婆媳关系若是处得好了,比那亲母女还亲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安清悠和萧老夫人是不是能处的比亲母女还亲?这个事情倒是不好说,但起码从现在来看,正以超出萧洛辰理解能力的速度发展中。 萧老夫人的院子里一派充满温馨的其乐融融,清洛香号里,负责留守的安子良却也很是有一种悠哉悠哉的感觉。 七大香号的联手开业的确是声势惊人,开业那天的礼品大派送也让京城里大街小巷都知道了金街里有这么一块专卖香物的地方。只是这清洛香号虽是沉寂了几天,却并非就此沦落了下去。 若单以品质论,安清悠当初所选定作为先锋的三大拳头产品,相对于这个时空的其他产品而言实在是有压倒性优势。 “香那儿”五号香露在另一个时空里本就是经典传世之作,生产工艺虽然没那么难,但是上百种主料辅料搭配,实是这个时代调香师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另一个时空里的原作者也是费尽心血才妙手偶得之,其诞生本就极富传奇色彩。 那香膏香胰子看似低端了些,可是若不懂后世一些化学原理,自己去摸索可更会让古时候的人想破了脑袋的! 早在七大香号重装上阵之前,许多有心人就曾怀着各式各样的目的对这三大香物进行过仿制,可是结果却无一例外地以失败告终。而安清悠控制生产规模的做法固然是减低了产量,也让技术泄密的可能性减少到了最低。 直到七大香号扎堆金街开店之后,这种情况依旧是没什么改观。虽说这开业的头几天人流如织客商不断,可是当那些以抱睿王府大腿为目的之人逐渐被订单消化掉之后,七大香号掌柜和东家们赫然发现,自家的出货量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增加,甚至还略有降低。 原因很简单,他们本来的生意做得并不差,只可惜的货品都是传统香物,该做的都做了,该挖掘市场也都挖掘了。且不说开业那通出血大奉送,那些惦记着抱睿王府大腿的诸般人等一大车一大车地提了货去,可总也不能光是自己家用啊,那得用到哪辈子! 这些人买货权当给睿王府送银子,可是货毕竟是拉回去了自家,既是自家用不完,那也不能光放在库里面落灰吧?香物这东西既不能看又不能吃,七大香号的同盟有睿王府在背后撑伞,又不像清洛香号那般注重产品的包装和密封——反正这上门买卖来得容易,两块油纸一条线绳包捆一下了事,还省了挑费呢! 这些人从七大香号里提回来的货不光是在仓库里落灰,还受潮,还发霉,若是时间久了气味散尽,这东西当真是和废物没什么区别。%&*"; 当然那些各怀目的提了货的人也不是傻子,给睿王府送银子固然舍得,等着这些香物气味散尽变得一文不值,那也是没必要。 于是他们大手一挥,处理的方式非常简单。 ——抛售! 抛售的结果更简单,几乎是一夜之间,七大香号的各色香物在京城里到处都是被清仓处理掉的场面。只求尽快脱手而已。 最早抛售的人还在沾沾自喜,五千两的一张银票当作行贿,就这么以买货为名送进了睿王府去,回头领了货来到世面儿上一抛,还能弄回三四千两银子来,这事儿可是省大了。管家!明天再随老爷我去七大香号上上货。 可是这些人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世面上着急清货的人太多,你抛我也抛,大家一起抛售的结果就是七大香号的香物在市面上的价格下降的飞快,若说早先五千两的货拿回来抛售还能卖上个三四千两,现如今连五百两都卖不到! 于是七大香号居然在短短十几天里就遇到了极大的麻烦,这个麻烦在另一个时空里常被经济学家们挂在嘴边: 需求饱和!供应过度!恶性竞争!当这些问题同时出现在一个原本稳定的市场中时,危害尤其之大。 七大香号要和清洛香号打对台,清洛香号既然是始终保持价格稳定,他们就算是为了背后睿王府面子也不能降价,一个个地在店里扛着价——就算降价也降不起,他们也有成本。 一系列恶性循环的结果就是,金街上依旧是人潮涌动往来如织,可是路过那七大香号店里之时,却极少有人进去卖货的。老百姓也不是傻子,眼瞅着七大香号的东西一天比一天便宜,自家门口就能买得到,谁还去金街店里弄那贵的? 或许那些前仆后继想削尖了脑袋钻营睿王府的人可以抵消一部分这种恶果,但七大香号受损失的可远不只是金街这几家店,他们都是多年的业内老店,分号多了去了,市价一跌,他们的各个分号的销量也跟着噌噌地往下降,而且这种情况竟是不止在京城,就这么短短的十几天,居然有着大梁各地扩展的趋势。 肯买七大香号东西的人越来越少,许多原本没受清洛香号三大产品影响,用惯了七大香号香货的人居然也都忍住不再买了,因为一种思想已经在人们的心里逐渐延伸——明天价钱还会更低的! 于是这就形成了另一个时空里经济学家口中经常谈到的另一个名词: 赔钱效应! 可是七大香号又不能不卖货,睿王府可不管老百姓怎么想怎么看,九臀下就只关心金街里皇上到过的那几家店!今儿个有来成批买货的人没有,有?那好,把银子划一半过来,他们可是因为咱们睿王府才来这里买货的,不然你们真当那些人会这么成批成批的买这些香物? 便是沈从元沈大人也经常把这类话挂在嘴边。屁股决定脑袋,沈从元如今全权负责这香物之事,一应调拨只需笔下轻挥,他沈大人亦是从这个畸形的商业中落了大把的好处,充足的财力支持下,朝中“沈系”的队伍越发壮大。 而与之相反,清洛香号的业务在经历了短暂的沉寂之后,居然又开始蒸蒸日上。 就好像另一个时空里有了电灯,煤油灯就开始变得人人弃之一样。人们若是用过了清洛香号出品的香露、香膏、香胰子,谁还愿意用那些七大香号多少年一贯制的老物事? 需求,是会升级的! 把握住升级需求的市场,才是真正把握住了朝阳产业。这是安清悠早就明白的一个道理,也是她敢于大摇大摆和萧洛辰一起回家陪婆婆的底气! 第一批冒着得罪睿王府的危险半夜来搞货的商人们,都是那些专做清洛香号香物的商家。当他们偷偷摸摸地找上安子良的时候,居然是众口同声的一个模样: “二少爷……救命啊!” 这些人如今做香物生意已经上了轨道,若是调转船头去卖那七大香号的香物,如今就是等着赔!可若是让他们走到老路上,再去做那些之前本小利薄的生意,已经从清洛香号香物上尝惯了甜头的他们又怎么肯? 安子良听完了这些商人的倾诉,站在极高的道德高度表达了深度的同情,并且慷慨激昂地表示,这些商家是铁杆。 清洛香号是讲义气的,他安二公子也是讲义气的,只要这买卖还存在一天,就绝然不能停了大家的财路!不过大家知道,清洛香号的产量一直都比较有限,慢工出细活嘛…… 所以今天我只能保证人人有货,却不能够保证大家都能拿到太多,每家三十箱怎么样? 三十箱货也就跟这些商家之前所弄的提货量差不多,可是经过了几天沉寂,市场上的存货已经被迅速地消化掉了。如今清洛香号的香货已经在民间重拾升势,这价格上涨的速度甚至犹胜七大香号开业之前。 这三十箱货在此时此刻,就意味着一笔极为丰厚的利润。而清洛香号居然依旧是没有涨价,这使得安子良此时此刻在这些商家们心中的形象,简直比圣人还要光辉高大! “大姐说得没错,别说是得罪睿王府,只要有足够多的银子可以挣,很多人连掉脑袋都不怕!” 安子良切切实实地验证了一把大姐的预言,想了一想,却是在心里又加上了一条自己经常念叨的语录——圣人也干不过银子啊! 随着这些铁杆经销商们提货成功,市场上又开始出现了清洛香号货品的流转,只是这涨价的速度却一直没见慢,现在很多人已经下意识的有了这么个印象,七大香号出来的东西都是大路货是低档次的东西,若说要选那好的,还得是清洛香号的玩意儿! 于此相应的,偷偷摸摸来清洛香号搞货的商家又开始陆续增加。 只是连安子良也没想到的是,第二波集中来到清洛香号的商家热潮,居然出现在那些七大香号开业之时从外地拢来的客商们中间。 ------------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一大波业务正在逼近 “诸位,我怎么听说,你们都是那七大香号请来的呢?” “嗐!二公子呦,你是不知道撒,啷个七大香号太是一个坑人咯!叫我们过来说是么子一起发财么,真到了京城哪里是发财,硬硬板板是个赔钱的事情喏咧……” “揍是嘛揍是嘛!还是你们清洛香号的东西硬是要得龟儿子的七大香号呦!我日他个先人板板!” 这些外地客商天南地北哪里的都有,口音也是他们所面临的问题几乎是相同的,被七大香号通过各式各样的渠道请到了京城,可是来了以后财没发成,反倒是赔了不少。%&*"; 不过他们来到京城倒也是此行不虚,清洛香号的东西若是贩到了自家那地头,又该是怎么一个价钱? 这些人中虽然有不少亏了钱,但是胜在人数众多,许多外地客商在实力上同样不逊于京中商贾,有些商家甚至比之那七大香号都不差,开口就是你有多少货,连价钱都不问。 可是这些人毕竟是七大香号请来的,天知道背后会不会又有什么其他问题,安子良不敢怠慢,不冷不热地接待了一番,却是连夜派人去给萧家内宅里的安清悠夫妇送信。 “作法自毙啊,当真是作法自毙啊!” 萧洛辰看着安子良派人送来的消息很是感叹,喃喃地道:“那七大香号这一次却是怕让睿王府给坑惨了,这些外地商贾若真是私下里反了水,倒不知那七大香号的一干东家掌柜们,这一次又会毁了多少人脉!” “毁不毁人脉他们那做法儿也成不了事,如今这些人倒成了七大香号帮我们请的了,这等机会若不抓住,你心里不觉得亏得慌?” 安清悠却是微微一笑,轻轻地道:“原来我还想着咱们那些新品的招商大会没准儿来得客商不够多,现在看来,不仅这个担心是多余的,更有一大波业务等着我们去做!” “抓住!这等机会当然要抓住,否则还真是觉得亏得慌了!” 萧洛辰狠狠一掌拍在大腿上,只是抬起头来却又对着安清悠贼忒兮兮地笑道:“东家,咱们这买卖越做越大,您看是不是给我这做掌柜的涨上那么点儿工钱?” “去去去,老是这么没正形儿的,满脑子想得都是……” 安清悠当然知道萧洛辰口中的“工钱”是什么,心中也是有点不舒服,这家伙回家没几天,怎么越来越每天都光惦记着这事儿了? “母亲想抱孙子都快想疯了,我这不是寻思着早点儿让她老人家安心么!” 萧洛辰把手一摊,一脸无辜地表示着自己的老实。%&*"; 当真是家里总有忙不完的事儿,萧老夫人和萧洛辰之间的母子心结缓解了大半,却看着小两口每天在家里悠哉悠哉,一心开始念叨起抱孙子的事情来了。 不光是萧洛辰被母亲三番五次地催着要多努力,就连安清悠房里也经常被送来一些各式各样的青果子,就盼着儿媳妇想吃酸的。 “我……我不想那么早生孩子……” 安清悠谈起这个话题竟然有点期期艾艾,二世为人,自己现在这个身体说白了连二十岁都不到,放在前世只怕还是个正在上学的孩子。更别说就算上辈子自己压根就是一个黄花大闺女,忽然一下子要为人母,心理上完全没有准备好。 “那可不行!” 这话一说,居然连萧洛辰都是一脸严肃之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即便是洒脱如他,对这个事情也是很看重的。更别说后面还有个做婆婆的萧老夫人在日思夜想地盼着报孙子,能早日给五房添丁进口,对于萧洛辰来说就是极大的孝顺。 “好好好!生生生!给你们萧家生一个大胖小子还不行么。” 安清悠忽然间就有些发了脾气,赌气道:“要说生也行,你先把酒戒了,逢着老太太抽烟的时候也不许和她在一起,尽量少吃辛辣,吃东西的时候多吃粗粮,从现在起尽量让我保持心情愉快,行房之时最好选在我月事之后的第八到第十天……” 安清悠几乎是把自己记忆中那些所谓对生孩子有利的东西都搬了出来,甭管是真的假的,也不问是究竟有道理还是没道理,总之是一口气林林总总地说了一堆。 可是萧洛辰居然连半点还嘴都没有,这位夫人行事常常出人意表,有些古怪的本事便是自己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得来,这当儿虽说听着有点迷糊,却还是义无反顾斩钉截铁的答应了一句: “行!没问题,就照你说得办!” 安清悠没词儿了…… 可是这还不是最让人生气的,最可恨的就是萧洛辰居然还多问了一句:“夫人,真照你说的这些都办到了,是不是就一定能生儿子?” “生儿子生儿子,生女儿就直接掐死是不是?” 安清悠怒气冲冲地回了一句,萧洛辰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却是连忙过来又赔罪又是哄着说好话,半天才让安清悠有了那么一点点好脸儿。 只是安清悠这心里却没来由地平添了一丝烦躁,这是不是就是另一个时空里的孩子恐惧症?自己真的准备好了要做一个母亲么? 至于安子良送来的那份消息,却是在这种烦躁中无端端地遭受了池鱼之灾,安清悠在给他的回执上是这么写的: “该卖就卖,外地客商一视同仁,记得多告诉他们一句咱们的招商会要出新品便是!剩下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没攒够五百家出席招商会的客商就别来见我!要生娃,姐烦着呢!” 这封字条其实是有点儿在赌气的状态下顺手写成,什么五百个招商会的客商也不过是安清悠心情烦躁的时候拍脑袋的数字。可是这信就这么发了出去,安子良却是会错了意。 “要生娃?大姐厉害啊,嫁过去没多久肚子就有了动静!可是她又为什么烦?莫不是萧家有什么地方对大姐不好?这个不行,大姐受了委屈,咱们娘家人不给她做劲又有谁来!这五百家客商是什么意思?嗯,大姐定是自有用处!不就是五百家客商么,我要不帮大姐弄上个翻番,我就对不起她!” 安清悠万万没有想到,生孩子之事带来的烦躁竟然也能起到激励作用。安子良和大姐感情本好,这一下却是抖擞精神鼓足了干劲,要好好地大干一场了。 一大波业务,正悄然逼近。 ------------ 第三百七十五章 形势逆转 “二公子,这提货的事情小号就全靠您了,能不能再多匀出来那么一点儿,就一点儿?” “我说老周啊,咱们也是老熟人了,真有货我还能不给你匀些?咱们清洛香号的货有多紧你又不是不知道!” “二公子,这是小号的一点意思,您老……” “咱哥俩什么交情,老周,还给我塞银票!远了啊,瞧不起我是不是!我二公子缺钱么?我最近都玩黄灵石了,那么一小块儿就两千两银子,我二公子缺钱么?” “小的家里刚好有一块这样的石头,看着倒是挺大,就不知道是真是假!要不然二公子您给帮忙掌掌眼?” “有这等事?那可说好了,就算是真的,我也就是拿过来把玩两天,你的还是你的啊!不过老周啊,看咱俩交情这么铁,二公子我倒不妨告诉你点儿消息,我大姐那边儿又弄出新品了,听说比那三大香物还好,现在正在全力赶工,过几天的招商会上开卖……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事先留个位子?这可不是谁都能来的!” “哎呦我的二公子唉!五奶奶弄出来的东西那还能差的了?您可千万得给我留个位子!” 几句看似不经意的话中,某个意图行贿的客商千恩万谢的离开,安子良却在账簿上又记下了一个人名。%&*";这几天来偷偷摸摸来找清洛香号的人越来越多,安子良的手法却也越来越纯熟。 “这人啊,不付出点代价套点儿什么内幕,他就不舒服!非得二公子我敲你一块黄灵石你才高兴……” 安子良喃喃自语着,可是那账簿上的名字却早已经密密麻麻,这几天累归累点儿,可是那参加招商大会的客商人数却早已经超过了五百人——像老周这样的商人决计不会把招商大会这种事闷着的,他是必然要多拉几家来围东西抢货的! “大姐,弟弟我一定给你做劲,只是这招商大会……连我都想看看,你究竟是怎么不加工坊却又把这清洛香号的生意再上一层的?” 安子良暗自念叨,可是与这些客商相会并不是在什么三更半夜,而是大白天!安清悠那一张字条被他会错了意,为了让五百个客商翻番,安子良走了一步险棋。i^ 安子良在客商之中放出话去,谁敢突破半夜里偷偷摸摸地过来勾搭这个形态,他安二少爷就多给谁放五成的货! 安子良是在赌,赌大姐把他留在清洛香号坐镇那天,告诉他的那和上头定下来的约法三章好使,第一条便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比拼么,凭什么我们清洛香号就得把客商们的生意都做在三更半夜偷偷摸摸地?为了这件事情,他甚至偷偷去找了一趟师父刘总督求证此事。 结果自然是刘总督把他一阵臭骂,说约法三章自然是好使的,倒是你小子没事别来乱窜,师父我老人家身负重任,若是暴露了行迹那可是坏了军国大事。 安子良被骂的狗血淋头的回到了清洛香号,可是这心里却是着实高兴,他赌赢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 最终给安子良解决问题居然是那群外地客商,这些人本就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做生意,原本就比京中商贾们更少敬畏之心。莫是说九皇子,就算是亲眼见过一次寿光皇帝,也没觉着万岁爷比银子重要到哪去。 而他们做事的手段也更加极端。他们中很多人本就在京中没有商号店铺,跑到城外雇上一群胆子大的闲汉,随便取上一个某某商号的名字,坐上马车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来到了清洛香号里谈生意,自己根本不出头。提出货来到城外僻静之处一交接,神不知鬼不觉。 很难讲安子良的赌性是不是促生了大梁国里第一批皮包公司,不过类似的方法在这些外地商人中迅速地传播开来,便是京中商贾也有不少开始运用这个法子的。清洛香号便是大白天也有人上门堂而皇之的订货提货了。 更别说京中百姓们压根就不会管什么睿王府不睿王府,这些事情离他们太远,清洛香号的散客限售制度依旧在坚持着,你敢卖我就敢买,老子逛金街买几个香物又犯了哪条王法? 睿王府那头自然不会真的满心堂堂正正,他们也有人手盯着清洛香号,只是曾经对寿光皇帝陛下拍过的胸脯让几个主事之人略有犹豫,若是私下里收拾这些商贾对付那些散客,传到陛下耳朵里怎么办?九臀下争储之事为重…… 就这么稍一踌躇,清洛香号居然在极短的时间里又恢复到了门口车水马龙的盛况,睿王府这时候已经变成想对付也没法对付了,如此众多的商家百姓,法不责众的道理大家都明白。 更何况京城百姓本就比其他地方更不容易对付,天子脚下住得久了,你知道谁和谁有血缘,谁和谁有关系?六部官员宫中太监自己都有几个京城亲戚,现在若是强行耍狠的,那是会搞出大事来的! 许多榜样在前,商人们的胆子越来越大,既然大白天的上门也没事,索性还就是以本来面目上门堂而皇之地上们谈生意了,清洛香号的声势更胜从前,而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清洛香号很快就要开招商大会,萧五奶奶在这招商大会上还要亮出新东西来。听说比那原本的三大香物还厉害呢! 清洛香号的新产品还没登场,就已经吸引了足够的注意力,倒是七大香号的掌柜和伙计们看着自家的生意做一天赔一天,嘴里越发的泛苦。 形势逆转! 安清悠接到安子良传讯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五百个不过是顺手写的,原想着这招商大会若有个一两百家客商就足够实施自己的计划,没想到这二弟真是能干,看看那本被写得密密麻麻名录账簿,上面怕不是足有一两千家?而且安子良在信中还说,这些人都是先交了五百两银子的“座位钱”的,问安清悠还要不要再招,再招清洛香号里可就没地方坐人了。 “二弟现在可真是今非昔比……”安清悠也不禁颇为感慨,每一刻这个世界都在变化,每个人都在长大。 “我早就觉得舅子绝非池中之物,如今却真是做劲啊!”萧洛辰在旁边亦是大为赞叹。 “切!那可是我的弟弟,最早的时候,还是我把他带到读书正途上的呢!”安清悠的语气不善。 “这个……读圣人书和做生意没什么关系吧?”萧洛辰解释道。 安清悠这一次却是连说都不说了,直接跟萧洛辰翻了个白眼儿,径自向下人们吩咐备马套车。形势既然有了新变化,自然要做些新决断,有些事情却怕是要提前了。 安清悠开始忙忙碌碌,萧洛辰却是心里越来越纳闷,夫人这几天是怎么了,好像越来越脾气大的样子?我也没错什么啊,这不是还夸他们娘家人呢么? 都是那要孩子的事情给闹的! 安清悠心里烦躁无比地和丈夫一起来到了清洛香号,萧洛辰却是一见安子良就觉得有些不对,这舅子怎么对自己臊眉搭眼的? 不过萧洛辰到底还是萧洛辰,就在安清悠检查这段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中店里所发生的诸般细节时,安子良到底是被他找了个藉口私下堵住了。 “舅子,要说咱哥俩也算是处的不错,可是我看的出来,你好像是对我这个做姐夫的有所不满?都是大老爷们,大家明白人,若是姐夫有什么得罪了你的地方,尽管开口说!” 萧洛辰直接就把话挑明了,安子良却是冷笑道: “不敢!姐夫你对我这个做舅子倒是没什么不好,只是我大姐呢?她出嫁之时你可是亲口说过要爱护她一世的,如今媳妇娶了帐就不认了?大姐是个强项性子,只怕是受了委屈也是一个人扛着,我虽不知道你们对大姐有什么不好,可是她如今怀了孕有了身子,你们萧家人还给她委屈吃,你这个做姐夫是他妈什么姐夫?” “我哪能给她委屈……等等,舅子你说什么?你大姐怀孕了?不会吧!得得得!千错万错都是姐夫我的错,回头姐夫给你摆酒赔罪!” 萧洛辰听到安清悠有了身子的消息,当真是欣喜若狂,这舅子对自己说了什么过头话已经根本不重要了。安子良只觉得眼睛一花,面前的姐夫就没了踪影,口中不禁喃喃自语地道: “这个……好像这事情有些不对啊?难道大姐有了身子的事情姐夫不知道?算了算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还是别跟着掺和了……” 安清悠正在细细梳理马上要发布的新品单子,忽然间觉得耳根子一热,却是萧洛辰不知道怎么就欺近了身边,笑嘻嘻地在她耳垂之侧吹了一口气道: “娘子,听说你有喜了?怎么不肯告诉为夫,也让家里人都高兴啊!” 安清悠终于爆发了,啪的一声就把账本摔在了桌子上,站起来叉腰瞪眼,杏目圆睁地怒道: “萧洛辰!你个家伙有完没完,有喜了有喜了,我看你是想儿子想疯了吧?” ------------ 第三百七十六章 没有止境的欲望 就在安清悠和萧洛辰为了生娃的问题纠结不已的时候,坐在睿王府里的沈从元亦是眉头紧皱。i^ 作为此次香业大计的主持人,沈从元其实并不在意那七大香号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困扰,只要金街上这几家皇上来过的店铺够红火,只要睿王府和他沈大人能够从中不断的往外掏银子,那就足够了。 现在的情况看来还算不错,抢着来抱九皇子大腿的势头依旧是方兴未艾,金街几大店面的账目好看得很,已经足够在皇上面前说事儿了。 当然,七大香号其他分店经营惨淡的情况也许会传到万岁爷的耳朵里,可是睿王府只是在金街这几家店有介入不是?睿王府介入的店就红火,没有碰过的店就不行,这不正显得九殿下很有能力? 同样的事情,左边可以是一个说法,右边也可以是一个说法。这里不仅仅是有足够的说辞,沈从元更是相信,这个事情就算是细究起来,上上下下也有足够的人能够替睿王府说话。 君之所闻便是侍君诸人之所闻,君之所议便是侍君诸人之所议。寿光皇帝固然是权谋之术天下无双又能怎么样?只要朝中大臣们都认为九殿下干得不错,皇上也只能认为九殿下干得不错。 不信的话万岁爷您就查税赋,这段时间里京城与香物相关的税赋可是噌噌的涨——沈从元可是做过京城知府的,京府税查司的上下官员早就被他安排了一溜够。 就算是税目账簿上不做手脚,纸面上的成绩也够辉煌了,就以那七大香号来说,金街驻店卖一次,那些人拿了货之人又抛售一次,两次交易和以前直接卖给老百姓的一次xing交易比起来,自然是缴付的税多,若光从账面上而言,整个京城与香业有关的税收的确是呼啦啦地在向上涨。税收都在涨,您万岁爷能说这个行当不是在蓬勃发展么? 所谓的“整体向好”、“势头极佳”等等言辞,向来是历朝历代官员们对付皇上的不二利器,为君者通常只关心一个地区或者一个行当总体情况,只要大数字上去了,其他的事情好不好,皇帝也不管——他也没法管,谁也没有时间和精力管到那么细。 只是沈大人可以不在乎某些问题而个人大捞银子,却不能够忽视对面清洛香号的声势再起,这清洛香号好像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又火了呢? 沈从元对这个问题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原本还在等,等着清洛香号一天天凉下去的时候再请高手出来给那小两口最后一击,但是现在清洛香号越来越热,他有些等不起了。i^ 偏偏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出来添乱。 出来添乱的人正是江南六省经略总督刘大人。 他是明白人,如今香物这个大又潜力可挖的行当被弄成了这个样子,当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偏偏他的身份在京城又不能曝光,左思右想之下,还是用自己的名义写了一封亲笔信,派了个亲信家人给睿王府送去,就说是从江南送来的。 可是这封信不送还好,一送之下,从九皇子到沈从元,无不是破口大骂: “刘忠全这条老狗居然建议我们睿王府退出七大香号?他得了失心疯了吧!”九皇子勃然大怒道。 “他倒是没有疯,我们这个时候退出来,成绩倒是一身光鲜,在陛下那里也可以说得通。刘大人这建议本是见好就收的老成谋国之言,只是……唉!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刘大人在江南安逸日子过得久了,已经有些失去了进去之心啊……” 人的欲望真是无止境的,当滚滚财源就那么轻轻松松地落入自家腰包的时候,便是精明如沈大人也不愿意轻易放弃七大香号这块肉,居然还顺手给刘总督上了上眼药。 若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九皇子真的变成了太子甚至万岁爷,这江南六省总督的人选是不是应该换一换?他沈从元的父亲沈老大人已经在一省巡抚之位上做了很久了。 于是沈从元就多了一个差事,给这位刘总督写上一封回信。 若真论起来,沈大人的文才还甚是了得的,一封回信之中妙笔生花,口气极尽婉转之意。可是刘总督何许人也,看了信之后自然知道这香物之业睿王府是不肯撤的,不由得摇头叹息道: “愚蠢啊!愚蠢!老夫一片好心给你们提点一下,奈何这睿王府上下贪欲至此,当真是咎由自取了!当真不知大祸将至么?来人,备车!我要到西苑去见皇上!” 刘总督径自去见了寿光皇帝,沈从元却接到了一个好消息。 “那个安清悠终于从萧家出来了?好好好!只要她们这两夫妻回到了清洛香号,那就什么都好办!” 沈从元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虽说己方早已经准备了砸场子的高手,可是这堂堂睿王府,总不能弄上一大批成名高人找上萧家去和一个女人比拼手艺吧? 商业之事那就完全不同了。而且好消息那还不止一个,清洛香号居然还要把那招商大会的事情提前?真是天助我也,原本沈从元还想着自己被动地等待太难受,谁料想这瞌睡居然送来枕头,当下亦是命人套马备车,急急回府与某位江南高僧谈经论道去也。 所有人都在行动着,清洛香号里面,几个最重要的主事之人却是正在一脸的无奈。 “那个……我接到大姐的条子,上面说什么要生孩子的事情,结果……结果我以为大姐是有了身子……以为是姐夫给大姐受了委屈……” 安子良一脸的苦笑,对着安清悠和萧洛辰两手一摊,事情居然是由自己而起,大姐和姐夫还为这等事情狠狠地吵了一架,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安清悠和萧洛辰两个人直勾勾地瞪着安子良,两个人这时候倒是真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感觉,这件事情说生气也是让人生气,可是人家也是出于一片护姐之心,又刚刚为清洛香号立下了大功,这个时候狠批一顿,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那个……我刚想起来,还有个客商和我约好了要谈生意上的事,这个……姐姐、姐夫你们忙先,弟弟先去前头招呼一下啊!” 倒是安子良很有眉眼,瞅瞅看这般的状况下自己呆着实在多余,居然找了个很不高明的借口脚底抹油先溜了。 安清悠和萧洛辰两人相对而坐,却是谁也没有戳破安子良的意思。 便在刚刚,两个人还为了这个怀孕如何的事情大吵了一架,一贯沉稳的安清悠还摔了东西。 没法子,两个性格都很倔脾气要强的人走到了一起,也许会因为彼此相爱而让感情变得很坚固,但是生活中却难免会有彼此顶牛的时候,安清悠和萧洛辰到今天才爆发了第一次激烈的冲突,已经属于非常的难能可贵了。 两人相对无语,良久之际,却听萧洛辰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要孩子的事情,我……是不是太心急了?” 几乎是同时,安清悠则是在一边咬着嘴唇含含糊糊地道:“我脾气不好,刚才我不该摔东西……” 这两句话似乎是全无干系,但是夫妻两人却是都怔了一怔。 “你刚才说什么?” 这一次却是清楚无比,异口同声。 两个人又是一怔,就这么对看着对方,良久,忽然却一起笑了起来。 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之间怎能没有马勺碰个锅沿的时候,关键在于,吵完了、说开了、冷静下来了,往下应该怎么办。 “你要是想先不着急要孩子,那咱们就先不要!母亲那边儿我去跟她老人家说说……” 萧洛辰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对于这个时代的男人而言,这种决定实属难能可贵。 而夫妻之间的感觉却与恋人不同,有时候你男人越是退一步,女人却往往会退得更多。 “别,母亲那性子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说得通的,再说……我知道你心里其实也很想的,你想要孩子咱们就要,只是那个那个,这种事儿谁也不保准儿是什么时候……你得努力了!” 安清悠虽然和萧洛辰夫妻已久,但是对某些方面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个很保守的女人,很费力地说出来“你得努力了”这四个字,脸居然红得像个熟透了的苹果。 不过说了就说了,安清悠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这个决定,在这个古代的时空里,有个男人肯对你说不想要孩子就不要,还有什么不够的!有这样一位丈夫,难道自己还能没有勇气去做个母亲? “没事儿,要不咱先不着急生吧……” “不!咱这就生吧!” “我真不着急要你生……” “我着急行了吧?少废话,到底生不生!” “那个……” “那个什么那个,萧洛辰你还是不是男人啊!生个娃都还磨磨唧唧的!” “我当然是……唔!” 很快两个人的声音就都变成了唔唔唔,究竟是男人有了媳妇还想要孩子,还是女人有了丈夫还想要孩子?人总是会得陇望蜀的,这种事情真的很难讲。 反正在这一天的时候,一贯在床第之间非常保守的安清悠,居然把京城第一混世魔王萧洛辰按在了床上。 【作者题外话】:第二更送上,5e__5e嘻嘻…… ------------ 第三百七十七章 勇士 北胡。%&*"; 一条狭长的沙漠把许多游牧民族的定居地一分为二,所以北胡通常又分为漠南诸部和漠北诸部。 而如今,就在这片远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土地上,正酝酿着一场天大的变故 一队队骑着战马的北胡战士,正在沙漠中奋力地前行着,他们黝黑的脸上已经起皮,他们的嘴唇已经因为缺水而干裂,可是他们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因为他们所信赖的领袖此刻正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此刻是如此的高大挺拔。 “博尔大石!博尔大石!” 一名骑兵忽然高呼而来,北胡人没有汉人那么多的礼数讲究,即便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兵卒,也可以对着他们的首领直呼其名。可是当那骑兵翻身落马之时,看向博尔大石的两只眼睛里却比无数讲礼法守规矩的汉人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崇敬。 博尔大石微微地笑了起来,虽然他的面庞同样被沙漠折磨得有些皮肤干裂,但这并不妨碍他随口就能叫出很多低层战士的名字。他看着那名骑兵很开心地笑道: “达尔多?你的白头鹰又给我们送来幸运了吧?这次又有什么好消息?” 那名叫达尔多的北胡骑士正是博尔大石军中的鹰奴队长,能够让他这么急着赶来报讯的,显然是又有消息从沙漠之外传来了。 “博尔大石,是从大梁京城来的消息!” 达尔多恭恭敬敬地递上来了一封书信,上面的火封完好无损。博尔大石拆看信来一行行看去,眼睛里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浓。 “博尔大石,这书信上面写得是什么?” 旁边倒是有亲信将佐凑过来问道,显然是一点儿没有身为属下的自觉。 “这书信上说,大梁最厉害的勇士萧洛辰,如今已经被他们那个糊涂的皇帝逼着跑去开了个香粉铺子,据说生意还不错呢!” 博尔大石微微一笑,说话的声音却是陡然间提了起来,清清楚楚之间,周围的每个人都能够听得到。i^ “香粉铺子?那不是女人才用的玩意儿么!” “萧洛辰堂堂勇士,又怎么会被他们的皇帝逼着去干了这个?” “这是对勇士的侮辱!如果是我,我宁愿战死沙场化作一堆被野狼啃噬的枯骨,都不肯做这种没出息的事情的!” 只有真的到了北胡,才知道勇士两个字在这里有多么受尊重,萧洛辰在这里的名气有多么大。只是一群北胡将领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博尔大石却是笑而不语,清洛香号的事情他其实早就知道了,之所以到了这个时候才说,是因为他一直在关注着事情的发展,等待着一个最能提升士气的机会。 待得身边诸将嚷嚷了一番,博尔大石却是在人声稍静的时候才说道: “汉人做事的方式和我们不同,很多时候勇士就算想英勇地战死沙场,汉人的皇帝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大梁国那个一心想当皇帝的九皇子,居然还在萧洛辰的香粉铺子对面一口气又开了七家铺子和他对着干,他和萧洛辰是死对头,这次放出话来,定要将萧洛辰赶尽杀绝为止!最可笑是,他们那个皇帝居然还跑过去给这个儿子撑场面,弄得现在萧洛辰的商号都冷冷清清地啦!” 这话再一抛出来,众人却是一片安静。 北胡诸将的思维方式和中原人不一样,自家的勇士被逼着去卖这种东西,皇帝和皇子居然还不放过他,这是白痴么?那萧洛辰也是奇怪,碰上这种对手,冲过去杀了他们的人,抢了他们财货便是,为什么要受这种窝囊气? 博尔大石要得就是这个效果,此刻看着众人一片寂静,却是陡然一个纵跃跳上了一匹战马,他骑术极精,此刻便是直挺挺地站在那匹战马上,犹自巍然不动。 北胡将士们陡然爆发出了一声欢呼,却听博尔大石伸开双手大声道: “荒唐吧?我也觉得荒唐!可是汉人们中间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荒唐事,就是因为他们不团结!我们北胡人有最快的马,最精准的箭手,最勇敢的战士!如果我们能够把北胡人都联在一起,凭什么让那些糊涂而懦弱的汉人占据中原的花花江山?那里有数不清的肥沃土地,有无穷无尽的钱帛女子,都在等着我们去享用!我们不辞辛苦的来到漠北,就是为了让北胡人都走到同一个营帐下——谁的营帐?” “博尔大石!博尔大石!博尔大石!” 嘶哑的吼声从干涸的喉咙里发出,却依旧是整齐有力,博尔大石的名字响了一遍又一遍,却听得前军方向又是一阵更大的欢呼声传来。 “看见绿地了!看见绿地了!我们走出沙漠了!” 漫长的行军终于走到了尽头,博尔大石的行动其实远比大梁官方估计的更加坚决。寿光皇帝在麻痹北胡,博尔大石也在用类似的手段做着欺骗,就在京中很多官员都在讨论北胡人会不会因为雪灾而南下掳掠的时候,博尔大石已经悄然完成了战争准备,挥军直上剑指漠北诸部,眼下要做的,就是全力完成北胡人的统一大业。 “这是狼神和圣石的赐福,我们呼喊博尔大石的名字的时候,前锋就发现了绿地!我们就走出了沙漠!”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呼喊博尔大石名字和走出沙漠这两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就忽然联系在了一起。 又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博尔大石却微微一笑,按照行程,本就是应该在今天走出沙漠的。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这大梁方面的消息会来得这么巧,此刻将士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好像在看着狼神和圣石送来给他们的领路人一样,难道这真是狼神和圣石的恩赐?不,不是的,用不了多久,北胡就会只剩下一个信仰,要么狼神,要么圣石! “从大梁京城到这里,白头鹰要飞几天?十五……多了个沙漠,最多二十天!嗯!那这个消息算起来应该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了。我在大梁的时候他们就在斗,如今他们还在斗!斗吧斗吧!斗的越久越好,汉人们越不团结越好,给我一年……不!六个月的时间我就能荡平漠北。萧洛辰,希望你能够活着来到战场上,我和你还有一场比试没完呢!” 豪情勃发之际,博尔大石把手一挥,无数北胡骑士就如同一道洪流,翻翻滚滚地从他的身旁奔涌而过。 只是千军万马之中,谁也没有留意到那个鹰奴队长达尔多,他正在带人放飞白头鹰替大军勘察前面的路线,可是有一只白头鹰却是似乎偏离了该有的方向,在天空中兀自盘旋一阵之后,向着大梁的方向飞去…… 就在这只白头鹰的一只脚上,此刻正拴了一只小小皮袋,里面的一张纸条上只有乱七杂八的古怪符号,写的东西几乎没人能看懂,可是如果经过四方楼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解读翻译之后,却似乎可以这么看: “臣萧一遥叩陛下,北胡大军已出沙漠,士气极旺,博尔大石及诸将皆以为京城内斗正酣,欲全力一统漠北诸部,陛下之计成矣!” 白头鹰渐渐地飞远,那鹰奴队长却是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随意般地舔了舔嘴唇。就在那干裂的嘴唇后面有一颗假牙,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可以随时把那假牙咬碎,服毒而死。 没人知道他并不是北胡人,大家只知道他是一个养鹰手艺很好的牧民,六年前投效到了博尔大石麾下,名字叫做达尔多。 但是在大梁国里,他却是一个本该在六年前就已经战死的军官,现在他的家人都以为他埋骨北胡,就算是他的父亲和妻子也都这么认为。 在四方楼的花名册里,他的代号叫萧一。 汉人也有勇士,即便汉人的勇士也许没有人听过,即便是汉人中的勇士也许并不能够得到很崇高的地位。 但是勇士就是勇士。 一只白头鹰离开了大队,向着大梁方向孤独的飞翔,可是大梁的京城之中,如今风头最劲的九皇子睿亲王殿下在谈论的事情,却和勇士没有半点关系。 “我记得佛经有言愿代众生,受无量苦,令诸众生,毕竟大乐!” 九皇子睿亲王啪的一声把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的四九之地,脸上微笑着道:“好比这香物之业,父皇曾言可以为天下之大利,本王亦是觉得,这事情要是做好了,当真是天下不知多少人会从此多了饭碗。久闻檀香寺僧众以此道而名动天下近千载,为天下苍生计,大师可愿助本王一臂之力?” “阿弥陀佛,佛经之言,亦在心中之解,以佛解之,方有众生之大乐。” 一个老和尚口宣了一声佛号,伸手间亦是将一枚白子点在了那棋盘的三三之地,落子却是无声。面对着九皇子的盛情相邀,他却是缓缓地道: “世人只知我檀香寺僧众皆善调香,然此亦为小道。方外之人,不过是诵经礼佛,心往菩提而已。若真能大利于天下人,贫僧亦愿出力,只是贫僧斗胆相问殿下一句,此业若成,殿下有何法让皇家不与民争利否?” ------------ 第三百七十八章 最强的对手 这位檀香寺的主持了空大师不仅仅在调香之术上是一位泰斗级的大宗师,更是一位佛法精湛的有道高僧。i^ 他在江南威望极高,为人却不迂腐,此刻问向九皇子的话语,竟也是隐隐然有着劝解之意。 显然是这段时间里暂住在沈从元府上,却亦是有着超然身份,对于京城香业之事并非一无所知。 “老秃驴,若不是本王要借你的手去砸了那清洛香号的场子,早把你这贼秃一脚踢回江南了!还什么不与民争利,本王从什么行当里来的财路,也是你能管的?” 睿亲王心里很不耐烦地骂了一句,可是即便如他,却也只能在心里念叨一句把这老和尚踢回江南云云。 且不说檀香寺在江南多行善举信徒无数,便是那了空大师自己也被誉为万家生佛,这样的人杀是不能杀的,顶多也便是如有不从一脚踢开罢了。 随着清洛香号的再度崛起,睿亲王的耐心已经是快被消磨干净了,沈从元终于说要把这位老和尚推出来使用,登时是亲自来访。耐着性子陪这老和尚下棋下到此刻,虽然是心中骂了无数句贼秃,但是面上却依旧只能一本正经地道: “这是自然,皇家不与民争利,此乃为上者之正道。本王如今虽然说与七大香号之事有关,但此亦为体察民生的权宜之计,待此业大成之时,本王自当功成身退!若是日后有缘,亦当使天下皇族及朝廷官员诸人等,万勿与此业有染。此乃还利于民之道,不知大师以为然否?” “阿弥陀佛!正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皇族朝廷已经贵有天下,何须与民众争这区区之利?殿下心存善念,正合我佛慈悲之意!” 了空大师高宣佛号,却是合十向九皇子行了一礼,又看了一眼棋盘,口中慢慢地道:“这一局棋,贫僧已然是输了,还望殿下多以天下苍生为念,勿忘这一个善字!” 睿亲王眼见这老和尚终有折服之态,却是颇为志得意满地道:“大师说得好,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棋局胜负又何须放在心上?倒是本王今日既来,却是……” “殿下来意,贫僧亦是心知!” 了空大师轻轻地打断了睿亲王的话语,慢慢地道:“早听说京城之中有一奇女子萧安氏,调香之艺冠绝京城。i^贫僧亦是此道中人,在江南时也曾久闻此女之名,只可惜始终悭吝一见。如今若是有缘自当会之,切磋一二技艺,亦为一桩佳事矣!” 睿亲王闻言哈哈大笑,心道我还当你这老和尚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僧,闹了半天也是个有眉眼的。如今看着本王亲至,还不是主动请缨去会一会那清洛香号? 站在睿亲王旁边的沈从元更是开心,这了空大师是他沈家从江南寻来的,此番既是肯出手,自然是自己脸上也有光彩,当下抱拳道: “恭喜殿下得一高僧之助,恭喜大师又添殿下为一挚友,那萧洛辰素有京城第一混世魔王之称,平日里为非作歹,民愤极大。大师岂不闻我佛降魔亦要做狮子吼乎?回头到了那清洛香号之时,还请大师莫要惜力,好好和他们‘切磋’一下!” 沈从元把我佛降魔亦要做狮子吼解成了这般模样,那了空大师脸上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淡淡地问道:“却不知沈大人欲安排贫僧何时前往那清洛香号?” “三日之后!” 沈从元伸出三个手指头来,笑容满面地说道:“原本那清洛香号要在下个月才开那劳什子的招商大会,没想到他们见自家最近的生意似是有了些起色,竟然是兀自狂妄了起来,竟然把那招商大会提到了三日之后。不过这样也好,倒是省了大师很多的等待功夫,超度他们早死早托生,尽快往生极乐便是!” 沈从元心中高兴,这话其实已经说得有些过了,只是那了空大师却是又点点头,慢慢地道: “三日便三日,尽遵殿下和沈大人的安排便是。不过两国交兵尚有下战书之举,这等以香会友的切磋之道,贫僧却不愿对一晚辈女子行那不告而至之事。这一颗念珠还请沈大人派人送到清洛香号去,不知可否?” “大师行事,果然是高人风范!沈大人,此事便这么办吧!” 睿亲王登时赞了一句,这等做派却是最对了他那喜欢名士风范的胃口。 那念珠之事沈从元本不愿答应,听得九皇子这么一说,却也不得不将那念珠接了过来,心中却想: “这老秃驴也忒是迂腐,左右都是去砸场子,还摆这份调调作甚,不告而至岂不是更好,何苦凭自让那清洛香号有了准备?嗯……不过这也不是坏事,老秃驴对一个晚辈女子下了战书,到时候必然会出死力,搞这等做派,不过是在九殿下面前多摆些高僧的谱罢了。” 沈从元以己度人,将那了空大师想得阴暗无比。不过既是相通了这下战书的好处,索性也倒没有把那颗念珠直接出了门便扔,还真是命人送到了清洛香号的店里。 “该通知的都通知到了?该准备好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安清悠坐在清洛香号的内堂之中,正在对这招商大会之时坐着最后的检查,细节决定成败,调香的人尤其注意着一点。上一次吵架和萧洛辰相互取得了谅解,这段日子里虽然忙,两口子倒是没忘了为生孩子而夜以继日的奋斗。这结果虽然得看上天的意思,不过在那阴阳调和的滋润之下,安清悠的脸色倒是越发显得明艳动人起来。 “回五***话,该通知的都通知到了,那欲参加招商大会的都交了参会银子,想来必是不会不来的。至于这新品和会上所需用的诸般物事亦是准备妥当,如今已是尽数搬入了清洛香号之内,由奴婢和一些四方楼里出来的老弟兄亲自守着,必不会出什么问题!” 安花娘仔仔细细地回报着,随手递过来一份参会名单,一份物件细表。她向来做事极为稳妥,如今已是在这清洛香号里担任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 安清悠接过那名单物表来细细查看,忽然却见着安子良一路走进了内堂,口中兀自高声叫道: “大姐!大姐!你有空没有?外面有人送来个稀罕物事,我送进来给您掌掌眼?” 安清悠的眉头微微一皱,这二弟难道是老毛病复发,眼瞅着招商大会的事情这么多,怎么就还弄什么稀罕物事来捣乱? 这个念头却是一闪而过,安子良叫归叫,只见他手捧一只锦盒,脸上却是一副凝重之色,凑近了安清悠低声道:“沈从元那家伙送来的,说是给咱们的开业贺礼,就送这么一只小小锦盒,却排了整整一队的人来!送了东西也不多话转身就走,外面看见的人着实不少,我怕事情有诈,赶紧请大姐您来看看!” 安清悠亦是留上了神,刚刚打开那锦盒,却是陡然间脸色大变。 安子良还是第一次看到大姐出现这种表情,骇然看去之时,却见那锦盒之中亦不过一颗小小念珠,不由得出声问道: “这念珠和大姐有关系?” 安清悠却是不答,径自将那念珠从盒中取了出来,闭着眼睛放在鼻下细细品闻了半晌,这才郑重之极地交给安子良道:“你闻闻?” 安子良接过来这念珠一嗅,只觉得一股醇厚之极的香气从鼻子之中悄然浸入,那香气虽然浓厚却不浓烈,其间更是有一种中正平和之意,让人闻之不由得便觉得心中顿生慈和之感。 “大姐!这是什么香?”安子良半天才从这种感觉中回过神来,却是陡然间心头一惊,登时便出声问道 “念珠之上的自然是安神香,多为诵经礼佛的僧人入静之用,我与这念珠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这种安神香……” 安清悠紧紧地盯着那枚念珠,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半晌才缓缓地道: “这种安神香,怕是连我也调不出来!” 【作者题外话】:两千七字数,赠送七百不花钱的,咳咳……看到大家催稿,姜叶实在不知咋说了,只说尽最大努力更新,更新,更新!不过上班时间,不多唠,闷头干活去,被抓住要罚款的!哭…… ------------ 第三百七十九章 养香之道 “什么?难道这香连大姐也调不出来?” 安子良脸色陡然一变,满脸的不可置信,安清悠调香的技艺如何,他可以说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i^ 对于他而言,更是从未想过有一天安清悠在谈到香物之时,也会说到“调不出来”这四个字。 “天下奇能异士之人甚多,我又不是神仙,谁能够保证所有的香都会调的?”安清悠微微一笑,语气平淡,好似是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眼睛却是一闪一闪地发亮。 “见猎心喜,碰见了真正的高手反而开心上了?” 这时反倒是坐在旁边的萧洛辰最懂妻子的心意。 他知道这位爱妻虽说是里里外外忙活了许多事,但是这调香二字,在她心内心深处自有一份执着和热爱。 那是对于技艺的尊敬。 安清悠羞涩淡笑,显然心事被萧洛辰猜中略有欣喜,夫妻二人之间的默契,已经越来越浓了。 萧洛辰嘿嘿一笑,却是站起身来,背着手道: “对方既是有了这般高手,倒不如夫君去给夫人探探那方的虚实可好啊?” “夫君心里什么都明白,又怎么净说些反话出来?” 安清悠言语里虽似嗔怪,但语气里竟隐隐地透出几分兴奋之意来,轻轻地说道: “能拿出这般物事来的想必亦不是普通人,这样送了一个念珠来,自然是有明着光明正大的比试之意。所为者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我们数日之后的那场招商会罢了,连沈从元这等做起事来无所不用其极之人都能被他调动起来送东西,咱们又何必再搞上一出没来由的试探呢,那岂不是落了下乘,羞!” “这话是说远了,虽说我萧洛辰做事向来是愿正大光明,但为夫人做事,羞又如何?我不害臊,一点儿都不害臊!”萧洛辰大张旗鼓的献媚,让安子良的牙都快酸掉了! 这儿可还有外人呢…… 安清悠嗔笑出口,萧洛辰挑逗未成,倒也不急着追问安清悠的打算。 斟酌片刻,安清悠便回了自己屋中,又拿出那枚念珠来细细一闻,只觉得一股柔和的香气沁入鼻腔,心中所感,竟是满满地平和安详之意。 这时候连她也是发自内心的赞了一声好,随手拿过一根细如发丝一般的银针来,扎在那念珠之上一点一点的轻微转动了起来。%&*"; 只见那银针却是一点一点地从念珠的表面刺了进去,再拿出来时,那银针之上一箍一箍,细细密密地不知道有多少道细纹。 “檀香为核,蚌孕成珠,日月积累,千层香珠!我还以为这种香物只是古书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记载,没料想来到了这里,居然真有僧人是做这个的!” 饶是安清悠来自于另一个时空见过无数现代化的香物,这时候也不禁悚然动容。 这念珠本为南海檀香木所制,用料虽然颇为考究,亦非如何罕见。 只是念珠的制作之法,却是在檀香寺的僧人们每逢诵经打坐之时,皆以香物精油涂抹于双手之上,诵经之时反复捻动念珠,那香物精油便不停地浸在了念珠之上。 僧人们日日诵经,那香物精油便一层层地浸入了念珠之上,很快便形成了一层坚固的包浆。 而随着天长日久,僧人不停以香物精油滋润擦拭,这包浆一层层的凝结,香物精油也在空气中产生种种不同的反应,这念珠的体积也就越来越大,香气也同样在日复一日地发生着不同的变化。 像这种类似的手段,行里人通常将其称之为“养香”。 如今摆在安清悠面前的这颗念珠,便是被檀香寺的主持了空大师“养”成了一件难得的香物。 安清悠又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只见那银针入珠极深,显见这颗念珠中的檀香木核极小,如今这念珠大半却是后来的精油凝裹硬结而成,光润如玉,仿佛琥珀。 似这等香物便是要制成一颗,怕也得数十年之功。 眼下离招商大会不过短短三日之期,这种香却是无论如何也调不出来的! 对方若是以此为相比之物,为之奈何? 安清悠紧皱着眉头开始苦苦思索了许久,却是低头又写下了一张单据,伸手交给了安花娘,吩咐道: “这件事紧急,需你亲自带人去城外工坊,把这上面的诸般物事尽数取了来,我们的时间只有三天,无论如何都要快!” 便在安清悠遣人寻物之时,京城的皇家园林西苑之中,寿光皇帝却是拿出了一页薄薄的纸张,递给刘总督道: “看看吧,北胡那边新发来的密报,博尔大石已经率军横穿大漠,若算上飞鹰传书耽搁的时日,这家伙怕是已经和漠北诸部开上仗了!嘿嘿,好一个博尔大石,好一个想要野心勃勃的青年枭雄!” 寿光皇帝口中虽然犹自对那博尔大石颇有赞许之意,但便是城府深厚如他,此刻的脸上也不禁有一丝兴奋之色掠过。 刘总督接过那密报来一看,亦是大喜过望,漠南漠北诸部到底还是开打了,这当然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北胡人终于落入了大梁的棋局之中,博尔大石的主力尽赴漠北,那作为后方的漠南草原之地可就空了。 “皇上可是要行雷霆一击?” 刘总督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目光,他虽然素有理财之能天下第一之称,但毕竟是个文官,武事倒是有些外行了。 “形势已是于我大好,只差最后那么一点儿!呵呵,漠北的地方大得很,让博尔大石往北再走得远一点儿,和漠北诸部再拼得狠一些!北胡人那句谚语怎么说得来着?鲜血浇灌的仇恨只能用鲜血洗清?等他们到了你死我活、两眼血红的时候,就是咱们兵出塞外之时!” 对手之间的研究有时候甚至要比朋友更为透彻,博尔大石在读汉人的书,寿光皇帝更是从年轻之时就没放松过对于北胡的了解和观察。 几十年的沉淀下来,对于那北胡漠南漠北诸部之间的情势可谓了如指掌。此刻随口说了一句北胡谚语,寿光皇帝却是呵呵笑着对刘总督道: “不过这也只是旦夕之事罢了,以那博尔大石之能,朕倒是觉着漠北诸部里没有一个能是他对手的。咱们该动的事情也要动一动,朕刚刚已经派人传了密旨,让北疆萧正纲他们随时做好动兵的准备。至于资财粮秣之事,你刘大人调拨得如何啊?” 刘总督跪伏于地缓缓奏道: “自两年前陛下定此局始,臣便寻各类藉口,将器械兵甲战马粮秣诸事分批运储至北疆军前,如今北疆诸军粮秣辎重皆为有备,只是北胡地域广大,其疆土实不在我大梁之下,若陛下真欲行那辟地千里的灭国一统之举,这等战事若是一开,真不知要打多久,接着便须得有那物力源源不断的支援上去才行,这后续……” 刘总督这话里似是有欲言又止之态,那意思自然是在向寿光皇帝探询,钱粮够不够,那得看万岁爷您想打多久? “刘卿这岂不是明知故问否?朕要灭北胡之国,辟大梁开疆扩土之地,此战便须一举而定北疆!自然是不死不休!”寿光皇帝很有气势的一挥手,那气吞宇内横扫六合的帝王气势一览无余。 只可惜气势无双的派头摆过了,便是如万岁爷他老人家也不得不掉过头来问上了那么一句:“那依刘卿看,咱们现在能打多久?” 刘总督以他的方式回答了这个问题: “似这等倾国之战,皇上若是想打三个月,那现在北疆前线的贮备之物便够;若是再加半年,臣最近这段日子里筹措的诸般财力物力便都要填了进去;若是再多打一年,户部国库里这些年来的积蓄差不多便要花个七七八八,若是打上个三年五载,只怕皇上便再是体恤民力,这民间也会……” “哎!朕谋划准备了这许久,不就是为了能够让这场仗能少打些时日么!” 寿光皇帝脸色微变之际,挥手便打断了刘总督的话,他对于那些掌故史实亦是精熟无比,所谓“倾国最多三载,亡国莫过五年。” 似这等倾国之战打到三五年的,无论胜败都是国力大损民生凋敝之局。许多王朝由盛转衰,这种陷入泥潭的战争便是最大的转折点。 史书上那些前朝伐大宛而劳民伤财,炀帝征高丽而致国败的例子比比皆是。 寿光皇帝口中虽然说得是少打些时日,可是提起这个话题来的时候终究还是不免有些沉重。 一转脸间却是想起了一事,对着刘总督说道: “说到这财力物力,倒是刘卿你前日所言那香物之业,如今却又进展得如何了?” “回皇上话,臣惶恐!” 刘总督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知道皇上这时虽然是问话,但以天子万岁爷的耳目之众,市面上那些情况怕是早就知道了。当下也不敢隐瞒,径自把睿王府这段日子里的所作所为尽数又汇报了一遍,末了却是苦笑道: “如今睿王府的所作所为,不仅对着香物之业已无推动之力,更是成了个与民争利之举。臣亦曾以江南经略总督府的名义修书一封劝解他们退出七大香号,只是……” “只是却被人客客气气的婉拒了回来是不是?睿王府的事情让他们继续做便是了,朕倒是恨不得这个九皇儿银钱财货聚得越多越好!” 寿光皇帝一副早知必是如此的模样,扫了一眼跪在面前的刘总督,口中却淡淡地道: “刘卿你刚才说前线积储够三个月,咱们暗地里的储备从后方补给上去又能够用半年,还有户部、国库……朕若是抄了睿王府以及那些上上下下和他们结成的官儿,这其中所得又是能顶得上多久使用的?” 13800100.СОМ全文字、更新快、! ------------ 第三百八十章 天家最是无情处 刘总督的脸色已经变了。%&*"; “朕倒是恨不得这个九皇儿银钱财货聚得越多越好!” “朕若是抄了睿王府以及那些上上下下和他们结成的官儿,这其中所得又是能顶得上多久使用的?” 寿光皇帝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刘总督的耳朵里。 饶是他刘总督刘大人号称是天下第一忠犬,号称是大梁满朝文武中最知圣心之人,这一霎间那脸色也变得苍白无比。 皇上这是在拿睿王府当存钱罐用啊! 无论前朝本朝,皇帝先放任某个贪官捞银子,等养肥了再挥刀下去一宰了之的事情不乏先例,此等帝王之术的手段在刘总督脑子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 到时候把这待宰猪羊的诸般劣迹往天下一抖落,不光是可以换得人心大快天下称颂皇帝贤明之声四起,那查抄所得更是用起来方便。 只是这等手段大多也就是用于臣子身上罢了。 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寿光皇帝陛下为了填充军费,居然用自己的儿子来做存钱罐?耳听着那轻描淡写般的语气,刘总督忍不住心中一寒。 寿光皇帝看着刘总督面色陡然一变,倒是出声安慰道: “刘卿无需多虑,九皇儿毕竟亦是朕的孩子,年少之时行差踏错再所难免。让他吃吃苦头也是好的,朕不过说了句要抄睿王府,又不是要杀他的头。这孩子本就不是什么帝王之才,偏偏李家和许多人还想一力捧他上位。若是朕百年之后出现个君上昏庸,权臣独大的局面,这江山还是不是大梁的江山……哼哼!朕又岂能容此等事情出现!” 做皇帝的能和大臣把生前身后事说到这份上,已经算是殊遇之极。 刘总督心里却有一种不寒而悚的感觉,睿王府那边的上上下下若是个给北胡之战预备的存钱罐,那他刘总督又该是什么?哪天万岁爷他老人家又拍了一下脑袋,自己就是个比睿王府更大的存钱罐,这又是给谁存的? 伴君如伴虎,天家最是无情处啊! 刘总督陡然间重重地一个头磕在了地上,沉声说道: “君有忧,臣恨不能死耳!睿王府之事,臣不敢答陛下此言,既是陛下欲行开疆扩土事,臣愿散尽家财捐为军资!报效陛下多年来知遇栽培之恩!” 人到了刘总督这个地位,什么万贯家资之类的事情早已经看淡了。i^ 更何况他心知肚明,自己这个江南六省经略总督能够富甲天下,说到底还不是寿光皇帝给赐的? 与其等到万岁爷他老人家心动了的时候再砸烂自己这个存钱罐,还不如自己先把该拿的拿出来,存钱罐肚子里空了,自然也就没人惦记砸烂他! “哎……刘卿这是什么话,你为朕忠心耿耿效力多年,有些好处油水也是应该的!朕对你是信得过的,不用搞什么舍家为国的名堂出来!” 刘大人固然是理财能臣,可是那富可敌国的银子身家也未必那么干净。 从古至今,做皇帝的就没有不知道自己手下大臣有贪有腐的,若要抓要杀、自然能抓能杀,可若真要是睁一眼闭一眼,那得些油水也就得些油水了。 刘总督却是坚持不懈地要毁家纳捐充军费,就好像不把家中银子都扔到那北胡边塞的战场里就不舒服一般。 寿光皇帝眼见手下大臣被自己收拾成这副不让捐钱都不行的样子,那也是颇为自得的。 君臣两个一个要捐钱、一个很宽厚,彼此推脱之间倒是很有一番明君贤臣的风范,最后倒还是寿光皇帝实在有些谦让的累了,到底还是先发了话: “咱们君臣相得,老这么推来推去的也是麻烦,不如这样,要不刘卿先捐一半?也让朕对这北胡之战心里更有底些?” 刘总督这才兴高采烈,连忙磕头应答之下捐了一半的家产不提。 虽说这家财挥然而去可是当真肉疼,但他刘大人心里有数,猪没那么胖、也就没那么容易挨宰,存钱罐空了一半也就没那么容易被砸。 更何况,寿光皇帝向来心高气傲的很,既是臣子主动跑过来捐钱,身为上位者哪里还能不做些表示?富贵富贵,舍了些富,自然是要多换些贵回来了。 果然不出刘总督所料,寿光皇帝接着便笑言道: “你刘大人这一句话之间便就扔了一半的家产出来,朕也不能薄待了你,待办完了北胡事,便回京里来如何?” 刘总督登时心中一喜,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调回京城若不是出将入将做首辅大学士,那便是按部就班地到了岁数交位子,做个地位尊崇的富贵国公养老,总之这善始善终倒是不难了。 若要刘总督自己来挑,倒是更喜欢后者。 首辅大学士和他这个江南六省经略相比起来也就算是个差不多,位极人臣的滋味他已经尝了几十年,官印不可能永远攥在你手里,做到头了有个好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忠全啊!” 寿光皇帝忽然直接叫了一下刘总督的名字,慢慢地道: “记得以前曾经有官员上折子参你说,你刘某人乃是朝廷之中的第一大贪,今天朕看你啊,反倒说不清楚喽!几十年的心血家业一句话舍了一半也便罢了,若真要你来京,就算给你个首辅大学士当当,却未必比江南六省经略的位子更肥实滋润。舍权可要比舍财难得多了啊!” 刘总督听着寿光皇帝猛然间叫了一下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微微一怔。恍惚间,自己当年随着那个年轻皇子运筹周旋的时光仿佛在脑海中一闪即逝,不过随即便笑嘻嘻地道: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臣蒙陛下恩典,这一辈子里的大半时光都已经富贵加身位极人臣,陛下若是有需,臣便把这一切又都再还给了陛下,又有何妨?” 寿光皇帝就这么瞪着刘总督半晌,忽然苦笑着摇了摇头,笑骂了一句道: “好你个刘忠全,倒让朕无话可说了,官做到你这个份上,也算是一个奇葩了。咱们君臣一场,终会有段佳话存下来,把心放在肚子里,好好忙你他娘的去吧!” 虽说是背后早不免一片冷汗涔涔,不过刘总督这一颗心到底还是放回了肚子里,眼下这牌面已经要到掀底之时,万岁爷到底是跟自己表了态了。 刘总督终于长出一口气,知道今儿个晚上总算能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可是这一夜漫漫,便在刘总督睡得安稳之时,清洛香号的后院里却是通宵达旦的一片忙碌。 安清悠难得地遇见了对手,得了指令的安花娘等人自是不敢怠慢。 连夜快马奔走之际,已经是从城外的工坊之中取来了大批需用的物事。此刻这清洛香号的后院之中,已经高高竖起了一个巨大而古怪的装置。 如今清洛香号已经是要人有人、要材料有材料,香物的加工精炼能力早和当年安清悠初到古代之时不可同日而语。 一个仿佛楼梯一样的台子被高高搭起,一层一层的平台之上,每一层平台之上都有一个被临时搭起的炉灶。一长溜的大瓮就被坐在这个炉灶之上,期间更用软管一级一级地串联到了一起,大把的制香原料,早已经把那一个个大瓮塞了个满满当当。 而用来浸泡那些材料的液体,更是既非清水也非酒浆,竟是如今清洛香号里最高端的拳头产品,眼下已经蜚声京城的“香那儿”五号香露! “这么多香露若是放到市面上卖了出去,真不知道能换得多少银子回来!” 安子良看着下人们登高扶低,把那香那儿五号香露一桶接一桶地倒进了瓮中,一张胖脸上满是肉疼之色。 “没法子,咱们的时间紧啊。若是再多给咱们写功夫,弄些其他物事做浸泡液其实是更好,只可惜时不我待,眼下手边那现成的东西里,怕是只有这香那儿五号香露的成分最合用了。二弟也不必心疼,这东西用了还可以再制,可若是调香大会上被人在手艺上赢了去,咱们清洛香号招牌名声所受的冲击,可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补回来的了!” 安清悠一边盯着,一边轻声安慰着安子良。 安二少爷亦是明白人,知道那招牌名声乃是万万丢不得的,是以肉疼归肉疼,那一张胖脸之上却是嘻嘻一笑,乐呵呵地道: “当什么!该用的时候就得用!这么多香露只是拿来当泡材料的引子,如此奢侈的调香法子弟弟我也算是开了眼了。只是不知道这调出的香来,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安子良一副期待的样子,便是那些忙来忙去的伙计和调香师们也是一个个地忙个不已,众人都在一个个地等着看,如此大班的阵仗,究竟会弄出个什么东西来? “倒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终归离那招商大会还有三天,我现在只盼着时间能来得及!另外就是这调香的后院子一定要盯好了,莫要出了什么乱子来……” “娘子尽管调好你的香,把手艺掌握好就行!至于其他的事情……你在,你男人就在!” 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安清悠即便是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这话的自然便是萧洛辰。 且不说这位夫君亲自坐镇,凭他的本事自然不怕有什么在这几天里跑来清洛香号提前折腾的宵小之辈。 更重要的是,关键时刻能够有这样一个男人站在自己身后,真好! 可是一扭头,落在安清悠眼前的依旧是这套体积硕大的加工设备,要在短短三天之内和这个时空中调香好手几十年的积累来上一场大斗香,还非得另辟蹊径不可。 只希望时间上还能够来得及! 13800100.СОМ全文字、更新快、! ------------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大斗香(一) 三天的时间就好像飘荡的柳絮,转瞬即逝。i^ 这三天的时间里,京城的商贾圈子里到处都有人在谈论着关于清洛香号招商大会的事情。 甚至很多与之没关系的人也都加入了茶余饭后的讨论阵营——七大香号的香物虽然迅速衰落,但是背后的睿王府毕竟还是睿王府,那等声威可不是盖的。 众人不禁都甚是好奇,这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晚上偷偷摸摸的进些货也就罢了,这清洛香号的招商大会可说是大张旗鼓,谁又会这么明目张胆的上门去谈生意? 这不是明着不给对面的七大香号面子么,睿王府又怎么肯? 然而真正事到临头的时候,情形却是大出了众人的意料之外。 “三爷!您也来了?” “清洛香号的招商大会呦,啷个能不急着来!” “是喏是喏,挣银子喏,这个事情肯不来,脑壳坏掉了咯?” 参会众人中不乏那些操着天南地北口音的外地客商们。 这些人被七大香号拉来了京城,却实在是没挣到什么银子,心中不甘之下行动起来反而是最坚决的。 他们的胆子远比那些京中商贾更大,进京让他们开了眼界,可也更让他们瞧明白了行市。 商道谓之以利,即便到了千年之后的另一个时空中,中央政令到了地方亦未必就那么执行得痛快,坚信山高皇帝远、坚信当权者鞭长莫及的商人们从古至今都大有人在。 另一批主力军则是那些已经和清洛香号捆成了一体的香商们。 左右他们已经在明着暗着的买卖起了清洛香号出品的三大香物,谁都知道他们已经是清洛香号的死党,里外里都是逃不过去,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招商大会又来了,能怎么样? 更何况清洛香号也不是全无布置,明里暗里的串联游说之下,招商大会的开幕当日,金街之上居然排起了长长的一溜马车,许久不见的车水马龙热闹之态,又一次出现在了清洛香号的门前。 “法不责众呗!来得人越多,诸位反而是越没事儿。i^睿王府势力再大,也终不能把这么多商家全做了不是?何况睿王府那边可是当着皇上都夸下了海口,堂堂正正嘛,做生意又不犯哪门子王法不是?归根结底,什么能比挣银子更重要?那是填饱肚子养女人的东西,和咱们清洛香号合作能不能挣到钱,大家想必是心中有数得很……” 安子良笑嘻嘻地和一群商人聊着天儿,类似的话语这几天他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次。大姐安清悠在内院殚精竭虑地考虑着怎么和对方的高手斗香,他亦是努力周旋在各类商贾之间。 这招商大会能够有如今这个场面,他安二公子实有呕心沥血之功。 “五爷和五奶奶出来了!” 不知道是谁一声高叫,众人把眼看去之时,只见安清悠缓缓地从内室走了出来,萧洛辰笑吟吟地陪在了她旁边。 这小两口虽然看上去都有些疲惫之色,却依旧是精神焕发。倒是那进场众人中有人见得正主儿终于出来,却是悄然又溜了出去。 “有劳诸位客商亲临,今日既是招商大会,咱们清洛香号自然是要放开了出货的,敝夫妇二人先预祝诸位财运亨通,黄金万两了!”萧洛辰团团一揖,以清洛香号大掌柜的身份笑着说了些场面话,众人自然是七嘴八舌地打着招呼不叠。 不过这一次既是到了招商的正式场面,大家反倒不似之前那等你抢、我争的乱哄哄一团。 清洛香号做生意按规矩来是出了名的,这一次既然亮明了车马要做招商,人家又是开门见山的说出来要放货,这场面之中反而有些秩序井然了起来。 便在这气氛初定之时,忽然听得门口一声高叫道:“礼部侍郎沈从元沈大人到——!” 众人心头微微一凛,这沈从元是什么人,大家可都是心知肚明,偏在这时候来到了现场,自然是客无好客。 四下里一片寂静,沈从元却是笑吟吟地迈着官步走了进来,悠哉悠哉地说道: “久闻此间的香品颇佳,这招商大会听说还要有新品。呵呵!本官今日也想见识见识,不知道这清洛香号的手艺到底是高到了什么地步?” 沈从元此刻说起话来倒是谈笑风生,可是却始终不曾少了那一份为上位者之态,那一双眼睛中颇有顾盼自傲之色。 沈从元蓄力已久,今日本就是要来做个列阵一击的,此刻话里话外的自然是颇为犀利。 只是厅中却是有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 “清洛香号的手艺如何,别人不知,您可是知之甚详的,沈大人最近身体可好?” 安清悠原本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了东家的位子上,此时却是轻声一问之间,随手间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盘香放在了香炉之中点燃,抬头向着诸人微笑道: “这盘香倒是小妇人闲来无事时举手而做,诸位都是有兴趣于这香物生意之人,大家到是不妨闻闻,这点小手艺却还过得去否?” 一团青烟在厅中袅袅升起,众人皆闻得一丝淡淡的清香传来,嗅在鼻中确实颇有神清气爽之意,只是当着沈从元的面,谁也不愿意去做那出头鸟张口夸上一个好字。 大家彼此对视一番,眼中虽是颇有赞许之色,厅里面却是一派的寂静无声。 只是沈从元的表现却更有不同,虽然说明知这等大庭广众之下,安清悠亦是不可能当众弄出些什么毒烟之类的东西来祸害了所有人,可是昔日被烟雾香气整得实在是太惨,那等川流不息的阴影却是在心中始终挥之不去。 这当儿又见安清悠点起了香,到底还是不由得身上一寒脸色一变,就连菊花都不由得一紧。 不过沈从元毕竟还是沈从元,身上打了个寒颤,那脸上居然还能够笑得出来。只见他扫视了厅中诸人一眼,似乎对这些商人们那副不肯开口的样子颇为满意,一转脸却是对着安清悠笑道: “有劳大侄女惦记,不过本官对这香物之道本是外行。这厅中坐得可都是香商,怎么就没一个人喝上半句彩呢?好与不好,想来自有公论!倒是我这里也有几位调香的师傅,貌似这手下的本事也倒是过得去,倒不如也让他们露两手,请大家品评品评?” 众人只瞧得面面相觑,都知道这睿王府和萧家安家乃是死对头,却没想到今日在这双方见面竟是如此直接。 客套话都没两句,甫一接触便似要打得如此火星四溅一般,这可不是当着这众目睽睽的招商大会上,要来明着砸了清洛香号的场子么! 一时间众人更是噤若寒蝉,不禁都起了先看看再说的念头。 沈从元对于什么叫做官理解得极为深刻,对于那取势知道亦是颇有手段,两句话的功夫便似乎控住了这份场面。那句品评之词一说,登时从门口走进了一队人来。 安清悠秀眉微皱,真正有底蕴的调香师似乎对同行有一种天生的感知能力,眼前这几个人呼吸极轻,却似连汗毛孔都在感受着周围的味道一般,手艺如何虽不得知,但光凭这一点,就足以断定他们在调香之术上沉浸已久,显然是极具经验之人。 但是对方却还有余力,那江南檀香寺所出的安神香同样是名冠天下,这几人之中显然没有那能送得出念珠的僧人。 只是此刻安清悠却没时间多想,因为那对面的调香师已经率先发了话。 “在下名叫齐河,乃是对面云香阁的大柜手,久闻清洛香号之名响彻京城,只可惜一直未能与萧五奶奶一见。似那香露、香膏、香胰子,在下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只是若论及熏香,在下倒还也有几分丑技,恳请萧五奶奶鉴赏一二!” 这齐河倒也磊落,上来先自承清洛香号里香露香膏这类物事做不出来。 但是他能做到七大香号之一的大柜手,手下亦是颇有几分手艺。眼见着安清悠随手燃起了一点盘香,却是顺势而为,也拿出了一盘香来。 旁边自有清洛香号的伙计接过了那盘香,安清悠见他说得客气,倒也微一点头。盘香点起,一缕青烟袅袅升起之际,香气已是慢慢地弥散开来。 “齐先生这熏香倒是做得颇有华贵之意,七大香号之前享誉颇久,果然是自有独到之处。” 安清悠面色从容,此刻倒是微笑着先夸了一句。那齐河素来以焚香类的香物擅长,此刻亦是面有得色,只是眼见着安清悠却是半点也没有要把那焚香的细炉拿过去的意思,这脸色却又不禁有些微微的变了。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这调香师的功底首要的便是闻香品香,若是气味都辨不清楚,这调香又从何谈起? 安清悠此刻夸归夸,却是半点也没有要把那焚香的细炉拿近细闻的样子。对面的一溜调香师彼此对视一眼,对面这女子鼻子上的功夫不知如何,难道便是这么远远的一闻,就算是品香了不成? “还请萧五奶奶品鉴!”齐河皱着眉头说道。 “不敢!齐柜手这熏香颇有独到之处,大家彼此切磋一下而已。”安清悠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话却犹如绵里藏针一般:“我来说一下齐柜手这熏香的方子,有什么对与不对的,您瞧着点儿?” ------------ 第三百八十二章 大斗香(二) “说方子?” 这话一说当真是满座皆惊。%&*"; 古时的信息从来就没那么畅通,调香师若是调出了个好香方,从来都是死死地捂在手里,极少有外传的可能。 那齐河再怎么说也是天香楼的大柜手,这萧五奶奶口气好大,这香连细品都没有行过,张口便要说方子? 安清悠却是安之若素,另一个时空里调香师的成长道路却是远远地和这古代不同,网络时代商品的高速流通,早就让调香师们可以轻易接触到几乎所有能够接触到的香物材料,而现代调香师的培养,才真正是成体系成流程的。 更别说那些熏香的古方早就被后人以科学的方法分析了无数遍。 这个古代里或许是不传之密的东西,放到另一个时空里也许就是个入门级。这位天香楼大柜手齐河所制的熏香,对于安清悠说来太是简单不过了,根本就是古方上流传下来一种普通的熏衣香。 虽说是占了些对手刚好撞到了枪口上的便宜,可是这当口安清悠却半点儿迟疑不得。 沈从元高调而来,已经接着官威和睿王府的背景来了个以势逼人。更何况这些人只怕还就是打头阵的而已,自己若不是立显本事把这个局面弹压了下去,这招商大会的形势还当真有些不好掌控了。 “齐柜手这份熏香,当是以七分草为主料,辅之以虫蝶香、菟丝子、海棠树油、白风木粉、天麻叶……中间却是未曾用过水的,乃是以茉莉花蜜调制烘干而成,所以期间不仅是香,还多了一股淡淡的甜味,不知道我说得对也不对?还请齐大柜手指正。” 安清悠口齿清晰,这时候话语之间说得更是清清楚楚。 那天香楼的大柜手齐河一样样听下去,脸色竟是越发的惊骇,待得听到那最后一样的茉莉花蜜调制烘干之时,已经是满脸的苍白。 “萧五奶奶好厉害……好厉害的品香功夫,当真是……当真是一样也不差!” 齐河面如死灰,一个人怔了半天,这才断断续续地憋出来这么一句。 旁边沈从元却是心中大骂,暗道这手艺人就是死心眼,左右那方子都是你的,便胡乱说中间错漏了一两样,尽管栽赃了又能怎地? 沈从元心里如此念叨,安清悠却对这齐河颇有好感,输了手艺不丢人,连对自己手艺的最起码的尊严都没有了,那才叫垃圾一个!眼见着此人倒是颇有几分磊落之意,倒是微微一笑道: “齐大柜手倒是不用在意,您这份熏香的方子,我却是曾经机缘巧合见过也调过的,此番品香不过是侥幸而已,您的手艺自有精湛之处,倒是别往心里去。i^” 这一番明白相告自有坦然之意,那齐河微微一愕,心道这方子乃是自己所创,向来是秘而不宣的,这女子又如何得知?只是越这般想,却觉得对方行事有度,对自家颇有回护之意,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几分感激之色,却听安清悠又道: “当初我机缘巧合见到这方子时,曾得一位高人指点,言道这等熏衣香的中所用的茉莉花蜜虽然能添上几分甜香,却是有利亦有弊,最是容易招惹虫子,那位高人用另外几味香料对其再做了修正,今日既是和齐大柜手凑巧遇见,索性倒不如和您切磋一二了。” 这接下来的事情涉及到方子,安清悠却是不肯当众说了,拿过纸笔径自写了些香方添减之料,径自让丫鬟送到了齐河的面前。 那熏衣香的方子本是齐河所创,其中的缺陷他如何能不知? 此刻他拿过了安清悠所写的新方来看,只见那上面几味香物添减虽与原方不同,却越琢磨越是觉得恰到好处。 作为这时代的调香师而言,漏了王牌方子就好比砸了身家毁了安身立命之本。 原本安清悠道出香方之时,那齐河已经是面若死灰,谁料想转瞬之间竟是又有一个更好更新的方子送上了门来,一时间不由得大是感激。不由得站在哪里对安清悠大声说道: “多谢萧五奶奶指点,小人心服口服,感激万分!” 安清悠微微一笑,在另一个时空中的调香师圈子里,这些古方早就有历代高手提出了无数个修正方案。这一场虽说是凑巧,可也算是胜的兵不血刃了。 当然,这等事情安清悠自然不会和别人去说,可是对面那几个调香师心里可就大是凛然了。 更有人与那天香楼素来相熟,知道那熏衣香的方子乃是这齐河所创,倒觉得对面这位萧五奶奶口中调过此香高人指点云云,定是不愿毁人饭碗的心软之词罢了。 只这么离着远远的随意一闻,不但一口道出了方子,更是转瞬间便给出了修正之道,这女子的鼻嗅功力调香手艺又该有多高? 一干调香师们心下震撼不已,却是气坏了旁边压阵的沈从元,他狠狠地瞪了那天香楼的大柜手齐河一眼,心道如此混账工匠,不懂栽赃胡搅也就罢了,还心服口服? 这是来踢场子的还是来捧场子的!回去定要将此人重重收拾,重重收拾! 心里边气归气,这事情还是得继续往下做,那齐河垂手退在了一边,沈从元却是拿眼睛冷冷盯着余下几人。离他最近的那名调香师首当其冲,到底还是不敢忤逆沈从元的官威,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 “在下关西刘一手,久闻清洛香号诸般香物的大名。昔日家师曾偶得一塞外名方,只可惜这反复调制多年,却是一无所得。今日既有缘得见萧五奶奶,还请您老不吝赐教,露上一手调香的功夫,给在下指点一二。” 这人一报出名字来,倒有几个外地的客商嗯了一声。 这刘一手在塞外一带名气极大,便是那西域的酋长贵族也多有千里迢迢前来重金求他制香之人,在关西一带向来有“一手千金”之说。此人并不属于任何香号,如今却是站到了沈从元那一边,这睿王府果然是位高势大,这等千里之外的人手也能搜罗得来。 下面自然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沈从元却是点了点头,心道这刘一手倒是识做,眼看着安清悠品香的功夫了得,却是换了个途径让那妮子亲自动手了。 这一下倒是合适,他沈大人本来也就没有指望着这几个人能够胜得了安清悠,不过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让她把手艺一件一件的亮出来,先给最后压轴的那位大宗师摸清底细罢了。 倒是安清悠接过了那张香方来,忍不住轻轻地“咦”了一声。 这张香方上面所写的材料倒是不多,不过七种物事而已。可是再看上面的材料,什么虎甲硝、什么死人果、什么奎蛇盘,竟没一样是本身便有香味的,非酸即臭,若是做些熏人的物事倒还差不多。 安清悠仔细看毕,抬起头来慢慢对着那刘一手道: “刘先生这张方子倒是有些奇怪了,这些材料非算即臭,您真确定这是香方?” 话音未落,却听旁边沈从元哈哈大笑着抢先道: “大侄女这话可就有些过了,刘先生是关西大家,又怎么能拿一个假香方来糊弄人!本官可以为刘先生作保,这的确是十足珍贵的古方,倒是你如此相问,莫不是这清洛香号枉有盛名,真到动实在的时候却是不行?若是如此倒也无需麻烦,只要大侄女在这里当着诸位自承一句这香方你调不出来不就结了嘛!本官说什么也是你的长辈,难道还能为此而为难你不成?” 沈从元这时候倒是自称了起长辈来,可是这话中之意却是明白,这哪里是不难为,分明是让安清悠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砸名号才对。 此刻他的心里竟是越发有些开心,这刘一手到底还是在关西塞外一代有名声的,知道和贵人们怎么打交道。 哪像刚才那个不懂事的齐河,早弄些乱七八糟的方子出来不就结了?有本官在此给你们撑腰,便是假的也把它说成个真的! “萧五奶奶,这的确便是香方。家师为此方苦思多年,最终亦是因此而郁郁而终。在下亦是因此而尝试多年,只可惜竟无寸进……久闻萧五奶奶调香的技艺高超,这调制之法,万望您能给指点一二了。” 那刘一手一脸的苦笑,闻得面前安清悠也是这么说,他眼神之中的落寞之色不禁一闪而过。 “这刘一手倒是做得好戏!这人有前途……” 沈从元在旁边瞧得心中大乐,却不知刘一手那一丝落寞之色早已落在了安清悠眼中。手艺人有手艺人的直觉,安清悠微一沉吟,却是唤过了旁边的安花娘来,把那香方递给了她慢慢地道: “听夫君说,有些方面你倒是京城里数得上的行家,好好看看,这香方有没有什么古怪!” 安花娘点头称是,她与安清悠相处日久,自然知道此刻不是让自己看那些配料。接过那张香方来翻来覆去地仔细观察了一番,这才凑在了安清悠的耳边低声道: “这香方上倒是应该没什么隐迹墨水或是夹层之类的东西,这纸也乃是三十年以上的西域羊皮纸,墨迹亦是干涸多年的了,绝非临时拿来胡搅栽赃之物,错不了!” ------------ 第三百八十三章 大斗香(三) 安花娘便在四方楼时亦是颇有地位之人,这等辨识本事固是错不了,那说话的声音也是细若蚊蚋般恰到好处。%&*"; 众人只见她在一边耳语一番,却听得安清悠点点头道: “既是如此,这方子我便勉力一试,到时候成与不成的,还请刘先生指教。只是这香方上有些材料颇为偏门,又是我清洛香号平时从来不用的,倒不知刘先生身边可有预备?” 这话一说,刘一手的眼中陡然升起了一丝希望。 这张方子困扰了他师徒整整两代人,上面所写那几种原料多年来他是一刻都未曾离开过身边,此刻伸手从怀中零零碎碎,竟是一个又一个地拿出了一堆瓷瓶来。上面一个又一个的标签,尽是写明了材料。 旁边一直微笑着的沈从元脸上忽然有些僵硬。 他是明眼人,这刘一手准备得如此充足,难道之前那张香方竟真的是一张什么难解的古方? 有香方并不代表有香物,正如同有了菜谱未必人人都能成为绝世名厨一样。 调香师的手艺之中,素来便是有“解方”这么一项,尤其是那些只有配料和比例,操作工序不全的香方最是难解。 此刻厅中不乏行家,知道这解方之事可远比品香难得多了,从香方到香物,期间更需要不断的调整验证,十有八九倒不是一天两天所能成的。此时众人倒是都想看看,这位清洛香号的女东家既然答应了尝试这香方,又怎么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解出这张古方来。 却见安清悠径自对着那刘一手笑道:“这香方上的几味材料虽然有些偏,好在我倒是还曾见过用过,且请先生稍待片刻,待我细算一下这其中成分才好。” 刘一手不禁一呆,这位萧五奶奶用词倒是新鲜,对于他们这些古代的调香师而言,从来材料便是材料,这算成分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边刘一手有些发呆,那边安清悠却是早已命成香在一边取过了纸笔,先看了看那香方上第一味材料的虎甲硝,却是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氨基丁酰类硝化物,混硫体……” 刘一手为这份香方琢磨了一辈子,这时候便是再对安清悠有所尊敬,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窥视了一眼。i^虽说安清悠并没有防人,但是这几个字便连他也是瞧得两眼发直,浑不知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这倒也怨不得这位在关西一代名气极大的刘一手刘先生,似这类后世的化学名词,在古人可以说是全无概念。 莫说是他,便是在安清悠身边打下手已久的青儿、成香等几个大丫鬟,又或是四方楼里出来的调香好手安花娘等人,这时候也是如同看天书一般。 而偏偏,安清悠前一世时因为立志要做一名优秀的调香师,上学之时在这有机化学之类的科目上所下的苦功绝对是学霸级别的! 行笔如飞,不一会那张白纸上便写满了旁人看不懂的化学成分,安清悠忽然又是一抬头,对着旁边的下人们说道:“取算盘来!” 众人都有些瞧得莫名其妙,这调香又不是账房算银钱,若说是要取秤盘量材料大家倒还可以理解,这取算盘却又何用? 没有人知道,这时候安清悠心里却是把这个时代没有计算机大大地腹诽了一番。 接过算盘来一手拨珠,另一手却是笔锋一转,直接写出了一堆分子式和化学反应式,只见那白纸上一张又一张的飞速落下了无数古怪符号,若说之前写的那些东西乃是没人看得懂的天书,这些东西简直就是鬼画符了。 众人都已经瞧的傻了,似这等解香方的做法,放在这大梁国中简直闻所未闻。 便是沈从元带来的那些调香师们个个都是经验丰富,也一辈子从未见过这般解方之人! “原来是这样,如果要把芳香烃分离出来,这些东西统统需要做分解碳化。能创出这等方子之人,也算是这个时代的奇才了,真不知他若是光凭试验,要尝试多少次……” 没用多久,安清悠已然停笔落墨,口中似是颇为感慨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却是抬起头来对着刘一手道: “此方虽然难解,倒还未必是无法可调,如今我已有了七成把握。只是这方子乃是令师所得,这里少不得要问上刘先生一句,我来说手法,刘先生动手制香,如此可好?” 刘一手面色一怔,继而是狂喜。 他虽看不懂这般前所未闻的解香手法,但对方确是自己调香数十年来从未见过的高手无疑。这位萧五奶奶既然敢在这等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有七成把握,自然必有所恃。 这张香方若是从自己手中调出,那可真算是对自己的师徒两代人几十年来的一番成全! 当下刘一手神色一肃,拱手行礼道:“多谢萧五奶奶成全,能得您点拨一二,在下幸何如哉!” “还幸何如哉?” 旁边的沈从元差点没气背过去,这安家的死妮子真是自己的克星,刚还觉得这刘一手会搞事,怎么转眼之间看那安家的妮子写了一堆天书鬼画符,转眼间就变得恭恭敬敬地给人家做手当使唤了? 沈大人这边一肚子气,安清悠却是转身对着诸人笑道: “这香方颇为偏门,等会儿调香之时却怕是有些怪味道要扰了诸位口鼻,敝号这里先给各位奉上一小份香露,各位不妨在帕子或袖口上淋湿了掩住口鼻,省得太过难受了。” 一挥手,自有下人伙计拿着香露奉上,率先用帕子淋了香露的却是那几个沈从元带来的调香师。他们都是行家,自然知道这香物虽然是香物,但是调制过程中产生出来的种种怪味却是未必那么好受。 更何况这偏门方子所用皆是一些非臭既酸的材料,真要调起香来,那还不定是个什么章程呢! 众人有样学样,一时之间那市面上买都买不到的“香那儿五号”香露被淋在了众人的帕子或是衣袖之上,偏在这时萧洛辰居然朝沈从元走了过来,笑嘻嘻地递过一小瓶香露道: “沈大人身份尊贵,咱们清洛香号自然是要加意把您照顾好了的。这瓶香露乃是鄙号所出的极品,特地加了料的,给您这样的高官显贵才能使用哦!您收好,想在帕子上淋多少便淋多少,咱们管够啊!总之是要护住了口鼻,千万莫要让些怪味熏着了您不是?” 说话间手上闪电般的一伸一缩,沈从元只觉得手中一硬,不知如何便多了那一小瓶的香露。萧洛辰也不多言,径自笑嘻嘻地一拱手便回到了座位之上。 沈从元这下子可登时是犯了难,瞅着眼下这般架势,一会儿先不说安家那妮子能不能调出这张古方来,过程之中只怕真是会有些难闻的气味熏人。若要先做些预防自也应当,可问题在于…… 问题在于这个可恨的萧洛辰怎么就好死不死地凑了上来,递给自己这瓶香露还是什么特地加了料的? 加料加料,这清洛香号给别人加了料的或许是为了什么豪客的特制之物,可给他沈大人特地奉上的东西,那加了什么料可就没准了! 对于清洛香号沈从元自然不会全无研究,看看手中的那瓶香露,只觉得和市面上所见的“香那儿”香露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别的不说,光凭着这香露是萧洛辰给他递上来的,就决计不敢去用。 连塞子都没敢拔开,天知道这里面有着什么名堂! “哼!本官大风大浪见过多少,又岂能被你这小小气味吓到,充其量不过是难闻些熏人些,难道本官还会怕了不成?至多是挺一挺也就罢了!” 沈从元也是个敢下得去狠心的主,此刻主意已定,反而是挺胸凸肚气派十足,当真是好一位仪表堂堂的朝廷命官! 便在沈从元硬挺着打定了主意之时,厅内已经是摆满了调香所需的诸般物事。刘一手更是没有做什么预防措施,这份香方是他师门两代人的心愿,便是死也不肯后撤半分的,他要彻彻底底地体验这整个过程! “起火!七种材料各自分开,同时煸香!”安清悠在他身后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煸香说白了就是将那制香的材料放在火上进行烘烤,那刘一手不愧“一手千金”之名,手上功夫确是了得,此刻七个煸香炉一字排开,却是毫不迟疑地便分好了七种原料,手中火折子横扫之下,已是将那七个煸香炉一口气尽数点燃。 只见七柱火苗瞬间便烧得极旺,口中不由得赞了一句:“好器具!” 安清悠微微一笑,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上一世时精密调制的工作习惯让她对于清工具的要求尤其严格,如今清洛香号里不论是器具燃料,在京城里绝对找不出第二份来。 不过这器具虽好,味道可就不那么妙了。 这七种材料非酸即臭,下面再用火一烘一烤,那股子味道可别提是有多难闻了。而且这些味道挥发极快,不一会竟已经是满屋怪味,腥中带酸,酸中带臭,臭里面居然还带着点呛人的感觉。 厅中诸人或用手帕或用袖口,纷纷洒上了香露掩住口鼻,这才觉得好过了不少。 只是却苦了旁边傲然自立官威凛然的沈从元沈大人,他的脸色已经变了! 【作者题外话】:今天会加更一章5e__5e嘻嘻…… ------------ 第三百八十四章 大斗香(四) “加火!” 安清悠紧紧地盯着那煸香炉上的火苗,虽说火势已起,她却还嫌不够旺。i^一句加火出口,刘一手已是依言加起了火料。 清洛香号里的在细致调香时所用的火料却不是一般调香师常用的灯油,乃是反复蒸馏过的烈酒所制,在安清悠的精心监制下几与后世的高浓度酒精无异,这当一加进去,只见煸香炉中一道笔直的火焰陡然而起。转瞬之间便将那煸香炉上的铜盘烧得通红。 当然,屋子里那刺鼻难闻的酸臭之味也就越发浓郁了。 刘一手恍如不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铜盘上的诸般材料,烧得一阵,却见有的材料融成了一团,有的材料却是逐渐变焦,不由得出声问道: “五奶奶!往下如何?” “继续烧!” “继续烧?再烧可就焦了!” 刘一手不禁大皱眉头,他们这些古人中的调香师并没有后世之人那般化学知识,所有的一切全凭试做。调香之时若是材料烧焦,十有八九在他们眼中便是废了。 “要得便是将它烧焦!” 安清悠吐气开声,话语中说得清脆无比。又略等了一阵子,这才对着那刘一手喝道:“左手起第三个炉子,熄火!取料” 那左边第三个炉子里的材料正是最先被烧焦的一炉,刘一手依言熄火,伸手间已经是在手掌中垫了一块鹿皮,飞快地将那铜盘上的材料尽数倒入了旁边的一个瓷碗之中慢慢冷却。 只见得那瓷碗中黑乎乎的一团,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右边起第二个炉子,熄火,取料,浸清水!” 安清悠又是一声高叫,刘一手依言熄火取料,将那里面的材料倒入了旁边另一只瓷碗之中。清水注入,只见那物料发出呲呲一阵轻响,过不多久,竟是有一层似油非油似液非液的东西慢慢地浮了上来。 “左边第一个炉子,熄火……” 安清悠口中指挥个不停,台前那刘一手依言操作,过不多时,七个炉子里已经是先后熄火取料做了调制,七块物料各自放在七只瓷碗里,那卖相却是一个比一个难看。i^ 至于散发出来的气味儿,那更是就就别提了。刘一手满脸大汗地转过身站在桌前,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道:“敢问五奶奶,这往下却又如何?” 安清悠微微一笑道:“要我猜,这方子本身却是未必有多复杂,难就难在这先要将材料尽数炼焦之处才行,如今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刘先生何不将这提炼诸物合至一处?注意,有那炼焦的东西便只取那焦了的部分,有那在水中化出浆液便取那化出浆液之物。各种半成之料分量相等,刘先生手上功夫了得,后面的事情倒是不必我多言了!” 刘一手被这张香方困扰了半生,当下却是更不迟疑,分料称重剥取焦物,只是这些黑糊糊地膏浆物事虽被烤制成了半成品,那味道却是越发的酸臭,气息散开,着实是让人熏得痛苦之极。 尤其是站在一边的沈从元沈大人,也亏他硬挺着扛到了现在,此刻的脸色已经绿了。 便在此时,沈从元的耳边忽然有一道低低的声音响起,却是萧洛辰不知何时已经欺近了他的身前。一边用香露帕子捂着口鼻,一边笑嘻嘻地对他低声耳语道: “沈大人怕我给你的香露做了什么手脚不是?其实这事倒也不难,你沈大人向来是对手下毫不吝惜的。我教您个乖,您旁边那几个手下用香露帕子掩着口鼻可是过了半天都没事,何不去抢他们的?” 萧洛辰这话说得阴损无比,沈从元为人刻薄,素来不爱惜手下倒是出了名的,可是这再怎么心黑手狠,终究在人前还是要撑着他那张仪表堂堂的脸。 这时候让他沈大人去抢那些手下用过的香露帕子,这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能做得出! 便在此时,忽听得“刺啦”一声,却是那刘一手将一堆刮出来焦物倒进了一堆黑膏之中,只见二者相遇,却是气泡大起,那所泛出的臭气却是比之前更重了三分。 沈从元在一边差点没被熏吐了。 说起来这份香方还真是偏得可以怪得可以,刘一手手上不停,却是将那七种材料一种接一种地混合在一起,每加一种,那臭气便又浓重了三分,到了后来,便连那执意要做全套的刘一手自己都有些扛不住了。 沈从元终于是有些硬挺不下去了,陡然间一个念头在心中窜起:“这两夫妻不会是故意拿话挤兑住本官,难道这臭气才是伤人之术?那死妮子借着别人的手,也不知道这臭气是不是有毒……” 人的心防便是如此,只要缺口一被打开,接下来便是一泻千里,喜好阴谋之人尤其如此。 沈从元三番五次地被安清悠的香物所伤,这个念头一起倒是很有些惊弓之鸟的样子,当下再也顾不得维持什么硬挺着的官威仪态,一伸手,却是一把将一个手下调香师掩在口鼻之上的香物帕子抢了过来,口中瓮声瓮气地大叫道: “罢罢罢!刘一手,这清洛香号是拿你当猴儿耍呢,还不快快停手!来人,莫要和他们再搞这些试探之举了,快去请了空大师出手——!” 话一出口,当真是厅中人人都听在了耳里。可是那刘一手为这张香方纠结了半生,如今哪里还肯停手,此刻出手飞快,却是将那最后一道材料的浆液倒入了调香盆中。 “嘶啦啦——!” 这一次的响声似乎比之前大了几倍,只见那堆黑糊糊的浆液犹如被烧开了锅一般,无数气泡从里面奔腾而出。只是那气泡炸裂之时,这一次放出来的却不是臭气,而是一种香气,一种非常独特的香气。 狂放而又犀利,让人闻起来却居然还有一种莫名愉快的之感。 刘一手就这么怔怔地捧着手中的调香盆,忽然有一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是一个孤独的旅人,在沙漠中艰难跋涉了许久,却终于来到了一个美丽的绿洲,正在畅饮那甘甜万分的泉水一般。 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几个调香师率先放下了帕子,他们的脸上已经露出了赞许之色,这香气是如此的犀利,竟是转瞬之间便将厅中那些臭气尽数压了下去。 果然是奥妙古方,上品! 当然,在安清悠的眼里此物却和诸人的感觉颇为不同,如果用另一个时空的标准来品评的话,这种香方实际上却是一种强力的香效除臭剂…… 至于厅中那些作为观众的客商,这时候却没安清悠这等分类方式,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摘下了掩在口鼻之间的帕子,一双双眼睛却是尽数朝着对面的沈从元沈大人看来。 “明明是化腐朽为神奇的调香之技,还什么拿人当猴耍,这沈大人自己才是那只被耍的猴儿吧?” 沈从元的脸色有些红得发紫,既如同他如今在九皇子睿亲王殿下面前的地位,又有点儿像猴屁股! “这香方虽说是偏了些怪了些,倒的确是上品,恭喜刘先生得偿先师之愿!先生手上功夫精准无比,实在无愧于这一手之名。” 安清悠却是半点都没有搭理沈从元,径自向对面的刘一手倒了一声贺。 凭心而论,这人手上的功夫的确了得,便是安清悠自己,也未必有这么快的手来。 “全凭萧五奶奶指点,这一次刘某才算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想我师徒两代人苦于此方,到五奶奶这里却是迎刃而解。今日承蒙五奶奶成全,在下只有两个字——服了!” 两人彼此道着谦虚,这刘一手更是一脸佩服之色。那边沈从元脸上却是由红紫转向青白。青一阵来白一阵之间,这每一句的话出来,就好像是一记耳光重重地抽在了他的脸上一样。 “沈大人,您就别搞这试探之举了,我虽只是一个小小妇人,但在这调香之道上倒还算颇有心得,就这么想一一试出我的本事来,那您不知道要试到什么时候呢!” 安清悠陡然发话,却是一开口便道破了沈从元的心机,说话间,安清悠却是懒得再和沈从元找来的这些调香之人纠缠,径自拿出了一个香囊道: “若要再试也行,这一次却是我来出题,我清洛香号所出的香露、香膏、香胰子,你们中若有人能将其中的香方和调制之法说出来,这斗香便算你们赢了!如何?一起上吧!” 安清悠玩也玩够了,见招拆招也拆得有点烦了,此刻这话说得正是嚣张无比。 可是沈从元找来的那一溜调香师面面相觑,清洛香号所出的香露、香膏、香胰子,睿王府和七大香号早就研究了无数遍,若有人能琢磨了明白,早就将其仿制了出来。 此刻安清悠以次出题,却是一招封杀,实是让这些调香师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了。 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口处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江南檀香寺了空,见过诸位施主了!” ------------ 第三百八十五章 大斗香(五) 佛号声中,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迈步进门,那厅中众人却是登时便起了一阵骚动。%&*"; 这位了空大师在江南名气极大,檀香寺素来修善济民,便是在座之中的那些外地客商里亦是不乏曾在江南受过恩惠之人。更不用说那些沈从元带来的那几个调香师,满脸都是崇敬之色——这可是调香行里真正泰山北斗级别的大宗师人物! 沈从元如同见了救星一般,紧着上前一步道: “大师,您可来了!刚刚咱们和这清洛香号斗香,他们先后使出了……” “世间事,为什么归根结底总是躲不过一个斗字?厅内情形,刚才沈大人派来相传之人已经说得清楚。其实老衲早就曾言,以清洛香号之能,这试探之事做与不做,原也没什么区别。” 了空大师轻轻一叹间徐徐道来,沈从元身上却是一僵,心中大骂了两句贼秃。可是这当儿却要求着这老和尚把清洛香号打压下去,这脸上也只能堆起了笑道: “大师哪里话来,本官不过是因为有人对清洛香号慕名已久,这才带他们来见识见识,哪里谈得上什么试探。眼下清洛香号已经出手了两轮,倒是要请大师显个神通,让我们这些圈里圈外的凡夫俗子们开开眼了。” 沈从元把话说得轻描淡写,随口之间便将那之前的窘事一笔带过,话里话外的却是把球又踢到了空大师那边,言下之意自是要这老和尚出手了。 了空大师却是既不和他去争辩,径自向着安清悠合什一礼道:“见过萧夫人,贫僧了空,这厢有礼了!” 安清悠知道这才是今天的正主,敛身行礼道: “小妇人萧安氏见过大师,久闻大师乃是调香一行中的泰山北斗,只可惜檀香寺远在江南,小妇人却是无缘一见。今日终得一睹大师真颜,幸何如之!” “不敢不敢!出家人四大皆空,区区虚名,不过浮云耳。倒是此番沈大人率我等来此,其中之意想必萧夫人心中自知。如此情形之下,犹能成全齐、刘两位施主,足见宅心仁厚!” “大师既是上门赐教,却又先送念珠于我清洛香号,自有光明磊落气度,宗师风范当之无愧,今日能够得大师指点,倒是我等晚辈的福气了!” 两人客套两句,却是各自对答得滴水不漏。 这了空大师虽是为睿王府出力上门斗香,言语之中却不带半点火气,此刻倒是先对着安清悠微笑道: “古人云见贤思齐,可是清洛香号的香露、香膏、香胰子实非凡品,其调功之妙,便是我檀香寺自老衲以下,却是再无一人能够制出半点儿。今日萧夫人若再以此题相试,怕是老衲亦只能甘拜下风了,老老实实地认输出门去了。” 这话一说,众人倒都不禁莞尔微笑。这了空大师说话却是当真有趣,明明是来踢场子的,却是上来就说什么认输的话。 倒是萧洛辰在一边听了,心中却不禁微微一凛。知道自家妻子向来心气极高,这调香之术对她来说亦是最为看重之事,既有这等高手在场,又怎么肯不切磋一番?此刻把故作示弱之态,反倒是把之前的那道难题化于无形了全文阅读。i^ “以退为进之策么?这老和尚当真好生厉害,明明是打上门来的,如此一来事情只怕反倒变成了我那娘子要向他挑战……嘿嘿!了空了空,这哪里是了、哪里是空,分明是把便宜都占尽了!” 萧洛辰心里暗自念叨一句,旁边的安清悠亦是想到了这一点,却是微笑着道: “大师虚怀若谷,小妇人实在佩服,前题就此作罢。不过您是前辈高人,多少也得让着晚辈一些不是?我看不如这样,小妇人与大师各出一题,彼此切磋一番可好?” 了空大师这边以退为进,安清悠那边却是绵里藏针,这话里固是退了一步,关键之处却是半点儿没让。若以两人的身份地位论,单是这等各自出题的平起平坐,反倒是安清悠占了大便宜了。 “善哉善哉,如此甚佳!既如此,老衲这便出题了。” 了空大师点头称是,后半句话里却又抢着把那出题的先手揽了过来,只是他却着急出手,而是径自走到了那最早出阵的齐河身前,递出一张纸来道: “齐柜手的熏衣香素来为京中佳品,只是用料上略有微暇,老衲适才也写了两味材料,倒请齐柜手看看如何?” 齐河接过来一看,只见那上面写着“绿柱石、红花土”两项,正和安清悠刚刚写给自己的一样,不由得大是惊诧,抬头道:“这果然是……” 了空大师却是微笑不语,扭过头来径自到了那刘一手操作的诸般物事前细细地探查了一番,这才叹道:“正所谓六道轮回,涅盘往复,刘施主这张古方今日终得正果,竟是由这材料尽焦而成!此等妙法,老衲也是未曾想过,却不知这七样物事的焦烤顺序,可是先从这只开始……” 说话间了空大师拿起一张铜盘,径自摆在了上首第一的位置上,接着一只又一只,尽数把那铜盘摆好。刘一手过去一看,亦是大为佩服地道:“大师所拜的顺序丝毫不差,在下佩服!” 了空大师这才转过身向着安清悠笑道: “萧夫人才智高绝,若就调香之事来说,贫僧活了偌大把年纪亦为仅见。既逢如此高才,自然要拿出全副本事和家底,向清洛香号讨教一番了。萧夫人请看,贫僧这串念珠却又如何?” 这老和尚看似谦和淡然,其实却是半点不肯放松,刚刚这两番举动,已是把安清悠刚刚营造起来的场面化为了无形。 安清悠自知此刻遇到了自穿越以来从未碰见过的高手,打起精神凝神看去,半响才拿出之前了空大师送来的念珠道: “若是晚辈所察无误,大师手中这串念珠应与当日给晚辈送来之物别无二致,这等安神香每做一颗便已不易,大师竟能够连珠成串,实在是让人钦佩万分了。” “萧夫人好眼力!” 了空大师微微一笑,却是淡淡地道: “老衲自六岁起在檀香寺出家,每日里便开始诵经礼佛,这串念珠原来不过米粒大小。全凭多年不懈,日日诵经之时以精油拂拭,这才养到了现在这般大小。以此为物为料和萧夫人比试,这却是先足了一番便宜了。一会儿大家彼此品香之时,这一节却要考虑在内。” 安清悠微微苦笑,这老和尚还真是个难缠的对手。 这等精油所结的安神香作为原料,只怕普天之下也找不出几颗来,偏偏他占了便宜还要明说,当真是教人没法挑出什么毛病来。品香之时把这一节考虑在内?那又是怎么考虑,自己可拿不出像这么一串念珠来。 但是此刻斗香,斗得已经不仅是香,更斗得是彼此的形象气度,斗得是双方的招牌名声,斗的是这招商大会上的人心。安清悠微一凝神道: “诸般香料,大师但用无妨。若是所需什么材料器皿,只要我清洛香号有的,大师亦是可随意取用,晚辈必不藏私!” “萧夫人好气度!” 了空大师微一点头,眼中的赞许之色已是一闪而过。可口中却是半点儿不曾退让,微微笑道:“出家人四大皆空,老衲亦是穷得只剩下一副臭皮囊,少不得还要向清洛香号化缘一番。这里有张材料单子,还请女施主不吝布施。” 真正的出家人,只有在俗家人入寺礼佛或是布施化缘之时才会称对方为施主。了空大师这一改口,还真是老实不客气地拿出了一张单子。 安清悠也不小气,径自让店中伙计把上面所列的材料器具尽数呈了上来。 不多时一张桌子上林林总总已经摆满了材料,只是最后几样却是了空大师让人到对面的七大香号取来的,竟是那七大香号各自所售的香物。 了空大师微笑道:“萧夫人看好,这里有七大香号每家所出的香物各一种,老衲要开始调香了!” 安清悠点头称是,对面了空大师已是慢悠悠地将那七大香号的香物各自放入了调香碗中。接下来这老和尚的动作却陡然加快,出手如风之际,只见他的双手竟似带上了一片残影。 取材称量研磨勾兑,转瞬之间那七种香物便都融进了水里,再加以材料酿调,原本那七种香物或是香膏或是香粉等等,到他这里却都变成了七碗香露,香气四溢之际,却是比那七大香号原有的香物更胜上了几分。 这等一手调七香的本事一露,厅中登时是彩声雷动,便是那些客商之中原本有半路该行的生手,此刻也不禁大声喝起彩来。那关西刘一手看得两眼发直,又看看自己的双手,忽然苦笑道:“一手一手,就我这本事,居然也敢自称一手?” 了空大师等得众人彩声稍歇,这才微微点头道:“不急,还没完!” 说话间,了空大师却是把那手边的念珠轻轻一扯,细线断开伸手一缕,再摊开手掌时,上面已是丝毫不差地多了七颗念珠。 “阿弥陀佛,还请诸位指教!” 了空大师口宣佛号,伸手间已经是把一颗念珠放进了最近的一个调香碗中。只见得那精油包浆结成的念珠入了香露,却是迅速地化在了水中,不多时便露出了里面一颗米粒大小的檀香木内核。而那香露之中却似冒起了一团淡淡的白雾,一股醇厚之极的香气陡然间四散开来,满厅之中,更无半点未及之处。 “好香!” 站在旁边的一个调香师忍不住出声赞道。 当然是好香,可又似乎不仅是香气。 这头道香一出,厅中众人只觉得浑身懒洋洋地,就好似身体都泡在了一个温暖无比的热水池之中,竟是说不出的舒服,一时间厅中登时是齐声喝彩,众人七嘴八舌赞个不停。 便在此时,了空大师又另一颗念珠投入了第二碗香露之中,那念珠又是迅速化开,只是这一次冒出的香味却是多了几分静逸之气,令人只觉得犹如身处一间深山之中的千年古刹一般。 伴着佛境心也静,刚刚还彩声雷动的大厅里,转瞬之间却又变得宁静非常,人们情不自禁地放轻了呼吸,倒似是谁也不愿意破坏了这份安详一般。 出手不停,每一颗念珠投入香露之中的时候,那原本已经堪称上品的香露却似就变成了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若说那了空大师一手调七香之时是在画龙,这投入的念珠便是点睛。 那香露传出的气味或是醇厚或是清新,或能令人安神或是让人猛然有警醒之感,味各不同,效各不同。 待得七碗香露调毕,七种香气盘绕在大厅之中,却又全无混淆,那各种美妙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却又彼此清晰之感,直让众人如痴如醉。 “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过盛。我佛有陀罗尼落入地渊,以大神通而渡世人,欲诸般苦尽,是以为大智慧大勇气。弟子了空愚钝,不敢求世事俱了,业罪为空,唯有以身为香,惟愿世人暂离八苦片刻,以显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这一刻的了空大师低眉垂目,口中低吟佛语,一张面孔上竟是布满了慈悲之色。 一语诵毕,这才抬起头来对着安清悠慢慢地道: “其实诸般苦海,亦为虚幻。萧夫人乃是天资聪颖才智高绝的女子,老衲这般做作,倒是让您见笑了。” “大师这话言重了!您的调香之技出神入化,更难得的是佛法高深,这香里饱含慈悲之意。小妇人今日能得与大师一唔,实在是受益匪浅!” 安清悠这话说得却是诚心诚意。 她自己骨子里本是个现代人,若论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调香技法,当真不知道胜这古人多少倍。可是手艺是一方面,心灵境界却又是一方面。 了空大师调制之香中所蕴含的慈悲之心,便是放到了另一个时空里,又又能有几个人调得出来! 只是安清悠心中却也奇怪,正所谓调香便是调心,这等香物若非心怀大慈悲之人,那是决计调不出来的。可是这样的有道高僧,又怎么会睿王府和沈从元这等人混在了一起? ------------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大斗香(六) 安清悠心中疑云大起,可是这等场面之下却万万不是相问的时候。%&*"; 倒是对面了空大师似是读懂了她眼中的疑惑,微微一笑间倒是主动又把话题扯到了调香之事,微笑着道: “今日这所调之香名为‘七喜’,乃是我檀香寺镇寺之技,名从佛中来,取得乃是以七种感受让人暂忘七苦之意。老衲别的本事没有,对于把其他诸般香物调成这七喜之香倒是颇有心得。只是那清洛香号的三大香物老衲琢磨许久,始终不能将之变为这七喜之香,惭愧,惭愧!” 安清悠回过神来,亦是报之以微笑,口中轻轻地回道: “敝号的诸般香品不过技法之物,变了如何,不变又如何?大师佛法高深,又何必拘泥于此?” “呵呵呵!萧夫人果然慧根深厚,倒是老衲着相了。” 了空大师呵呵一笑,倒是有些自嘲般地说道:“不过正所谓受托不敢毁诺,虽说出家人应在方外,老衲却是应了睿王府和沈大人之请,眼下少不得还得请清洛香号赐教一下。适才老衲调香之时,所用之料所使之法萧夫人皆为亲眼所见,若能照此再行一遍,调出这七喜之香来,这一局便算是老衲输了,如何?” “这……” 安清悠为一迟疑,却是苦笑道:“大师既是出题,我清洛香号自无不遵之礼。可是晚辈适才所见,这七喜之香最重的一味料却是大师手中佛珠,这可是难办了。” 安清悠说得隐晦,可是在场的行家里手们却都是人人心里明白,了空大师那串佛珠可是靠着数十载之功养出来的,这等材料却又让清洛香号哪里寻去? 倒是沈从元坐在一边不由得大喜,原来这材料还能这般用法,此刻只要佛珠在手,任你清洛香号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暗道这老秃驴就是老秃驴,果真奸猾得可以,那高僧像摆的似模似样,有他坐镇说不定能够反过来收了那些商贾之心。还懂得不战而屈人之兵啊?上上大策! 只是沈从元这边以己度人,了空大师却未必如他所想,对着安清悠微微一笑道: “原来萧夫人是担心材料,这有何难?我佛本有普渡众生之意,和尚化了一辈子缘,倒过来被人化缘上一次,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话间了空竟是一伸手,在桌子上径自摆了七颗念珠出来,想了一想,又多摆了七颗道: “这七喜之香本是难调之物,若需此材料,尽管取用了去便是。%&*";老衲亦可多奉上七颗,萧夫人不妨先练习一下,不算数的,如何?” 这话一说,便是安清悠也不由得对这老和尚更加佩服起来。那念珠乃是穷数十年之功也能得上这么几十颗,便是了空大师自己,这辈子只怕也没有机会再做出第二串来。实堪为难得的宝物,就这么轻轻松松地送给了自己,足见这高僧心怀坦荡,那了空二字真是法号如其人了。 沈从元倒是在旁边瞧得目瞪口呆,眼看着这一局便要赢了下来,这老和尚怎么又摆起了高僧谱? 心中自然又是一阵贼秃之类的黑骂。 只是这时候全场诸人却是没人看他,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了安清悠的身上。 安清悠轻轻地拿起了桌子上的一颗念珠,双眼轻闭之间似是低头沉思了良久,这才抬起头来轻轻地道:“有劳大师如此慷慨,不过即便是大师借我佛珠,允我试手,这七喜之香我只怕还是调不出来,这一局,我们清洛香号认输了!” 此言一出,当真是满座皆惊。清洛香号的调香之技如今已经是在京城里闯下了好大的名声,众人皆以为安清悠无论成败,起码要在那练手的环节上试上一试,谁料想竟是退得如此干脆。 “便不想试上一试?萧夫人想必自是知晓,如今这场斗香与你清洛香号究竟有着多大的干系。若是老衲这双眼睛还不算太花,以你前两场指点齐、刘二位的眼光手段,老衲那一手七香的技艺未必难得住你,此刻材料俱在,那调制流程你又是瞧得清清楚楚,如何竟是退得如此干脆?” 了空大师似也是微微一怔,但随即眼睛里便掠过一抹笑意,对着安清悠饶有兴趣地问道。 “若单论技艺眼光,晚辈照着大师的举动依葫芦画瓢,确是未必不能再复制一次。只可惜调香亦是调心,纵然是把那手法过程再行一遍却又如何?这技艺固是技艺,可这七喜之香的精华之所在更是这颗悲天悯人的慈悲之心,既是无此心境,调香之时的无数微妙感觉便无从谈起。若是得其形而不得其神,那七喜之香可还是七喜之香否?” 安清悠忽然微微一笑,这一步坚决的退出,倒让她整个人反而轻松了起来。对着了空大师微笑着道: “晚辈不过是凡人一个,比不得大师佛法高深心境超脱,种种世俗之事既躲不开偏偏还又离不了。既是如此,又何必试?又何必调?不过枉费了大师的一十四颗佛珠而已。不如您、便是不如您,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了空大师静静地听完了安清悠这番话,脸上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浓,忽然间抚掌大笑道: “好!好!好!好一个清洛香号的萧五夫人!如此这般的一败,却是败得让人佩服不已!若换了老衲和你易地而处,都未必能这么光明磊落地直面本心。到头来多半还是要照猫画虎的调上一番,弄个仿制之物出来就算瞒不过对手,糊弄这厅中之人却是未必不成。若是再能唇枪舌剑地搅浑了水,只怕这胜负之数还在两说之间啊。可是如此坦荡,当真是超然而跃斗香外,故能极于技,故能极于道也!萧夫人真乃大有慧根之人,相比萧夫人而言,老衲却是十足的汗颜无地了!” 了空大师这等宗师级的人物,眼光何等犀利。 此刻自是明白安清悠自承不如,这不如二字却不是调香手艺上敌不过,而是自认心中俗念太多,心境比不上自己这个禅修佛法多年的老和尚而已,这一局的胜败反倒是在调香之外,而非调香本身了。 这边当事之人满口赞许,那边沈从元却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和这死妮子斗了这么久,这次总算是占了一回上风。 此刻却是当机立断,再不给了空大师夸耀安清悠的机会,站出来抢着道: “了空大师技艺精绝佛法高深,胜这一阵自然是理所当然。只可惜本官满怀希望而来,想看到一场精彩的切磋,谁料想这清洛香号却是事到临头怯了,真是……唉!正所谓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啊,诸位做生意倒不妨多留个心眼儿!不过好叫诸位得知,了空大师如今已是睿王府的贵客,这七大香号……” 沈从元口若悬河,径自把这局的比试往另一个方向带,可是偏在此时,忽听得旁边有人很无礼的一声大叫: “娘子好样的,不愧是我萧洛辰之妻!”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从沈从元身上移开,却见这说话之人正是萧洛辰,此刻他竟是昂首挺胸,一张脸上的神色仿佛写满了一个丈夫为了妻子的骄傲! 沈从元自然大是不爽,可是对于萧洛辰这个混世魔王还真没法拿官威端架子,只得拿出一副不屑于与这等人一般见识的神色,扭过头来对着众人道:“今日谁强谁弱,想必各位已是看得分明……” 可是这句话却是又只开了个头,却听得旁边又有人喊道:“大姐好样的,弟弟我佩服死你了!” 众人的注意力又一次挪开,却见这一次喊话的乃是安子良,此刻的安二少爷依旧是一副笑嘻嘻不着调的模样,但那笑容里展露出的骄傲之色亦是半点不比他那姐夫萧洛辰少。 沈从元勃然大怒,心说那萧家现在还没最后倒台,我拿不下那萧洛辰也就罢了。你这安家的纨绔小子也敢在这里充滚刀肉?当下把脸一板,却是对着安子良厉声道: “放肆,本官……” 可没想到这一次却是连半句都没说出来,刚刚起了个话头,竟是又被人打断了。 “沈大人请暂息雷霆之怒,贫僧与清洛香号的比试刚过了一半,还有一局没比呢!萧夫人如此高手,亦为贫僧数十年来在调香之行中所仅见,此刻还想向沈大人讨个人情,容贫僧比完了这下半局再谈他事可否?” 说话的居然是了空大师,沈从元可以和别人摆官位搞弹压,对于这位了空大师却真是一了而空,有劲没法使——这老贼秃名气实在太大,又最对九殿下那喜揽天下贤士名家的胃口,便是睿王爷自己对他都礼敬有加呢! 沈从元憋了半天,最终脸上还是慢慢地露出了笑脸,向着了空大师一拱手道:“大师,您忙?” 了空大师依旧是那副不带半分火气的样子,却是再不去理睬沈从元那前倨后恭之态,径自转过头来对着安清悠正色道: “萧夫人,还请赐教!” ------------ 第三百八十七章 大斗香(七) “大师言重,晚辈一点点微末之技,还请大师多多点拨才是!” 安清悠客气了一句,真到该自己出题之时,却也是并无半点拖泥带水之意。径自在桌子上扫了一眼,忽然把手往那盛着七喜之香的七个香碗一指道: “今日得见大师的高人风范,晚辈实是佩服不已,眼下刚好是借花献佛,便以这‘七喜之香’做个题目,向大师您讨教一番如何?” 这话一说,厅中诸人却又都是一惊最新章节。这清洛香号的萧五奶奶刚刚才自承调不出这七喜之香来败了一局,怎么以转瞬之间却又在这一节上反向了空大师比试了起来? 这七喜之香乃是人家檀香寺的镇寺之技,走遍天下,又有谁能比了空大师更加明白。难道还嫌输得不够么! “嗯?” 了空大师自己也是微感诧异,以他阅人无数的眼光,固然是对安清悠颇有夸赞,但亦是看出了眼前这女子实在是个倔脾气之人。 难道是刚才这一局输了,这局却是要从哪跌倒了从哪怕起来?又或者她竟是聪明绝顶,刚才虽输,这一时半刻却也想到了破解之法?若真是这样,此女的智慧简直是太可怕了。 局面变得太过蹊跷,便是了空大师也不禁有些拿捏不准,倒是安清悠自己先把题目的内容亮了出来,微笑着道: “大师倒也不必想得太多,这‘七喜’之妙,晚辈确实是调不出来的,不过晚辈亦有一般香物,想请大师指点一二呢!” 说话间却是对着旁边的安花娘吩咐道:“花娘,去把咱们这几天准备的那些个儿东西拿来。” 安花娘点头领命而去,不一时却是拿来了一堆瓷瓶,正是安清悠这几天闭关之时带着清洛香号诸人赶制而成的秘制之物。 “这个不用,这个留下,还有这个……” 安清悠似是微一思忖,低声自语之间却是从那堆瓷瓶中亦是挑出了七件物事来,径自放到了那七喜之香的七个调香碗前,微笑着道:“自从大师送来那颗念珠之后,晚辈可也是没有闲着,林林总总做了不少物事,便等着向大师请教呢!” 了空大师瞳孔忽然微微一缩,慢慢地问道:“老衲送来念珠至今不过三日,这些东西全都是萧夫人这几天所制?” 这一问大有讲究,以清洛香号而言,既是见了念珠,当然会做些反制的准备。 而对于安清悠这样的高手来说,敢于拿出来和那檀香念珠比上一番的物事当然也不会是凡品。可问题在于,她居然在短短三日之中就做出来了这么多东西? 安清悠亦是实实在在地点了点头,却又笑嘻嘻地加上了一句: “大师那颗念珠真是吓了晚辈一跳,既知会有您这般的高手前来,当然要把准备做得越足越好,这几天晚辈可是累得不善呢!大师您是前辈高人,可不许太过苛刻了才是!” 了空大师不禁微微有些苦笑,这位萧夫人还真是聪明到了极处,此刻现学现卖,这示弱之中以退为进的心理战法倒象是自己刚才所用的招数一般。 便在此时,忽听得“嘭”的一声轻响,安清悠已经拿过一只瓷瓶,随手便拔开了塞子。 了空大师所调那七喜之香,只让众人觉得如痴如醉,此刻安清悠亦是拿出了七种香来,却是人人都起了好奇之心。一时间厅中吸气之声窃窃而起,却是有那性子急的客商,想要闻一闻这香里传过来的味道了。 可是……居然没味儿? 还真就没味儿,那瓷瓶塞子是拔了,可里面确实是半点味道也不曾传出。这实在是让厅中众人既不明所以,又不免有些大失所望。 安清悠却是面色如常,伸手将那七个瓷瓶的塞子一一拔开,亦是取过了七只调香碗来,将那瓷瓶中的物事缓缓地分别注入了碗中,却见那各个瓷瓶之中流出的均是液体,一般的如水似露,一般的清澈透明。若不是众人亲眼得见是从七个不同的瓷瓶之中注入,当真要以为是同一种东西了。 只是另有一件事情却是亦是相同,那便是这七只瓷瓶之中倒出来的透明液体,竟是一般的没有味道。 “切!调香调香,调得不就是香么!这连拿七物却是没有半分味道,可比了空大师那以香调香的本事差远了!” 坐在不远处的沈从元似是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声音也不是很大,却刚好能够让厅中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虽说以他的立场而论,这褒了空大师而贬清洛香号亦是题中应有之意,可是在场的不少人心中亦是有着类似的看法,最起码这清洛香号的东西一出场,声势可就比了空大师那边差得远了。 只是作为当事人的了空大师那边,脸色却是一点点地凝重了起来,盯着安清悠面前的七个调香碗看了半天,这才沉声闻道:“敢问萧夫人,这七样东西却又是何物?还请不吝相告。” 厅中诸人有那脑子慢的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可是那反应快的闻言却不禁一惊。 这了空大师竟也认不出来这七样东西乃是何物? 以这位大宗师的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清洛香号拿出来的物事若是有一样两样生僻之物他认不出来倒还好说,若是连拿七样都让了空大师认不出来,这又是什么样的能耐? 说起来这事情还真是怪不得了空大师,他见闻再广博经验再丰富,若要做这“识香”之举却也需有些蛛丝马迹可循,可是眼前这七种香露根本就是无色无味,透明得仿佛清水一般,又哪里能叫人识去? 安清悠倒是微微一笑道: “这乃是香露啊,最普通的香露,比之大师那几十年之功而得的珍贵念珠,却是远远不如了呢!” 了空大师微微一怔,即说是普通香露,却为何又半点香味也无? 安清悠此刻却是再不解释,径自对着旁边的安花娘道:“把水缸去注上些水来!七只便可。” 安花娘领命而去,众人这才注意到,在清洛香号的院子里,却是两边各自一字排开了一溜大水缸。虽说这大户人家的家中自有水缸乃是普通之事,香号中放有水缸更是寻常,可是清洛香号这院子里放的水缸……未免太多了点儿? 顷刻之间,早有那清洛香号里的伙计将七只大水缸满满注入了清水,安清悠邀请着了空大师一起缓步走进了院子,这话语却是和刚刚了空大师调香之时说得极为相似: “大师且请瞧好,晚辈这便要调香了!” 说话间,却是没有什么一手七香的绝妙手技,安清悠只是做了连三岁小孩子都会做的举动,把那瓷瓶中的香露向那水缸中轻轻一倒…… 只一滴! 不见那水缸之中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动静,众人却是先后闻见,一股子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 桃花香,满鼻子都是芬芳无比的桃花香! 桃花之物极为易得,古时妇人若用香露洒落身际,这桃花香却是最为普通的味道,在场众人十个里倒有九个闻过此味。安清悠说自家拿出来的物事乃是最为常见的香露,着实是此言不虚。 可是这无色无味的液体只是滴上一滴,便让满缸清水都变成了桃花香露,这等技艺莫说是那前来招商大会的诸人,便是沈从元带来的那些调香老手,甚至是了空大师这等大梁国调香行里大宗师级的人物,却也是闻所未闻,破天荒的第一次得见! 安清悠也不炫耀,却是又用那人人都可使得的简单方式,取过下一种香露来,往那第二只水缸之中又是一滴。 香!香!香! 这一次的香气带着些雍容华贵之意,可是众人却同样是再熟悉不过。这是牡丹,号称百花之王的牡丹,原本在清洛香号的三大香物面世之前,这些家资殷实的商贾人家中贵妇人们最常用的牡丹香! 就这么一样一样,安清悠先后把七缸清水变成了七缸香露,海棠、茉莉、丁香、玫瑰……皆是此等世间常见之香,手法虽然是简单到了极致,但是众人却更是瞧得目瞪口呆。 尝闻说书先生讲那鬼怪神仙的神通之时,倒有说过什么点石成金点水为油,如今萧家五奶奶这等举重若轻之间化水为香的功夫,亦是颇让人有神乎其技之感了。 “真水无香!这可是真水无香之技?” 便是了空大师竟也似有颇为激动的样子,转过头来对着安清悠合什问道: “老衲少年之时,倒是尝听师父说过,我檀香寺开山祖师的调香的传闻之中亦有所谓‘真水无香’之技,想不到今日竟是亲眼见此技又现于世间。老衲斗胆相问,萧五夫人师承何人?可是与我檀香寺有何关系否?” 这话一问,安清悠倒也是微微一怔,所谓“真水无香”之类的说法,自己还是第一次在了空大事口中才得以听说。 自己这化水为香中的奥妙若是放在另一个时空里其实很简单,可说大部分调香的专业人士都明白。 就如同声音高到了一定程度人耳听不见一样,当带有化学成分的芳香物质浓度高到了一定程度,也就超过了人嗅觉细胞的识别范围,靠闻是决计闻不出来的。 只是这了空大师忽然这么一问,倒是让安清悠陡然间想起一幢事来。 ------------ 第三百八十八章 真水无香 一直以来,安清悠身边就有一个很棘手的问题。i^ 可以说对于自己身边的所有人来说,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安清悠”仿佛是一夜之间就精通了调香。师承何人,技艺何来,完全的没有出处,几乎是一个迷一样的存在。 以前待在深闺之中做姑娘时倒还好说,如今这清洛香号的名气越来越响,自己也是越来越被人注意。别的不说,单是如今这香物引起的利润,便足以让有心人挖地三尺也要把自己的一些秘密挖了出来。 更别说自己身上被牵连到的事情还不止是这个财字,沈从元、萧家、睿王府……乃至当今的天子寿光皇帝,只怕对自己明里暗里调查个不休者大有人在。 更别提自己的娘家安家,虽然老太爷和父亲一直没问过,可是他们看自己调香的眼神,却也不止一次的带有过疑问。 该是对外有一个说辞的时候了。 “这个……晚辈这调香之技乃是年幼之时偶然习得,那个时候晚辈还小,师父的面容已经是有些模糊了,唉!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如今还在不在这个世上……” 安清悠说得极为不清不楚,了空大师登时是一脸的失望,古人对这师承之事看得极严,只当她不愿意说而已,谁知安清悠又道: “不过当年教我本领的师父我却清楚地记得是个云游老尼。大师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有些印象,她老人家倒是提过我们这一脉的祖师爷是位僧人,好像还真是与檀香寺颇有关系……”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太过清晰反倒是容易惹人生疑,就这么弄上一半含含糊糊反而更好。 阿弥陀佛,上辈子的化学老师,生物教授,审核高级调香师执照的诸位考官们,你们就当你们的祖师爷是个和尚好了…… 果然见了空大师登时是双眼放光,一脸的激动之色。 安清悠如此亲口相答,倒让了空大师心里认定了她的技艺十有**是出自于檀香寺的前辈旁支,只是这檀香寺千年古刹,这么久远的历史堆积下来,那些没下落的高僧能人,难道是开山祖师那位不知去向的师弟? 嗯,寺牒之中所记第八代时有一位师祖技艺犹在开山祖师之上,也是云游之后便渺无音讯,难道竟是他的传人…… 老和尚在那里苦苦思索着檀香寺留下来的记载传闻,旁边那些人却是炸开了锅,都说萧五夫人的师承诡异,闹了半天竟也与这调香行当中的泰山北斗有些干系。i^ 看看这可能是代表着大梁国中调香技艺最高的两人居然很可能都与檀香寺有关,忽然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句: “真是天下调香出檀寺啊!” 这话一说,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这一下不仅从此以后帮着檀香寺传出了一番佳话,却还把这安清悠的师承给坐实了。倒是不少有心人仍在费尽心力地寻找曾经教过安清悠的调香师父,却是从未有人寻得到这么一位神秘无比的老尼姑。 唯有沈从元的脸色越加阴沉。 搞来搞去,那安家的小妮子居然和这老和尚攀上道儿了。之前他还黑骂着这了空大师太爱摆宗师谱高僧范儿不懂变通,这时候却是希望他的宗师谱摆的越正越好,两边莫名其妙的搭上了关系,可千万别在斗香之中放水啊! 倒是安清悠待得众人喊了一阵子,却是对了空大师微笑道:“大师莫急,今日既是有缘与大师相见,若论渊源以后有的是时间,眼下晚辈这一局还没完!” 安清悠后发而至,倒是了空大师这老和尚之前做什么,她便做什么。此刻也是将那调香之术一分为二,先露了一手奇妙技艺,却又回到了厅中,径自把那七只碗中的香露一碗一碗地调入了空大师先前所制的七喜之香中。 七喜之香的香气顿止! 此事说来其实并毫不稀奇,那超越人类嗅觉极限的香露混进七喜之香中,登时极大地提升了香碗之中的溶液浓度,依旧是在人类嗅觉的极限之上。只是此时此刻,安清悠却是微笑着说道: “晚辈的题目便是如此,这七喜之香本是大师所调,此刻却是加上了晚辈所加的一味料,却转瞬便没了味道。还请大师看看,能不能再通过什么手段,把它调了回去?刚才晚辈调香过程大师亦是亲眼所见,若要这原露材料我清洛香号亦是双手奉上,只消这七碗中有一碗调了回去,便算大师赢了,可好?” 这一次却是轮到了空大师怔怔地瞧着对面那七只调香碗。对于这等“真水无香”之术,他却是未窥门径了,皱起眉头来苦苦思索了许久,到底还是轻叹一声道: “萧夫人技艺高绝,这一局斗香,却是老衲输了!” 清洛香号的伙计们是率先喝彩叫好的,安清悠却是微笑着问道:“既如此,大师胜了一局,晚辈胜了一局,此场斗香便算是打平如何?” “不然!不然!” 了空大师却是摇了摇头,又望了那摆在面前的七只香碗,这才缓缓地道: “老衲前局之所以取胜,靠的有备而来,靠的是在佛法心境上数十年之功的积淀准备,而萧夫人这应对准备的时间却只有三天,应对之时亦是见招拆招,老衲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这里面难易之比却又远超于老衲,此其一;” “老衲这七喜之香,若无那自幼养成的念珠为引,怕是空有一身技艺亦是无从谈起,而萧夫人以大平凡对大难得,所用之料天下遍地皆是,却能让老衲无计可施,此其二;” “六祖慧能之时曾有僧言:‘身是菩提树2c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2c勿使惹尘埃。’六祖闻之,却淡然而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正所谓一切有为法,皆如梦泡影。萧夫人这一出真水无香,能以无相胜有相,实乃大智慧所为,老衲甘拜下风,此为其三!” 轻轻叹了一口气,了空大师忽然一笑,轻轻松松地说道:“以此三者计,对这老衲与萧夫人虽是各胜一局,但是若纵观全场,依旧是老衲输了!” 了空大师本就是有道高僧,光明磊落的大宗师气度,此刻认输了便是认输了,亦是更加的淡然自若,更加的干净利落!众人听在耳中,却都为他的胸襟气度所佩服,竟是静了片刻,这才震天价地叫起了好来。 这等喝彩声中,唯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这便是此次亲自带队而来的沈从元沈大人。 此刻他的心中早已经骂过了空大师不知道多少遍,这场斗香原本己方是有取胜机会的,他居然就是不肯变通。到了最后连对方都说是平手,他居然还自承是输了,混账!混账得可以! 沈从元本就是心胸狭隘之人,此刻越想越气之下,竟是忍不住骂出了声: “老秃驴!” 满厅的欢呼之中,这一声的老秃驴显得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莫说是清洛香号诸人,就算是那些前来参加招商大会的诸人也将眼睛纷纷看向了沈从元,期间更有些受到过檀香寺恩惠之人脸含怒色。 其余众人看看了空大师那胜败自若之态,再瞧瞧沈从元那副气急败坏的嘴脸,投向他的倒多数是鄙夷的目光。、 “该死!该死!想不到这么多年的城府功夫,竟也有说穿了嘴的一天。这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倒叫本官的名声至于何地!” 沈从元心里居然也掠过一丝悔之晚矣的感觉,只是他这分后悔悔得却是城府功夫还嫌不够,却全不曾想过你本来是哪种人,自然就是会有哪种的因果。城府功夫再深便又如何?纵然是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的能够做出一副姿态来,却终究有一天会是有个百密一疏漏出些什么些东西。而那无意间漏出本性的时刻,才是最麻烦的时刻。 不过沈从元本是精明之人,此刻见势不妙,自然知道自己犯了众怒。却是站起来冷冷地对着带来的那几个调香师道:“走!没用的东西,随本官回去!” “诸位且慢!” 一记清脆的声音却是打断了这些人的脚步,这说话之人居然便是安清悠。 “怎么?萧夫人还要强留下本官不成!这清洛香号里既不是皇宫大内,又不是朝廷衙门,本官要来便来要走便走,谁又敢挡?” 沈从元转过身来一脸的森然之色,不过却是莫名其妙地看了旁边的萧洛辰一眼,心头自也有些惴惴,这安清悠嫁入了萧家久了,莫不是也和萧洛辰这混世魔王沾上了些无法无天之气? 安清悠笑了。 沈从元这等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姿态,自己早在做姑娘的时候便已领教过了多次。今日眼瞅着他又摆出了这副架势,如何不笑? 清洛香号的确不是皇宫大内也不是朝廷衙门,可是也不是什么任人欺凌的软弱之地,你沈从元大摇大摆的捡着我们招商大会之时来砸场子,难道就这么走了? 多少总得留下点儿什么吧! ------------ 第三百八十九章 灰溜溜 “我清洛香号素来奉公守法,沈大人您来了走了,当然是悉听尊便。只是……” 安清悠话说到了一半,却是再不去理会这位沈从元沈大人,反倒是掉过头来对着那几个沈从元带来的调香好手说道: “各位既是从那边过来的,咱们这位沈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样的脾气,想必几位比我们清洛香号还要清楚得多。今日沈大人这气势汹汹的这场子没砸成,回去以后少不了替罪羊出气筒,小妇人倒想问上各位一句,各位可曾想过回去之后的遭遇?” 这话一说,那些个调香师一个个俱都是面面相觑,他们身处彼地,听过看过感受过沈从元那狭隘狠辣风格的情况,却是比外面更多。似今天这般灰头土脸的回去,只怕这遭遇还真是如安清悠所言,决计便是一个惨字了。 沈从元到底还是精明之人,对方开了个头,他却是立时便听出了弦外之音。 这安清悠要留下的可不是他沈大人,她把自己闹了个灰头土脸不算,居然还想当着自己的面挖自己的人了! 盛怒之下,沈从元这时候倒是不急着走了。坐下来仰天打了个哈哈,却是怒极反笑道: “好!好!好!萧夫人这是看中了这几个不成器的匠师不成?可以啊!本官便在这里瞧着,看看倒有谁是不肯跟本官回去的,你们几个谁有二话,站出来啊?站出来啊!” 这些调香师虽然是对面那边之人,可说到底却也都是成名已久的调香好手,只是此刻眼见着沈从元那副狠厉的神色,倒还真是没有人敢往前迈个半步。 沈从元冷冷一笑,扭头便对安清悠:“瞧见了没有,本官……”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秃驴废物,和尚僧人。狗屁了空,皆为虚幻。贫僧虽应睿王府之邀,可惜本领低微,未能帮沈大人胜得这调香之斗。还请沈大人向着九殿下转告一声,便说贫僧技不如人,实在无颜回去面对他的厚待。要在这清洛香号里细研调香之道,何日有成,何日自去向他请罪便是了!” 打断了沈从元说话的正是了空大师。 安清悠在一边听了,倒是差点没有笑出声来,暗道这果然是真佛还有三分火,这位大师被沈从元骂了一句老秃驴,回敬起来也真是够不客气的。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留了下来,居然还要沈从元回去报信,这不是明晃晃地当众打脸么!敢情这前辈高人大宗师也记仇啊…… 沈从元脸上的狠厉之色就这么僵在了那里,他可以对别人耍狠,这位名满天下被誉为江南万家生佛的老和尚和不吃那一套。 便是睿王府想动檀香寺,也得顾忌顾忌自家的名声,顾忌顾忌江南无数善男信女的反应,又何况他沈大人? 便在此时,忽然又听得两个声音一先一后说道:“在下也想留在清洛香号研习这调香之道,不知可否?” 这当儿说话之人却是那曾经为斗香打先锋的齐河、刘一手两人。 手艺人没那么多官样文章的脑子,一时半会儿或许可凭着性子的磊落,凭着对手艺的尊重对调香的执着做些什么,可是这一凉了下来由得安清悠点醒,此刻再想想之前自己的行止,却是越想越是后怕。 两人竟是相差毫厘之间的打定了主意,左右那回去也是个没好下场,倒不如索性拼一把留在这清洛香号,说不定倒能有一条活路了。 “你……你们竟然如此大胆……”沈从元伸手指着二人,连声音都气得发颤了。 “甭担心!来人,赶紧着去把这二位师傅的家小接到咱们清洛香号来!” 这一次打断了沈从元说话之人却是萧洛辰。 只见他嘴角处不知何时竟又挂上了那丝招牌式的诡异微笑,看似向着齐刘二人发话,眼睛却是翻来覆去地扫着剩下那些个未曾出场斗香过的调香师,笑嘻嘻地道: “我萧家做事,向来是雷厉风行。诸位倒是可以想一想,沈大人从这里回去,然后再做布置再派人,等他抄你们的家小之时,和从此处直接派人出去哪个快?说起来要想不做那替罪羊出气筒,萧某在这里说句大话,满京城里敢说保得住诸位的,只有我们清洛香号了!还请诸位和家里拿个信物稍个话,见人即刻便来,损失的家资财物有多少,我们清洛香号便给诸位补多少!” 萧洛辰这一出手,却不啻是一记重拳重重砸在了要害之处,那些剩下的调香师本就对回去之后的下场颇为绝望,此刻彼此对视了一眼,竟是呼啦啦地一下子全涌了过来,齐声喏道: “小人也愿留在清洛香号研习,全凭萧五爷差遣!” 萧洛辰居然还很没溜儿的和他们开始称兄道弟:“甭客气甭客气,什么爷不爷的,进了我们清洛香号全是自己人,大家都是兄弟,都是兄弟……来人,赶紧分派人手,接各位师傅的家小过来。晚上摆宴,咱们喝他娘的!” 沈从元空摆着一身狠厉之像僵在位子上,这时候便是精明如他,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话来圆场子。心中又气又急之下,居然又捡起了道义二字,指着这些人跳脚骂道: “你们可是七大香号的人,是睿王府的人呐!如此不忠不义……对了,你们身上还有和七大香号的契约呢……” “七大香号也好,睿王府也罢!有人而不能用,只能怪自己薄待了下面,你说是不是啊沈大人?” 沈从元今天说话被人打断的次数简直比他记忆里的任何一天都多,这一次敢打断他说话的人居然是安子良。 如今的安二少爷一手文章道义,一手商贾本事,一个胖胖的身躯之下,说儒商虽然是少了两分飘逸潇洒之气,下刀杀羊牯却从来都是咬得满嘴流油。此刻只见他胖躯一震,浑身肥肉乱窜,一张胖脸上却是笑嘻嘻地道: “以我所知,能做到香号大柜手或是类似层次的,靠买卖那死契奴才可是没戏。以这些位师傅的名气本事,顶多和七大香号签得是雇佣活契,我大梁律法中对断契另投他主的雇佣之人如何定之?不过是赔双倍的契约工钱而已,我说沈——大——人——呐!” 安子良说道这里居然还吊了一句戏腔,配足了他那纨绔子弟一般外表,一字一句地高声叫道:“你猜我清洛香号,可是有没有,这份银啊钱呐呀呀呀呀呀……” 沈从元被这么一记戏文腔直气得眼前发黑,胸口血气翻涌之下,原本就日渐愈差的身体竟是喉头又有些发甜。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是不肯在这清洛香号里做那咳嗽呛血之态,这时候紧咬牙关,却是一言不发地任凭安子良在那里调侃声声,好一阵才压下了胸口那阵绞痛烦恶之感,硬挺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道: “罢罢罢!算你们狠,本官走!来日看你们这些人怎么个死法!” “这话听得我耳朵里都快起茧子了,可是来了这么多日,也没见怎么个死法。我说沈大人啊,我萧洛辰本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您能不能教教我,这死字怎么写啊?” 萧洛辰坐在那里四平八稳,可是悠悠的话语声中,居然是连那撂下句场面话的机会都不给他。 沈从元只觉得又有些天旋地转之感,胸口处那一口鲜血到底还是没忍住,顺着喉头便涌了上来。他也算是够狠,死活咬紧了牙关不肯让这记鲜血当众喷了出来,却忽然觉得鼻子一酸,那血竟是顺着鼻子流了出来。自知再呆下去也是自取其辱,就这么咬着牙不吭声,跌跌撞撞地向着那对面七大香号的门店里面而去。 便在此时,忽然有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汉子凑到了安清悠面前,点头哈腰地道:“五奶奶,小的也想留在清洛香号,只是不知店里还缺不缺伙计?” 安清悠微微一愕,这人却是沈从元派来混在商贾人群之中的细作,如今这局面,他倒是既不敢回去,也不想回去了。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一声佛号传来,却是了空大师轻轻发了一声感慨,他心存慈悲,不欲对那沈从元穷追猛打,随便找个由头岔开了话题。伸手指了指那犹自放在案上的几只调香碗道: “老衲所调之香名叫七喜之香,倒是萧夫人这等真水无香的手艺,调出之香又叫做什么?” “实不相瞒,这些物事原本是做出来专门对付大师的,倒是未取名字。” 事情已过,此刻安清悠也是不加隐瞒。此刻心情正好,却不知如何又看了那行只萧索独自远去的沈从元一眼,打趣着笑道:“大师这香既然名唤‘七喜’,晚辈这香便叫做‘可乐’,您觉得可好?” 可乐这名字对于古时人却是半点也没有感觉,只是众人见她这副样子,都当是在嘲笑沈从元罢了,一个个都不禁齐声大笑起来。倒是了空大师微微皱眉,摇头道: “今日之事,萧夫人已是完胜之局,又何必对一个失败者嘲笑个不休呢?” “大师言重了,晚辈倒不是这个意思,这‘可乐’之名今日颇为应景,却不是在那沈大人身上。” 安清悠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却是站起身来对着那些前来参加招商大会的客商们朗声说道:“今日倒是有些许闲杂之事惊扰了诸位,小妇人代表清洛香号先行赔罪则个,咱们此番的招商,这便开始了!” ------------ 第三百九十章 可乐的启示(上) 正所谓无利不起早,招商,这两个字说白了才是众人今日前来清洛香号的目的。 既是闻得招商开始,诸人倒是都静了下去,一双双眼睛看了过来,安清悠却是微笑着道: “诸位,今日招商的第一件事,乃是我们清洛香号传统的三大香物,香露、香膏、香胰子,这几样货我们清洛香号开业以来一直出货不多,只怕诸位都等得急了全文阅读。” 这话一说,厅中登时掀起了一阵善意的笑声。 这段日子里七大香号的香物一轮接一轮的看跌,清洛香号里的三大香物却是越发的水涨船高,尤其是那些外地客商,他们就算从京城市面上高价买进其他商户的货品,运到外地去一转手仍然是收入可观,若是直接和清洛香号搭上了进货渠道,那利润该有多少? 安清悠同样报之以微笑道:“可是诸位也都明白,我们清洛香号每月的产量也就这么多,以前各位都想要货,给了哪家、不给哪家却是难办。如今好叫各位得知,我们清洛香号已经是扩大了工坊的规模,今日开始一方面会是开始放货,一方面亦是从即日起接受订单,按订供货!” 这话一说,厅里登时是炸开了锅。等待许久的清洛香号放货的消息终于是出现了,居然还开始接受了订货,这却是让诸人兴奋雀跃不已了。 “来来来,要货订货的和我谈!” 安子良在旁边乐呵呵地高叫了一声,一张胖脸上布满了笑容,倒是颇像一个团团圆圆和气生财的小财主。 那城外的庄子工坊本就是他管,这段日子以来一方面囤货一方面扩工坊,当真是秘密行事,鸭子凫水动作在下面。如今清洛香号蓄势已久,眼下却是存货充足,产能飙升,他安二少爷就等着大把地搂银子了。 众人呼啦一下子围了上去,安清悠心中亦是微微一笑,自己之前之所以压着出货量,一方面固然是要借着“饥饿营销”把清洛香号的名声炒火炒热,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今日,正常情况下的逐渐滚动发展对于清洛香号固然是游刃有余,选择一个对手困难的时机进行爆发式放货,这却是雷霆一击。 现在时机已经成熟,安清悠要的就是这个,要让京城里那些竞争对手们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至于外地,如今这三大香物亦是已经名声远播,以货量充足的成熟产品做开路先锋,新品紧跟而上,叠瓦式的市场进攻一波又一波的打出去,这才算得上是真正有力的组合拳! 安清悠的眼睛里,从来就不是只盯着京城这么一块地方。另一个时空里那些大公司的产品横扫全球,那种纵横裨益的场面经常在她脑海中浮现。 但是这并不代表安清悠就会只顾着扩张而乱了章法,今天她早已经和安子良交代过,这放货订货归放货订货,可是三大香品的策略却又各有不同。 定位高端的香奈儿五号香露走拍卖的路子,哪家给的价高,哪家就拿的货多订单靠前;中端的大宝香膏则是采用区域代理制,人口众多民间富庶之地走货多些售价高些,相反则走货少些定价低些。 代理商们需要根据各自区域的不同而缴纳相应的保证金,若是谁不按着规矩来,清洛香号便断货扣钱;至于那最低端的香胰子,则是谁拿的货量越大越优先,就是两个字——冲量! 这套体系放在现代可以说是最为普遍的管理方式,但是正因为普遍,其成熟性早已经过了千锤百炼。 此刻拿到这古时一用,登时是有章有法,各种前来寻货的商家都能轻易找得到自己的定位。 安子良那边竞价竞量求代理,各种客商热闹的不亦乐乎,当然亦有一些商人留了些心眼余力,清洛香号不是说今日还有新品发布么?这三大香物已经是火成了这个样子,这传说中比三大香物更好的新品却又如何? 果然等到安子良处热闹了一阵子,安清悠却是又站出来朗声说道: “承蒙诸位如此捧场,今日这另一件事情想必诸位也知,我们清洛香号要出新货,来人!把新货的试用装和图册给各位呈上来,算是我们给诸位到场朋友的一份薄礼!” “试用装?” 这词儿虽然来得新鲜,倒是不难理解,众人不禁大感好奇,这清洛香号的手段层出不穷,一时间对那新货的惦记又加了几分。说话之间,自有清洛香号的伙计将这新货与图册递了上来。 只见那图册装帧漂亮画工精细,被称为“试用装”的新货却是被一批批整整齐齐地缝制在了一个做工极为考究的皮革与厚布做成的包裹里。 众人纷纷动手,只见包裹打开,里面的新品物事竟然有几十种之多,却是一个个各有其位安插规矩,整个包裹提起来就能走,端的是又讲究又方便,与当日七大香号开业送赠品的混乱当真有云泥之别。 这自然又是出自于安清悠的点子手笔,人靠衣装、货靠包装,这等事情放到另一个时空里实是人人皆知的不二商业法门。 只是连安清悠自己也没想到的是,她这一份小小“薄礼”,倒是激发起了在座不少商人的灵感。 许多人回去之后有样学样,把清洛香号的各式香品做成了不同的组合,放在定制的包裹之中成套出卖。 这“大礼包”一词竟是不胫而走提前出现在了古代上,期间究竟是从清洛香号的伙计们口中又听到了个新鲜词儿,还是这冥冥之中自有巧合,却是让人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眼下安清悠却是拿起了新品画册掀开一页,面向众人微笑着说道: “各位请看,这是我清洛香号的另一种香露,与原本的‘香那儿五号’香露不同,这等香露除了打扮祛味之外,另有一番妙用,涂抹在身蚊虫不近,叮咬不沾,若是用者有皮疹瘙痒的毛病,还能暂时的止痒祛痛。我清洛香号将之取名为‘花露水’,各位包裹之中左上角第一个便是。各位尽可放心试用!” 哦?香露这玩意儿,还能这么做? 此刻正值天气初热蚊虫渐起之时,这等“花露水”倒是最为应季应景。安清悠话音一落,不少人登时便低头翻拣起那试用装包裹中的东西来,更有那心急脑子快的看到了商机,却是抢着在下面高叫道: “清洛香号拿出来的东西哪里还能有差的!五奶奶您就明说,这‘花露水’我等若是想买,又该怎么个章程吧!” 刚刚的连场斗香,并没有达到沈从元砸了清洛香号招牌的意图,相反倒是让这招商大会声势大涨。 眼瞅着连了空大师这等泰斗宗师级的人物都自承不如,众人眼中的安清悠已是隐隐然有着天下调香第一人的架势,一时之间倒是人人符合,都等着看清洛香号要把这花露水怎么个卖法了。 只是安清悠的回答却是大出诸人意料之外:“承蒙诸位厚爱,只是这‘花露水’一物,我们清洛香号一不卖货,二不订货!” 这话一说,众人皆有云里雾里之感,不卖货不订货,那把我们这些人弄到这里来做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给新货露露脸? “清洛香号愿与各位共同生产,一起联手做这香物的生意!” 安清悠的下一句话却比前一句话来得更是让人吃惊,原本热闹的大厅里竟是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这么短短的一瞬之后,却是猛然间爆出了更大的叫嚷之声。 “五奶奶!我来!我来!我愿与清洛香号共襄此举!” “五奶奶您选我!我们川中福字号规模大信誉好,要多少银子您揍是一句话撒!” “我可是从清洛香号开张那天起就跟着一起过来的……不对,在还没有清洛香号的时候咱跟萧五爷就熟……” 大厅里面炸开了锅,一直以来,大家只有到清洛香号来买货的份儿,如今忽然听着安清悠说出要对外合作生产这香物的事情,那可是天大的喜讯。 且不说自家的货源有了保障,这清洛香号的香货从来都是不愁卖的,单是参与生产这一项,众人眼前就好像看到了一条银钱滚滚而来的金光大道一般。 更有那心中花花肠子多的人心中转着其他念头,这清洛香号的香方和工坊都捂得严严实实,便是睿王府那边想尽了办法也钻不进去,若是能够和打进生产这个环节,何愁探不到清洛香号的秘密? 派人进去跟着做得熟了,何愁自己不能造出一模一样的东西来?到时候甩开膀子单干,银子自己捞,那才叫一个盆满钵满! 自古若是利润充足,商人这个群体向来便是大智慧小聪明两样都不缺的,那花花肠子却是最多。可是安清悠却好像对众人心中各式各样的念头全不在意一样,挥挥手下令道: “来人,给各位奉上这‘花露水’的制作方子!” 方子…… 这就给了方子? 几个清洛香号的下人伙计捧着一摞厚厚的纸张走上前来,众商贾猛然间一拥而上,那手伸得老长,拼命的向前挤去,似是唯恐这香方不够多,动手得慢了便拿不到一样。 疯了,全都疯了! :六一啦,祝大家童心齐乐,回顾下小时候的美好日子心里还是挺暖和的,姜叶码字这么久,大家都很照顾,虽然偶尔抱怨一下更新进度,但大多还是体谅的,在此非常感谢。 争取一下,从今天开始双更,我要努力!从此刻开始! ------------ 第三百九十一章 可乐的启示(下) “别急别急,方子管够,人人有份!” 负责发香方的伙计拼命的吆喝着,却还是抵挡不住那骚动起来的大群客商,抄写出来的香方转眼间便被哄抢一空,众人待看那好不容易才拿到手中的香方时,却见上面写着 “薄荷、冰片、熏草、橙花油……” “这材料倒是普通,原来这‘花露水’倒是易做得紧,我们本地也有……” 一个胡子都有些花白了的老客商看得开头,正有些眉飞色舞之态最新章节。他本就是香商,对这等寻常材料甚是熟稔,只是再往下读时,却忽然咦了一声,抬起头来却是满脸的诧异。 只见那堆看似寻常的材料下面,临到最后却是写上了清清楚楚地几个字—— 母液! 这又是什么东西? 众人皆看到了这两个字,不由对视之余又都看向了安清悠。 “敢问萧五奶奶,这母液又是何物?”众人满脸疑惑,只等着安清悠解释下。 安清悠微微一笑,悠悠地道:“诸位可还记得,适才与了空大师斗香之时,我所取用的香露材料?” “知道知道,真水无香……”众人想起实在安清悠滴液入水化出满缸香露的情形,登时是纷纷回答,厅中又是一片七嘴八舌。 “真水无香不敢当,这母液便是那‘花露水’的精华之所在,这方子上那些寻常材料再加上母液简单调制,便可得这‘花露水’的成品了。我适才说与大家合作生产,自然不是虚言。到时候清洛香号来做母液,诸位想生产多少份,只需在我清洛香号进货多少份的货量便是。各位回去之后可以根据各自的情况自行选址开工坊招募人手采买材料,若是生产之中还有什么不明之处,我清洛香号亦是负责免费解答!” 安清悠这边娓娓道来,这厅中商贾却是神色各异,有的点头细听,有的跃跃预试,亦是有那摇头苦笑的。 这联合生产的事情倒是不假,可是人家清洛香号精着呢,人家母液在手,任你是怎么耍花招子还是得跟着人家转悠不是? 想想这位萧五夫人“真水无香”的手段,那母液可是了空大师都玩不出来的东西,一时间这动歪心思的念想登时如被浇了一盆凉水般,不熄也得熄了。 不过纵使是不动这些花花肠子,纵使是合作生产得跟着人家跑,大家倒也都是愿意。 这样最起码可以保证货源无忧——想想那三大香物之前要货有多难便是明白。往来发货只运母液,亦是让这些商贾们减少了很多路途上的麻烦,更别说这清洛香号出来的香物一个赛着一个,有货便是挣钱! “我愿加入!” “我也算一个!” “我也做!跟着清洛香号走,准没错儿……” 安清悠微微一笑,这母液合作异地生产的方式,却是自家不用负担太大的规模,却又能最大限度地扩张产能的手段之一。 另一个时空里那横扫全球的两大可乐,便是依着此法收拢了不计其数的工厂,铺开了不计其数的渠道。自己如今这套法子,还真是当初由这“可乐”二字所得的启示而想到的了。 众人一通的踊跃报名,安清悠却是又指向了那新品图册的第二件物事,笑着说道: “我们清洛香号推出的第二件物事乃是一种香膏,亦是采用那合作生产的章程。不过这种香膏却不是像之前大宝香膏一样涂抹在脸上手上,却是用在口中。早晚各用一次,不仅能保持人的口气清新,更是对预防蛀牙颇有奇效,名唤‘牙膏’!我们对此物的口号就是——没有蛀牙!” 这牙膏的用途却是犹比那花露水更广,众人唯一思忖,更是一个个眼睛发亮。 一时间又是一通争先恐后地踊跃报名,安清悠讲解了几种新品,却是径自在一边休息了起来,该开的头开了,该做的演示已经做了,该调整的气氛也已经调整得极好,这剩下的事情自然有手下人代劳。 咱现在是东家是老板娘了,自然不用事必躬亲,坐在一边和了空大师谈谈调香聊聊佛法,回头听听账房先生们来报一下收了多少银子就好,这叫生活品质。 安清悠这里悠哉悠哉,清洛香号里却是忙得热火朝天,七八个嘴皮子利索唱作俱佳大伙计轮流上阵,变着法儿的向众人推荐那画册上推出的几十种新品,只见那除了花露水还有爽肤水漱口水,除了牙膏还有唇膏、睫毛膏。 五花八门林林总总,莫说是前来参加招商大会的商贾们已经是瞧花了眼,便是那檀香寺的主持了空大师,此刻也不禁有眼界大开之感,连叹阿弥陀佛后生可畏,看来老衲还真是要向萧夫人多请教些调香之事了。 安清悠忙称晚辈不敢、晚辈不敢,在她身后不远处却是十八个账房先生一字排开,旁事不问,只管记账收银子——就这还得排队呐! 今日见了这许多生意场上的良机,大家只恨身上带的银票太少,却又心甘情愿地往清洛香号的柜上送去,已经有人在问这几天再多送银子来可不可以了。 各路商贾该下单提货的下单提货,该报名参加生产的参加生产,大家各自忙得脚不打地之时,却是听得厅中一声高叫: “落欠条!下银票喽——!” 众人抬头瞧去,却见那张始终飘扬在清洛香号门口处的那堆欠条横幅已是被彻底地收了起来,原本挂在正厅之中的那两百万来两的银票条幅亦是缓缓落下。 正厅之中,大掌柜萧洛辰站在了众人之前。 萧洛辰当然不会告诉旁人这摆银票的排场收起来乃是因为刘总督提前催要的关系,此刻团团一揖,却是对着众人笑嘻嘻地道: “各位清了,当初鄙号开业之时,却也遇到过一些银钱上的麻烦,如今欠款早已还清,这该收的东西自然是要收了起来。而这原本用来作保的银票嘛……嘿嘿!各位都和萧某不是第一次见面,在下为人做事向来是很低调的,老把这么多银子拿出来显摆其实也不好。和我家夫人商量了一下,这等炫富的东西还是收起来为妙。诸位该做什么做什么,大家忙,大家忙啊哈哈哈哈……” 萧洛辰还为人做事很低调? 许多京中商贾的脸上无一例外的露出了诡异的神色。 可是看看那清洛香号里账房先生们,每个人身边都是放了一摞厚厚的银票,加起来倒比那清洛香号挂出来摆排场的银票更多。 到了此时,谁还怀疑清洛香号的财力实力,谁还怀疑清洛香号的手艺牌子! 人家就算再低调,有那么多的银票摆在面前又有何妨? 更何况这等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当下高喊着给萧洛辰凑趣之人反倒不少: “萧爷您果然低调,清洛香号这么有钱,就是不愿意显摆啊!” “那是那是,萧爷为人一贯谦虚和蔼,一直这么低调啊!” “萧爷才华绝世也就罢了,这低调之名早已传遍京城,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低调!就是低调!咱们都比不了啊!” 萧洛辰笑眯眯地看着这帮人表演凑趣,这等话语不过是耳旁风一样听过便罢,心里倒也从未当过真来。更何况他脸皮本就厚得可以,邪性一发,这当儿居然还能笑眯眯地对着众人说道: “行了行了都别闹了,我低调归低调,可是你们别喊出来嘛,我又不愿意让人知道我这么多优点……” 安清悠眼瞧着萧洛辰这副兴致所至的玩闹无赖相,不由得是嘻一下笑出了声来。 今日这招商大会可算是大获成功,想得到的都拿到了,那没想到的却还有些意外之喜,这让她亦是心中高兴。 不管怎么样,这笔债终究是还上了,手里也终究是有了银子了,小日子过的优哉游哉,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美的? 安清悠的心里敞开了笑,却忽然听对面了空大师微笑着道: “此刻这才知道刚才萧夫人为何提起那可乐二字,老衲活了数十载,却是从未见过有任何一家香号能够将这生意做到这样。如此众多种类的货品,如此众多的买家卖家,难得的却是每一个人都喜笑颜开,这乐字当真不假了。更何况这联合生产之法亦是精妙无比,这些商贾回去之后开工坊聘人手,又不知会让多少人有了饭碗,多少百姓只怕由此便有了安身立命之业。如此乐事,萧夫人真是功德无量啊!” “大师过誉!我不过是个小小妇人,还真没想到这么多。” 安清悠“扑哧”一乐,她真没想到这可乐二字居然还能这么解释,果真大师就是大师,也罢! 反正佛法广大,众生都给普渡了,再捎上点可乐也没问题。 一笑之余,安清悠却又想起一事来,不由得对着对面又多看了两眼。 这位了空大师佛法高深不假,调香的本领放在这个时代里也无愧于宗师泰斗级别的人物,只是听他说话的语气,怎么好像动不动就有点为民请命的架势? :第二更送上!嘿嘿(*^__^*) ------------ 第三百九十二章 懒散日少清净难 “娘子,起床吧!” “不滴,我要再睡……” “你这哪儿是再睡,分明是已经醒了半天在这赖床呢!起不起?你不起我起了!” “不行!我不起,也不许你起……不嘛不嘛,人家就是想多赖一会儿好不好……你陪着我赖?” 比睡觉睡到自然醒更舒服的生活,就是自然醒之后还可以继续赖床; 比数钱数到手抽筋更惬意的事情,就是别人帮自己输钱数到手抽筋之后,自己只用听最后的报数就够了。 这一场成功的招商大会的确是很累很操心,可是回报也很丰厚得让人舒坦。 安清悠运筹许久的很多事情在这一场招商会上都得到了解决,于是决定狠狠地睡一个懒觉,享受了一次被丈夫哄着起床的福利。安清悠就这样挂在萧洛辰身上一阵阵娇憨的耍赖皮,可是这京城里面的头一号无赖汉还就吃这娇妻耍赖的一套。 两人便这样在床上耳鬓厮磨到太阳晒着了屁股,门外却是终于有人来报: “五爷,五奶奶,有人在院外求见!” “有客?什么客?若是生意上的事情,让他们去和柜上的管事们谈便好了,就算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也等我们什么时候起来了什么时候说!” 安清悠很有气势的一挥手。 商事上诸务已了,如今的清洛香号里有的是银子家底,至于皇上那边,老爷子爱怎么布局便怎么布局去,左右离北胡之事还远。 抛开这两样不谈,自己两口子还真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偷得浮生半日闲,如此赖床赖到太阳晒屁股的大好光景,还有什么比依偎在自家男人怀里撒娇更让人舒服的? “回五少***话,求见之人乃是檀香寺的了空大师,已经在院外等了一上午了,还一直不肯让人通报。奴婢也是看着快到晌午吃饭了,这才过阿里与您说上一声……” 丫鬟的话在门外传来,安清悠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场景。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候在自家院外一脸淡然地枯等了一上午,连自家的下人丫鬟都有点儿看不下去了,这才找了个由头来禀报一番。 “躲事从来多不易,忙里偷闲是最难。起就起吧,这老和尚不是一般人,我倒是想多和他会一会呢!” 说话的却是萧洛辰,此刻他好似也对安清悠所想之事有感,只得微微一笑,伸手捏了捏安清悠的鼻头,却是笑着道:“小懒猪,还不起床?” ***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搅人清梦实为无礼,老衲在这里先向二位赔罪了!” 大家见了面,了空大师合什行礼,安清悠却是脸上微微一红。 这老和尚怎知自己今日一直在赖床?倒是旁边萧洛辰却是大模大样地哈哈一笑,开门见山地道: “岂敢岂敢,年轻人渴睡,倒是让大师见笑了才是。却不知大师来寻我夫妻又有何急事?听下人们说,您可是已经在院外等了一个上午了。” 了空大师微微一笑道:“说急事倒也不见得,不过是老衲只怕便要离开,总须要向贤伉俪辞行一下才是。” “大师要走?怎么这么着急!却不知为了何事,难道是我清洛香号有什么不周之处?还望您能多多包涵,您说出来也是我们能够改进的地方。” 安清悠听得大感突兀,这老和尚说他怪,也真是怪得可以。 昨日招商大会上,他刚从睿王府那边来到了自己这边,今天却又马上就说要走? 都说高僧无定,他这也变的太快了…… 了空大师微微笑道: “这清洛香号中调香之技甚为玄妙,萧夫人更是此道中天纵奇才,老衲亦是想要留下来瞻仰一下。只可惜身不由己,此番只怕是无缘了。然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老衲若是随便找上个借口,又与不说更有何异?便说也不该是老衲之事,料得不消多久,贤伉俪定会知晓。今日在这院外相候多时,不过是怕事起突兀,没了和二位告别的机会而已。贤伉俪倒是但请放心了。” 安清悠不禁一愕,听这了空大师的意思,他这番离去倒似是与自己夫妇有关。 正思忖间,却见旁边萧洛辰眉头微微一皱,沉声道: “大师既是有要事,我夫妇也不敢耽误,只是大师曾在睿王府待过,当知他们的行事做派。如今您向于我夫妇二人,江南檀香寺难免会受迁怒,可否是需要帮忙?还有那沈从元,如今您刚从睿王府出来,他恐怕正在气头上,便算是明着不敢动大师,背地里若要搞些假扮匪徒的寻衅暗杀之事却是不可不防。还请大师稍等片刻,晚辈这就帮大师布置一番,您要去往何处,总须遣人把您平平安安地送到地方才好。” “呵呵呵!我檀香寺历经千年,六代朝廷更替之下共历三百二十九位皇帝,无数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虽在江南那沈家的治下,却是亦无忧。至于老衲自己更是有自保之道,萧小友宅心仁厚,这份心意老衲已知,却是不敢劳烦安排。众相皆有法,又何必试探呢!” 了空大师微笑着说出了这么几句话,萧洛辰脸上却只得嘿嘿一笑来化解尴尬,知道自己派人护送固是好意,可是他想知道了空大师去哪里的心思也被这老和尚看穿了。 便在此时,忽然间听得下人来报:“五爷五奶奶,安家的大老爷和老太爷来了!” 安清悠和萧洛辰同时一怔,互相对视一眼,这两位怎么忽然在这时候来了,这是凑巧,还是另有其事? 了空大师微微一笑道:“果然便是今日,老衲的自保之道来了!” 安清悠无心揣摩了空大师的这一句“自保之道”,萧洛辰便多看他一眼,二人也不容耽搁,齐齐上前,迎候安老太爷和安德佑。 “拜见岳父大人,拜见岳公大人!” “见过祖父大人,见过父亲,祖父大人和父亲万福金安。” 安老太爷和安德佑这等人物在清洛香号里莫说是无人敢挡,便是连通报都不用。 安子良当先领路,人进店中便已直奔内宅而来。 此刻安老太爷挥挥手道了句“罢了罢了都起来”,却是一扭头对着了空大师说道: “一别多年,大师风采依旧,方外中人少了这许多俗务,这份清静自在当真是羡煞旁人了。” “方外亦是红尘,贫僧枉自修行多年,到头来这俗务未见得越来越少,反倒是越来越多了。”了空大师苦笑着摇了摇头,脸上竟是有自嘲之意。 “爷爷,您认识了空大师?”安清悠不禁微微一怔,这是怎么回事? “十五年前皇上巡幸江南,爷爷也曾随驾在侧,倒是与了空大师颇有一番交道。那时候皇上曾召见了空大师谈论佛法整整的三天三夜……呵呵呵呵,不说了不说了,乖孙女!来陪爷爷和了空大师下棋,有茶水儿没有啊,我可是口渴坏了呦!” “下棋?” 安清悠有些不明所以,安老太爷显然是和这了空大师颇为熟稔,这么巴巴地赶来却显然并非是为了下棋。安清悠正自唤过下人准备茶水,却见萧洛辰倒是被父亲安德佑叫进了内房之中,也不知谈些什么去了。 说话间两个老头便在院中寻了一处阴凉之地摆开了棋局,安老太爷随手落下一颗黑子,却是拈须笑道: “好孙女!你这招商大会办得可真是不赖,尤其是那个以母液而收内外诸商的法子,便是……呵呵,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他也是赞不绝口呢!说到若要这香业大兴,说不定反是一条良策,靠着权贵二字办得一塌糊涂的事情,却让你这个小清悠摸索出了一条路子,昨夜找了我去勉谈一番,让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去做,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安清悠是何等聪明,听得安老太爷这么说,自当明白他指的是何人!心里却不由得一惊,口中出声问道:“爷爷,您这是代表着……那位前来?” “什么这位那位的,不就是皇上么!” 接话之人居然是了空大师,此刻他落下一枚白子,竟是满不在乎地道: “这清洛香号外松内紧,有萧洛辰这个有本领的坐镇此处,更有一群从四方楼里出来的好手内外盘查,话哪里还能漏出去?你们两祖孙又是在我这老和尚面前打什么机锋!安老铁面,这段日子里你怕是比贫僧这个空门之人的还要清闲,若是老和尚所料不错,一会儿是不是就该进宫去和皇上谈经说法了?” “了空啊了空,真有你的,十五年前我便说你若愿还俗为官,只怕也是一代名臣。今日看来,这斗香虽然输给了我孙女,这料事之能、眼光之准,倒是越加犀利了。不错,老夫此来亦有此任,来请你这个被称为江南万家生佛的有道高僧去宫里和皇上讲讲佛法呢,哈哈!” 安老太爷和了空大师之间的谈话陡然轻松了起来,安清悠心里却是一点儿一点儿的往下沉,一股不好的预感笼罩了她的全身。 “下完这盘棋便去,十五年前你安老铁面在皇上面前一盘棋杀得贫僧片甲不留,这事儿可是一直令人耿耿于怀呢。此刻不下,等会儿便是宫门一入深似海,怕是找不到你这么个一直让老和尚惦记的对手喽!” 了空大师一直以来都是一副出尘淡然之态,这时候却是似乎一点儿高僧形象都没有了。 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老帐也翻了出来,还显得一副耿耿于怀的模样,竟是连一点点棋盘的输赢都不肯放松了。 两人这一局棋下的翻滚绞斗,劫材不断,却是大有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态,战到酣处,了空大师却是忽然抬起了头,对着安清悠道: “萧夫人,贫僧与令祖父对弈,你却是不用在旁一直伺候,这老铁面若是有什么不满,自有老衲担当。你夫婿怕是时间也不多了,进去陪陪他吧!” 了空大师的话音未落,忽听得里面“吱呀”一声内房门开,却不见萧洛辰出屋,而是父亲安德佑独自一人走了出来,对着安清悠道:“悠儿……” 安清悠已经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屋子里! ------------ 第三百九十三章 辰字营间痴儿女(上) 萧洛辰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了一把椅子上,外面虽是阳光明媚,他所处之地却是笼罩在一片阴影中,照不到半点儿的阳光。%&*";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安清悠一步一步的走进了内室,便是一贯沉稳如她,此刻的声音竟然也有些发颤。 萧洛辰的脸上慢慢地浮起了一丝笑意,可同样是潇洒如他,此刻的笑容竟也有些勉强。 “时候到了!” 短短的四个字,却是让安清悠浑身巨震,停住了脚步狠狠地咬着嘴唇,半天才道:“北胡?” 萧洛辰点点头,口中慢慢地道:“博尔大石已经率军横穿大漠,和北胡的漠北诸部接上了战。如今草原诸部空虚,皇上命我……” “别说了!” 安清悠猛然扑进了丈夫的怀里,紧紧地抓着萧洛辰胸前的衣衫,眼圈却登时已经红了。 萧洛辰就这么抱着她,良久无话。 虽然两人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可是当这一天真正来到的时候,那种一下子压过来的离别滋味儿却唯有当事人才能知晓。 萧洛辰脸上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轻轻地道: “哭什么,这场仗早晚要打,打完了,就踏实了。说不定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成了大梁国的英雄名将,战功之下,再也不用隐着藏着去做那些黑不提白不提的事情,咱们所有的人所有的套也就都解了。到时候你我夫妻高高兴兴的过日子,不过是个小小北胡罢了,你男人的本事你还不知道? “我……我不要你当什么英雄,也不想你当什么名将立什么战功,我只盼能够平平安安地和你一起过日子……” 安清悠的声音已经哽咽,她的性格素来坚强,活了两世,便是再苦再难的时候都不喜欢去做一个哭鼻子的女人。 可是这时候竟似是控制不足一般,两行清泪顺着眼眶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瓦罐总有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萧洛辰本事再大却又如何? 且不说那北胡相隔万里路途茫茫,似这等千军万马之中,敌我无情杀戮无常。那铺天盖地的刀枪箭雨之中,生死不过一息之间,便是谁也不能说一定就能够平安归来。 安清悠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因为历尽艰辛才能拥有,所以更怕失去最新章节。 “可不可以不去?我们好好琢磨研究一下,肯定有法子让你不用上战场的!皇上那棋局布得虽大,但未必没有漏洞之处……” 泪水模糊之下,安清悠都有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虽然明知道自己此刻的话音有点语无伦次,虽然明知道自己的提议几无可能,可是心中总还抱着万一的指望,只盼着萧洛辰口中能够说出些其他的话来。i^ “傻丫头……” 萧洛辰轻轻地拍了拍安清悠的脊背,似是微微沉吟了一下,这才柔声道:“别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院内,安老太爷和了空大师这一盘棋却是下得极快,眼见着已是到了最后的官子之时,正自你一目、我一目的算计争夺。倒是安德佑站在两人身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尽是向着内堂瞟去,眼中时不时的闪过一丝忧色。 “担心了?” 萧老太爷落下一子,头也不抬的说道: “女儿大了不由爹,更何况悠儿现在是人家的媳妇儿了,你这个当爹的须知关心则乱,皇上特地让你来告诉你女婿这出征之事,不光是让你女儿女婿心境更平稳些,更是要看你这个做岳父老泰山的行事如何。古来征战多别离,可是我们安家也好,萧家也罢,之前所有受的苦难遭的委屈,亦不就是等着这一天?为父的老了,以后要看你带着弟弟们……明白吗?” 秘伐北胡,这本是大梁国中的最为机密的核心大事,可是安老太爷此刻一边下棋,一边当着对面的了空大师毫不隐瞒地说了出来,竟已是半点没有掩饰之色。 倒是对面了空大师微微一叹,口中低声吟道: “我佛慈悲——!” 安德佑面露苦笑,对着安老太爷低声道:“父亲教训的话,儿子如何不知!只是您也知道,悠儿这性子最是……唉!什么时候出兵不好,偏在这个他们总算把一切都调顺了的时候!好日子竟是一天都没过上,我这做父亲的心里真替他们是……” 安德佑犹自有些感慨,却听得内室忽然一下子打开,萧洛辰居然背负着安清悠一个纵跃便上了屋顶,口中高声叫道:“岳父大人,小婿带着妻子出去一趟,回头老爷子那里我自会去听遣,诸事毋须担心,告辞了!” 说话间众人只见人影一闪,萧洛辰背着安清悠早已经去得远了。 安德佑看着远去的二人,却是一阵阵的发怔,好半天才苦笑着道:“我这女儿女婿,为什么总要弄些让人惊异之事呢2c他们这一走不要紧,我这后面的嘉勉安抚的差事却该怎么做?” 了空大师和安老太爷原本犹自在盯着棋盘,此刻忽然间异口同声地念叨道:“下完了!过来帮我们数目算棋!” 耳边风声阵阵,安清悠被萧洛辰斜抱着,蜷缩着坐在疾奔的马上,面上依旧是泪眼一片。 虽是活了两世,但是这种送夫出征的分别之事却是从未经历过,真轮到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让人难受。 迷迷糊糊中脑子里一阵乱七八糟,恍惚间好像走过了不知多少的羊盘小道,忽然间只觉得身子一滞,那马却是停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安清悠并没有抬头,只是在口中低低的问着。这样像小猫一样蜷缩在萧洛辰怀里的时刻已是过一分少一分了。她甚至有点怕,怕这一抬头却是看到了什么让自己好不容易有点恢复过来的心思又乱掉的东西。 “别担心,娘子你看?” 安清悠到底还是抬起了头,这才注意到天色竟是有些渐渐的暗了。心思纷乱之际,萧洛辰竟是带着自己跑了大半天,此刻把眼看去,面前却是两道山峰之间,径自夹了一条羊肠小道。 “又是山谷?”安清悠想起了萧洛辰曾经带自己去过的桃花源。 “不是桃花源,这里是军营,我的军营!当初之所以能够发现桃花源,正是因为我满京郊找山谷的缘故。那里进出不便,又美的让人心醉,用来做练兵之地实在是糟蹋了。倒是此处虽然不比桃花谷中清幽典雅,也没有那一年四季如春的地热环绕,可是却胜在一是偏僻隐秘、二是宽阔平坦,里面地方可大得紧呢!” 萧洛辰微微一笑,径自缓缓打马向前走去,带着安清悠前行了几步,忽然嘬手入口,滴溜溜地打了一个口哨。口中高声叫道:“左九右八,总共一十七个兔崽子,都他娘的给老子滚出来!” 前方不远处的一块石头忽然动了起来,紧接着是一棵树,再然后是一丛灌木……羊肠小道的路边,忽然变魔术般的探出了两个人来。其中一个汉子一脸惊喜地叫道:“将军回来了?” “赵老六!你们这群轮值的小子做得倒是不错,这暗哨布的倒是越来越有样儿了,只可惜还是瞒不过老子这双眼,哈哈!见了我回来也不说跳出来打个招呼,真当我找不见你们啊!” “哪能呢!将军这双眼,那可是天下无双,我们哪藏得住?您是打东边儿来,远远的刚一露面就看着了。这不是您下的令,未逢哨音口令,便是您来也不许漏半点动静么!军令如山,小的们可不敢有半点懈怠。” 那赵老六笑嘻嘻地应了一句,身上却流露出了一种老兵油子的气质,居然见面先拍了上司一记马屁。当真是什么人带出什么兵,萧洛辰自己便是吊儿郎当的,手下这兵也没规矩到哪去。 只是这群隐藏着的守口暗哨倒是一个个的脸上自有几分遗憾之色,似是对于自己没能骗过萧洛辰还心有不甘。 萧洛辰一声令下,两个暗哨兵丁当先领路,后面的人却是瞬间又没了踪迹。 穿过这羊肠小道,面前却是陡然开朗,果如萧洛辰之前所说般平坦宽阔,在这春夏相交之际,草早已经密密麻麻地长了出来,面前却像是一大片青色的草原。 而在这山谷草原之上,却是一片安清悠从未见过的景象。 一匹匹骏马往来奔跑,上面的骑士呼啸着飞掠而过,或是手舞马刀长矛横刺竖砍,或是时不时对着靶子射出一箭,却是精准无比,显然是天色虽已黄昏,他们却依旧是在勤练不辍。 虽然旁观者一眼便能看出他们是在操练,可是这些骑士们却一个个面上犹带凶悍肃杀之意,仿佛此刻就是在打仗,他们正在和对手殊死拼杀一般。而在这些骑士中间,一杆杏黄色的大旗迎风飘扬,上书三个大字: ——辰字营! 杀气!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安清悠的脑海中油然而生,这里不像是军营,倒象是一个战场,这山谷里好像就是充斥着杀气。 “猴崽子们练得倒是不错,显然是某家不在的时候,你们也没有偷懒!传令下去,都松了吧!回营地里抱老婆孩子去,某家今儿个有好消息要告诉大伙儿!” 两个引路的兵士一声欢呼,飞快的向前奔去。 过不多时,那一片原本杀气腾腾的操练队伍陡然间松了下来。刚刚还绷得紧紧的兵将们们归刀入鞘,还箭回囊,一个个却是登时变得散漫无比,晃里晃荡地倒似是一帮老兵痞子散营放羊了一般,径自朝那山谷深处的营地奔去。 倒是有一小撮人没着急走,远远地却有一个不知是什么人的声音从他们那边随风飘来: “来来来,老子坐庄开局,有赌上两手的没有?” 安清悠对于带兵之事实是个十足的外行,此刻见这些兵丁前后差别如此之大,亦不过有些觉得莫名其妙而已。却不知若有行家在场,此刻一定是大为吃惊,松态尽顽劣,入战似利刃。 这样的兵得需要一种什么样的掌控力才能练得出来? 再往里走,便是安清悠却是越看越奇,走过那片操练之地却是一大片营地,无数的帐篷搭起,居然颇有塞外之风。 耄耋的老人,幼龄的顽童,背着小孩子往来穿梭的妇女,所有的一切一切都不似中原之感,倒更像是一个杂乱纷纷草原部落。 偶尔走过一户人家,却见那门口的圈羊栅栏上面挂着一块又一块的布条,一阵微风吹来,安清悠那个灵敏无比的鼻子里居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骚味。 “这个是……”安清悠瞅着那些布条,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以,眼前这种景象,便是连她都有些困惑了。 “这个应该是尿布吧?邱旗官家里几个月前生了双胞胎,眼下应该是最忙活的时候!”萧洛辰明知安清悠是问他这到底是个什么军营,却是故意跑了一下题,摸了摸下巴,非常认真地回答。 “尿布……” 安清悠彻底凌乱了。 :今天一共七千字奉上!一千字被姜叶四六拆开了,大家免费阅读一千字,期望多多支持!只要能有时间码字更新,姜叶一定狂写! ------------ 第三百九十四章 辰字营间痴儿女(中) 按大梁律,军营中向来是不准家眷入内的,尤其是女眷。 当然这等标准执行得也不是那么严,尤其是京中的那些武将世家。 有些出身将门的小姐们可不管那些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跑到营中来寻父兄之事也不是没有,有些极端一些的还甚至还会闹着和相熟的兵丁将佐们偶尔比个马术箭法什么的。 萧洛辰素来都是一个敢于挑战规矩的人,可是这个“辰字营”,不但是他自己带了老婆进营,更是干脆把满营兵将的家眷都安置在了驻地里面,这等做法在大梁国里不但空前,而且只怕也要绝后了。 不过亲身到了这辰字营的营地之中,安清悠的感受却又有不同,固然是老幼妇孺全有,拿眼一扫过去,满眼却都是刚散了操练吊儿郎当的老兵痞子。 若不是刚刚见识过那些兵将们在外营之时的彪悍精锐,这一刻,她怕是真的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让萧洛辰去不成前线了。 好在她亦是看了两样,此刻刚刚那锋锐杀气也好、兵痞子也罢,安清悠已经没什么心思去分析眼下的状况。此刻她只是静静地靠在丈夫怀里,任凭萧洛辰拥着她慢慢地策马向前走着。 “将军,听说有好消息啊!能不能先漏一耳朵说说?”远远地一个军官跑了过来,这人姓郭,正是这内营之中的管带副将。此刻他一脸笑嘻嘻的样子,就这么没上没下的打探着上峰的口风,竟是丝毫没有自己犯了军中大忌的觉悟。 “漏你个鸡毛啊!招呼大伙儿过来我一块儿说,让家眷们也来!” 萧洛辰进了军营,口中明显是粗话变得多了。郭副将领命而去,萧洛辰竟是一直没有下马,不多时已是带着安清悠走到了那营地的最中心地带,这里算是整个山谷中最有点儿样的一座建筑,那是一个木质高台,倒和那戏台颇有几分相似,可是又与这戏台不同,四周里刻满了稀奇古怪的花纹。 萧洛辰一提缰绳双腿微夹,胯下那匹神骏无比的白马竟是一声长嘶,载着两人腾空跃起,连人带马落到了那高台之上。隔着老远有人大声赞道:“好骑术!” 那郭副将做事倒是甚快,不一时无论是那些散了队的兵将,还是这内寨中的家眷都已经围到了这高台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是人头。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在萧洛辰身上——当然,亦是不少道目光在看着他怀里的安清悠。 萧洛辰也不着急,就这么始终不曾下马的骑在鞍上。看看人已经聚得差不多了,忽然右手一举,那原本还有些喧扰的人群登时便静了下来,只见他清了清嗓子,张口第一句话却是: “……这是我媳妇儿!” 这话自然说得便是怀里的安清悠了。话音甫落,只听的周围却是齐刷刷“唔”的一声,像是起哄,不过更像是喝彩。 下面早有几个兵丁军官在那里扯着嗓子高叫: “将军!早就听说你成了亲,今天才领来给我们见识啊!” “好啊好啊!将军有了夫人,以后我们该改口叫嫂子啦!” “将军,你说有好消息告诉我们,是不是就是这个?晚上摆宴席不摆,咱们可是沾你的光打牙祭啦!” “什么时候生个大胖小子?” 七嘴八舌,不一而足,这群丘八大兵们倒是叫什么的都有。 安清悠何时见过这等场面,此刻倒是有一种感觉,仿佛自己并不是刚刚得知丈夫要率军远征塞外,而是自己成了一个压寨夫人,正在土匪头子的挟裹之下冲着寨中的喽啰家眷们亮相了。 “宴席当然是要摆的,不过老子说的好消息可不是指这个,告诉大家一件事,咱们这些年秘密窝在这个山谷营盘里,眼下终于要出去了!咱们要去打北胡啦!” “打北胡”三个字一说,众人竟是陡然的一静,接下来却是爆发出一阵震天价般的欢呼之声。 安清悠静静地注视着下面那些五花八门的各色人等,却觉得越看越是奇怪,尤其是那些兵将的女眷,竟是无一人像自己这般的担忧心乱,反倒是人人脸上都有些兴奋激动之色。 “家里的男人就要上战场了,她们……她们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心么?”安清悠抬起头来,对着萧洛辰轻轻地问道。 “都是兄弟姐妹丈夫儿子,谁说她们不担心,只不过……” 萧洛辰似是欲言又止,可是并没有把话说完,手上缰绳一松,却是对着安清悠轻轻地道:“走!下马!咱们去下头看看!” 说话间缰绳一立,却是率先跳下了马来,接着把安清悠亦是接下了马鞍,两人缓步走下了台去,登时被人团团围住,围绕着欢呼个不停。 不多时那火头军们便已备好了宴席,这宴席却不像那京城之中那般富贵花俏,亦不像桃源谷中那般风味十足,尽是一锅锅的大锅菜,整块的羊肉炖着,腾腾地冒着热气。 众人一圈圈地围坐了起来,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地连吃带喝,尽显一派粗豪之像。 安清悠也随着丈夫加入了其中一个圈子,萧洛辰是这里的主将,围绕着他的倒都是一群军官将领。 酒是劣酒,也是烈酒。安清悠本就心中有事,那酒放在口中一过,却是一下子便呛了出来,只惹得旁边那些男人们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若是放到了北胡,那女人说不定比男人还要能喝,一灌便是一皮袋子。嫂子你这秀秀气气的喝酒法子可是不行啊!”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军官笑着叫道。 “去去去,人家嫂子一看便是城里面官宦人家出来的,哪能像那些北胡婆娘一般的粗!再说咱们眼下就要出去了,这窝在山谷里学北胡的日子也快到头了。你当将军还要嫂子也来练这个?”一个面孔白净的军官大声反驳,说话居然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 这些军官众人有的粗豪,有得亦是细致,此刻你一句我一句,安清悠听在耳中,却是陡然间脑子里一闪,不禁出声问道:“这里是……特地模仿的北胡?” “娘子聪明,一猜便准。” 萧洛辰轻轻点头,转过脸来向着那几个军官喝道:“你们几个,倒是都说说自己的身份来历!” 那络腮胡子的军官喝了一大口酒,瓮声瓮气地道: “在下名叫冯大安,马军都统,原本是个北疆居住的小生意人,九年前直娘贼的北胡人到咱们大梁这边打草谷,我所在的那个县城被开了城,我爹妈媳妇统统被杀了个一干二净。可怜我那刚出生没两个月的孩子,被北胡骑兵一蹄子踩到了马下。我投了边军,拼了命的打仗,后来将军在边军里挑人,说是要杀北胡最大的头子,咱就毫不犹豫地报了名来。嘿嘿!没想到在这山谷里居然又娶了媳妇生了娃,一呆便是五年。如今终于要出去打北胡了,嘿嘿,我真恨不得现在就走!” 这络腮胡子冯大安看似粗豪,可是说起来当年全家惨祸的时候,眼圈也不禁微微发红。 旁边那白净面孔的军官在他背上轻拍了两记以示安慰,抬起头来道:“在下张永志,家父本是京城礼部博教司的吏员,还曾在安德佑安大人手下供过职。在下投笔从戎之前,亦是曾有过秀才功名!” 这人显然还知道安家,安清悠不禁微微一怔,却听那张永志又道: “六年前大梁和北胡和亲,家姊被选入了随琪公主陪嫁的队伍,去北胡不到半年,就被……糟蹋殁了。家父母悲痛之下双双一病不起,不过半年皆是西去。我想跑到北胡去投边军,却阴差阳错地进了四方楼,后来将军要选人组辰字营,我便来到了这里,这些年蒙将军提携,倒是成了将军的亲卫队长。” 这张永志脸上不带一丝神情,说起自己的身世来竟是说不出的冷静,冷静的让人觉得害怕。 旁边又有一个军官开了口,低声说道:“在下名叫李强,原是乃是北疆一带的军户……” 这些军官居然俱是与北胡有着深仇大恨之人,此刻一个个报着来历,讲得却俱是自己的悲惨往事,安清悠听着听着,忽然间站了起来,猛地向后退了两步。 萧洛辰见她神色有异,伸手便拉住了她,口中轻声唤道:“娘子……” “别拉我……” 安清悠轻轻推开了萧洛辰的手,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知道你是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让我听这些。可是……可是我的心好乱……你,你让我一个人在这里走一走静一静,好好想一想。” 萧洛辰爱怜地看着他,眼光里却是带上了满满柔情,半晌才道:“好,你一个人待会儿,什么时候需要我,我一定会在你身边。” 安清悠慢慢地走了开去,萧洛辰却回到了原地,抄过皮袋子来猛地灌了一大口劣酒。 旁边那白净面孔的张永志低声道:“将军,嫂子会不会有事?要不要派人盯着点儿……” “不用,我自己来,谁有我盯人的本事强?更何况……” 萧洛辰向着安清悠的背影看了一眼,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更何况,她原本就是个坚强的女人,比我坚强!” :第一更,第二更中午奉上! ------------ 第三百九十五章 辰字营间痴儿女(下) 在这仿佛北胡草原一般的青草地上,安清悠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却是心头烦乱无比。i^ “呦,这不是可贺敦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走,没去陪将军?” 忽然间背后一声女子的叫声,安清悠回过头来,却见是一群军中的女眷。 “我……他们男人要讲男人的事,我不便听,就一个人出来走走。” 安清悠胡乱编了个借口,却听着为首的那个女眷一脸打抱不平的神色道: “便是这样,那也不能不安排可贺敦一下啊,怎么就孤零零的把你撇在一边?这男人们就是粗心,走走走,到我们那边儿去!” 安清悠还待推辞,那些军眷们却早拉着她来到了一个女人圈子。 这里连民风亦是模仿着北胡,女人们也有酒。 安清悠看看那领头把自己拉来的女眷,只见她跑前跑后的忙个不停,一边大声叫着可贺敦来咱们这了,一边招呼着周围的女人们喝酒吃肉。不禁出声问道:“你们……你们干嘛都叫我可贺敦?这是什么意思?” “北胡话,他们首领的女人都叫可贺敦!咱们这里人人都听将军的,自然该叫你可贺敦了。” 那女眷笑嘻嘻的回着话,却是嘭的一声把一碗盛好的菜肴放到了安清悠的面前,热情地道: “来!可贺敦!男人们有军务让他们说他们的,咱们别饿着!” 面前大肉炖粉条子犹自冒着热气,安清悠却愕然发现,此刻男人们行当出征之时,这些女人的脸上居然一个个地都带着笑容。 端起碗来轻轻咬了一口那比手指头还粗的粉条,安清悠却是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纳闷,抬头问道: “你们的男人们就要去打仗了,可是你们为什么……为什么倒是一个个都这么兴高采烈的样子,那打仗可是……可是没准儿的事儿,你们就不担心么?“ 这话一说,周围忽然静了一静,那领头的女眷脸色微微一暗,可是却旋即又笑了起来,对着安清悠说道: “担心啊,怎么不担心,可是这男人们到了战场上刀枪无眼,咱们这些做女人的在家里担心这个又有什么用?这规矩……嗨!二姐你是最早从边关过来的,这规矩你熟,你来说!” 那被称作二姐的军眷年龄已是不小,头上都有了些白发,此刻却是看着安清悠笑道:“可贺敦是新来的不知道,这个倒不是那北胡人的习俗,乃是咱们北疆边城里军户的规矩!” “咱们汉人的规矩?” 安清悠大感意外,没想到这一行一坐都模仿北胡的地方居然有个汉人的规矩,却见那二姐点点头说道: “可贺敦这模样,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怕是倒不晓得这边塞穷军户的苦处。%&*";平日屯田,战时出兵打仗,那北胡人号称男女老幼都是战士,咱们这些边塞的军户不也是如此?男人们上阵打仗了,咱们做女人的也有做女人的仗要打!” “你们也要上阵动刀枪?”安清悠吃惊地问道。 这话却是说得外行了,安清悠话音甫落,登时惹来了一阵哄笑声,那被称作二姐的军眷喝了一大口酒,这才笑着叫道: “不是不是,咱们女人要打的仗不是这个。可贺敦想必不知,这人到了战场上,越怕死的越先死,杂念头越多越先死,士气越差越先死,咱们大梁和北胡人打了上百年,边塞上便是我们这些军户的女人也都明白了这个理儿。若是出征的时候哭哭啼啼的难受个不休,男人们还没上战场心里倒先要惦记,有什么事儿没安排妥啊?自己要是有个三长两段的家里人可怎么办啊?那倒是糟了,姐妹们你们说是不是?” “对对对!二姐说得对!”辰字营的女人没有京城官眷们那些规矩,这时候却是七嘴八舌地叫成了一片。 那被称作二姐的军眷正色道: “上了战场的牵挂越多,怕是越回不来!所以咱们北边的军户女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便有了这么一份规矩,家里的男人们若要出征,一定要笑着送他走,告诉他家里的事情一切妥当,告诉他全家人都盼着他能立军功,告诉他就算他倒在了战场上,他婆娘也会侍奉公婆拉扯孩子,告诉他的儿女们,他们的爹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越是这样,男人反倒越是容易回的来! 辰字营专为对付北胡而设,这营中来自边关的军户女眷们倒是占了一多半,那二姐这话一说,倒是惹得诸人齐声叫好: “对!这就是咱们边塞女人要打的仗!” “嘿嘿!哪家的女人哭哭啼啼的,咱们就一起上去大鞋底子踹她!” “可贺敦放心,我家的男人上了战场肯定不会孬种,咱们辰字营里不管汉子婆娘,没一个拉稀的,都顶得住!” 也有人会错了意,以为安清悠是代表萧洛辰鼓舞士气而来,殊不知此时此刻,安清悠已经听傻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规矩,什么样的民风?或者用另一个时空的话来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边塞文化啊! 作为从穿越者,安清悠的心里从来都是以生命作为第一位的。 说到底,自己对战争有着一种近乎于先天的厌恶与排斥,这也是她为什么对萧洛辰的出征有这么强烈反应最大的原因,没有之一。 可是在这个古代,这个自己无法逃避丈夫分别的古代,在这个很多人都漠视生命的古代,安清悠却发现一种与她世界观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现实的景象。 这就是边塞的女人么,她们没受过教育,很多人可能根本都不识字。 可是她们就是这样笑着嚷着,拍着胸脯对丈夫兄长说着后顾无忧,欢呼着送自己的亲人上了战场。 她们不担心吗?安清悠不信,这些粗手大脚的女人很清楚,一次分开也许就是永别。 可是她们在男人的面前,甚至可以说是在所有人的面前,却从不肯流露出半点担心的样子来。 所有的眼泪都早已经被咽进了肚子里,也许只是在夜深人静独守空帷的时候,才会躲在被子里偷偷的苦,才会莫名其妙地向那些被视为无知愚妇才会去拜的神鬼大仙求恳祷告,盼它们保佑自己的男人能够平安回来。 可谁又能说她们不坚强,不勤劳,谁有能说她们没有一颗勇敢的心?她们的话说得没错,女人也有女人要打的仗,她们也是英雄,也是战士! 或者正是因为是有了她们,自己才能安安稳稳地呆在这京城里,调着自己的香,做着大小姐做着五奶奶,在清洛香号里听账房先生报今天又挣了多少银子? 安清悠忽然缓缓地站起身来,向这群手上还沾着羊粪的母亲妻子们深施一礼,口中缓缓地道: “你们都很伟大,我安清悠佩服你们!” 眼前的一干军眷们脸上一片茫然,她们不懂礼数,同样死活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可佩服的。可贺敦说咱们伟大,伟大这词儿又是什么意思?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各自愣了半晌,倒是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嗓子: “来!可贺敦!吃!” “来!吃!” 安清悠自嘲地笑了笑,却是盘腿坐下,捧过那只盛满了猪肉炖粉条子的粗瓷大碗来,稀里呼噜地往自己嘴里拨拉着,半点没有淑女的形象。 夜幕已经完全地笼罩了山谷,安清悠肚子里塞满了大肉炖粉条,面前那些军眷妇人们却早已横七八竖的倒了一地,边塞上的女人酒量不比男人小,可是她们内心深处却未必真像表面上摆出来的笑容那般轻松,怀着心事喝酒,人醉的也快。 打鼾之音四起,这些女人的呼噜声也不比男人小。 安清悠没有喝酒,入夜的山谷似是有点儿冷,她拿过一件衣服,轻轻地披在了一个军眷的身上。却听得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轻轻地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没问题的!” 豁然转身,眼前却是萧洛辰那张温柔的脸,温柔的笑,在他身后则是那群忠心耿耿的军官。 “嫂子放心,此去便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护得将军周全!”那白净面孔的张永志忽然抢出来说了声话,他依旧是一脸的冷静,言语之中却是斩钉截铁。 那络腮胡子的冯大安则是伸出大手在脑袋上挠了挠,咧开大嘴道:“俺老冯不会讲话,不过俺这意思和用纸一样,若说是必须有人死,咱一定死在将军前头……” 安清悠忽然笑了,她笑得很美,却又如那些军眷们一样俗气。 “放你们他娘的狗臭屁!”安清悠忽然一句。 猛然间听到这位文文弱弱的将军夫人嘴里爆出这等话来,军官们陡然间一起长大了嘴,一人一脑门子暴汗。却见安清悠双手叉腰,很没礼貌地把手指向了军官们的鼻子尖儿,怒声骂道: “你们一个个的是英雄,是好汉,是肯为上司两肋插刀舍生赴死的爷们儿!我男人难道就是要人照顾的软蛋了?萧洛辰你给老娘听好了,有一个算一个,把你手下这群兵尽可能地从北胡带回来,他们的婆娘孩子们都等着呢!” “末将遵令!” 萧洛辰一本正经地行了个军礼,一转身来却是又对那些丘八军官们扬起了一副极没形象的笑脸,吊儿郎当地对着那群丘八粗汉们一甩大拇指: “瞧见没有,我媳妇儿!” “噢——!”漆黑的山谷里,却是陡然响起了一阵粗豪的起哄之声。 ------------ 第三百九十六章 我的男人 凉风阵阵,夜幕已经很深了,安清悠静静的依偎在萧洛辰的怀里,这种北胡式的帐篷毡房,她还是第一次住。 “你刚才叉着腰骂人样子特别有劲儿,你现在可是越来越像我的女人了!”萧洛辰轻轻地拥着怀中的妻子,忽然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以前不像你的女人啊?”安清悠翻了个白眼儿,两只手却是环到了萧洛辰的颈后,把他吻在额头上嘴巴往自己唇边按。 一阵悄无声息的静默,两人的嘴好像被什么给堵住,毡房不是那么隔音,外面的风声里偶尔传来了些声响,却仿佛是些男女之间的呻吟之声透过帐篷飘然而来。 辰字营在这山谷里隐忍密训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要去执行自己的使命了,这几天不知会有多少人要抓紧时间抵死缠绵。 两人的毡房里似乎也有一些奇怪的声音传出,两条白花花的身体却仿佛融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良久方歇。 云雨初歇,萧洛辰轻抚着如绸缎般光滑的皮肤,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 “真有些不想走了,其实……其实我也想过不去的。” 安清悠扑哧一笑,趴在萧洛辰的胸口用手指划着圈圈道:“想不到我们的混世魔王萧大英雄,居然也有临阵退缩的时候?可不是小女子成了红颜祸水,耽误了军国大事?” “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我真想过不去,真的。” 萧洛辰低头捏了一下妻子身上最翘起的地方,似是在惩罚她的嬉笑,口中却是轻轻地道: “小时候,我就常听父亲说起北胡的祸害。这辰字营你也见到了,都是些在被北胡祸害过之人,他们大多是边塞上的老兵,身上背着血海深仇。那一年老爷子让我秘密组建辰字营的时候我就常想,一定要有朝一日,平了这边塞胡虏。让咱们大梁国边陲永靖。当然,说没有私心也是假的,为军者,谁不想做个纵马千军的绝世传奇?那时候光想着当英雄,当名将,满心里都是这个!” 安清悠边听边轻轻地点头,那样的年纪,谁没有点少年人的心中热血,谁没有点像做大英雄大将军的渴望。安静地听完了萧洛辰的话,却是轻轻地道:“那后来呢?” “后来皇上让我做的事越多,我的心也就越硬,总觉得为了帮师父下好这盘大棋,便是有人需要为此付出代价也没什么。为了大梁江山嘛!可是后来遇见了你,我的心却一点一点儿的软了下来,很多以前不会去做的事情去做了,很多以前觉得必须要用强硬手段的地方也不是那么不留余地了。” 萧洛辰说着说着,脸上居然微微露出了一丝苦笑,口中却是毫无保留地道: “你知道吗?在你扑进我怀里哭着说让我不要去的时候,我真的差一点就说不去。皇上也是人,他也有弱点也会被人钻空子。凭咱们俩的手段本事,我要想法子留在京里做个出主意的未必便没有机会!可是思来想去,整个大梁国里对于那边没有人比我研究得更多分析得更熟,若出北胡,我的任务本就是作为奇兵深入敌腹,这等事虽然最为危险,但是当真是没有人比我再合适了。” 安清悠听着萧洛辰的叙说,心里不禁又有一些酸楚,可是这一次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笑容道:“为了大梁江山?还是为了做个绝世英雄?” “劳什子的江山,狗屁的英雄!一文不值!” 萧洛辰忽然也笑了,笑得居然比安清悠还开心,口中却是清楚无比的说道: “这一次不得不去,不是为了什么江山社稷的永保安宁,也不是为了什么英雄名将的大富大贵流芳千古,我只盼着将来咱们这大梁国里,再也没有人需要因为刀兵之祸而家破人亡,再也没有人需要背妻离子的征战大漠,甚至……再不需要有人隐姓埋名地在这山窝子里训练这辰字营!” “如今就没有半点私心?” “私心当然也有,夫人不是给我下令了么,我只盼着能够把这些兄弟尽可能多的带回来,让他们和妻儿老小团聚。当然,这一战我一定要打赢,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不就是为了能够回来和你过这下半辈子?” 萧洛辰轻轻拥着怀中玉人,脸上微微一笑。 安清悠的眼圈似乎又有点微微发红,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半点眼泪滴落下来。她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把头轻轻靠在了萧洛辰的臂弯里,口中喃喃地说道: “你是我的男人……我的男人……你是一个盖世英雄!” 就这么相拥相偎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安清悠忽然轻轻地问道:“还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你为我做的已经很多了,不需要了。清洛香号已经打下了足够厚实的底子,母亲那头对你也是满意得紧,我和父兄们领兵在外,老爷子固然要把萧家尤其是你这个知情之人给盯紧了,可是若有人要动你半根毫毛,只怕他老人家出死力护着你还来不及。这些加起来,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之前倒是有件小事,如今却也是机缘巧合,正好让你给解决了。” “小事?什么小事?” 萧洛辰微笑着道:“还记得咱们俩初遇之时的情形么?那时候你可是凶得可以,对我从没好脸不说,还百般作弄。我找你寻一个消人身上气味的方子,却是为此吃足了苦头。不过你和了空大师斗香,那手真水无香的功夫一露,我这心里登时便踏实了。” “等等,你说什么?消人气味的方子?”安清悠忽然间眉头轻轻一皱。 “对啊!连了空大师做出来的七喜之香都被消得气味皆无,又又何况人哉?到时候只需带上那么一批母液,那消人气味之事自然便是轻轻松松。” 萧洛辰口中有些不在意地道:“北胡那边尤其是军队,都养有狼獒作为警惕之用,这狼獒鼻子最灵,无论是防备还是追踪,一旦闻到了生人的气味,那就登时如跗骨之蛆般的不死不休……” 萧洛辰还待再说,安清悠已经猛然间一骨碌爬了起来,口中惊叫一声道: “不对!那母液虽能消味,却不是这样使的!” 辰字营的山谷里本就是处处模仿北胡草原,这牛羊之物从来就不曾少了。 如今一条倒霉的老牛已经被签到了萧洛辰的毡房之外,萧洛辰和几个军官正自一脸的凝重。安清悠走了过去,把一瓶香露母液洒倒在了它的身上,那老牛兀自的低头吃草,仿佛并没有什么感觉一般。 一个年轻一些的军官皱着眉头看了半天,也没见这老牛有什么反应,忍不住出声自语道:“似乎没什么事情啊,这牛……” 这“牛”字还没说完,那头低头吃草的老牛却已经是哞的一声惨叫起来,那些倒过母液的地方似乎是爆发出了剧烈的疼痛,这疼痛是如此的让它难捱,竟似疯了一般的暴跳了起来,拼死挣脱之下,那原本拴着牛鼻子的木桩竟都被它连根拔起,仿佛是中了魔咒一般的原方方跑去。 萧洛辰微微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了结了吧,也让它少受点罪!” 旁边一名武将点点头,却是随手拎起一根长矛,猛地向那头老牛投掷了过去,噗的一下已是将牛脖子刺了个对穿,那牛脖子上带着长矛又往前冲了几步,这才轰然倒在了地上,喘息几下,却是渐渐地不动了。 众人走过去细看,只见那牛身上撒过香露之处,竟是已经牛毛尽脱,光秃秃的牛皮之上,竟是一片又一片起了鲜红的血色癣子。 大家彼此对视一眼,已是相顾骇然。 这牛皮最是坚韧,北胡人常以整块的牛皮做成骑士轻甲,如今却被这母液搞成了这般模样,当真是厉害之极。若是涂在了人的身上,那还了得? “夫君莫非忘了?咱们给客商发出的手册之上,可是清清楚楚地写着母液万勿触碰的。想以此法消人气味儿,那却是未伤敌,先伤己,万万不能!” 安清悠咬着嘴唇,但还是把这问题说得请清楚楚。 那母液什么情况她最是清楚,为了追求超越人嗅觉的浓度,这母液却是经过了精炼精炼再精炼,浓缩浓缩再浓缩的。里面的某些物质浓度极高,不仅是超越了嗅觉,若滴在人身上那皮肤也会被化学灼伤。 昔日斗香之时兑入水中香露中自然无碍,可是要涂在身上做为消人气味之物,却是万万不能。 “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啊!” 萧洛辰看着那躺在地上的死牛尸体摇了摇头,苦笑着道:“我这个外行就是外行,若非夫人提醒,几乎害了弟兄们!”说罢却是抬起头来看着安清悠,眼中尽是相询之色。 夫妻日久,安清悠自然知道萧洛辰这问的事情又是什么。 当初二人从相识到打起了交道,最早便是因安清悠给萧洛辰做了一瓶能消他身上气味,却消不了别人身上气味的消味露而起,此刻这目光中的意思自然是:“当初既是能消我身上之味,可有消众人身上气味的法子否?” 对于安清悠的调香手艺,萧洛辰可谓有着十足的信心。若说是气味上的问题,自己这位夫人便好似是神仙下凡一样,更没什么难得倒她的地方。 可是人力有时而竭,安清悠虽然是个穿越者,但毕竟不是神仙。 有些事情但真不是你想做就能做到的。迎着萧洛辰那充满期盼的目光,她的脸色陡然间变得煞白。 ------------ 第三百九十七章 十天(上) 人,万物之灵,造物主的最高杰作。%&*"; 人类拥有更精密的器官和系统,用于更多的可以解决问题的智慧,但人类同样有许多麻烦,是很难以解决的。 好比即便是在科技高度发达的另外一个时空里,能够在不伤害人类的情况下,用一种公版的消味剂去清除各式各样不同类型人身上的气味,依旧是科学界尚未解决的难题之一。 说起来这很难讲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解决了,也许调香师这种工作会不会存在在世上还是两说——也许科技的发展有一天会变得这样,不管你男女老幼什么体质,抓过来用消味剂集体处理,然后喷上什么味儿就是什么! 可是对于安清悠来说,这一刻到真恨不得世上有这种东西。 辰字营这支萧洛辰一手训练起来的队伍用途很明显,绝对少不了那些偷袭潜入之类的事情。别的不说,就从萧洛辰如此看重那消人气味的方子,便知道这类东西有多重要。 清洛香号里一份香物也许是一份银子,可是放到辰字营的将士们手里,一份香物也许就是一条人命! “没有!” 安清悠面色惨白,一种自从穿越以来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此刻正盘踞在她心头,可是她还要不得不告诉萧洛辰真相: “这消人气味之法虽有,却是一个人一个做法,根据每个人身上原有味道的不同单独调制。据我所知,还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够既对人完全无害,又能够消得掉各种不同人身上的气味!当初我能消掉你身上之味,不过是因为闻过你的味道才能做到,可是这辰字营,这辰字营……” 安清悠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了,那狼獒在辰字营中也有样犬,她亲自去看过,虽然在上一世中并未曾看过这种不知道何时绝迹了的古怪大犬,她却可以断定,萧洛辰说这畜生嗅觉灵敏万分,只怕还是谦虚了。%&*"; 萧洛辰默默地望着自己的妻子,忽然一伸手,把安清悠缓缓的搂入怀里,轻声安慰道:“不怪你,是我犯了错。早该带你来这里就好了,或许这根据每个人单独调制的东西现在已经做出来……” 萧洛辰把过错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可安清悠却知道这未必能够怪他,他也不知道寿光皇帝准备何时出兵。 便在此时,一声粗豪的话语却是瓮声瓮气地响起: “嗐!不就是那点子狼獒么!缺了胡屠夫,咱还不吃这连毛猪了?咱们中原和北胡人打了上百年,也没见北胡人把这花花江山都占了不是?该干什么干什么,打他娘的!” 说话之人居然是那个一脸络腮胡子的冯大安,他这么一说,几个军官倒是纷纷响应。 萧洛辰微微一笑,轻拍着安清悠的脊背道:“看见没有,这就是咱们辰字营的男人,信不信我们就算是什么都不带,到了北胡那边一样搅他个天翻地覆?” 安清悠轻轻咬着嘴唇,萧洛辰说的这些她都懂,可是心里却总是难受得慌。少了合用的装备,很多时候就得冒更多的风险,这些辰字营的粗豪汉子们……就算是多回来一个也好啊! “还有几天?”安清悠忽然抬起头来问道。 “十天!”萧洛辰知道安清悠问的是什么。 这十天是他做最后准备的时间,十天之后,他将会更名改姓乔装打扮,然后带着辰字营冒充给北胡运送“岁币”的队伍,成为最早一批踏上北胡土地的大梁军队。 “拼了!”安清悠简单明了地吐出两个字,和她的脾气一样死硬死硬地。 “很难!” 萧洛辰知道安清悠想做什么,她想给每个人配上一套能够消除气味的装备。这虽然是本就在萧洛辰的作战计划之内的东西,但他还是断然拒绝了安清悠的提议: “你知道咱们辰字营的兵将有多少?将近三千人!区区十天之内做调出三千份香来,就算你一个一个的挨个去闻也来不及啊!何况这等手艺除了你又能有谁使得出来?你总不能说天底下还有十个百个人的萧五奶奶这般手艺吧?就凭你一个……你不要命了,我还舍不得呢!你留在京城里把家看好,咱们亮刀子之前,多少还得拖着沈从元睿王府那一帮人呢,他们可是和北胡人有勾结的!” “谁说我不要命了?乖乖郎君,你媳妇本事大得很,谁说我要一个一个去闻,十天之内我还就是能一个人调出三千份不同的香来,还轻轻松松,你信不信?” 夫妻知心,萧洛辰一眼便看出了妻子想干什么,可是安清悠的回话里却忽然很轻松的一笑。 那笑容便如辰字营中那些军眷妇人们一般的灿烂而坚决。 太阳渐渐地升起,照的宽阔的山谷里一片金色,也照出了辰字营中一片忙碌的景象。 为了模仿北胡一代的环境,这绿草铺地的地方原本是牛羊成群,可是此时此刻,却有大批大批的绵羊被宰杀。 新鲜的上好羊肉被毫不吝惜地堆在了一边,那些在这个“部落”里生活着的军眷女人们,此刻都在忙忙碌碌地做着同一样事——剥羊皮。 不要头颈,不要四肢,只取中间一段的羊皮剥了下来。在这些忙着宰杀剥皮的军眷女人们周围,隔不了多远便支起了一口大锅,里面烧开着滚滚的开水,那些被剥下来的新鲜羊皮被一块块地扔进这些大锅里,不停的烧煮着。 安清悠在这些忙碌的人群中快步的行走着,时不时停下来,在那些大锅旁边闻一闻味道。 新鲜剥下来的羊皮趁着羊血还没凝固,用沸水反复滚煮个四五次,原本桌面大的一块皮子可能会只缩到脸盆般的大小。但正是因为其新鲜,那羊皮本身的味道可以被消除得一干二净。变成一块气味吸收能力极强的革制品。 煮净了味道的羊皮纷纷被切成了半只手掌大小,迅速无比地运到了营地的外场。将近三千条辰字营的汉子们整整齐齐地站在了那原本用作跑马射箭的宽阔所在,萧洛辰站在众人之前,却是如带领狮群的雄狮般狠狠地吼出了一嗓子。 “弟兄们!脱!” :二更送上 ------------ 第三百九十八章 十天(下) 霸王卸甲,宽袍松带。%&*"; 萧洛辰这声“脱”字一出口,却是带头一把便扯下了身上的袍子,露出那白花花的胸膛来。 明晃晃地日头下,那六块结实紧绷的腹肌清晰可见。 军令如山,下面的辰字营兵将们有样学样,亦是脱下上衣露出了一个个肌肉结实的脊梁膀子。 将近三千条汉子,转眼间上身便都变得赤条条地,许多人的胸上肩上背上都露出了斑驳凸凹的刀伤箭伤,那是这些男子汉们的过往和勋章。 “都跟着老子一起做!”萧洛辰拆散了头上的发髻,拿过一块处理过的羊皮,却是又顺着头发卷到了一起。 头发、胸口、脖颈、腋下、小腹,一共五片羊皮,已经足够了。在萧洛辰的带领下,一块块羊皮被贴在了男人们的身上,紧接着便是一阵穿衣之声,贴肉裹着这些羊皮,兵将们又将衣服穿了回去,却听萧洛辰又是一声高叫道: “坐!” 众兵将席地而坐,这却是安清悠教给萧洛辰的法子。 这等姿势坐上一两个时辰,人身上的味道就会完全地渗透到羊皮之中,既不会因为运动量过大导致人的体味发生太过分的变化,也不至于太过放松使得身上的皮质汗腺分泌不足,肌肉越紧绷越好,身体越保持一个姿势越好。 这坐字说起来容易,可是真要是一两个时辰保持纹丝不动,放在普通人身上却未必那么简单。 不过这辰字营中的将士俱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精锐之士,莫说是席地而坐,便是在野外伪装起来潜伏一天也是常事。此刻当真是站如松坐如钟,一个个地尽是纹丝不动。 就这么坐了足有一个多时辰,众兵将这才将那身上的五块羊皮取出,用早已准备好的油纸里三层外三层地严密了包裹起来,旁边自有军中文书挨个检查,逐一写上名字。 而此时此刻,萧洛辰已经带着安清悠跑在打马飞奔向清洛香号的路上了。 辰字营所在的山谷里缺乏必要的调香材料和工具,若要做上些材料收集的功夫还勉强凑合,可是若要十天里制备将近三千份消人气味的物事,那可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花姐,我说你记,没药、龙延、田七、紫狐膏、天粯子……”两人几乎是一阵风般地冲回了清洛香号,气还没喘匀,安清悠却早已经叫过安花娘,一连声地下达了命令。 安花娘在纸上飞快的记录着,堪堪记完一抬头问道:“夫人,这些东西都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急用!” 清洛香号里紧锣密鼓的调集着材料存货,等到过了晌午,辰字营派来秘密运送羊皮的之人也已经到了。 安清悠说干就干,面前十几个柜手香师在那里一字排开,每人身前都是一大堆的用具,安清悠随手拆开一个油纸包,将那五块羊皮放到鼻子下面轻轻一嗅,口中却是高声叫道: “一号桌,龙延一两,着温火炒制;天粯子五钱,加清水十倍,炖煮收汤至半杯后调入前物。i^放凉之后滤去物渣,陈子、豆蔻、海棠花香露,加热后以陈酒萃之,留其香露!此味物料记名‘郭四平’,万勿出错。” 一号桌的调香师领命而行,安清悠却又拿起了另一个油纸包打开,同样是把五块羊皮按着顺序轻嗅一番之后,快速下令道:“二号桌,着没药三钱、紫狐膏一钱,用明火烤至半焦,除其黑色部分备用,另以鱼腥草半钱……” 安清悠手上拆包裹,鼻下嗅羊皮,口中却是不断地发号施令,当真是随来随断,更无半点儿错处。 在这一刻安清悠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生命体中的主脑,她负责判断、思考和反应,其余人则是一刻不停的执行着她的命令。 等到那十几个柜手调香师全都已经忙活开来,安清悠也拿起了细称炉盘,亲自动手加入到制作中去。 只是这一抬头,却见萧洛辰面有忧色似地站在一边,却是眉头一皱,一连声的催促道: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昨夜父亲来向你传话,咱们却已经拖到了这时,想必皇……想必老爷子那头已经等得急了,还不赶紧去向他做些交待?” 安清悠的言语中所指正是寿光皇帝那边儿,昨日信息传来,萧洛辰却因为带安清悠去辰字营的缘故耽搁了一晚上,如今所说,倒是催着他赶紧去面圣了。 萧洛辰苦笑道:“我是担心你太拼太累,娘子,要不咱别这么……” “别什么?我这边也就是动动嘴皮子,顺便自己也干上一点儿,哪里有什么太拼太累的。快走快走,你在这里也插不上手,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这么婆婆妈妈的呢!” 萧洛辰再欲争执,可寿光皇帝那边的确也是非去不可,此等大战将起之时,迟疑怠君却是为将者的大忌,更别说古代出征事情繁杂,十天之内便要开拔,这其中需要忙活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到底是被推走了。 劝走了萧洛辰,那边第一批十二份消味露已经是先后出炉,安清悠过去观察检验了一番,又将其中几个做得略有误差之物进行了一番调试,确保其中功能无碍,这才转过身来对着柜手调香师们说道: “第二轮,咱们再来!” 将近三千份各有不同的消味露,哪里是那么轻易便能做完的,安清悠虽然设立了这般流水化式的制作方式,虽然身边亦有清洛香号的柜手相助,但一直忙活到天色擦黑,这才做出了百来份。 可是算上一算,若真是要在十天之内做出三千份来,一天便最少需要做上三百份之多,安清悠拳头攥得紧紧地道: “传令下去,发双倍的薪水,把咱们工坊里的工匠柜手们选一批调过来,昼夜开工,挑灯夜战!” 昼夜开工,需要拼的不仅仅是安清悠,还有那些实际动手的柜手工匠们。这等东西全凭因人订制,却是半点儿也错不得,那质量却是必须保证的。 安清悠知道不可能要求所有人和自己一样,一咬牙,却是把那些工匠柜手调香师们分成了两批昼夜轮换,她自己却是由于必须居中调度指挥,完全的没法得到太多休息,一天仅仅能睡上一两个时辰而已。 萧洛辰那边前去面见寿光皇帝,却是宫门一入深似海,一直等第三天深夜他才秘密回归,只是一见到爱妻模样,竟不由得大吃一惊。 短短的三天里,安清悠竟是变了不少样子。 原本一双灵动漂亮的大眼睛周围,已经多了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虽然那双眼睛依旧是炯炯有神,可是那眼白上凭空添出的血丝却已经在表明了她的疲劳。那一贯保养得很好的粉白娇嫩的皮肤,却是浮上了一层微微的灰暗之色。 “别干了别干了!我心里就是一直担心你会这这样,就怕你这样你懂不懂!” 顾不得安清悠正在指挥着调制那消味露,也顾不得身边亦有他人在场,萧洛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将安清悠紧紧揽在了怀里,口中狠狠地道: “你这个疯婆娘,我不是说了么,就算没这些东西,我也能打赢,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好久没听你叫我疯婆娘了,就再让我疯一次好不好?我也知道我的郎君是个不世出天才,就算没这些物事也难不倒你。可是……可是我还知道,你念叨了此物这么久,一定是有大用的。有了它,你便能够多一个手段。也许这个手段能让你早回来几日,也许这个手段便能让那些男人们多回来几个……哪怕因为我的努力多回来一个人也好啊!你不知道,我看到山谷里那些女人,我就……就总想着能多回来一个是一个!” 安清悠任由萧洛辰紧紧地抱着自己,口中虽是轻轻地求恳着,脸上却是慢慢地浮起了一片笑意。 萧洛辰看着妻子的脸,忽然觉得这种笑容自己很熟悉,当那北疆边塞上军户的婆娘们送她们的丈夫上战场的时候,当自己在辰字营中说出要出征北胡的时候,那些军汉的女人们便是这般的笑容。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一声佛号高声响起,一个老和尚迈步走了进来。和萧洛辰一起回来的居然还有了空大师,他低眉垂目,却是先向安清悠行了一礼,口中低声吟佛家之语道: “有托那沙尊者问道,世尊,世有大苦,我有一身,可救诸人几何?答,救一人为救红尘,救三几人便为倾苦海。萧夫人如此举动,实乃大慈大悲的菩萨心怀,老衲五体投地!” 这江南高僧脸上此刻亦是有着唏嘘之色,他看看萧洛辰,又看看安清悠,到底还是轻叹一声,轻轻劝道: “萧将军,便让夫人做她想做之事吧!此事若是不允,只怕她亦要心中有憾。喜之伤之,不过一心,以尊夫人之脾气和聪明,便算是将军强阻,怕是她亦要另寻法子强行而为,将军心中本就明白此节,不是吗?” “看看,大师都这么说了,你还拦着做什么!” 安清悠拍手笑道:“倒是这几日你不在,我领着人已经做出了不少消味之物,你那边的既有人在又有狼獒犬,刚好是赶紧运过去试试。这几日来咱们香号里提货的客商本就多,混在里面倒也不落人耳目。赶紧啦!有什么不对的我再调!” 说话间伸手一指,只见她身边的货架之上,一个个贴着人名的小瓷瓶层层叠叠,竟已是累积了近千份之多。 安清悠却又是对着了空大师笑道: “瞧大师这言语,想必亦是知情之人。若是无事,小妇人还想烦劳大师辛苦一趟,有您在那边压阵,这试物查误之事我倒是可以放心了!尤其是我家这夫君心疼我,怕是有什么不妥的也不肯往回送,您可得盯好了,此物万万出不得纰漏,别怕我辛苦!”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萧夫人但请放心,老衲此去本就要和萧将军同行,此事但可放心,尽数着落在老衲身上便是。倒是萧夫人万望保重,夫人若安,将军心中则安矣!” 了空大师双掌合什,又向着安清悠深施一礼。安清悠却是微微一怔,不禁出声问道:“大师也要去……那边?” 这个问题了空大师却是不肯多说了,径自拿眼望着萧洛辰,淡然不语。 萧洛辰手已经攥得很紧很紧,指甲已经深深地陷入了肉里,一双剑眉紧紧地皱了起来,那张英俊脸上竟是从未有过如此复杂难明的神色。 松手,转身,伸腿。 萧洛辰终于是迈出了向外行去的步子,口中却是大声吼道: “把这些瓷瓶装车,老子亲自押送!自此刻起,清洛香号的内院若无夫人手令,各色人等一概是许进不许出,工匠诸人俱都吃睡在此。有敢擅自离开者,杀无赦!有外来窥探妄视者,杀无赦!有不听夫人令行禁止者,杀无赦!” 萧洛辰终于露出了他杀伐决断的一面。可是他松开了怀里的安清悠向外走去,却是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仿佛生怕是再多看妻子一眼,就下不了这个决定一样。” “多谢夫君相助!加油!”安清悠笑着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那加油二字像是在对萧洛辰说,也像是说给自己。 “夫人保重!”了空大师合什一礼,转身飘然而去。 下一刻,清洛香号内院中的房前屋后,却是仿佛变魔术一般地多出了许多人来。几个穿着与清洛香号的柜手伙计们几无二致之人从墙头上凌空落下,齐刷刷跪倒在安清悠身前。 “奉萧将军令,谨遵夫人调遣!” 一声齐喝,他们却是四方楼新增加到清洛香号布置中的几个领头之人,大梁国的战争机器已经开始悄然转动,如今萧洛辰麾下有的是人手。 安清悠微笑着点头示意了一下,却是以转身,对着那些鬼手工匠调香师们高声叫道:“各位,咱们招呼着!” :四千字大章哦 ------------ 第三百九十九章 无声 萧洛辰这一去,便是一头扎进了辰字营,再也没有回来看过安清悠。 原本这十日的准备时间或许便是出征之前两人相聚的最后时日,却成了近在咫尺,但又两不相见。 一批批的瓷瓶从城里运出,一批批需要调整的消味露和羊皮从山谷中的辰字营里运回,清洛香号的内宅已经成了一个不停运转的秘密加工所,工匠们加班加点,不停地赶制忙碌着。 所有人里最累的自然是安清悠,这种以她为核心的高强度的连轴转,不仅仅是累人,而且是累心。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她的眼窝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原本那张吹弹得破的柔嫩脸蛋上已经布满了灰暗之色,整个人显得越发的憔悴。 可是安清悠却显得很高兴,看着那越来越多的消味露做成,她脸上的笑容居然变得越来越灿烂! “加油!加油!加油!” 安清悠狠狠地给自己鼓着劲,那些从四方楼里新增加到清洛香号里的人手看着她时,眼神里的尊敬却是与日俱增,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够让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第九日早上,安清悠终于狠狠地挥了挥拳头! 最后一批,成了! “我就说我能行!” 看着眼前最后的一个瓷瓶被贴上了人名标签,安清悠兴奋地大叫一声,却忽然间感觉到天旋地转,一双脚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 “夫人当心!” 有人在后面扶住的安清悠,却是这些天来和她一起拼力工作的安花娘。 这安花娘出身于四方楼,此刻虽亦是颇为憔悴,却远比旁人打熬得住,此刻扶着安清悠担心地道:“夫人快歇歇吧,这些天您拼得太过,这身体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不,我不睡,我不睡。让人准备一批材料器具跟我走,我要去辰字营。” 安清悠勉力站直了身子,却是一把推开了安花娘,兀自在那里掰着手指头算: “这最后一批消味露不过一百多瓶,多带上些材料,我在辰字营做些最后的调整修正尽是够了,还可以陪陪他……北胡离得这么远,这一去怕是千里万里,没个一年半载的回不来,他……他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无论如何得要去见见他说说话儿。” 安清悠身形有些打晃地念叨着,安花娘忽然也觉得自己鼻子里头有些发酸,一抬头却是对一个在旁伺候的四方楼之人大叫道: “没听见夫人说么,还愣着干什么,备车啊!若是走得慢了,老娘拆了你的骨头!” 一队马车缓缓地开进了辰字营所在的山谷,安清悠在安花娘的搀扶下缓缓地下了车,眼前的一幕却是把她惊呆了。 原本那模仿北胡人的营地,在这十天里居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营帐牛马,此刻全不知到了哪里去。整个山谷已经变成了一个规模庞大的使团集结地,诸般人等往来奔忙,无数的车马穿梭不停,一堆一堆的钱银货物正自整装待发。其间居然还有一大群和尚,在人群中径自聚在一处,煞是眨眼。 “你怎么来了!” 一个面色焦黄的中年汉子忽然站定在了身旁,这声音却是安清悠熟悉万分,不是萧洛辰又是何人? 安清悠怔怔地瞧着乔装改扮后的萧洛辰,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半天才莫名其妙的蹦出来一句:“你这模样扮得好丑!” “打扮得俊了徒惹麻烦,丑一点反倒安全。” 萧洛辰呵呵一笑,却是一把将安清悠搂进了怀里,口中轻轻地道: “娘子,你瘦了!在我回来之前猛吃猛睡,好好的补回来,不然我会很心疼的。” 这一句心疼直让安清悠的心里柔肠百转,可是脸上却丝毫不肯露出难受之色,抬起头来笑着说道: “没事儿,瘦一点儿好,苗条!猛吃猛睡,那不是成了猪了?若是你回来之时看见自家夫人成了一个肥婆,只怕登时便起了出去勾引别家姑娘纳妾的心思?” 萧洛辰哈哈一笑,却是慢慢地把嘴贴近了安清悠的耳稍,轻声道: “娘子放心,你若是吃成了一个肥婆,我便吃得比刘总督刘大掌柜再胖上三分,到时候莫说是出去勾引别家姑娘,怕是连走路都费劲呢!我萧洛辰在这里对天发誓,无论将来如何,我身边妻室只有安清悠一人,终此一生,永不纳妾!” 安清悠似乎是轻轻一颤,心知萧洛辰素来视这世间礼法如浮云狗屁,这话里虽说是有几分让自己安心之意,但是这个誓言一发,只怕他说不纳妾,便真的是不纳妾了。 “你……你……你讨厌啦!还要人家吃成肥婆……我才不呢!我……我还要去看这最后一批消味露有没有毛病修正,一会儿再来陪你!嘻嘻!大坏蛋!嘻嘻!” 安清悠忽然推开了萧洛辰,径自跑了开去,只留给萧洛辰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可是萧洛辰分明看见,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有一滴晶莹之物正在阳光中悄然飞扬,无声地落在了那地面的青草之上。 “你也和那些军眷一样,就是不肯让我看见你的眼泪吗……” 萧洛辰缓缓地低下了头,凝视着草叶上那一滴细珠,忽然间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心中无声地大吼了一句:“加油!加油!加油!” “大师这是要到北胡去?”安清悠检视着最后一批消味露的验证情况,身前却是摆了一堆的器皿和材料,随查随调,查漏补缺。 “江南虽相隔万里,亦本是鱼米税赋之地,老衲数十年来目睹百姓为这筹措这北胡‘岁币’而遭殃者却不知凡几。更何况此次北胡国书之中,这岁币之索银钱粮秣翻了许多,长此以往,唯有变本加厉。此祸已遗百年,老衲只盼有生之年能够为了结此事出上一份力,此番进京名为替睿王府前来斗香,实则是老衲答应了陛下之请。想必萧夫人亦已看出,这谷中许多僧人实为辰字营中兵将所扮,此间种种,又何必说得那么清楚呢!” 此刻给安清悠打下手的居然便是原本负责查验的了空大师,他以年迈之躯万里远赴北胡苦寒之地,临到出发之前却依旧是面带笑容,从容自若。 安清悠手上微微一颤,心知这北胡执行的布置若是越加周密,将来所涉之事只怕是越发凶险。可是亦知再往下说却是问得多了,沉吟良久,到底还是轻声低语了一句:“大师保重!” “我佛慈悲!”了空大师低语一声,微微一笑。 谷中忙忙碌碌,都在为这北上之行做着最后的准备,等到诸事差不多的时候,太阳却是渐渐偏西。毡房之中,安清悠已经和萧洛辰抱在了一起。 “今晚你是我的!”安清悠一刻不眨地盯着萧洛辰的眼睛,手却渐渐抓紧。 “你一辈子都是我的!”萧洛辰轻轻地吻在了安清悠的额头,就似在轻吻自己生命中最珍视的所在一般。 同赴巫山,抵死缠绵,数不尽的恩爱意,道不完的离别情。安清悠的嘴唇冷了很多次,又热了很多次,身体似曾瘫软,又曾经紧紧绷得笔直。两世为人,却从来都没想过,自己在床底之间竟然也会有如此狂野的时候。 等到云雨终散之时,便是精装如萧洛辰,竟似也有些疲惫。而旁边的安清悠,已是软软地躺在了他的怀里,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今晚我不睡,没力气我也要看着你,就这么看着你,看着你走!” 多日来的操劳,已经让安清悠处于一个极为疲劳的状态下,可是此时此刻,她的脸上居然还透着一丝妖异的红色,好像很精神一样,对萧洛辰轻轻地笑,轻轻地说。 “好好好,你不睡我也不睡,咱们俩就这么互相看着说小话儿……”萧洛辰轻轻地符合着她,那手却悄然游走到了安清悠的耳侧脖颈之际的某个要害之处。 指尖发力!微微一戳。 安清悠忽然间就这么脑袋就软软地侧到了一边,一声不吭地昏睡了过去。 萧洛辰轻轻拉过一丝薄被,盖在了这个他无限留恋的身体上,就这么爱怜的瞧着妻子的脸庞看了半天,这才轻轻地道: “疯婆娘……人总是有极限的,我可不想你拼命拼出什么病根儿来,咱们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这句话安清悠是听不到的,可是她的脸上却还居然挂着微笑,就像是这山谷中那些军眷妇人们一样,整整一个白天,笑容始终未曾消失过。 睁眼未眠的居然是萧洛辰,他就这么轻拥着自己的爱人,静静地看了她一宿,直到五更天月落之时才悄然起床,蹑手蹑脚地来到了毡房外。旁边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他,却是安花娘在门外替他们守了一个晚上的夜。 “真不和夫人道个别吗?”安花娘低低的问道,声音微乎其微。 “该道的都已经道过了,我和她的这里……”萧洛辰微微指了指心口处,轻声道:“彼此都明白!” 安花娘似是想要说什么,到底还是没有说。 却见萧洛辰慢慢地走到了外场空旷之处,忽然一扬手,沉默着向着空中挥了挥拳头。 在他面前,是明晃晃的火把,是从各自居所慢慢汇集而来打扮成各式各样使团人等却又同样沉默的辰字营将士,不知多少只拳头同样举起在空中挥舞着,有力,而悄无声息。 萧洛辰微微点了点头,却是亲自拿过了掌旗官手里大旗,横竖挥舞之间,一片寂静之中,唯有那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旗语的意思只有两个字 ——列队! 【作者题外话】:七千字奉上。 其不喜欢离别的感觉,因我写的时候,也在不断的落泪了…… ------------ 第四百章 伤别离 安清悠是被摇醒了的,安花娘不敢让她睡得太过份,一夜的睡眠,恰到好处。 便如同饿的太久不能吃得过多一样。 长时间的过度疲劳,人会极度的渴睡,可是若骤然松弛了下去昏睡过度,同样对身体有着极大的危害,甚至有人会一睡不醒。 安清悠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头疼身疼关节疼,简直是四肢百骸浑身都在发疼,却是习惯性地翻了个身,向旁边伸手一抱,口中含含糊糊地道:“我怎么睡着了……” 这一下却是抱了个空,伸手所及竟是只有被子。 安清悠迷糊着低声呓语一下,却是随机大惊之中翻身而起,只见一缕朱红色的淡淡阳光从毡房的窗口中射了进来,桌上的蜡烛却早已燃尽。 太阳似是刚刚升起,可是那个温暖的怀抱,那个枕边之人却已经消失不见,满屋之中,又哪里有萧洛辰的半点影子! “花……花姐,夫君呢!”安清悠的声音似是有些微微发颤。 “将军已经带队走了,他特地没有惊动夫人,奴婢也不敢造次……” 安花娘一脸的苦笑,却是仿佛不经意间说了那么一句:“将军还传下令来,军眷俱都在谷口相送,不得出谷。不过他们是五更天才列的队,此刻日头刚起来,大队只怕是刚出谷口……” 安清悠几乎是听到这话的同时抓起几件衣服便胡乱套在了身上,一抬头间却是紧紧盯着安花娘道:“花姐,你可会骑马?” “四方楼里论骑术将军排名第一,奴婢大概能够排进前十……” 不及梳洗,安清悠就这么蓬头垢面地冲出了毡房,却见门口一批乌黑毛亮的骏马就这么拴在此处,就和安花娘叫醒自己的时机一般恰好。安清悠微微一怔,却是猛一回头低声道: “花姐……谢了!” 马做飞快,可还是晚了。 安清悠到达军眷们指定聚集着送别的一处小丘上时,大队人马却已经堪堪走过了谷口,周围是女人们硬撑着的笑脸,面前是不得出谷的禁令。虽然知道萧洛辰必是便在这队伍之中,可亦知他必是已易容改扮,茫茫人头之中,却又让人哪里去找? 怔怔地望着面前那三千背影,安清悠忽然笑了,随即却是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 “贼汉子——!你要是不当个大英雄回来,老娘就改嫁!” 没有人停下,可是行进的队伍中,却有一个面色灰黄的中年汉子嘴上微微一翘,那笑容里有点诡异,有点儿坏,却没有回头。 “怎么样,我媳妇有点儿北胡可伦敦的架势吧?”黄脸汉子低声地说。 旁边是一片翘起来的大拇指。 黄脸汉子似是得意的低声一笑,陡然间却是提起了嗓子高叫道:“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安清悠面朝大队用力地点了点头,虽然找不到人,可是她认得那个声音。 男人们越走越远,忽然间一阵整齐无比的喊声竟是随风飘了过来: “——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女人们一下子眼圈全红了,可是她们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直到那些背影渐渐地消失在了地平线上,这才有人哭了出来! 刚刚的笑容似乎转瞬间便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低低的啜泣之声。而在这些女人瞧不到的地方,大队人马并没有径直向北,而是悄然转东直奔京城,皇帝陛下在那里等着做他的最后一场戏,为使团送行。 “大梁寿光三十九年五月十七,遣使至北胡而纳岁币。队三千人,奉檀香寺高僧了空,仪仗诸备,银绢粮秣车马相衔不息,盖本朝以来未有其过也。皆于都闹市之中招摇而过,有好事之徒多围观而视,尝有百姓及忠烈之士痛骂之,高呼其为辱国之行。然帝谈笑自若,亲送至京城北门,辞使之时尚言结好北胡诸部,以示大梁上国天朝之恩矣。” ——《梁史.仁宗本纪》 这是大梁立国以来派团前往北胡规模最大的一次,也是安抚岁币最多的一次,更是在当时挨骂挨得最多的一次。 可是大梁与北胡征战百年,期间共有以岁币安抚或是和亲使团出使二十九次,却没有一次比这次出使的影响更大,大到了当时世上两个最强大的帝国几乎都处于风雨飘摇的状态。 后世史学家每逢研究这段历史的时候,无不为寿光皇帝的苦心孤诣雄才大略拍案叫绝,只是无论正史野史,却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帝王将相身上,从未对这些辰字营的军眷们落下过半笔。 包括此时的安清悠也赫然发现,即便是当初曾经告诉她要笑着送走自己男人的那几位军眷,自己却完全不知道她们的名字。 满坡哭音,伤别离。 望着到了这个时候才肯哭出声来的军眷们,安清悠忽然明白,原来自己竟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她们当中的一个,无声处,早就泪流满面! 眼泪在一滴一滴的向下落,却没有呜咽之声,良久,安清悠却是慢慢地吩咐道:“花姐!送我回去!” “回毡房?”安花娘轻声问道。 “嗯!回毡房小睡片刻,等过了晌午,夫君他们的大队也该出城了。立刻秘密送我回清洛香号,这些日子里那边绷得太紧,难免会让人起了疑心,下午我要在香号里见上几个客商露露脸。” 安清悠轻轻擦了擦眼泪,慢慢地说着话,旁边安花娘微微一怔,继而那眼光之中却是满满的佩服。 她知道萧洛辰这一走,自家主母的心里会有多难受,可是她擦干了眼泪,依然是那个不肯倒下的女人,依然是那个精明强干的清洛香号东家老板娘。 “你留在京城里把家看好,咱们亮刀子之前,多少还得拖着沈从元睿王府那一帮人呢,他们可是和北胡人有勾结的……” 太阳已经升起了老高,一朵朵白云向北缓缓的飘去,萧洛辰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回响着。安清悠抬头静静地望着天,脸上忽然露出了温柔之色,心中默默地念道: “夫君,你踏实的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家里这边,我在!我一直在!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 ------------ 第四百零一章 悄然转向的京城 安清悠是被摇醒了的,安花娘不敢让她睡得太过份,一夜的睡眠,恰到好处。 便如同饿的太久不能吃得过多一样。 长时间的过度疲劳,人会极度的渴睡,可是若骤然松弛了下去昏睡过度,同样对身体有着极大的危害,甚至有人会一睡不醒。 安清悠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头疼身疼关节疼,简直是四肢百骸浑身都在发疼,却是习惯性地翻了个身,向旁边伸手一抱,口中含含糊糊地道:“我怎么睡着了……” 这一下却是抱了个空,伸手所及竟是只有被子。 安清悠迷糊着低声呓语一下,却是随机大惊之中翻身而起,只见一缕朱红色的淡淡阳光从毡房的窗口中射了进来,桌上的蜡烛却早已燃尽。 太阳似是刚刚升起,可是那个温暖的怀抱,那个枕边之人却已经消失不见,满屋之中,又哪里有萧洛辰的半点影子! “花……花姐,夫君呢!”安清悠的声音似是有些微微发颤。 “将军已经带队走了,他特地没有惊动夫人,奴婢也不敢造次……” 安花娘一脸的苦笑,却是仿佛不经意间说了那么一句:“将军还传下令来,军眷俱都在谷口相送,不得出谷。不过他们是五更天才列的队,此刻日头刚起来,大队只怕是刚出谷口……” 安清悠几乎是听到这话的同时抓起几件衣服便胡乱套在了身上,一抬头间却是紧紧盯着安花娘道:“花姐,你可会骑马?” “四方楼里论骑术将军排名第一,奴婢大概能够排进前十……” 不及梳洗,安清悠就这么蓬头垢面地冲出了毡房,却见门口一批乌黑毛亮的骏马就这么拴在此处,就和安花娘叫醒自己的时机一般恰好。安清悠微微一怔,却是猛一回头低声道: “花姐……谢了!” 马做飞快,可还是晚了。 安清悠到达军眷们指定聚集着送别的一处小丘上时,大队人马却已经堪堪走过了谷口,周围是女人们硬撑着的笑脸,面前是不得出谷的禁令。虽然知道萧洛辰必是便在这队伍之中,可亦知他必是已易容改扮,茫茫人头之中,却又让人哪里去找? 怔怔地望着面前那三千背影,安清悠忽然笑了,随即却是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 “贼汉子——!你要是不当个大英雄回来,老娘就改嫁!” 没有人停下,可是行进的队伍中,却有一个面色灰黄的中年汉子嘴上微微一翘,那笑容里有点诡异,有点儿坏,却没有回头。 “怎么样,我媳妇有点儿北胡可伦敦的架势吧?”黄脸汉子低声地说。 旁边是一片翘起来的大拇指。 黄脸汉子似是得意的低声一笑,陡然间却是提起了嗓子高叫道:“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安清悠面朝大队用力地点了点头,虽然找不到人,可是她认得那个声音。 男人们越走越远,忽然间一阵整齐无比的喊声竟是随风飘了过来: “——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女人们一下子眼圈全红了,可是她们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直到那些背影渐渐地消失在了地平线上,这才有人哭了出来! 刚刚的笑容似乎转瞬间便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低低的啜泣之声。而在这些女人瞧不到的地方,大队人马并没有径直向北,而是悄然转东直奔京城,皇帝陛下在那里等着做他的最后一场戏,为使团送行。 “大梁寿光三十九年五月十七,遣使至北胡而纳岁币。队三千人,奉檀香寺高僧了空,仪仗诸备,银绢粮秣车马相衔不息,盖本朝以来未有其过也。皆于都闹市之中招摇而过,有好事之徒多围观而视,尝有百姓及忠烈之士痛骂之,高呼其为辱国之行。然帝谈笑自若,亲送至京城北门,辞使之时尚言结好北胡诸部,以示大梁上国天朝之恩矣。” ——《梁史.仁宗本纪》 这是大梁立国以来派团前往北胡规模最大的一次,也是安抚岁币最多的一次,更是在当时挨骂挨得最多的一次。 可是大梁与北胡征战百年,期间共有以岁币安抚或是和亲使团出使二十九次,却没有一次比这次出使的影响更大,大到了当时世上两个最强大的帝国几乎都处于风雨飘摇的状态。 后世史学家每逢研究这段历史的时候,无不为寿光皇帝的苦心孤诣雄才大略拍案叫绝,只是无论正史野史,却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帝王将相身上,从未对这些辰字营的军眷们落下过半笔。 包括此时的安清悠也赫然发现,即便是当初曾经告诉她要笑着送走自己男人的那几位军眷,自己却完全不知道她们的名字。 满坡哭音,伤别离。 望着到了这个时候才肯哭出声来的军眷们,安清悠忽然明白,原来自己竟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她们当中的一个,无声处,早就泪流满面! 眼泪在一滴一滴的向下落,却没有呜咽之声,良久,安清悠却是慢慢地吩咐道:“花姐!送我回去!” “回毡房?”安花娘轻声问道。 “嗯!回毡房小睡片刻,等过了晌午,夫君他们的大队也该出城了。立刻秘密送我回清洛香号,这些日子里那边绷得太紧,难免会让人起了疑心,下午我要在香号里见上几个客商露露脸。” 安清悠轻轻擦了擦眼泪,慢慢地说着话,旁边安花娘微微一怔,继而那眼光之中却是满满的佩服。 她知道萧洛辰这一走,自家主母的心里会有多难受,可是她擦干了眼泪,依然是那个不肯倒下的女人,依然是那个精明强干的清洛香号东家老板娘。 “你留在京城里把家看好,咱们亮刀子之前,多少还得拖着沈从元睿王府那一帮人呢,他们可是和北胡人有勾结的……” 太阳已经升起了老高,一朵朵白云向北缓缓的飘去,萧洛辰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回响着。安清悠抬头静静地望着天,脸上忽然露出了温柔之色,心中默默地念道: “夫君,你踏实的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家里这边,我在!我一直在!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 ------------ 第四百零二章 老夫人的病 “婆婆病了,咱们几个该做点儿啥?” 这一声相问倒是打破了房中的寂静,奶林氏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回道: “还能做什么,婆婆病了当然是先照顾婆婆了!难道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重要的么?” 奶林氏这话当然是正理,可是其余几个儿媳妇却是一起面露苦笑,那三奶奶秦氏摇了摇头道: “大嫂这话说的自是没错,若说是照顾婆婆,咱们几个谁都是责无旁贷,万事自是以此优先。%&*";可是这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人,每天的事情亦是里里外外的不能乱了的不是?怎么个过法,咱们几个眼下倒是得拿出个章程来。” 说到这等事情,林氏登时便没了词儿,她虽是长嫂,这管家的事情却不是其所长。 却见得二奶奶宁氏站起身来大模大样地看了众人几眼,口中轻轻咳嗽了一声才道: “大嫂,诸位弟妹,婆婆病了,这家里头却是不能没人主事。咱们几个做媳妇分分工,若是几位没有异议,打今儿起这家里的事情我先担着,大家说怎么样?” 二奶奶宁氏这话说得直白,周围几位奶奶们却一个个的默不作声。 宁氏环视众人一圈,最后却是把眼睛停留在了安清悠的脸上。 安清悠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却是淡淡地说道: “二嫂要掌家,那掌了便是。弟妹并无异议,只是这婆婆病了,我这做儿媳妇的却不能不尽些孝道。这样吧,婆婆这里的事情我来操持,一干挑费也由我出,其余事情由着二嫂做主便是,如何?” 奶林氏也点点头道:“我……我管不了家,我也来伺候婆婆!” 二奶奶宁氏看着二人,眼中的轻蔑之色却是一闪而过,三房四房两个她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奶林氏更是早就知道必然是只有去伺候婆婆一途。 所担心者,不过是最近这个搞香号搞得风生水起的五弟妹安清悠而已。此刻见她主动说要去老太太院子里伺候婆婆,倒是正中下怀。 “五弟妹啊五弟妹,我还当你有多厉害,到底还是嫩了点儿。%&*";你想去抱着老太太粗腿不放,那就去抱!这本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老太太的院子里就让给你又何妨?萧家上下的权力产业,还有代表萧家对内对外的一应话事之人,二嫂我就敬谢不敏了。只要让我掌家三个月,将来立嫡子的时候谁占上风,那可就说不准喽!” 后世有一句话叫做眼界决定命运,外面的京城里正在悄然起着变化,可是宁氏的眼睛里却还只有一个萧家,脑子里却还只有嫡子二字。不过无论如何,此刻她倒似是占了上风的样子,伸胳膊把手往奶林氏面前一伸,口中却是带着几分自得地道: “大嫂,这家里的大大小小的钥匙都在哪,除了婆婆之外怕是只有你知道了。弟妹既是要掌家,这些该有的物事可不能不用,这就拿过来吧!” 奶林氏很老实地点点头,转身就要去拿钥匙,却听得一个声音骤然响起道: “大嫂且慢,二嫂,这婆婆如今固然是病着,可是这么快就定了由谁掌家,是不是太仓促了点儿?” 二奶奶宁氏猛地一扭头,脸上却不禁现出了些愕然之色,这说话之人却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赫然便是三奶奶秦氏! 秦氏本是个遇事先撺掇别人出头的主,可这样并不是因为她没有野心,而是更加擅长拿人当枪使。 在她心中,三房如何才能立嫡承宗才是头一等的大事。 眼见着二奶奶宁氏这便要成为掌家之妇,这一次却是退无可退——若是二房因此成了气候哪还得了?可是又不愿推举这长房、四房,更不愿推举五房这个在萧家没权在手就已经风生水起的安清悠来,这当儿却是终于撕破了脸皮,自己上阵了。 “三弟妹对于由我掌家有异议?”二奶奶皱着眉头问道。 “二嫂为人强干,我们都是知道的……”三奶奶秦氏躲在人后面久了,这乍一出头倒还是对宁氏有些畏惧,只是这等畏惧转眼便被掌家的前景所淹没,用一种不阴不阳的语气说道: “只是二嫂和婆婆的关系……呵呵,这个大家也都知道,婆婆如今固然是病着,可是刚才司马大夫不是也说了?只需慢慢调养一段,眼下倒是也还无事的,回头若是婆婆身在调养之中,却知道是二嫂掌家,这一气一怒之间再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咱们可是谁都负不起这个责任!” 三奶奶秦氏拿人当枪使惯了,这时候不好拿其他几房来说事,却是直接把正躺在病床上的萧老夫人抬了出来。 二奶奶宁氏家中亦是军方大族,平日里便是在萧老夫人面前也带着三分的不服不忿,几个媳妇之间,倒是数这宁氏和婆婆关系最差。此刻既是撕破了脸皮的相争,三奶奶秦氏却是一句话就揭在了二房的短处上。 “放屁!放屁!我和婆婆怎么了?知道我掌家婆婆她老人家就会气出个好歹来?你当你和婆婆亲到哪里去了,我呸!” 二奶奶宁氏勃然大怒,这将门出来的女子本来脾气就大,她宁氏又更是个生性骄傲自负之人,这当却是指着三奶奶秦氏的鼻子骂道: “老三家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个打算!大嫂不争,把我挤兑住了,就该轮到你这小蹄子了是不是?想得美啊,连五弟妹都没有争,你又算是哪棵葱哪头蒜,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副本事!我还真就告诉你,今儿这个家,老娘我是掌定了!” “瞧瞧瞧瞧!这就自称老娘了,连弟妹也变成了老三家的,二嫂您真是好霸气啊!如今这没当上掌家的就这么大威风,若是真让你掌上了家,哪还有其他几房的活路?今儿个谁掌家都行,就是你二嫂不行!五弟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秦氏毫不退让的反唇相讥,话里却是不断的煽动着旁人。倒是安清悠微微苦笑,这二房三房要抢掌家,怎么倒是莫名其妙的忽然又都扯到了自己头上? 这事情说来倒是毫不奇怪,若真是要做个比较,拥有清洛香号的五房如今在萧家各房之中却是财力最为雄厚,安清悠既是表明了态度懒得管家,自然便成了两人相争之际大力争取的对象。 连宁氏和秦氏两人自己都没留意到,在不知不觉之间,她们已经把安清悠当作了这个家里最有分量的人之一。 这道理其实并不难,以安清悠的聪明微微一想便已明白,可是对于萧家各房之间的这趟浑水,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兴趣。 萧洛辰虽是应承了老太太要撑起萧家,但是这撑起萧家却未必是只有一条路。只消自身成了气候,谁又敢对萧家如何不成?安清悠心里明白,和这其他几房只怕早晚是要分家单过的,那这掌家自己也就完全不想掺和。 左边把老太太伺候好,右边把大嫂林氏帮衬上,再守住了清洛香号这份产业,那便算是什么都稳当住了。要做好这几件事情已经够让人操心了,这点子掌家什么的,谁爱折腾谁折腾去! 一想到萧洛辰此刻正在带着他的辰字营赶往北胡,安清悠心里又不禁微微一痛,可是这面上却是半点不能露出异状来,微微想了一想,却是不动声色地道: “二嫂子也好,三嫂子也罢,都是精明强干之人,掌家都可以!小妹年纪轻资历浅,心里却只是想着把婆婆伺候好,谁来掌家我都支持!” 这话说了也等于没说,可是宁氏和秦氏对望了一眼,这当口还真就谁也不愿意去把安清悠逼急了。两人却是调转了方向对着奶林氏一先一后地道:“大嫂!您怎么说?” “我……我……” 林氏本就是个没主意的,这当儿就更没主意了,兀自在那里嗫吁了半天才道: “我也和五弟妹一样,就专心伺候婆婆便好,你们两个商量好了谁掌家,我给你们拿钥匙去……” 二房三房的这两位差点没同时摔上个跟头,我们两个商量?我们两个要能商量出个高低明白来还用问你么!知道这奶问了也是白问,二人却是齐刷刷地一扭脸向着四奶奶乌氏说道:“四弟妹,你怎么说?” 四奶奶乌氏心中其实也是存着想让四房独大的念头的,只是瞧此刻这场面,却知自己便是争怕也争不过这二位。 她本是个给便宜就上的性子,又没什么城府。这当儿却是索性把实话给说出来了:“我这边儿?简单啊!谁给我们四房的好处多,我就支持谁掌家!” 话音未落,却听得宁氏秦氏竟是异口同声地大声道:“我给的肯定比她多!” 四奶奶乌氏一愣,这脸上却是乐了。都说给得多,好啊!那就说说都能给我们四房什么好处?正要和二房三房来上一番讨价还价,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们几个可以啊!这就急着蹦高儿掌家了?我还没死呢……”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这声音的来源之处,正是那卧床不起的萧老夫人! ------------ 第四百零三章 什么都知道 几个媳妇大惊失色,尽顾着说这掌家的事情,谁知说来说去不知何时便变成了这等撕破脸的争吵,却忘了自己还是身处老太太的房中! “媳妇有错,请婆婆责罚!” 奶林氏打头,安清悠收尾,五个儿媳妇齐刷刷地在床头跪倒了一排。i^ 却见萧老夫人不光是早就醒了,这当居然还自己翻了一个身,就这么侧卧在床上,一双眼睛冷冷地瞧着媳妇儿们,目光里依旧是如之前那般犀利有神。 三媳妇秦氏被这双眼睛瞧得发虚,却是率先开口道: “婆婆,我们也不是要争谁掌家,就是想着既把咱们这家里的日子过好,也能让您舒心一些……” 分辩闪躲,这原本就是秦氏的拿手好戏,可是这次萧老夫人却是没有给她留任何面子,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道:“都给我滚!” 几个媳妇没人吭声,全都站起来调过头,灰溜溜地向外面行去,却听着背后萧老夫人又是一声发话道:“五媳妇儿留下!” 骤然停步,安清悠回头走了过去,待得几位嫂嫂都在出了房去,却见萧老夫人仿佛一下子松了下来,吃力地道:“水……” 安清悠连忙去倒水,伸手将萧老夫人的头部微微扶起,这才把一碗水慢慢伺候着喂了下去。 这位原本强项犀利的萧老夫人,此刻竟是连喝水都有些费劲了。好容易一碗温水喝下,却是又不停地喘息了一阵,这才仿佛回过气来,对着安清悠慢慢地道:“扶我坐起来!” 安清悠依言拿过了软垫,小心翼翼扶着萧老夫人半靠着坐了起来,萧老夫人喘了一口粗气,却是张口便问道:“五儿呢?” 安清悠心里微微一惊,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老太太现在这个样子,难道要告诉她儿子秘密前往北胡了不成?微一踌躇,方才含糊着对着萧老夫人道: “夫君昨日碰上了个宫里的公公,好像和宫里又有了联系。今日却是一大早就高高兴兴地出了门,想是有什么好事径自去忙,媳妇倒也没敢多问……” “和宫里又有了联系?好事儿啊……”萧老夫人似是半闭着眼,口中喃喃地说道。 安清悠这才心里松了一口气,刚要寻个什么其他事情岔开话题,却听得萧老夫人忽然冷不丁问道: “你这孩子心善,怕我这病老婆子受不了,胡乱拿些含含糊糊地借口来敷衍我么!我问你,今天出京的那个使节团,他便混在里面吧?你跟我说实话,五儿去了北胡,对不对?” 这一下安清悠可是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只觉得从头凉到脚,待要再行否认,却是又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 安清悠就这么一迟疑,萧老夫人已是苦笑了一下道: “果然便是如此,我还寻思着陛下究竟会是什么时候把我这个儿子送上战场,没料想便在今日。我说晌午听那北门传来的号炮声怎么就心口一阵痛得慌,原来是五儿也去北胡了,当真是母子连心么……没事儿,没事儿!咱们萧家多少代人的将门,送夫送子上战场的事情我这一辈子见得多了,受得了!” 嘴里说受得了,老太太的手却在微微发颤。 安清悠咬了咬嘴唇,这才知道萧老夫人的突然晕倒竟是由此而起,正要说上几句安慰的话,却见萧老夫人忽然睁开了眼,口中慢慢地说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猜出来这些事情的?” 安清悠点了点头,顺着萧老夫人的话头道:“婆婆您向来精明,经验又多……” “精明个什么啊!我压根就没去猜,我本来就知道!” 萧老夫人打断了安清悠的话,却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道: “五儿这孩子看似浪荡轻浮,其实比谁都重言重喏。这伐北胡乃是天大的事情,他倒连亲娘都不肯漏了口风。可是他忘了,他还有个爹,老头子也是局内人啊!这老东西若论手段,只怕比五儿反倒还差了一筹,一辈子什么时候曾瞒过了我去?就他肚子里那点东西,早就被我掏了个明明白白喽!” 萧老夫人口中的老东西,说的自然便是萧洛辰之父,如今身在北胡的前大将军萧正纲了。 萧洛辰青出于蓝,虽然年轻,但是这本领手段确是比乃父更加出色。萧大将军归根到底,还是没能架住萧老夫人的刨根盘问,将这天大的机密泄露了出来。若真要深究,单说这一条可谓便是足够让他人头落地了。 不过事到如今,这一切已经都不重要了。 萧老夫人怔怔地望着眼前,半响才对着安清悠道: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可是我只能把这些事情埋在心里头,跟谁也不能说。我还得演着戏,好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有时候还得装着误会了你们。不过这都没什么,无所谓了,皇上终于动手了,咱们萧家的苦日子也就算熬到头了!” 安清悠同样怔怔地看着萧老夫人,忽然觉得这位婆婆也同样不易,明明知道一切的前因后果,却不得不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直到此时才能和自己说上两句。 萧老夫人的脸上又是掠过了一丝苦笑,身上急病突发,此刻也不过是刚缓过来而已。这些话对于她来讲却是说得有点太多了,又靠在软垫上喘了一阵,这才叹了一口气道: “我掌管萧家内在几十年,五儿那几个哥哥都是我给做主娶的媳妇,可是到头来却没一个像样儿的。反而你这个五儿自己找的媳妇倒真是个好孩子。五儿心里这么多年的疙瘩,我和五儿之间这么多年的心结,倒都让你给解了去,又这么能干,若说这几个儿媳妇里,我对你道是最满意的一个。偏摊上这么个时局世道,真是苦了你了!” 安清悠轻声道:“婆婆这是哪里话来,既是做媳妇儿,这可不都是应当应份的?能嫁给夫君既是我自己选的,也是我自己争来的。我不苦,和他在一起,我心里开心得很。” “这臭小子倒是有个好福气!” 萧老夫人似乎是骂了一句,脸上却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扭过头来对着安清悠道:“我听说你做姑娘的时候,在家里也是当过掌家大小姐的,如今我这老婆子有了病,这个家你来掌,怎么样?” “这……” 没想到萧老夫人竟然说出了这等话来,这却是不像那几个嫂子一般简单了。安清悠低着头仔细地想了一阵,到底还是摇了摇头道:“倒不是媳妇不肯挑起这个担子,实在是此时此刻,太不合适!” “哦?此话怎讲?” “媳妇进门之日尚浅,若是骤然做了这掌家之事,二嫂三嫂是决计不肯服气的,便是那四嫂似是前不久和我站到了一起,也不过是因为清洛香号调货而引起的一些利益之事罢了。倒时候我掌了家,几位嫂子反倒是折腾不休,虽说未必不能调顺,但终归是需要花些时间功夫的,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实为不妥。更何况我来掌家打头,夫君却是始终露不出面来,让有心人对萧家起了怀疑,那才是真天大的麻烦!” 安清悠所说的“最关键的时候”指的是什么,萧老夫人心知肚明。 如今寿光皇帝虽然已经动手,但是一天大梁没和北胡亮出刀子,一天便尚不能轻举妄动。 天上会飞的雕儿可是比人走得快多了,若真要惹人怀疑传了消息去北胡,最危险的只怕反倒是正在路上的萧洛辰等人了。 萧老夫人点点头:“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真让老二、老三她们掌家不成?” 安清悠微微一笑道:“一动不如一静,说白了咱们萧家现在也没什么大事,夫君和父兄既出北胡,皇上那头保着咱们还来不及。左右不过是些内宅之事,只要婆婆把这掌家的名分留在手里,对外就出不了大乱子。这管与不管的又能差到哪去?便是真让二嫂三嫂她们来操持一番,又有何不可?婆婆倒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调养一下身体,这等事,让别人操心去!” “把掌家的名分留在手里,让她们操持一番么……”萧老夫人微微地眯了眯眼,忽然又微微一笑: “也罢!我老婆子操心这么多年,让这些整天惦记着向上爬的媳妇们也知道知道什么叫操心受累,原也没什么不好!” 当安清悠走出老夫人房里的时候,安家的其他几位奶奶居然都没走。 一个个拿了椅子坐在院子里各居一方,各怀心思也不说话。见到安清悠出来,奶林氏率先迎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道:“婆婆怎么样?身体如何?” “没事儿!司马大夫的施针和用药挺有用的,婆婆精神好多了。” 安清悠拍了拍林氏的手,安慰着说了两句,林氏这才定下了神来。却见旁边四奶奶乌氏眉花眼笑的凑过来对着安清悠说道: “五弟妹……” 这声五弟妹叫得当真是肉麻无比,安清悠只觉得自己的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知这四奶奶心里惦记的是什么,口中连声说道:“四嫂可别这么客气,婆婆她老人家倒是说了这掌家之事,倒不是我。” 这句“倒不是我”一说,众人的眼光登时齐刷刷地看向了安清悠,二奶奶宁氏三奶奶秦氏自然不用说,对这掌家之事本就是惦记万分的。便是四奶奶秦氏的眼睛也不禁亮了起来。 奶林氏压根就不是掌家的人选,二奶奶、三奶奶这边又刚刚抢着掌家被老太太抓了个正着,再加上不是这五弟妹安清悠,难道这等好事竟是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作者题外话】:呼……两更完成! ------------ 第四百零四章 拉来拉去 一阵清风吹来,萧老夫人院子里几棵大树上叶子沙沙地响,可是萧家的几个媳妇却一个个默然不语的安清悠,竖起了耳朵就等着听她的口中会讲出些什么来。i^场中竟是形成了一种古怪的静默。 “哎呀五弟妹,你就别卖关子了!咱们心里都清楚,这一大家子人的日子得过,到底是谁掌家,你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不就结了!不论是谁,终归是有个章程,也省得咱们都在这里六神无主的!” 这一次先沉不住气的居然是平日里最为躲在后面三奶奶秦氏,她今天左右已经露了本来面孔,又和二奶奶宁氏那边撕破了脸,这时候索性倒是不再扮下去了。 “就凭你?”二奶奶宁氏柳眉一竖,不屑地哼了一声。 三奶奶秦氏登时不干了,直接一个白眼儿翻过去,正要反唇相讥,却听安清悠笑道: “几位嫂嫂别急,婆婆说了,掌家的事情她老人家要想一想,明儿个一早让咱们都到她房里去立规矩,倒时候她自然有主意。” 这话一说,萧家的几个儿媳妇们倒都是一副大眼瞪小眼的样子,明儿个一早去立规矩?这算什么交代,老太太现在有心思想事儿了?那是说老太太这身子好了不少? 惦记归惦记,可是这萧老夫人发下来的话还是没人敢说个不字的,大家伙儿又是一起到老太太房里认了番错、请了个安,萧老夫人不过嗯嗯了几句,自有奶林氏留下来贴身伺候,大家倒是都便散了。 可是这萧老夫人身上有病,毕竟诸人都是瞧在了眼里。 回到各自院子里,安家的几个媳妇却是各自转着不同样的心思。 二奶奶宁氏左琢磨右琢磨,总觉得这事情若是由老太太来说,掌家的位子十有八九落不到自己的头上。一个人闷在屋子里想了半天,居然找到了大管家萧达的头上。 “达叔!忙啊?”二奶奶宁氏这边难得地给这位大管家陪起了笑脸,萧达却是连忙站起来规规矩矩地作揖行礼,口中客气得很,“给二奶奶请安了。” “婆婆这一病,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却是有劳达叔了,您在我们萧家忙活了这么多年,可真是辛苦得很了……” 二奶奶宁氏有一搭没一搭的没事找着话头儿,萧达却是抬头望了宁氏一眼,口中客客气气地道: “萧达这条命乃是大将军当年在北疆沙场上救的,这么些年来给萧家效力乃是本分。%&*";二奶奶若是有院子里有什么要萧达去跑腿,自当是责无旁贷,倒是若说这谁来掌家之事。我萧达却是只听老夫人一人的,老夫人说谁掌家,我就给谁打下手!” 这萧达乃是萧府的大管家,不久前几个媳妇在老太太房里争着要掌家的事情他哪里会有不知道的。这当儿抢着先把话封死了,言语里居然带着两分心里有气的腔调。 宁氏的脸上登时便带上了几分尴尬,不过她此时却是居然没有发作,脸上反倒挤出了一丝笑容道: “达叔这话说哪儿去了,谁来掌家,那还不是婆婆说了怎么着就怎么着?咱们今儿不说这个,您是萧家的老人,公公当年在战场上救过您,您又何尝不是曾把公公从死人堆里头背出来过?我刚才闲着无事倒是想起,达叔似乎是有两个侄子在这京中的城防军里效力,熬到了好像还是还就是个卒长不是?糟蹋了糟蹋了,达叔的晚辈那还能错的了?我有个舅父眼下在京东大营里当差,身边正缺合适的人手,用谁都是用,还不如调咱们自家的子弟兵过来,贴心!” “这……”萧达迟疑了,宁氏的娘家很是不软,这事他自然早就知道,可是这位萧大管家膝下本无子女,家里的下一代全惦记着这两个侄子呢。 这边二奶奶宁氏破天荒地放下了身段来和大管家萧达套着近乎,那边四奶奶乌氏却是跑到了三奶奶秦氏屋子里。 乌氏不是不惦记这掌家的位子,可是回去坐定了一想,却越想越是觉得棘手。 萧家的几房媳妇哪一个又是省油的灯?若真是论起实力来,只怕倒要数自己这四房最是单薄,真要是坐上了那掌家的位子,倒怕是明枪暗箭都对着自己招呼上了。倒时候可别闹上一个连屁股都没坐热就被人赶了下去,那才叫没有翻身之日。 这四奶奶乌氏鲁莽归鲁莽,但在萧家的几房媳妇里却是最现实的一个。 左思右想之下,却是来找了三奶奶秦氏,一进门就笑着说道:“三嫂,弟妹来看看您,这几天婆婆她老人家病了,又赶上这么个时局,家里的事情要忙的不少,都辛苦三嫂了。” 萧老夫人病了不假,萧家的事情不少也真,可是这怎么轮也轮不到这三奶奶秦氏。 秦氏微微一怔,却是含糊着应道:“四弟妹哪儿的话,如今这事情多,四弟妹也是给家里出了大力不是?要真说起来,咱们家里缺不了四弟妹才是真呢!” 秦氏这边含糊着应付,乌氏那边却登时精神一振,这话再往下说下去便露了马脚,笑嘻嘻地道: “三嫂夸奖,弟妹我在家里倒是也能出的上力,可是哪有三嫂能干?要我说啊,婆婆明天要说谁掌家,可除了三嫂还有谁更适合挑这个担子?我可是鼎力支持三嫂的,以后还要请三嫂多多照顾啊?” 若论这宅斗心机,乌氏比起秦氏来可是远远不如了。 秦氏一听这话登时心中雪亮,这四奶奶心里想做掌家,可是又怕坐不住,索性把自己推了出来,一边可以躲在后面,一边倒是趁机把自家卖个好价钱。 这三奶奶秦氏本就是拿别人当枪使耍惯了的,此时乌氏这点儿小伎俩又如何瞒得住她?眼珠儿一转,却是笑着说道: “四弟妹这话不是远了?若是我当了掌家,别的不敢说,家里头二房有的,四房必须有,二房没有的四房也该有!咱们妯娌什么关系,没的说!” 长房奶林氏那边本来就不争什么,安清悠那头有清洛香号在手,想比也比不上。 算下来倒是二奶奶宁氏那边最合适做个标签,四奶奶乌氏眉花眼笑,她虽然也有野心,但是这比之二房、三房还是差了一头,这一下子若是能与二房拉了平,四房也算是往前迈了一大步,乌氏本就是个眼皮子浅的女人,有好处先占上了再说。当下点头不迭地道: “那敢情好,弟妹在这里先谢谢三嫂了!那二房整天趾高气扬的,我老早就看着她们讨厌了!明儿个到老太太房里立规矩,我一定站在四嫂这边儿,不把那老二家的骂上个狗血淋头才怪!若是我挨数落,老二家的也挨数落,那掌家的不就是三嫂您了么!” 四奶奶乌氏就是这种人,当初可以为了一点调货银子当众站到了安清悠这边,眼下便也可以为了一点点芝麻绿豆大的好处跑来捧三奶奶秦氏的臭脚。 秦氏拉着乌氏,说起私房话来当真是好不亲密,可是心里却在微微冷笑:“四弟妹啊四弟妹,就你这两把刷子,还想躲在我后面?随手画了个饼就摆平了你,明儿个还是老老实实地接着给你三嫂我当枪吧!” 转过天来一早,五个媳妇自去萧老夫人房中立规矩。 只见果如那司马大夫所说,老太太这病虽然来得颇急,可是慢慢调养着也未必就那么吓人。 缓了一天一夜,如今倒已是能够让人扶着靠软垫坐起来了,安清悠和奶林氏在旁边小心伺候,一个在后面伸手相扶,一个小心翼翼地喂着粥。 长房和五房都必然不会去做那掌家的事,其他几位奶奶倒是心里清楚得很,各自站在饭桌旁立着规矩,萧老夫人今天倒是出奇的温和,咽下一口粥慢慢地道: “我老婆子吃得慢,你们几个也不用都看着,都是自家人,先用了早饭再说吧,莫要都凉了!” 这话一说,二、三、四房的三位奶奶心里倒更是笃定,只觉得婆婆难得的温和,这掌家的人选只怕倒要从自己几人中选出了。 唯有那四奶奶乌氏虽说昨儿个刚到三房那边谈了一番价钱,这当忽然心里又起了杂念,老太太不会选得是自己吧?若是选了自己,自己是不是真的让给三房?这掌家的位子若是让出来的,那昨天开的价钱可是有点亏了。 三个儿媳妇各有心事,这早饭可就用得有些心不在焉了,几个年轻女人,竟然是吃得比萧老夫人这个卧在病榻上的老妇人还要慢上三分。一边吃一边向着萧老夫人那边瞟,就等着老太太什么时候开口了。 萧老夫人的眼光何等老辣,这些人的情形可是尽收眼底。慢慢悠悠地喝完了粥,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人老了,这身子骨也不比你们年轻人,如今这一病,倒是想开了不少事。这自古男主外、女主内,这萧家将来自然是要有人承宗的,对外,究竟让哪个儿子继承这爵位,将来还得你们公公说了算。可是无论是谁,这内宅里有个贤内助也终究是少不了的,咱们萧家不比别家,多少代了,一举一动上有天子盯着,下有将士看着,对面儿还有那些文官们惦记着!呵呵,五媳妇你别多想,我这说得可不是你们安家!” 安清悠笑着回道:“哪儿的话,萧家世代忠烈,人称大梁第一将族,多少代人为了保得国土安宁抛头颅洒热血,便是家父和家祖父,提起萧家来也是颇为钦佩的!” 萧老夫人点了点头,坐在桌边那几位奶奶却是心中嘭嘭直跳,二奶奶宁氏若在往日,少不得心里要冷笑上一句文官没好人,安清悠这是拍老太太马屁,三奶奶瞅瞅四奶奶,心道这四房一会儿究竟会不会出那死力?四奶奶乌氏却是瞬间便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起因无他,全在老太太一开口间,却是竟提出了一个话头来。 “萧家将来自然是要有人承宗的……” 刹那之间,三个儿媳妇竟是同时转过了一个念头,难道今儿个这趟立规矩,不光是说谁掌家,老太太还要表明一下对于谁是嫡子谁承宗的态度么? ------------ 第四百零五章 没有男人的萧家 “婆婆有事,便尽管吩咐媳妇去做,媳妇万死不辞!” 第一个抢着出来说话的居然是一贯躲在人后面的三奶奶秦氏。 老太太提出来了这承宗之事,她却是比谁都积极,绝对不肯低调半分的。 “万死不辞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更何况可别是话说的漂亮,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的小九九!” 三奶奶秦氏话音未落,旁边已经是有二奶奶宁氏早就接了上来,冷笑着顶了一句,却是一扭头对着萧老夫人道: “婆婆,媳妇知道自己这脾气太倔,对您多有顶撞。可是咱们萧家眼下正是多事之时,真要帮衬好这个家,却是不能只懂得在阴处胡乱撺掇,该有担当时须有担当,该顶得住的时候也要顶得住。媳妇如今已经是明白了婆婆的一片苦心,以后亦当谨守妇道,孝敬公婆,做好咱们萧家的贤内助!” 说着居然双膝一跪,宁氏给萧老夫人行了个大礼。 这承宗二字果然好使,便是骄傲强项似宁氏,这时候一贯的做派也变了。 四奶奶乌氏急了,原本以为只是个掌家的问题,谁料想现在连承宗也出来了,眼见着别人都各有招数,她却是急火火地道:“婆婆!我……我也是能做事的,若是婆婆今日选我,以后您老怎么说,我们四房就怎么做……” 四奶奶乌氏这一急,可是把大白话都说出来了。 只是旁边三奶奶秦氏登时一愣,扭过头去把眼再瞧这乌氏时,心说好好好,我算是认识你了,昨儿个还到我房里来信誓旦旦的说什么出死力,今儿一听承宗,登时便是翻脸不认账了。行!就是没你这反复小人相助,我也不能退! 几个媳妇各自表着自家的好,却又各自踩着别人家的短处。 安清悠看着她们丑态百出的样子,心里却是轻轻一叹,暗道这婆婆果然是好生厉害,人还病在床上,却是一招就把就将几个媳妇都逼得退无可退,随口几句承宗的话题,各自把骨子里头最真实的想法全爆了出来。 萧老夫人眼中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又听这几个儿媳妇争了一阵子,这才淡淡地道:“吵够了没有?都闭嘴,听我说!” 三个媳妇登时便住了嘴,谁知这萧老夫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 “说起来你们也都知道,五儿是我的亲生儿子,又是最小。俗话说的好,亲与不亲,骨肉难分,便是这民间的小户人家,疼亲儿子,疼小儿子也是常见……” 这话一说,三位奶奶登时如同觉得兜头被泼了一瓢冷水,折腾了半天,敢情老太太是拿我们几个当猴耍呢?到头来还是要撑她自己的亲生儿子? 却听萧老夫人却是话锋一转,皱着眉头道: “可是五儿这孩子生性实在太过顽劣,这一次我这亲娘生病差点儿没死了,他居然连个面儿也不露,昨儿个问了五媳妇才知道,这小子居然是做生意做上了瘾,一头扎进工坊里说要弄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新品去了,还说什么弄不出比她媳妇更好的东西就不出来。切!这胡乱好胜的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连这么个小事都要跟自己的媳妇较劲,这么点儿破事,至于连娘都不顾了么?太伤心了,我真是太伤心了!” 萧老夫人说到这里,萧家的几位奶奶倒是都有恍然大悟之感。五房的生意眼下办得如此红火,名扬京城的却是安清悠。外面早有这清洛香号里只知五奶奶不知萧五爷的传闻。 如今萧洛辰在君前没了职位,削为一介白丁也就罢了,做生意的名气反倒是是不如妻子大,时间久了,难不成这男人心里也有些酸溜溜不是?嗯,按他那争强斗狠的脾气,什么跑到工坊里弄新品之类的事情倒还真干得出来! 二、三、四房的几个媳妇看了安清悠一眼,那眼光里居然都是带上了些幸灾乐祸的神色。 能干吧?让你能干!能干的你男人心里都觉得不自在了!这做女人就是要有做女人的样子,现在倒好,连老太太都翻儿了不是?五房那边夫妻越是不和,她们的心里就越高兴。 几位嫂子在不明就里的幸灾乐祸,安清悠心里却大是叫妙,大梁国的使节团要到达北胡,最快也得走上那么一两个月,若是萧洛辰总不露面,难免会有人起了疑心。老太太就是老太太,这一招瞒天过海,倒是一个极佳的借口。 清洛香号的工坊如今好似铁桶一般,旁人莫说是进,便是要打探里面的消息,都是几无可能之事。 只是这等事情对外却是半点也露不得,什么叫做委委屈屈的小媳妇儿?安清悠现在这样子就叫做委委屈屈的小媳妇儿!她连忙跑到萧老夫人身前跪下,一边赔罪一边哽咽着道: “婆婆,都是媳妇不好,原想着开个香粉铺子挣些银子还账,这家里头也能过得舒服些。谁料想却闹出这等事来,都是媳妇不好,媳妇有错……” “起来起来!你有什么错,都是五儿那个浑小子就知道犯浑!为了跟自己的媳妇挣个高下,连亲娘生整么重的病都不肯回来,照这么胡闹下去,这萧家他能撑得起来吗?你就留在这里好好地伺候我这个婆婆,什么也别瞎想……” 萧老夫人和安清悠这一对婆媳在这里一唱一和,配合得简直是天衣无缝。对面三位媳妇耳听得这婆婆话锋又转,心里登时是重燃希望,只听得萧老夫人又道: “说起来咱们萧家家大业大,我本有心把这掌家之事交给你们,可是就冲你们这两天的……哼!太嫩了,也太差劲了!这掌家的事情,我老婆子还是自己先担着罢了!” “啊?”几个媳妇齐刷刷地长大了嘴,心情登时又是跌落到了谷底。 “可是我这身子总是不便。对外嘛,名义上是我担,对内嘛,这总得有个人管管内宅……这样吧,打明儿个开始,你做初一她做十五,一人先弄上个十天,轮着来转转。” 对面那二三四房的几个媳妇心情却是犹如井架上的半吊子水桶,一会儿登高,一会儿窜低,一会儿又被吊在半空中。 三下两下之间,已经是被萧老夫人弄得七上八下没个落听,最后听得那轮转之策时,已经是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安清悠在旁边看得简直是佩服之极,萧老夫人手段老道无比,就这么一件掌家的事情,她却是径自玩出了这许多花样来。 三个嫂子都没有省油的灯是不假,既是轮流坐庄,只怕是谁也难以独大。 再和那承宗之事一勾兑,彼此之间却又难以结盟,只怕倒要各自表现出自己掌家的本事来了。 三个嫂子大眼瞪小眼的相互看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能提出什么意见来。 兀自在婆婆房里立了一早上规矩,各自怀着心事告退,只是这萧洛辰为了和妻子赌气,一头扎进清洛香号工坊要弄些惊天动地的香物出来之事,却是不经意间便传了出去。 眼瞅着二、三、四房的三位奶奶离去,萧老夫人把**奶林氏也遣走了,却独独留下了安清悠一人。这才叹了一口气,拿出一张纸道:“你看看这个!” 安清悠接过了纸来,却见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什么二奶奶宁氏私下去找大管家萧达拉拢许愿,什么四奶奶乌氏去找三奶奶秦氏讨价钱,一条条写得清清楚楚。虽然早知这些不过是题中应有之意,可是真看到这些东西,再一联想到今天的站规矩时候的这些事儿,脸上还是不禁浮上了一丝苦笑。 萧老夫人叹息道:“萧达这人信得过,这份东西便是他送来的。可是……看见了吧,这便是咱们安家的媳妇们,掌家,承宗,脑子里只有这个!都说是家和万事兴,可是却总是要有这些事情出来折腾个不停。唉!真想你来掌家,可偏偏又不是时候。若是现在家里一个男人都没有,真要把这个家撑得住,撑得滴水不漏,你得帮我!” “那是媳妇份内的!更何况跟在婆婆您身前,媳妇也是学会了不少东西呢!”安清悠笑着称了声是,却是径自又服侍婆婆吃药饮水了一番,这里两婆媳倒是关系越来越亲了。 这里安清悠伺候着婆婆,那萧老夫人的院子之外,二三四房的媳妇们却是居然又凑到了一起。 不见面不行啊!萧老夫人虽然定下了轮流掌家的事情,却不知是忘了还是刻意为之,却没有说谁先谁后。 三位奶奶虽然各有打算,但是这个时候却谁也不敢到老太太那里去问,到头来还是得几个人见面,只是这一次却是一个个彼此冷着脸,谁都没有好面孔看给别人看。 “三弟妹,你先来?”二少奶奶宁氏到底还是先打破了僵局,下巴一扬,对着三少奶奶秦氏冷笑着说道。 “这个……” 秦氏略一犹豫,宁氏却是一转身就不再搭理她,径自对着四少奶奶乌氏道:“那你先?” “我……” 乌氏亦是有点犹豫,却见宁氏老实不客气地冷笑道:“那就是我先了!刚才在老太太房里的本事都哪去了?就知道凭你们这两块料,也没有敢打先锋的本事胆量!老老实实地看着你们二嫂掌家,学着点儿吧!” 秦氏和乌氏默然不语,这宁氏气势倒是比她们强,可是她们也是出身将门的女子,都是知道那打先锋固然是要有本事胆量,可也是最容易折在战事里的,你要打先锋?那只管就打去! ------------ 第四百零六章 轮流坐庄 金街之上依旧是熙熙攘攘,尤其是清洛香号的面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虽然招商大会已经过去了十几天,这里却依旧是热闹非凡。i^ 母液合作生产的方式加上那数十个冲击力极强的产品,就好像是一阵火山喷发一样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 如今清洛香号的渠道已经京城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每天前来这里谈生意的客商,十成里倒有九成是从外地专门赶过来的,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中。 萧洛辰密征北胡,安清悠则是一边伺候着萧老夫人、一边暗地里帮着婆婆撑住萧家。 如今这清洛香号里只剩下安子良一人坐阵,虽然有些忙得不可开交,可是从接到大姐的条子开始,他就开始在和客商谈生意的时候有意无意间漏上那么一句两句,清洛香号又要出新品了,惊天动地,他的姐夫萧洛辰现在正在工坊里亲自操刀,很快就可以搞出来。 客商们听见这种消息往往都付之一笑,调香若是萧五奶奶那没得说,五爷嘛,你确定不是舞刀弄枪? 这时候安子良才会带着一种娘家人式的得意笑容念叨上一句,“我大姐太能干了,姐夫这空头掌柜做的久了,难免……哈哈哈哈,大家都是男人,有些事儿就不说了,不说了接着谈生意。” 消息从萧家和清洛香号两处漏了出来,很快就传到了很多人的耳朵里,不过街头巷尾好像对这个八卦兴趣不大,大家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在了另一件事情。 招商大会上沈从元大败而归,很是让九殿下睿亲王恼火了一番,听说沈大人也因此气得旧病复发,很是在床上咳着血躺了一阵。 不过睿王府那边却好像是没有什么针对清洛香号新的动作,因为他们正在忙着另外一件事,当朝首辅李阁老家要嫁女了,当初在选秀之时夺得头号玉牌子的李宁秀,在皇上的亲自指婚下嫁入睿王府,是以为九皇子正妃。 婚礼就在今天,这个时间很有些微妙的感觉,前脚北胡使团出发让睿亲王府的名声很是受了那么一阵子的臭骂,后脚皇家便如此大张旗鼓的办婚礼,寿光皇帝似乎是在一种坚定的方式告诉所有人,他对这位九皇子的圣眷非但没有减少,而且更加浓厚了。 对面的七大香号里又多了许多名为买香实为送礼的人,朝中的一些官员也更加神气活现地张嘴闭嘴自称睿王府如何如何。i^ 民间对于北胡之事的怨念,完全抵挡不住九皇子迎亲的队伍从金街上走过的脚步,双方都是此刻天下最为炙手可热的门第,这迎亲之豪华之隆重之张扬热闹,远在当初萧洛辰迎娶安清悠之上。 安子良就这么微笑着看着迎亲队伍从自家的清洛香号门前走过,甚至神色都没有一点儿的变化。如今的安家二少爷已经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好手,没有人留意到他在迎亲队伍走过后随口吐在地上的一口吐沫! “得瑟吧,使劲得瑟!你们得瑟不了多久了!”安子良在心中狠狠地得瑟了一下,脸上却始终保持着他老师刘忠全刘大总督一般的笑容满面。 而此时此刻,萧家的内宅里,二奶奶宁氏则是走马上任,成为第一个开始代替老太太掌家的儿媳妇。 “各位!打今个儿开始起,我掌家!” 二奶奶宁氏以一种一如既往的气势如虹宣告了她掌家的开始,还别说,能够出身于军中比萧家只差半筹的大族,宁氏的确有一副家学渊源的架势,上来第一件事情便是开始严格军纪: “除了老太太院子里,各处无论大事小事,都需向我禀报!有不按规矩做的,死契一顿板子打杀了了事,活契直接赶出府去。我二奶奶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哪一个敢徇私舞弊耍枪花不好好做事的,不妨试试我二***手段!” “嘭”的一声,二奶奶宁氏直接把柳叶刀拍在了桌子上,以此作为自己很有威慑力的开始。 当然她也明白军情为先导令自帅帐出,上任的训话之中除了严肃军纪,还老实不客气地把大事小事的权力一把抓过,统统地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 阖府上下的内院下人们登时是大感凛然,低眉顺眼地架势明显多了几分。 二奶奶宁氏对于这个开始显然是极为满意,但是让她不满意的地方很快就来了。 萧老夫人精明强干,这几十年的经营下来早已经把萧家收拾得井井有条,下人们本就是训练有素做事麻利,二奶奶宁氏拎着柳叶刀在府里上上下下地转悠了好几天,愣是没找着一个可以让她严肃军纪杀鸡给猴看的。 宁氏的上任头把火没烧起来,但是这还不是最为麻烦的,更麻烦的事情接踵而至。 “二奶奶,眼瞅着这天气一天天的热了,往年这个时候都该给各个院子做夏衣了,您看这夏衣的料子款式,还有给各院的分配,该是如何做才好?” “二奶奶,崔将军家的夫人听说咱们家老太太病了,派人递帖子来说明天要亲来探望。老太太那边发下话来,说是崔将军跟咱们萧家关系铁的很,要留崔将军夫人好好地招待一下,您看这招待的事情……怎么个章程?” 生活不是行军打仗,经常恨不生为男儿身的二奶奶遇上这些家里家外的事情,却是空守着柳叶刀排不上用场。 以前宁氏管自家院子的时候倒没觉得这么难,但那是因为不过区区十来个人而已,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的事情压过来,自是大为不同。更何况萧家不比别家,十几代人下来,军中的内外关系盘根错节,光是往来招待这种事情就让她一个脑袋变成了两个大。 好在宁氏倒不小气,衣服料子要好的,接待规格要高的,这一来却又把钱花得超了。眼瞅着刚刚几天这银子便不够了,却又不想让别人看自己的笑话,于是开始拿出自己的体己私房钱往里头添。 二奶奶宁氏开始咬牙死撑。 “二奶奶,这是这个月的采买单子,您看看,有什么要添要补的?” 家大业大,生活也就更加复杂。可是最后让宁氏很有点兵败如山倒之感的却是一张小小的纸片。 当那长达数百样采买单子摆在面前的时候,二奶奶宁氏终于有点扛不住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什么叫做琐碎,什么叫做力不从心? 好在二奶奶宁氏还有人可以请教,她找上了大管家萧达。 “哦……这些事情啊,待老奴给二奶奶一样样详细说来!” 萧达显然是很有忠义气质的,虽说到底没有让两个侄子去京东大营宁氏娘家那里接受照顾,对工作却是尽职尽责,对这些零零碎碎不厌其烦地挨个说明。 但问题是,讲解是需要花时间滴,萧达讲了一个上午,才讲了那么二三十样东西,若要都讲完,怕这十天的掌家时间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事情终于以二奶奶宁氏听得头晕眼花之后甩下一句“按老规矩办”的结果而告终,从此以后她似乎抓到了一个诀窍,碰上这些难缠的事情便甩下一句“按老规矩办”便万事大吉。 可是与此同时,关于“二奶奶管管自己的小院子还行,若要在萧家掌家,这差的东西可是太多了”之类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变成了萧府上下皆知的秘密。 当然,二奶奶宁氏这边也不是一点突破没有,比如对其他几房院子的了解就比以前清楚了许多,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转眼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比如她这一掌家,四奶奶乌氏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居然又厚着脸皮去三房串门子,两个人大摇大摆地就在院门口唠闲嗑,仿佛生怕人看不见一样: “啧啧啧,咱们这位二嫂可真是够意思的,拎着柳叶刀满院子的乱窜,还搞什么严肃军纪。你说这家里头的人早就被老太太调教得顺顺溜溜的,搞这套有意思么?”四奶奶乌氏声音放得很大,就差没扯着脖子喊了。 “就是就是,就算想抓两个犯了事的立威,也该查账啊!你信不信,咱们要是现在去问二嫂府里的家底儿有多少,她保证是说不出来!”三奶奶秦氏依旧保持着一贯的阴阳怪调,却抽冷子又给宁氏来上了一记狠的。 四奶奶乌氏连连点头:“对对对,查账好,查账好,回头轮到我掌家的时候也得好好查查帐,就算是承不了宗将来要分家单过,咱们也得知道有多少家当不是?” 三奶奶秦氏:“……” 四奶奶乌氏格局低眼皮子浅,三奶奶对四***鄙视神色如何,这些宁氏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是知道又能如何?这二位本就是在等着看笑话的。 长房和五房的情况倒是也知道,只是长房里孤儿寡母的,实在没有搀和过什么事。 那个最让她心有所忌的五弟妹安清悠倒是事情不少,每天除了和林氏一起伺候老太太之外,还要听清洛香号派来伙计的各种汇报——大多数是关于五奶奶又挣了多少银子的,让整天往府里贴私房钱的二奶奶宁氏有一种眼红到了牙疼的感觉。 “早知道让那老三老四家的打先锋就好了……”二奶奶恨恨不已而又很没底气的骂了一句,忽然觉得自己有一种盼望这十天赶紧过去的感觉。 ------------ 第四百零七章 睿亲王妃 日子一天天的过,除去开头时候威风凛凛地摆了一把姿态之外,二奶奶宁氏很有度日如年的感觉。<>,<><.> 好容易熬到十日过来,却是三奶奶秦氏接棒。 “二嫂这掌家过得真是威风,如今轮到了小妹,倒是要向二嫂多请教请教了,不知道二嫂掌家可是有什么秘诀,不妨传授小妹一下?” 萧老夫人房里又开始了立规矩,三奶奶秦氏笑语盈盈地从宁氏那里接过了一长串钥匙,口中却是没忘了阴损的说上那么一句。 二奶奶宁氏脸上一红,她所谓的秘诀不过就是那句“按老规矩办”,这等事情被当众揭了个短当然是大为难受。可是这一份头也不是那么容易低下来的,眼睛里狠狠地瞪了秦氏一记,却是咬牙切齿地道: “不敢!三弟妹本事大得很,想来必有什么持家妙法,二嫂我下来瞧着!” 两个妯娌在那边明里暗里的过招,上首萧老夫人在这十天的功夫里得着安清悠和**奶林氏精心伺候,这身体却是缓过来许多,此刻不用人扶,也能自己靠着软垫喝水吃药了,只是那杆大烟袋子却被没收了起来。 以安清悠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眼光看,这心口疼的老毛病十有八九倒是类似于冠心病心绞痛一类的症状,戒烟的问题却是没得商量的。 不过萧老夫人没了烟袋,倒也丝毫不影响她的智商,瞧瞧那三奶奶秦氏,忽然便说了一句: “三媳妇,咱们萧家乃是军中世家,做事总是要有些样子才好,你二嫂虽然有些事情不甚明白,但是这气势却足。你此番当家,倒是要有些担当,莫要行事总是缩在后面了。” 几个儿媳妇再是问题一把,终究还是自家的儿媳妇而不是仇人。 萧老夫人对这几人看得清楚,如今这话里倒是颇有调教之意。只是旁边二奶奶宁氏一闻此语,脸上登时便又有自得之色,一门心思地等着看那三奶奶的笑话。 而那三奶奶脸上微微一红,口中却是应了一句:“婆婆放心,这十日既然是轮到媳妇掌家,必然会有所担当才是。” 且不论三奶奶秦氏如何去体现她的担当,在远离萧家十几条街之外的睿王府里,此刻却是正发生着一场谈话。 九殿下睿王爷娶妃,这睿王府里自然是很热闹过一番,不过那已是十天前的事情了。该大办的也大办过了,该回的门也回了,该到宫里给皇上和文妃请安的也都请了,诸事落定,这重心又转移到了储位的大事上来。 “如今北胡使团已去,岁币也送过去了,北疆之地短时间内自是无忧。既是打不起仗来,那萧家便不会被皇上再复启用。如今又得父皇支持,正是形势一片大好之时,我等便是要再顾余勇,以得全胜!” 书房之中,九皇子睿亲王显然是心情大好,眼瞅着这最近的好事不断,如今已经是喊出要得全胜的口号来了! 几个幕僚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肯先说话,眼光倒是都聚集在了大病刚刚初愈的沈从元沈大人身上。 如今的“沈系”已经成为了朝中一支越来越重要的力量,便是睿王府对待沈从元也不能像之前那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这次招商大会上沈从元闹了个灰头土脸的大败亏输回来,却只是挨了一顿睿亲王训斥而已,没过几天便又没事儿人一样。更何况这位沈大人的确有手段,如今在睿王府里的那些谋士幕僚,早就以他为首了。 只是在当着睿亲王本人的时候,沈从元却依旧是保持着那副谦和温顺的样子。此刻见睿亲王发话,连忙接上去回应道: “殿下所言甚是,只是这萧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行那最后一击之前,还是应再想方削弱一下才是,微臣已有一计,要对那清洛香号……” “清洛香号清洛香号,如今诸事已备,沈大人要对付萧家,只需直接向那萧家下手便是,又何必总在外围打转呢?” 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书房中的众人却是微微一惊。 沈从元沈大人如今在睿王府中的地位已是强悍无比,行事又是一贯的心狠手辣,谁竟敢在九殿下的面前当众反驳于他,不要命了么? 门帘掀开,从外面倒是走进了一个人来,众人把眼瞧去,却都不禁微微一怔。这人还真是沈从元惹不起的,赫然便是睿王府中新娶进门来的正室王妃李宁秀! 沈从元自己却是面色不变,抢上去深施一礼道:“微臣沈从元,参见王妃娘娘!” 按大梁制,能称娘娘者唯有后宫里的帝后嫔妃,睿王妃地位虽然尊贵,却也当不得这“娘娘”二字。沈从元这般说话,却是不着痕迹的奉承了李宁秀一句,说她是将来的皇后了。一时间众人纷纷醒悟,却是有样学样,纷纷一边称着娘娘一边起身行礼了。 “诸位请起,不必多礼!” 李宁秀微微点头示意,一旁九皇子却是哈哈大笑道:“爱妃,你怎么来了?” “臣妾本是来给王爷请安,没想到诸位俱都在此。无意中听到诸位商讨眼下之时,一时冲动便出声说了一句,言语中若有唐突,这里却是先给沈大人赔罪了!” 李宁秀说着敛身一礼,沈从元如何敢当,一边侧身相避一边连称折杀,不由得闹了个手忙脚乱。倒是旁边睿亲王哈哈笑道: “都是自己人,不用搞得那么见外。爱妃既然是来了,便也一块儿议议。好教诸位得知,本王这位爱妃可不是一般人,便是咱们当朝的首辅李阁老李大学士,对她的聪慧之处也是赞不绝口呢!” 李宁秀本来便是李家的人,李阁老夸奖于她也没什么稀奇。可是事当应景,此情此景之下,睿王爷特地把这位新进府的王妃留下来共议大事,又是推崇有佳,显见这女子“聪慧之处”绝不会仅仅是什么持家女红。 “王爷谬赞了!”李宁秀微微一笑,转过身来面对诸人之时,却是毫不客气。 “沈大人为王爷立功不少,不过如今这方向却是错了。萧家固然是百足之虫,却未必死而不僵。大将军萧正纲已经带着他的几个儿子被打发到了北疆,萧洛辰也已经变成了一介白丁。如此情况下,总盯着这清洛香号未免有点舍本逐末了吧?虽说是万岁爷提出了要兴起香物之业的事情,但是那却是长远之举,如今从这里下手,是不是嫌慢了点儿?” 李宁秀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实是把京中大家闺秀的做派行道了极致,可是这话中的言语就差着要直指沈从元无能了。 沈从元心中微微一凛,他一直揪着清洛香号不放,固然是有通过这里打击萧家之意,挟带私怨要报复萧洛辰和安清悠二人也亦是有的,可是另有一个更大的原因,却只有他自己才真正清楚。 ——他并不希望睿亲王的脚步迈得太快。 在沈从元眼中看来,那个被圈在宫中的太子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九皇子取而代之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沈从元虽然如今正当红,可说到底不过是从一个知府火速窜上来的新贵,虽然沈家亦是名门,可是相比那些在大梁国中多少代人相传而成的大门阀,根基还是太浅了。 自从太子被圈,萧家安家等家族被一一打击之后,沈从元就刻意放慢了步伐,一手促成九大香号联号也好,攻击清洛香号也罢,其实全都是隔靴搔痒的枝节问题。 逐渐壮大自家的班底才是他最想做的事情,若是自己羽翼丰满之时睿亲王才刚好当上了太子,这岂不是更妙? 沈从元从来都不满足于仅仅只有一个“沈系”,他最为渴望的,是形成一个像李家那样的庞大集团,一个连皇帝都不得不容让三分的庞大集团。 但是这个节奏现在似乎有点被打乱了,李宁秀刚刚嫁入睿亲王府,却直指他舍本逐末,“慢了点儿”。 这会是这位睿王妃自己的判断,还是李家的意思? 沈从元心中没法判断,但要把球踢回去却是不难,当下虽然心中惊凛,脸上却是堆起了微笑道: “王妃教训的是,只是下官愚鲁,还想向王妃请教一下,这直接向萧家下手,却又该如何行事,莫非是要对萧家直接上奏本再行弹劾不成?” “直接上奏本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没必要用在萧家身上……“ 李宁秀似乎心中早有定计,却是欲言又止,脸上却是笑语盈盈地道:“听说萧家的老夫人病了,沈大人您说,若是咱们派人去探望一下可好?” “探望?” 沈从元苦笑道:“王妃娘娘有所不知,那萧家做事可当真犀利得很,不仅是跟着咱们睿王府不对付,简直是跟满朝的文官都不对付!若是贸然派人前去,只怕是……” “只怕那吃闭门羹是轻的,派人打了出来都有可能是不是?”李宁秀微微一笑,又道:“那若是派个萧家不得不见,又没法打出来的人去呢?” “不得不见,又没法打出来?还请娘娘明示,这却是派何人为佳?”沈从元微微一怔,却是出声问道。 李宁秀脸上忽然露出了很认真的神色,指指自己的鼻子道:“比如说……我!” 【作者题外话】:持续双更九天,过节串休木有休息,555555筋疲力尽咧,各位亲爱哒~~~~露面说两句,鼓励鼓励呗?o(n_n)o ------------ 第四百零八章李宁秀来访 “这……萧家虎穴之地,王妃万金之体,切不可轻入险地。%&*";”沈从元连连劝阻。 李宁秀嘻嘻一笑,忽然像一个很老道的皇室女人一般地道: “你们这些男人只知道用男人的法子,弄得人家喊打喊杀的,萧家的老夫人怎么说也是个一品诰命,如今既是病了,我过去探望探望,多大点事儿!” 碍于礼法,沈从元自然是不能盯着人家睿王妃一直看的,他仿佛低下头兀自思索了半天,这才缓缓地道: “既如此,微臣便预祝王妃娘娘旗开得胜,等着王妃娘娘的好消息了!” 一场睿王府中的谈论就这样结束,望着幕僚们散去的背影,李宁秀忽然轻轻地道:“祖父大人说,沈从元此人狼顾鹰视,眼下虽可用之,但却不可不防!” 她口中的“祖父大人”自然指的便是如今的文官第一人,当朝的首辅李华年李大学士。 自古天家最讲伦理纲常,不过若真的翻开史书仔细研究,这皇室之中伦理纲常也最乱。 李宁秀身为李家的孙女,真要细论起辈分来,那九皇子睿亲王殿下还得叫她一句的表外甥女,可是这既不是一个姓,嫁了也便嫁了。而且新婚燕尔,她仿佛还很得睿亲王的宠爱。 睿亲王呵呵一笑,双手却是轻轻环到了李宁秀的小腹之处,口中不以为意地回答道:“此人也就是用用,爱妃放心,本王心里有数。哼哼!‘沈系’?我不会让它比李家更大的!” “王爷英明神武,臣妾佩服!” 李宁秀赞了一句,忽然话锋一转,口中轻轻地道:“不过……那个沈从元送给王爷您的小白脸呢?” “这个……已是遣散出府了……”九皇子殿下脸上似乎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笑容,李宁秀所说的小白脸,自然便是那个甘为男色效枕席的赵友仁。 自从李宁秀嫁了过来,睿亲王便把这小白脸赶出了府是不假,只是却不像如今这般口中所说的什么遣散,而是送到外面一处居所,秘密地养了起来。 “王爷身负天降大任,这类事以后还是小心些好。且不论那人是不是沈从元安插在殿下身边的一颗钉子,单说这类事情若是被皇上那边知道了,只怕于殿下的清名有碍……” 李宁秀也不逼的太多,点到即止,以她的身份,实在懒得和一个断袖分桃的男色一般见识。i^ 当然睿王爷亦是不想在这些事情上谈得太多,笑着改变了话题道:“好好好……不过爱妃真的要去探望那萧家的老太太?” 李宁秀点点头,悠悠地道:“萧家臣妾自然是要去的,却不是看那位一品诰命,而是去看看臣妾选秀之时的一位旧识。这萧家如今已经没必要做太多的纠缠,由臣妾进去观查一番也就罢了,殿下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如何掀起大议来才是!” 所谓“大议”,说白了便是百官对于更换太子之事对皇上的意见。 睿王爷虽是得了李家的信儿,说是如今乃是掀起大议来最好的时机,可是这等事情自然有人帮他去做,他所需要的不过是点点头罢了。眼下倒是饶有兴趣地对李宁秀道: “爱妃要去看安家嫁过去的那个媳妇?这倒是莫忘了加些提防,那女子诡计多端……” “多谢王爷提醒,昔日选秀之时,臣妾与那安清悠倒是也有过秀女房里相处过的数面之缘,对于此女略知一二。” 李宁秀微微一笑,声音似乎是很柔顺,却是不经意般地悄然打断了睿亲王的话,淡淡地道:“说起来她不过是个出宫的头车,连宫里的天字号玉牌子都没拿上。王爷,臣妾是第几来着?” “选秀头名,玉牌子天字第一号!” 睿王爷哈哈大笑道:“人都说选秀仿佛女人的科举,那爱妃便是女人中的状元,才貌双全啊!本王便在府中等爱妃的好消息了!” 睿王府中自有一番布置,与之相较而论,萧家的内宅之中如今忙活的,不过是一番女人们之间的小事罢了。 三奶奶秦氏轮值掌家,她所做的事情倒是与二奶奶宁氏掌家之时截然相反。 不但没有搞什么立威眼训之举,反而在上任之初便宣布:以前老夫人定下的规矩都是对的是好的,大家也都是萧家的老人,她没必要熟手们所做的事情胡乱指手划脚。日常里的一切事情都由各处的管事做主,有什么大事才来汇报便是。她三奶奶是给大家做支持来的,不是来给大家挑毛病的。 被二奶奶宁氏调得紧绷无比的弦骤然送了下来,诸人各忙各事,三奶奶秦氏却是紧着赶着和府里的下人们打起了交道,尤其是那些各处的管事,几乎是逢人便笑。 这边道声辛苦辛苦,那边一通慰勉有加,对于一些关键人物还毫不吝惜地发下了赏钱,当真是卖力无比地拉着关系。一时之间倒是满府一片笑脸,各处都是一片和气气氛。 安清悠对这三奶奶掌家之时倒是没什么在意的,每天只管专心把萧老夫人伺候好,回得院子里听一下安子良从清洛香号中派来的伙计汇报,日子过得清清淡淡,却又不乏忙碌。 就这么过了数日,生活中仿佛也没起什么波澜,直到某个看似没什么不一样的中午,李宁秀来了。 “睿王府的王妃?” 此时的安清悠正在伺候着老太太喝药,闻得下人来报,却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可又是打着看望老夫人的旗号来的?” 最近几天,倒是常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文官家眷们以探望老夫人的名义来府上拜见。 萧老夫人非常沉得住气,就是一句正在养病难以见客推出去了事。 可是如今睿亲王妃的身份却是非同一般,当真不容易向外推了。 安清悠和萧老太太对视了一眼,心里同时泛起了一个念头,这几天有些和萧家八竿子打不着的登门拜访,倒似是给这位九皇子妃打前站的一般,这个才是正主儿? “那睿王妃来咱们府上,倒不是说来看望老夫人,而是……而是说要见五奶奶叙叙旧!” 叙旧? 当初选秀之时,安清悠倒是和这李宁秀有过一些交集,但是真论起来,却是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不似和那刘总督家的秀女刘明珠般不但熟稔,甚至还拜了干姐妹。 在安清悠的记忆里,对于李宁秀的印象似乎是有些模糊,只记得那仿佛是一个清清秀秀的女子,秀女房中的秀女虽多,追捧她的亦是大有人在,可是她便那么淡淡的和谁都保持着距离,仿佛诸人之中的超然存在一般。 如今物我两昔,自己做了安家的媳妇,她却已经成了睿王府的正室皇子妃,忽然赶在这时候来找自己叙旧? “怕是来咱们萧家摸虚实的呦!” 萧老夫人放下药碗,忽然便说了这么一句,旋即冷笑道: “这睿王府还真是不客气,让个王妃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杀进咱们萧家来,哼哼!君臣尊卑有别,皇家上下最大。她若是执意要来,咱们还真不能不见。还打着和你叙旧的名义,这不是摆明了要搞花样么!也罢,五媳妇儿,我陪你出去‘恭迎’一下,也给这位九皇子妃亮亮相!” 如今萧家的老夫人身在病中,往来女眷若是到萧家来,于情于理于礼数都是先来探望老夫人的病情才是。 可是那李宁秀却偏偏以叙旧为题,显然无视萧老夫人却只重安清悠的意思,光是这个名目便颇有离间挑拨之意,还是明着来的! 在安清悠与奶林氏的精心伺候下,萧老夫人如今这身子虽已好了许多,但也不过是将将能够下地行走而已。 她遇事瞧得明白,这出去见客自是对安清悠的一番回护之意,亦是表明萧家团结对外之举。只是安清悠见老太太要强撑着上阵,却是赶紧拦住,口中连忙安慰道: “婆婆切勿如此,区区一个九皇子妃,还不值得您这样大动肝火。更何况如今这局面,咱们萧家也未必需要处处强撑摆上一个死磕形象,偶尔示弱那么一下半下的,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示弱……?”萧老夫人眉头微微一皱。 安清悠却是在萧老夫人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只见萧老夫人脸上的神情从面带疑惑转向了若有所思,又从若有所思转向了面带微笑,最后却又从微笑变成了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你这丫头倒是个鬼灵精,示弱便示弱好了,咱们这萧家已经替君分忧卖了这许多死力,剩下的事情便让皇上替咱们操操心去!” “那位睿王妃现在何处?” “便在前厅,三奶奶正在陪着。” “三嫂动作倒快……” 安清悠脸上微微闪过一丝苦笑,却是旋即就恢复了正常,淡淡地道:“快带我前去!” 萧家的正堂前厅里,三奶奶秦氏正面无表情地对着那如今已是九皇子正妃的李家嫡孙女李宁秀,萧家的女人们内斗归内斗,真碰上睿王府这等死敌之时,还是颇为有态度的。 ------------ 第四百零九章示弱的萧家(上) 李宁秀坐在那三奶奶秦氏的对面,一身今日刻意穿上的王妃服似是提醒着旁人她的身份,眼瞧着三奶奶秦氏一副冷脸倒也不生气,淡淡地道:“本妃此来,只是来见见过去的一位故人罢了,倒不知这萧五夫人可是在府里?还请她出来相见便是。” 秦氏冷冷地道:“不见!” 她不说不在而说不见,李宁秀却是微微一笑,便又道: “这话可是说得有趣,萧五夫人见与不见,倒由三夫人做主么?” 一言既出,期间却是隐含挑拨之意,可是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起来三奶奶秦氏却是更来劲了,老太太那边正要她有担当,这担当可不是送上门来了么?当下却是语气之中又加重了几分,冷笑着道: “便是由我做主却又怎地,我说不见便是不见!” 三奶奶躲在别人后面抽冷子放暗箭倒是擅长,可是正因如此,让她自己出马当面锣对面鼓的交锋经验却未免有些欠缺。 一言既出,这话说得可就有点过了,旁边早有睿王府的随侍婆子大声喝道:“大胆!竟敢这样对王妃说话,不知道见天家须有尊卑么?” 三奶奶秦氏一怔,话已经说了出去,要做一个有担当的掌家奶奶自然不能被这随侍婆子一喝便缩回去的。可是若是光明正大的驳了回去,这话又该怎么驳? 阳谋一贯不是三奶奶的长项。 倒是李宁秀伸手在空中虚摆了一下,示意让那婆子不必说话,却又微笑着道:“既是如此,那不见也罢!听闻萧老夫人最近生了重病,不知道情况如何,老夫人乃是我大梁的一品诰命,朝廷贵妇。我奉命前来探视一番,还请三夫人领路。” 这话里可就有些命令的语气了,三奶奶秦氏却并未留意,刚才那一句硬顶对方受了下来,却是让她平添了几分信心,这亲自出马亦是感觉不错。 想想之前那些文官家眷们无一例外地被拒之门外,此刻竟又是冷着脸来上了一句:“不见!” 这话一说,陪着李宁秀来到萧家的那些随侍婆子、王府亲卫,脸色却已是统统地变了。 有人正要说话,却见李宁秀脸上的微笑不改,悠悠地道: “有趣,有趣!这五夫人的主、三夫人做得,难道连萧老夫人的主、三夫人也做得吗!这话可是代表着萧家来说?” 老夫人对外仍持掌家之名,却并不意味着三奶奶秦氏不想做那代表萧家对外之人。 而若是要有担当,特别是代表着萧家对外面有担当,还有什么比这对上睿王府强项一番更好? 三奶奶秦氏从来没有过独当一面的机会,眼见事情如此,心中居然是颇有喜意,可面上却难得地摆出了一副我自凛然的样子,冷笑着道: “不错!这话便是代表着萧家来说,我家婆婆身体不便,这几日萧家乃是我来做主,不见便是不见,王妃又待如何?” “不如何,既是三夫人能够做主,又能确定是代表着萧家说话,那便是足够了!” 李宁秀这脸上似是犹自带着微笑之意,只是下一刻,那雍容华贵式的微笑却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脸色一变之下,瞬间便已是如同这寒冰一样的冷峻,站起身来毫不迟疑地向着随行众人道:“走!去宫里!” 睿王府的随行众人二话不说拔腿便走,三奶奶兀自冷笑,却不知此时此刻那李宁秀的心里,笑得更比她冷上千倍。 初时这三奶奶秦氏言语过度,便可以给她安上一个“不敬皇室”的罪名,后续李宁秀这位皇子妃已经说出了自己是奉命前来探视,却没说是奉谁的命,三奶奶却是直接顶了回去,还自承代表萧家,这罪过可就更大了。 太子被圈,这九皇子睿亲王热得发烫。 可是李家却不仅仅是有这么一位睿亲王,那位皇宫里头的文贵妃文娘娘,如今已是“代皇后暂摄六宫事并领妇命”,手里头便有着号令朝廷品阶官妇诰命的权利,更是这位九皇子妃的姑奶奶兼婆婆。 李宁秀此刻连训斥那秦氏都不用,只消回到补一张“臣眷有恙,着皇妇探望以示天恩”之类的文妃手谕,今天此行转眼之间便成了代表着朝廷代表着天家前来探望。 就三奶奶这么个“有担当”的做法,整个萧家从上到下,登时便是吃不了兜着走。 安上个‘藐视宫事,枉框天恩’的罪名好不好呢?不行不行,这等好事就这么轻易放过太便宜了萧家。 应该是‘为前事心怀怨念,刻薄而拒朝廷,公然以抗宫使’才对!再弄些人出头,反正这手里巴不得替殿下上折子的官儿有的是,到时候一呼百应,便是那弹劾折子也能把这萧家给淹了! 都说这萧家不好对付,今日看来也不过尔尔,看来还是殿下身边像沈从元那样的人太多了。 李宁秀一边想,一边迈着宫廷步正要出厅,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今日之事该怎么利用才好了。却听得门口一声高叫道:“民妇萧安氏,参见睿亲王妃天家贵人,睿亲王妃千福金安。” 李宁秀略一抬头,却见门口处一个女子袅袅婷婷地正自下拜。 那礼数固是娴熟优雅,一看便有着宫廷气息之感,却是恰恰好好地挡住了自己的去路。这人却是李宁秀选秀之时便曾见过的,正是萧家的五奶奶安清悠。 “嗯?这不是清悠妹妹么!快快起身,刚我还说来看看妹妹和萧老夫人,谁想到贵府的三夫人说了,今儿个无论是老夫人还是妹妹你,一概不见我这个睿亲王妃啊!怎么妹妹倒是自己出来了……可是好不容易才自己偷跑到前厅的?没事!你若有什么委屈,本妃替你做主!” 李宁秀的脸上又浮起了那种典型的宫廷式微笑,她和安清悠虽然是在选秀之时见过面,但是显然没有这么口上姐姐妹妹般叫得如此亲熟,言语之中更都有替你做主云云,倒好像安清悠和睿王府和李家有什么瓜葛一样。 刚刚抓了萧家的一个大漏显然是让她心情甚好,如果再捎带着把这个清洛香号的女东家也搞掉,那就妙上加妙了。 “谢睿王妃恩典。” 安清悠却是认认真真地把规矩做到了的滴水不漏,这才缓缓起身,一抬头却是微笑道: “军中妇人不懂规矩,不明上下尊卑之礼,王妃您别和这般粗鄙妇人一般见识。我家老夫人说了,九皇妃乃是我们萧家的贵客!只是她老人家身染重病起不来床,所以特派民妇前来相迎,扫地相迎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有什么不见的道理?我这三嫂子也不是什么代表萧家意见的人,不过是对睿王府有误会成见,没经过允许便跑来乱发脾气罢了。王妃您上座!” 就这么一个照面,李宁秀心中不禁大叫可惜,就差那么一点儿,萧家便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可是这安清悠出来一句话间,登时便将那刚刚自己抓住萧家的大漏给堵上了。 三奶奶秦氏却犹自不知自己刚刚差点铸成大错,耳听得安清悠如此说话,登时是心头大怒。 自己这还掌着家呢,居然就成了‘什么不懂规矩,不明上下尊卑之礼’的粗鄙妇人,还是对着死敌的睿王府这般说?正要插话,却见安清悠一扭脸劈头便道: “婆婆叫你什么话都不许说,赶紧去房里伺候,还不快去?” 有些时候当断须断,安清悠这边把萧老夫人抬了出来自然是虚的。 可是三奶奶秦氏总是有千种的不服万般的愤怒,此刻也只能闭上嘴,怒气冲冲地走进了内宅。心中却想:“好好好!你就和这九皇子妃姐姐妹妹的叫着亲热吧,如此和睿王府瓜葛不断,看我到老太太面前怎么告你一状!” 秦氏怒气冲冲地走了,可是安清悠这边的事情还没完。 李宁秀微微一笑道: “记得当初选秀的时候,妹妹初选就拿了头名,当时我就在想,怎么没听说安家有这么个厉害的女儿。只可惜后来宫门一入深似海,我是直到这两天出嫁才算是出了来。这不,就想着来看看妹妹了。” 安清悠轻轻地道:“王妃您是头号玉牌子,自然是要留在宫中直到出嫁的,只是有劳王妃您如此挂念,民妇……” “别什么王妃民妇的了,说着多生分?男人们做官讲究同乡同科同年,咱们都是这京里人家的女儿,又都是一起去宫里过了一道道关选过秀的,那岂不是这三同都占了?不如就姐妹相称好了!” “天家兹大,还是叫王妃的好,朝廷礼规所致,民妇不敢逾越……” 李宁秀打断了安清悠的话,言语中透着亲密;安清悠却也客客气气地,没有顺着她的话头做那些姐姐妹妹式的称呼。 刚刚那差点被秦氏捅出来的大娄子还犹在眼前,这李宁秀无论各个方面都是一个极厉害的女人,安清悠实在是不敢有半点的掉以轻心。 李宁秀的笑容慢慢地敛了下去,叹息一声了才道: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睿王府和萧家,说到底也就是个死对头,可是那男人们的事情终归还是男人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做去便是,我们女人又何苦往里面掺和呢?好像我,拿了个玉牌子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让人当个雀儿一样的关在皇宫这金笼子中关了这么久……唉对了,你夫君呢?感觉上有好多天了吧,怎么也没见他在市面上露个影?” ------------ 第四百一十章示弱的萧家(下) “你夫君呢?感觉上有好多天了吧,怎么也没见他在市面上露个影?” 这句话一问,安清悠心中登时是微微一凛。 这李宁秀当真是好生厉害,自己和她相交不是很多,想必她也明白,这番忽然来见,自己未必就没有防备。 可是她说起这些女人小话儿来,却是声音神色,语气言行,无不拿捏得恰到好处,同样的事情由这李宁秀做出来就是不同。中间抽冷子这么劈头一问,若不是自己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差点都露出了破绽来。 安清悠咬了咬嘴唇,忽然低下了头,对这个问题默然不语。 “怎么?” 李宁秀皱眉道:“说起来你也是成婚没多久啊,怎么一提起夫君来倒是这般模样,难道是他对你不好?又难道是他另外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李宁秀的话语里透着套引,一双眼睛却在紧紧地盯着安清悠,似是在寻找着什么破绽一般。 她的眼睛同样毒辣,但凡有什么细小的微末漏洞,绝对逃不过她的眼睛。 慢慢地抬起头来,此刻安清悠的脸上却满面的凄然之色,一想到萧洛辰此去北胡的凶险,一想到夫妻离别的思念,这份表情却是根本就不用去装! “王妃都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呢!”安清悠似是很吃力地才挤出一句话,似是眼圈都有点发红。 “知道?我知道什么?”李宁秀一脸迷茫般地假装关心道。 “王妃口口声声说这男人们的事情女人不要掺和,可是您说我家夫君许久不在市面上露面,这等事情若非是睿王府一直在派人盯着我们清洛香号,又如何能够不在意。若非那些盯着我们清洛香号的人曾向您刻意禀报过,王妃又如何得知?我开个香粉铺子,不过是想挣些银钱把日子过好些,我努力做事努力做事……可全忽略了夫君的感受。他……他现在在工坊里和我别扭着,发誓要做出些惊天动地的香物来,连婆婆生病都不肯出坊。这些我就不信王妃您不知道!可……可这又来明知故问的相询,这不是有意折辱于我这个命苦的,又是什么?” “这……” 李宁秀不禁为之语结,这安清悠能够把清洛香号做到这么风生水起,果然是个精明的女人。 只凭那许久不在市面上露面几个字,便反应到了这许多事来,这般劈头一记反将回来,自己倒是不好回话了。 这便是安清悠的聪明之处了,大家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都是女人里的行家行家中的高手,这等对手一味的守是守不住的,任凭你再滴水不漏,终究有百密一疏之时。 一副面不改色样子不行,装糊涂不行,露出且仅露出一半自己的精明之处给对手才是最佳方案。 萧洛辰的去向关系着大梁密伐北胡的大事,关系着自己夫婿的身家性命,唯有以攻为守,压出来反回去,这才能遮掩得过去。 安清悠这一扮怨妇,到底还是把李宁秀给顶了一下,瞬时间在她脑子里竟也浮起了一个念头,自己这般帮着九皇子睿亲王出谋划策行事处断,会不会也有丈夫觉得自己太精明而心中不平衡的那一天? 但是这等念头也不过是一闪即逝,李宁秀的脸上亦是半点没露,含糊着遮挡了一句道: “我……我也是有一次给王爷奉茶之时,无意中听那些禀报之人说的。唉,没承想就是这么随口一问,倒是让你多了心!有怪莫怪,千万别想多了……” 安清悠哪里肯依,既是扮了怨妇,索性扮到底了。 这一番话说完,却又是一幅苦水一开便停不住了样子,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大堆有的没的话,尽是些萧洛辰被皇上贬为白身之后,两口子过得如何不易如何纠结等等,其间居然还向李宁秀透露了一点清洛香号创业的艰苦奋斗史。这本就是安清悠亲历,里面那些隐秘之事自然不提,讲得却都是些如何困难的之事。 另一个时空的现代里有句话:讲真话那叫政治上不成熟没见识,讲假话那叫欺骗老百姓有坏心,所以有些人只能讲废话。 安清悠两世为人,很多地方的见识经验却是远超古人,也没有什么欺骗老百姓的坏心,糊弄一下个把前来挑拨离间探虚实的王妃倒是没什么心里障碍。 以她的本事,这等话自然是说得足斤加三,便是旁边那些王府亲卫随侍婆子听了都有些位置恻然。安清悠里眼圈兀自红着,那边倒是有个睿王府的婆子眼泪都掉下来了。 李宁秀大感无奈,她是来这里直入萧府兴风作浪的,又不是来给别人当诉苦对象的。 可如今好像事情不对,自己就在这里说别难过别难受女人就是这么不易,光在这里紧着安慰安清悠算是怎么回事?可是她心里更明白,这女人便是女人,真要玩起哭诉来絮叨个几天几夜也不是不可能。好容易等到一个空隙,却是赶紧撇开了话头说道: “妹妹就别难过了,或许过几天萧洛辰倒是真不定弄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香物来呢?女子无才便是德,若是能过得了这一关,以后别……哎呀呀!我差点把一件重要的事情给忘了,萧府上老夫人生了重病,怎么说也得探望一下慰问几句才是,咱们这里说了这么久却没进内宅,不会惹她老人家不高兴吧?” 安清悠这才止住了絮叨,却是红着眼圈低头对李宁秀说道:“有劳九皇妃挂念,萧家上下感激不尽。您随我来!” 说话间,安清悠自是当先引路,领着李宁秀转出厅中后门进了内宅。 待得等到进了萧老夫人房里时,只闻得满屋浓重的药味,三个药炉却是在火上兀自咕嘟咕嘟地沸腾个不停。萧老夫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之声却是粗重无比。 安清悠慢慢走到了萧老夫人身边轻声道:“婆婆您醒醒!九王妃亲自来看您,已经到屋子里了!” 萧老夫人慢慢地睁开眼,却似是连转头都有些费劲的模样,就这么抬头望着床顶的帐子,口中呼呼地喘着气,半响才无比的艰难地道: “有劳……九皇子妃挂念,请恕……请恕老身身染恶恙,不能全……全礼……” 李宁秀赶紧走上前去一步,轻声道:“老夫人千万别这么说,听闻老夫人身上有病,我特来看望您一下,若是有什么不便,您就这么躺着便是,千万别强动!” 李宁秀这位九皇子妃口中说得客气,眼睛却一刻不停地扫视着这屋内。 可是萧老夫人本来身上就真的有病,之前安清悠在前厅之时又絮絮叨叨地说了那么半天,早给了老太太从容布置的机会,想要在萧家的地盘上,在这位人老成精的一品夫人手里找出什么破绽来,谈何容易! “多……谢!睿王府对我们……萧家,可真是挂念……挂念得紧啊!” 萧老夫人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睛却看向了李宁秀,那眼神之中满满都是些愤恨鄙视之色,虽说这李宁秀现在已是皇子妃,可是这眼光杀人中我就是藐视你了,却是没法参上一本藐视皇室之罪。 对着这种眼光,李宁秀只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恰好旁边一个仆妇端了药碗正要去喂药,登时是连忙躲了开去。 安清悠却是从那仆妇手中接过了药来,径自送到了萧老夫人嘴边,口中轻轻地道:“婆婆,该吃药啦……” 说罢拿起一个调羹送了药过去,萧老夫人却是两片嘴唇闭得紧紧的,脑袋似是想躲又躲不过去。待得安清悠叫了三次都不肯张口,只能很无奈地放下了药碗。 萧老夫人的嘴角居然微微翘了翘,像是冷笑一般,口中吃力地道:“九王妃……是来找你的,谈了这么……这么久,很开心吧?很好!很好……怪不得五儿不……不待见你!” 安清悠刚才扮怨妇的时候本就是双眼红着,这时候再一被老夫人一骂,扮委屈的样子却是更惟妙惟肖了,口中分辨道:“婆婆……媳妇和九皇子妃她不是……” “我和五夫人也不是外人,早在选秀的时候就认识的了!那时候宫里就秀女房巴掌大的那么点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家做姑娘的时候尤其是关系好,尤其是五夫人,跟我可真是情同姐妹!此番前来不过是先和清悠妹妹叙叙旧,顺便来看望老夫人一下,您可千万别多想,别多想!” 安清悠的分辩之词只说了个开头,却登时便被李宁秀给打断了。 此刻她口中说着别多想别多想,言语之中却半点也没有让人不多想的地方,尤其是把“顺便看望老夫人”那几个字说得极重,若是放在当初安清悠和萧老夫人关系不佳之时,只怕当场便把这勾结睿亲王府的事情坐实了。 安清悠一副登时大急的样子,赶着道:“婆婆,不是那个样子,我和九皇子妃虽然是一起进过宫选过秀,可……” 安清悠的话语又一次被人打断,只是这一次却竟然是被萧老夫人。只见她双目圆睁,眼睛里仿佛尽是怒火的样子,却是看都不看安清悠一眼,径自对着李宁秀吃力地道:“好……姐妹!是吧?” “对!好姐妹!”李宁秀用非常肯定的声音回答道:“我清悠妹妹虽说已是嫁了人,可她若是吃了什么亏,我可绝不能不管!” 这一句话里,登时又给安清悠加上了一条借死对头施压婆婆的罪名,却见那李宁秀还不知足,竟是一伸手便从安清悠手边亲自端起了药碗,用一种非常非常亲切的声音柔柔地道: “若算起来,我其实亦是老夫人的晚辈,今日既是来探望,却不能什么都不做便走。萧老夫人,五夫人喂药您不肯吃,我这个王妃亲自伺候您一次,您总不能不给面子吧!身子骨总是自己的,和谁过不去,没必要和药过不去不是?来,张嘴?” 这李宁秀当真是细心到了极处,婆媳两个如此作态,她还是不够放心,此刻端起碗来,却是要亲自验一验萧老夫人这病的成色了。 萧老夫人就这么看着李宁秀,眼神里忽然浮现出一种倔强而又鄙视的不服气神色来,嘴角那不成形的冷笑犹在,口中断断续续地道:“行……有劳了……我老婆子这辈子一品诰命也做了……也算是被王妃伺候过!没白活!” 说话间,萧老夫人却是张开了嘴,李宁秀对着言语之间的讥讽之意也不为意,却是很在意地亲自拿过一个枕头来把萧老夫人的头部垫高,又仔细将那调羹中的药吹了吹,这才像一个很会照顾人的小媳妇般,将那汤药喂进了萧老夫人的口中。 一勺,两勺,三勺……萧老夫人似是很努力地吞咽着,猛然间,她却是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尚在嘴里的药水狂喷而出,登时喷了那李宁秀的一身一脸,一件江南贡丝织成的六凤王妃服,大大方方地便这么污了! 【作者题外话】:三千七的大章节~~~~大家先尝着~~~~(*^__^*) ------------ 第四百一十一章配合 “王妃!” “王妃!” 萧老夫人这一口药汁咳出来,只喷的李宁秀的脖颈胸前满襟满袍都是,周围人等无不一起失色。i^ 在旁惊叫的惊叫,上来擦拭的擦拭,好一通手忙脚乱的折腾。 事起仓促,就连萧家众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就在这等场面极为混乱之时,那九皇子妃李宁秀虽是眉头大皱,一双眼睛却还死死地盯着那对面。 只见这位数十年在京城里名声赫赫的萧老夫人,此刻却是双眼紧闭,就似那么忽然间浑身失控一样,浑身无力地瘫在了塌上,再也不发出半点声响了。 李宁秀竟是犹未放心,伸手掏出一块帕子来,在被药水喷到的脖颈之处轻轻擦蘸了了两下。 仔细观瞧那帕子之时,却见上面除了药水污渍之外,竟还有丝丝血迹,眼中的微笑之意却是记不可查地一闪而过。 忽听得有人大声道:“王妃息怒,我家老夫人实是患有重病身不由己,绝无半点刻意冒犯王妃之意,还请王妃明查!” 说话之人正是安清悠,她的嗅觉功夫远胜于常人,此刻早已极为敏感地闻到了萧老夫人咳药之时的那一丝血腥味道,亦是忍不住心中大惊。 虽说婆婆这病最近已是好了许多,但是这老年人年纪大了,病症会不会又什么突然的反复谁也说不准,尤其是以萧老夫人这个脾气,真对上睿王府这个死对头…… 那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还回荡在空中,安清悠一边抢上去验看婆婆,一边替萧老夫人撇清。 伸手一扶老太太,只觉得入手间竟是颇为绵软无力,眼中的忧色不禁一闪而过。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睿王妃李秀宁却已无比敏锐地收入了眼中,蓦地微笑道:“无妨,人都有五病七伤,这事情原本就怪不得谁。老夫人既是身体有恙,那也不打扰贵府了,回头有空之时再来找妹妹说话儿,本妃这便告辞。” 依旧是那张仿佛不带人间烟火式的面孔, 依旧是那副时刻都有着皇室天家富贵之气的笑容,李宁秀迈着优雅的宫廷步走出了萧家。 安清悠心里记挂着老夫人,三步并作两步的回到房里。%&*"; “来人啊,快去请大夫!婆婆!婆婆您怎么样?”安清悠使劲地呼唤着萧老夫人,心中的担心越来越甚。 “不用去请大夫!我的病好多了,没事儿……” 一声低低的回答从床上传出,萧老夫人似乎是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安清悠正自微微松了一口气,忽见萧老夫人在床上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好好好,连你也都能瞒过了,料来那李宁秀便是眼光再怎么犀利,看不出咱们的破绽来。五媳妇儿,这一次咱们娘儿俩可是默契的紧啊。” 安清悠又惊又喜,萧老夫人这一下当真是颇为出人意料,可是略微一想,却又觉得此番做作倒真是恰到好处。 自己丈夫那份临场应变素爱出奇的性子,倒不知是不是随了这亲娘? 想到萧洛辰,安清悠不由得又是一份相思慢慢地涌了上来。只是想想适才闻到的那血腥味,她心里又不禁担心道: “婆婆今日固是作态,但之前您咳药之时,儿媳确曾闻到有血腥味……” “嘿嘿!你这孩子倒是有良心!放心,我这一口老牙倒是老毛病了,微微用力一嘬,便是有血渗出,当不得什么大事,多少年了……” “原来是牙龈出血?” 萧老夫人兀自在那里哈哈大笑着一番分说,安清悠却是细细看了一番婆婆口内,发现确是牙龈出血之状,这才放下了心来。 只是一切都查探完了,安清悠却不免摇了摇头轻轻微笑着道: “婆婆这姜还是老的辣,睿王府经此一事,倒是怕要在路子上越走越偏,不过这大夫还是要快些遣人去请才好……” “对对对!差点百密一疏,既要作戏,当然是要做个足十!” 萧老夫人得安清悠这一提醒登时反应了过来。 自己这“病”突然剧烈发作,若是没有大夫来瞧,那却是不通情理了。 这当儿连忙打发人去请司马大夫,那边却又有二三四房的几位奶奶联袂来见。 四奶奶乌氏一进门就是一副荒天荒地一般的模样,直扑老太太床头而去,脸上的关切表情要多深重有多深重,张口便高叫道:“婆婆啊,您这身体怎么样了?吓死媳妇儿了,听下人们说刚刚睿王妃来了的时候您这病……” “我这病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还用不着这么着急的连叫带嚎!真等着你们上门叫唤,只怕是什么事儿都凉了!” 萧老夫人没好气儿地扫了二、三、四房的几个儿媳妇一眼,刚刚有事之时倒不见她们这般卖力,如今人也走了、戏也演完了,这当儿倒是一窝蜂似的都来了,那睿王妃李宁秀不久前便在此地,怎么又不见你们来得人这么齐? 这速度……还真不慢啊! 借还是隔岸观火等着看别人好戏?这种事情萧老夫人懒得去想,也没心情去想,眼瞅着几房儿媳妇面上的表情各异,此刻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 “私心太重,一个个地都私心太重!有些话我以前说得够多了,也说得烦了。三媳妇儿,这几天轮到你掌家,见了那位睿王妃,你可又有什么想法啊?” 几个媳妇一副低头挨训的样子,是不是真能听得进去可就两说了。 好容易听到婆婆的话里似有松动之意,那三奶奶秦氏却是精神一振,抬起头来做正色状地说道: “之前婆婆曾曾对媳妇有所教训说,掌家之妇须有担当,这一次媳妇正是按照婆婆的教训所为,那睿王妃本是媳妇儿要狠狠将她顶了回去的,断不容她来进婆婆您的内宅半步,只是五弟妹却不知为何,居然以婆婆相招为名把媳妇儿远远地调了开去。等到了婆婆院里却又没得见着,眼睁睁地瞅着那睿王妃进了婆婆房里……” 三奶奶秦氏当初和李宁秀一通“有担当”硬来,却被安清悠当机立断地用计调去了后宅里,等到了老太太院子里莫名其妙地被一直放在偏房候着晾着,全不知萧老夫人正在房中的细密布置。 秦氏一个人在那里憋了一肚子气,却是把气头都放在了安清悠身上,眼见着婆婆问起,自然是话里有话,一句句地垫了上去。 正自明里暗里地话中加料加得来劲,秦氏忽听得萧老夫人猛地插话道: “你是白痴么?” “啊……啊?” 三奶奶秦氏几乎都没有回过味来,骤然间一愣,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自家婆婆,却听得萧老夫人冷冷地道: “看什么看,你到现在还没听明白么?那李宁秀怎么说也是睿王妃,皇室天家的身份,如今宫里头又有个暂摄六宫并领朝廷命妇事的文妃做她的后盾。回宫去讨一张探望我老婆子的宫事令来,左右都成了咱们萧家的错!讲轻了安你一个藐视宫事,稍加变化便是一个心怀怨念外逐抗拒宫使的罪名,你想过没有!” 三奶奶秦氏原本还在琢磨着怎么给安清悠这位五弟妹上上眼药,此刻听了老夫人的话却是脸色越来越白。 她对外独当一面的经验本就少得可怜,这时候慢慢回想,竟是越想越怕,身形微颤之际,额头上早已细细密密地渗出了一层汗珠来。 “有担当并不是胡乱摆谱,更多的时候是知进退、捏尺度!” 萧老夫人看她这副模样,免不了又多批了几句,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道: “尤其是掌咱们萧家,更要心里足够的坦荡!若是你适才这番话里有半点反省自知之意,我倒是还能高看你一眼,本事眼光什么的都可以再涨,可这做人的路子若是不正……可是我刚刚说过了私心太重这四个字,你却还紧着给你五弟妹下话儿使嘴子,嘿嘿!嘿嘿!” 萧老夫人这两声嘿嘿,说得可当真是冰冷冰冷地透着那么一股子寒意,三奶奶秦氏身形一晃,差点儿一交坐倒在地上。 旁边二奶奶宁氏瞧了瞧兀自挨骂的三奶奶秦氏,脸上奚落之色一闪而过,悠哉悠哉地道: “婆婆说得是,咱们这萧家百多年的基业,我们这些做媳妇如要掌家,那可不是谁都能干的。媳妇今儿听了婆婆这句话当真如醍醐灌顶,以后可是要沉下心来多学学了。” “那是那是,人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以后若有这等事,当然是先请教婆婆……或是请教一下五弟妹也好!” 四奶奶乌氏亦是一脸笑容地在旁边顺着话,却又多瞅了旁边的安清悠一眼。 今儿这事简直是太明了,那五房的弟妹这不就是帮着老太太盯着几个媳妇怎么掌家呢么! 事情是如此的明晰,便是如乌氏这般人也看了出来,只是以她的本事,却着实想不出来究竟怎么才能在这等局面里显出她四房来,既是想不出,那便索性顺水推舟,连安清悠也一道捧上了。 这位五弟妹在萧家里是要钱有钱、地位超然,像三房那样得罪她才是自己跟自己找别扭。 阿弥陀佛,只有请佛祖保佑,希望她说那五房无意承宗是真的吧? ------------ 第四百一十二章 变化(上) 二奶奶此番借势踩人也好,四奶奶又一次开始墙头草随风摆也罢,这些东西对于萧老夫人而言只是些不置可否的东西。i^ 她扫了面前的三奶奶秦氏一眼,淡淡地道: “从今儿起直到你掌家结束,不许你再见外客,不许你踏出萧府半步,更不许你以萧家的名义向外放什么话。管管府里的事情也就罢了,好好琢磨琢磨什么才叫担当吧!” “媳妇遵命!” 秦氏无可奈何地点头称是,虽说当初定下这轮流坐庄之时便曾有言在先,对外依旧说是老夫人做主,可是这做掌家做到连外客都不许见,做到踏出萧府半步都出不去,这份差事做得可比之前那位二奶奶宁氏还要惨多了。整日守着内宅里,又有什么事可做?” 三奶奶秦氏一脸的面色惨然,知道自己这一次的轮流坐庄也就是在内宅里走走过场的命了。 忽听得旁边有人说道:“三嫂也不用太过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事多事少,事大事小,总归都扎扎实实地做好便是了。又何苦非要求全自责呢?” 三奶奶秦氏愕然望去,这出声插嘴劝解自己的居然乃是五弟妹安清悠,心中只当是风凉话,半点没有听了进去。 那边安清悠见她这副模样,倒是不肯多言了。径自捧了几件物事到萧老夫人面前道: “婆婆,打今儿起啊,您除了吃药之外,每天早晚还得各再加上一件事。” “嗯?”萧老夫人朝着安清悠手中那托盘看去,只见里面一个水杯一个瓷罐,旁边另有一柄加了毛的小小刷子,问道:“这又是罐子又是刷子的,倒是要搞些什么名堂?” “以前不晓得婆婆牙齿有出血的毛病,如今这既然是凑巧得知,当然不能坐视不理。这罐子里乃是媳妇前不久刚做出来的‘牙膏’,这个小刷子名叫牙刷,刷门牙这么用,刷槽牙这么用,刷牙齿的背面要这么用……” “哦,这就是清洛香号前几天推出来那个新玩意儿?倒是听说过,听萧达说你们这次弄出来不少物事,却是更数此物卖得最好!”萧老夫人接过牙刷来比划两下,却是皱着眉头道: “啧啧啧!这个刷牙好像很麻烦啊,我这都是几十年的老毛病了,不刷行不行……” “不行!您是咱们各房媳妇的表率,是朝廷的一品诰命,哪能不刷牙的!” 安清悠义正辞严地回绝了萧老夫人苦着脸的请求,转头却是又把水杯递了上来,笑着说道: “您要不然先试试?用牙膏对牙齿好,刷上一刷其实很舒服的……您也想回头再多吃些洛辰给您做的饭菜不是?若是牙齿脱落得早,那可少了很多口福呢……” 被安清悠一提到儿子给自己做的饭菜,萧老夫人似乎是微微一怔,但是随即就拿出了冲锋陷阵吾往矣的气魄,毅然决然地把牙刷沾上了牙膏塞进嘴里,一边刷一边咕哝不清地说着: “五儿那小子不会还是只是会炒个鸡蛋吧……” 安清悠耐心地教着萧老夫人用牙刷,旁边二、三、四房的几位奶奶却都有点看傻了。i^ 以婆婆这等脾气,几十年来向来是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就算是公公也得让着她三分。什么时候也会被这五弟妹指挥得溜溜转了?弄了个牙膏什么的不用还不行!还有老五萧洛辰,一个大男人不着调也就罢了,什么时候居然会下厨?还炒蛋? “你们完全没有感觉吗?对老太太付出的心思太少了,其实她也只是个操劳了一辈子的老妇人罢了,若说是将心换心,又何苦如此?”安清悠余光撇了一眼面色古怪的几个嫂子,心底处却是微微一叹。 “呼……噗!” 萧老夫人按着安清悠所教的正确方法刷牙漱口,一口浊水喷在了旁边的铜盆里面,果然觉得唇齿清爽,口气清新。一抬头却见到二、三、四房的几个媳妇正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瞧着自己,直接翻了个白眼儿道: “看什么看,这个牙膏牙刷的有点名堂,打明儿起,让府里人都用用!” 萧老夫人的一句话,让三奶奶秦氏总算有了个可以体现自己有担当的活儿。 在她掌家这段日子里,下大力气很抓了萧家上下人等的口腔卫生问题,一时间阖府上下早晚刷牙的好习惯蔚然成风,安清悠也不小气,既是自家人用,牙膏自然是管够的。 只是到了后来那三奶奶秦氏被送一外号“磨牙三奶奶”,却是诸人始料不及的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眼下萧家看似有几房媳妇在那里明争暗斗,可是自萧老夫人以下的这几个真正的知情人眼中却是安全得很。 萧家一家的男人先后奔赴了北疆前线,京里这些女眷家小们固然是制约,可那高高坐在九五之尊位子上的寿光皇帝也得把这些妇孺老小们护住了。安清悠越发感受到了萧洛辰临走之时的那句话: “我这一去,所有的结都解开了!只要这一仗打赢……” 想起丈夫远去,心中不由得又是柔情只飞千里之外,而此时此刻的萧洛辰,出发亦已经有些时日。只是这队伍押解着送往北胡的“岁币”,供奉着大梁遣往北胡的高僧了空大师,一路上走得却是四平八稳。 眼看着出京已经二十来天了,也只堪堪从大梁腹地走到了大梁边境,离那大草原上的北胡金帐还早着呢! “将军,今日京里又遣了人来,催咱们快走……”另一个身份是为辰字营亲卫队长的张永志悄然凑到一个面目焦黄的汉子旁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京里?京里急得很哪!” 焦黄面目的汉子微微一笑,他脸上的面君制作极为精良,怒笑之间表情丝毫不受影响。只是周围几个人看他的眼光却偶尔会闪过一丝尊敬之色,这是他们的将军,他们的领袖。 这个人自然就是萧洛辰了。 “已经准备了这么久,又何苦急在这几天?师父,您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京中有变?” 从使团出发到现在,后方已经秘密派了三拨人来,无一例外地是催使团加速行进的。萧洛辰心中虽然亦有担忧,但面上依旧是轻松自若,淡淡地道: “这一仗从我们出谷之时就已经开打了,要快要慢,咱们只看北边有没有来人催!京里爱怎么催怎么催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轻松的语气似是感染了周围的人们,车队继续慢悠悠地前行着,忽然间前面尘头大起,一彪军马迎头来到,正是大梁北疆边军的服色旗号。 为首的将官大声喝道:“前面可是去往北胡的岁币使团,我等奉令前来护送,敢问使节大人何在?” “使节大人在此!有劳边军诸位兄弟!” 这边的使节团中自有摆在明面上的管事军将答话,只是话音未落,忽见那北疆军马的阵营之中斜刺里杀出一队骑士来,一个个俱都是北胡服色,却是不着急去见那使节的中车,尽自绕着大队兜起了圈子,策马飞奔之际犹自在鞍上扶高窜低卖弄骑术。 “怕!” 萧洛辰陡然间轻轻吐出一个字。 辰字营诸人看似打扮各异,站位散漫,实则乱中有序,彼此之间更是自有一套传讯之法。或以手势眼色或在交谈之中夹杂暗语,一道命令便以萧洛辰为中心飞速的蔓延开去,当真是如臂使指。 精锐,并不一定总是猛敲着鼓点充满杀气,有时候怯懦反比慷慨激昂更加难得! 那些北胡骑士往来策马卖弄之际,看到的满是一张张充满畏惧的脸,登时便有人哈哈大笑地叫道:“汉人!懦夫!不中用!快走快走!运钱!运粮!运你们的孝敬啊!” 这些话尽是刻意而用汉人言语所说,发音虽然生硬,但是那语气之中的轻蔑倨傲之意溢于言表。一队北胡骑士卖弄够了,直奔队伍核心处的使节中车而去。 “呸!直娘贼的北胡人,来了我们大梁的土地上,还这么耀武扬威的!催什么催!催着给你祖宗嚎丧啊!” 大队旁边,一个路过的大梁北疆边军士兵恨恨不已地把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面上布满了愤愤之色。这一句登时得到了他身边那些北疆边军同袍们的响应,北胡人的祖先登时大倒其霉。 “血犹未冷,军心可用!” 萧洛辰心里默念了一句,嘴角却是微微地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北胡人如此骄狂,催岁币催到大梁境内来了,这恰恰是他一直以来盼望见到的。若是那边好整以暇地严阵以待,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等那些北胡人从正使那边出来,咱们只怕是要加速前进了,这可是北胡人逼着催着的,咱们受迫无奈,要这样才对路嘛!” 萧洛辰微微一笑,对着身边的手下轻轻地说了一句,回应他的是一片会意的目光。 远处,北疆边境上那一片绵延起伏的长城,不经意间已经遥遥在望。 ------------ 第四百一十三章 变化(下) 大梁前往北胡输送岁币的使节团仿佛一夜之间开始了加速,而在京城之中,睿王府中也似同样地悄然发生着改变。%&*"; “这萧家的老太婆实是可恶,都病成了这个样子,还要喷得你一身药来,我与这萧家定不能善罢甘休!” 九皇子睿亲王兀自在屋里发着狠,面上固是一副作态发怒的表情,眼角处却时不时地偷瞟一下站在自己身旁的王妃李宁秀。 作为这位睿王爷最大也是最强有力的支持者,李家在整个大梁国中的地位作用自不用人多言。 只是这相敬如宾也好,彼此刻意去顾及着对方感受也罢,明明是所有该有了,睿亲王却总觉得夫妻间永远都似是少了点什么一样。 他甚至有点怕这位妻子。 虽然别说是王爷,就算是身登大宝的帝王之尊在史书上惧内的亦有不少,可是九皇子臀下却是绝对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惧内之人的。可他又偏偏说不上来这种怕,到底是因为了什么。 天家最是无情处吗? 李宁秀依旧是个卫道士们眼中可遇而不可求的好女人好媳妇,无论何时何地,她永远都是一副能够把大家闺秀宫廷贵妇该有的一切做到极致的模样。 睿王爷这番作态落在了她的眼中,登时一眼便能看出丈夫只是表现出这个时候该有的举动而已,那眼中的怒气有,可主要却是为了那死对头萧家,而非为了她这个妻子。 但是那又怎么样,这一切李宁秀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嫁过来连一个月都不到,李宁秀已经轻轻松松地就把这位被朝野内外一致看好的睿王爷收拾得服服帖帖——对付这个从小便自命不凡而又志大才疏的丈夫,她有的是手段! 至于像那想利用争储之事培养出自成一派势力的沈从元之流,同样瞒不过她的眼睛。 王府内外,很多人都开始对这位睿亲王妃的敬畏之意与日俱增。而偏偏与之相映成趣的是,无论是什么人,都会认定李宁秀是一位极其温柔贤惠的好女子好内助,提起来无不挑起大拇指说上一个好字。 李宁秀一直都认为,自己会是一个几乎完美的王妃。|i^ 但是这从来就不是她所追求的目标,自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坚信,能够与她这样一个女子相匹配的身份,应该是一个完美的皇后。完美的前边甚至不用加上几乎两个字。 又看了看睿王爷那张兀自作态的脸,李宁秀脸上慢慢浮现出了一种矜持而又感激的神色,就像一个具有完美上流贵族教养而又在细心感受着丈夫为自己生气的新婚妻子一样,柔柔地话语声几乎挑不出任何一点纰漏来: “王爷莫要动怒,正所谓气大伤身。能够知道王爷为了那一口汤药之事如此发火,臣妾已经心满意足了……” 一刹那间,就连九皇子睿亲王甚至都有些恍惚,眼前分明便是一个在体会着幸福感的小女人。可是李宁秀柔柔的言语声一转,却又回到了某些大事上: “臣妾感激王爷您对臣妾的关切之心,可是此时此刻,王爷应该关心的却不是臣妾身上发生的这一点点小事。萧家如今已经是外忧内患,内不齐心,主母病重,下面各房不合。王爷若谋大事,再不可把行事眼界纠结在这萧家之上。如今诸事已备,正是当雷厉风行,行取全功之时!只消王爷您君临天下,什么萧家不萧家,还不是有得是时间慢慢炮制?” “取全功之时……” 睿亲王有些发怔,自命不凡谁都可以做到,可是真要是事到临头要做大决断的时候,是不是雄才大略杀伐决断之能才真正的能够看出来。这位九臀下一边念叨着这句取全功,一边却是在屋内来回踱步了半天才道: “这个……是爱妃的判断,还是李家长辈的意思?还有母亲,她在宫中有什么消息透出来,对这个事情又有什么想法……” 睿亲王口中的母亲,自然是宫里那位“暂设六宫并领天下命妇事”的文妃娘娘。 这番话他九臀下说得固是面面俱到,好像是什么都考虑到了,可是李宁秀却是能够清楚的看出来,自己这个被朝野天下一致看好的皇子丈夫,远没有和他那贤王名气相匹配的本领。 你满脑子都是周围人的想法会如何如何,那你自己的想法何在,你身为争储之人的决断又何在? 李宁秀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对于嫁了这么个绣花枕头颇为失望,但是转瞬却又有一种不知名的愉快感在她心中泛起。 一个太过雄才大略的皇帝,对于皇后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事情,尤其是对于一个不仅仅想在皇帝身后默默奉献的皇后而言。 一瞬间,李宁秀忽然觉得李家当初选择了九皇子真的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或许可能睿亲王今天这个样子,更是李家刻意栽培的结果? 甚至九皇子那位母亲,宫里的那位文妃娘娘,对这种情况也是有意的睁一眼闭一眼? 从选秀以来在宫里的朝夕相处让李宁秀早就明白,如果要她那位同样出自于李家的婆婆在文妃和太后这两种身份中选择其一的话,她一定是对于太后的兴趣更大。 “臣妾当初从萧家出来之时,就没急着回府。却是先去娘家见了一下祖父大人,又到宫里走了一遭和婆婆说了几句话。若无诸位长辈首肯,又焉敢对这等大事妄下断语?” 李宁秀依旧是那么恬静无比地笑着,可是这话语之中,又哪里让睿王爷有半分可以反驳的余地? 几天的时间一晃即过,无论是北胡还是京城,很多事情都在悄无声息中发生着变化,而至于萧家…… 萧家真正知情的几个人,虽然给于了当日来访的李宁秀以极高的重视,但却都还觉得笃定。萧家的男人们都领兵在外征伐北胡在即,就冲着这一点,寿光皇帝陛下也得把安家的老弱妇孺们给护好了! 这种心里有底的感觉是如此的稳当,稳当得这李宁秀走后的几天里让人似乎都有些麻痹的感觉,以至于安清悠还能一身轻松的替老太太盯着家里,悠哉悠哉地看那几房媳妇们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轮流坐庄。 “五弟妹啊,这一次嫂子可是真求着你了!” 三奶奶秦氏挨了个“磨牙三奶奶”的外号,灰溜溜地结束了自己的掌家之举。却是终于轮着四奶奶乌氏当家了,如今她一溜小跑地来到安清悠的院子里,一脸谄笑地说道: “这掌家的位子说来好听,其实又哪里是那么好做的?二房、三房跟头一个比一个摔得惨,如今轮到我了,那些继爵位承宗什么的,我也想争,很想争。可是你四嫂论家事比不上二房,论阴损咱比不过三房,论本事论手段更比不过你五弟妹。嫂子我也算是看明白了,这种事啊,由着老天定吧,什么掌家不掌家的,走个过场不捅篓子算是拉倒!” 安清悠瞅着四奶奶说了半天,真是有些啼笑皆非,说这乌氏眼皮子浅也好,说她墙头草随风倒也罢,这当儿还真是坦白。 眼瞅着这掌家着实不轻松,索性来了个一退六二五,居然能让她琢磨出个走过场的想法? 只是……这可不像是这位四嫂的风格啊,左右着当上了掌家,以她那性子怎么着也不会真就打着混走走过场了吧? 对于这位四嫂的做派,如今的安清悠可算是摸了个通透,微微地笑道:“掌家毕竟也是重要的事情,四嫂您有什么事情需要弟妹出力的只管开口便是,都是一家人,用不着客气。” “我就说五弟妹做事最是爽快!” 四奶奶乌氏打个哈哈笑道:“什么出风头立地位的事情咱也不想,就想接着机把家底弄弄明白,将来哪怕要分家单过,心里也总该有个谱的啊!五弟妹你也知道,四嫂我啊,娘家那头一家子的军汉粗坯,而要说这财帐之类的事情,谁还能有五弟妹你手底下人多?清洛香号那每天的银子进得就如流水一般,找五弟妹借几个帐房先生来查查帐,不知道行不行?” “四嫂这话说得还真是那个……实在!” 安清悠微微苦笑了一下。这四奶奶乌氏还真是个走实用路线的人,早在轮流坐庄开始的时候,她就叫嚷着要查账,现在还真是说动手就动手。 不过这萧家不论那一房最后承宗继爵位,其他几房终究要分家出去单过的,早晚的事情罢了。 当然这乌氏说得简单,真做起来可能还要顺手去查查之前掌家的二奶奶三奶奶,不过这也无所谓,查出来查不出来毛病对萧家都不是坏事,安清悠当下点点头,倒是吮了。 四奶奶乌氏脸上登时笑成了一朵花,没口子地夸奖安清悠仗义。妯娌两个闲话几句,忽然听丫鬟来报,说是老太太请五奶奶过去有事相商。 安清悠正懒得和那四奶奶乌氏掰扯什么家底之类的破事,此刻忽闻老太太遣人来找,正好借着由头起身离开。只是这一进了萧老夫人的屋子里,却登时有一种微微不对劲的感觉莫名袭来。 太压抑了! ------------ 第四百一十四章 家录 这段日子里安清悠和萧老夫人关系处得极佳,伺候病体,陪侍奉孝。k"; 随着萧老夫人的身体越发大好,婆媳之间当真比那亲母女还要亲密上几分。每一次安清悠来到老太太房里,萧老夫人都是一副开心的笑脸,可是此时此刻,婆婆的脸上竟是一副难得的凝重。 屋里的气氛压抑得紧,那副在萧老夫人面孔上消失了许久的严肃神色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眼见着安清悠进了屋里,伸手向旁边的一摞书卷一指,沉声道:“打今儿起,咱们娘儿俩多看看这些东西,我陪着你看!” 安清悠颇觉奇怪,这种命令式的语气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从在萧老夫人和自己的对话中出现过了,可是面上却只微微一点头,伸手去翻看那堆书卷之时,头上第一本的封皮之上居然写着: “萧氏一门家录……” 所谓家录,乃是豪门大族之中对于历代重要人物言行及诸般大事的记载,萧家是大梁国中自开朝以来传续至今的顶级大门阀,这家录自是记载得极为讲究详尽。 安清悠略加翻看,却见这家录似又不全,倒象是专门让人拣选过的一般。 里面林林总总,竟都是些历代女眷在大梁历史上某些重要事件里发挥作用的经过。其间更有许多外界从未听说过的辛密掌故,之中大有诡变剧斗杀伐决断等诸般惊心动魄之处。 无数让人心惊肉跳的诡异阴险自不用提,这些东西若要传了出去,大梁国历朝历代的官方记载只怕都要改写不少。 只不过寥寥翻看了数眼,安清悠登时便知道了这家录的分量,毫不迟疑地便合上书页放了回去。睁大了眼睛对着萧老夫人道:“婆婆,您这是……” “这家录向由萧家一族的主母收管,昨夜我想了半宿,还是决定破例给你看看。” 萧老夫人显出了几分疲态,说话的声音极慢,但语气里却大有一字一句之感: “我问你一句话,安老大人号称铁面二字。当初陛下布了如此大的一个局而定北胡之事,满朝文官之中却唯有他能稳得住,唯有你们安家没有站到九皇子那边,你当初也曾做过安家掌家大小姐,对于某些方面,就没有点家学渊源么?” “这……” 安清悠心里微微一颤,却是轻轻咬了咬嘴唇,苦笑道: “媳妇当初未出阁之时,在安家便只讲礼教规矩,古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 “你可不是什么无才女子,我这个婆婆的一辈子看人无数,似你这般才华便是放在男子里,只怕也不遏多让,碰见这等事为什么却总是往后躲呢!” 萧老夫人随口便打断了安清悠的话语,默默地注视了安清悠半响,脸上忽现柔和之色,慢慢地道: “古往今来天下事,却数这政局朝中最为不干净。i^我看得出来,你这孩子最是讨厌那些腌臜之事,所以总是对这种事情能躲就躲,对不对?” 安清悠轻轻地低下了头,默然不语。 “这几天我也在想,让你这么个孩子非得沾这种事儿,究竟是不是对你太过残酷了些。可是你既嫁了五儿,既嫁入了萧家,有些事情只怕到底还是会身不由己,尤其是……” 萧老夫人脸上似有忧色,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 “长夜漫漫,最为伸手不见五指之时却总在拂晓,是以自古用兵将领凡若欲劫营洗寨暗夜进袭者,莫不以四更过后、五更未至之时最佳。如今这北胡战事已经迫在眉睫,兵战凶危,这一战五儿和他父兄是有进无退、务求大胜,哪怕是和北胡打个平手,对于萧家都是一场大祸。何况我更怕咱们等了这么久熬了这么久,这黎明到来之前,反倒正是最难熬的。” 安清悠赫然一惊,猛然间抬头问道:“婆婆,可是外面出了什么事?” “你这孩子果然敏感!” 萧老夫人眼中似是有赞许之色却一闪而过,但转瞬之际脸色却愈发凝重,伸手间便递过了一叠纸来,沉声道:“萧达刚从外面弄回来的,你好好的看看!” 萧老夫人一生之中所经历过的大风大浪不知道有多少,虽说这强横脾气早已经名声在外,可是真论及内心的修炼,却是已经早到了宠辱不惊的地步。 安清悠自嫁入萧家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婆婆露出了如此严肃重视的神色。轻轻接过那叠写满了字的纸张过来一看,竟是一份奏折的抄本。 如今的萧家虽然明面上备受打压,可是多少代人苦心经营出来的军方大阀又岂同一般,暗地里少不得也有的是黑不提白不提的消息渠道。 安清悠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当下也不去多问这份东西由何而来,只是再一看那奏折抄本的内容,却亦是不由得微微一怔。 “参奏太子借势敛财侵人田产?” 安清悠的一双秀眉微微地皱了起来,自太子被圈入宫中那瀛台之地以来,虽然京城中废太子而立睿王的传闻愈演愈烈,可是终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再看那一份奏折的署名,不过是距离京城四百里外一个名叫河清县的小小知府罢了。而所参之事,偏又是数年前之事,所谓敛财侵产之事着实是犹如隔靴搔痒,很有些牵强附会的意味。 “你怎么看?”萧老夫人一字一句地问道。 “怕是那边的投石问路之意了,找个小官儿来上个折子看看万岁爷的意思。以九皇子和李家而今如此声势,想必那一心想搏富贵险中求的官儿着实不少,急着为他们不怕死打先锋的大有人在。” 安清悠又仔细地看了看那奏折抄本,一边想,一边慢慢地说道。 “蛮好!我就说你这孩子果然天赋不错。似你这等年纪能有这般见识,当属不错了。” 萧老夫人嗯了一声,却又摇头叹道:“只可惜你对于这政局上的经验却嫌太少。便如我适才所言,这太阳升起之前,偏是那长夜最黑之时。只怕这份小小奏折却不是投石问路,而是一场狂风暴雨的初兆了!眼下能帮上我的怕是只有你……嘿嘿,当真是八十老娘倒蹦孩儿,纵然是对这位九皇子妃李宁秀已是极为重视,只怕咱们还是小觑了她!” 忽然提起李宁秀的名字,安清悠不由得微微一惊,豁然抬头道:“婆婆是说这奏折和那李宁秀有关?这是……” “谈不上什么理由,就是一种直觉。那日这李宁秀到这里来走了一遭,我便甚是有些不对劲的感觉,所以才临时起意喷了她一口药,可是她回去以后居然全无针对咱们萧家的动静,倒是睿王府那边莫名其妙的出了这么个奏折来,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萧老夫人眼睛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口中似是对着安清悠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 “图穷匕见之时,最是凶险不过!当初那开国十二功臣,更无一家是好相与的!临到自以为苦尽甘来之时却一下子大祸倾覆的又哪里少了?风波尚为初起,咱们应该还有点时间,咱们娘俩一边吸收咱们萧家前人的真实经验,一边和某些人见招拆招地干上一场,这怕是你成长最快的法子了。男人们既都不在,咱们娘俩得把这个家守稳了!” 女人的直觉多半是天生,而萧老夫人的直觉却不仅于此,那是在几十年来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之后培养出来的一种本能。 此刻对着安清悠言语之中怕是只有半成乃是相劝之意,而其余的九成五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而便在此时,稳坐在宫中的寿光皇帝陛下,却是正在对着刘总督哈哈大笑: “好好好!朕三次秘密派人去催,萧洛辰这小子三次顶了回来,就这么不露痕迹地一路等到了北胡人来催来迎,这才提快了速度。嗯,不错!这小子如今成了亲,倒是愈发稳当得住了。朕的最后一道考验他过了,以后在北胡草原上才真的能让他放手施为,朕省心落得个不管喽!” “皇上识人之明天下无双,培养了这么多年的青年俊才又怎么会错!他日萧将军震惊天下之时,陛下的功绩只怕是更在那前朝武帝封狼居胥事之上了。” 寿光皇帝一生最仰慕的,便是史书上位前朝武帝派天子门生大破匈奴异族,封禅狼居胥山之事了。 刘总督这一个马屁固是拍得刚刚好好,心里却也有些替了那萧洛辰捏了一把冷汗,虽说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过那得是将真的在“外”,一日未出大梁国境,寿光皇帝若想收回兵权走马换将亦不过是一道圣旨的事情。 虽说是兵战凶危用人不可不慎,可是这萧洛辰毕竟是万岁爷他花了十几年心血调教出来的专门对付北胡之人,便说是要走马换将,朝中又哪里有更合适的人选去?难道这明里是萧洛辰,暗地里实际上还另有备用? 这等念头却不是刘总督再敢往下想的了。他笑嘻嘻地拍了一记马屁,脸上虽是滴水不漏。心中却更觉得伴君如伴虎,君心只能去迎合,不能去妄自评断。却见寿光皇帝脸上那笑容里多了几分高深莫测的意味,似是漫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那个弹劾太子的折子,朕已经留中不发了数日,刘卿你对这事情又有什么看法啊?” “这……怕是九臀下和李家那边的投石问路吧,看看陛下的口风?” 刘总督小心翼翼地答着,这话语竟与安清悠在萧老夫人面前的回答如出一辙,只是以刘大人这位江南第一总督的眼光经验,心里的答案是不是真的如此,那可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你这家伙啊,还是那么小心谨慎,朕的意思你其实明白得紧,随口说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寿光皇帝好像洞穿了一切般笑骂了一句,脸上的表情却似对这刘总督的表现极为满意,笑骂了一句才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沉了几天,第二波上折子弹劾太子的人只怕也快要来了,你说有没有人会连萧家也一起参了?” ------------ 第四百一十五章 事起巨变 自古这九五之尊的立储登位路径无外乎有两种。|i^ 一是身自嫡出或是独子、长子,经皇帝认可后立上了太子名分,这条路自然坐上龙椅名正言顺,只是却要有那个生下来的命数。 第二种则是皇子出身,经过一番争斗之后终于挤掉其他的竞争者,登上了那九五之尊的位子。 两相比较,自然是后一种麻烦得多,也困难的多。 如果不是依靠政变,那么无论是天子的喜爱眷顾、重臣支持,还是宫中势力,基本上是缺一不可。就这还得指望着皇帝下定决心,才能行那废长立幼之事。 当然这第二条路虽然走来艰险,史书上由此而成功者却不乏其人,好比寿光皇帝陛下自己,最早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太子的命,既非长子又不是嫡出,也是很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斗争之后才成为了如今的天子万岁爷。 这要感谢大梁开国皇帝太祖陛下定下来的祖制让他有机可乘——那便是所谓的“帝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虽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但是在另一个时空中的中国历史上这种共治天下“政自阁出”的朝代却不乏其例,最典型的便是宋朝,宰相和枢密院使联起手来甚至可以驳回皇帝的成命。 到了明朝,明朝虽说君权大了不少,可是皇帝和内阁首辅大学士之间的争斗几乎是贯穿整个明朝的始终。内阁的权力之的皇帝不得不倚靠身边宦官,导致了阉党之祸几乎就是从没有断过。 只可惜另一个时空里信息的流转虽然发达,史学家的评述研究虽然很多,却和安清悠所长的专业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交集。 她是个调香师而不是历史学家或者官员政客,心中虽然下意识地和另一个时空里的历史不停比对,却收效甚微。 不过安清悠也有自己的法子,萧老夫人传给她的那本萧家家录,这几日来已经仔细研究了一番,尤其是这最近几十年来的东西,更是反复揣摩体味了多次,期间有不懂之处便问萧老夫人,这可是亲历之人,传授过来的东西当真是精华无比。 “原来当初这皇后娘娘能够嫁给陛下为妃,竟然是婆婆您从中设局牵线,当初您……您也不过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居然便有如此手段!”安清悠翻过一页家录,看向萧老夫人的眼神里已经满是钦佩之色。 “当年我嫁入萧家之时对外说是十七,真实年龄也不过是十三岁而已,到那个时候,都已经做媳妇七八年了,算不得是什么新妇。|i^当年虽说是我从中设局牵线创造了个机会,可是重要的还是当年还在做王爷的陛下有意于咱们萧家。若说岁数,你这孩子只怕比我当年还要小上那么两岁,我当年可没有手段能搞出清洛香号这般大的场面来!” 萧老夫人语气淡然,对于当年之事似是颇有不置可否之意。 安清悠却是心中微微一下叹息,十三便嫁人放在这古代虽然说不上什么新鲜事,可是这个年纪就成婚圆房,对于女孩子的身体伤害却是极大,不知道后来老人家一直到年纪很大之时才有了萧洛辰这么个儿子,是不是便与此有关。 但这本就是心有所感罢了,萧老夫人告诉安清悠此类题外话也不是要和她谈论那些时过境迁之事。老太太口里似是淡淡地夸了一句,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瞅着这个被她寄予厚望的儿媳妇。 那眼神之中的意思安清悠非常明白,正所谓未雨绸缪,眼下不过风浪初起还有时间,婆婆这是盼着自己去做些什么了。 “媳妇今日一早便已经布置下去,以清洛香号要在各地开设分号之名,向川中、湖汉、两广、甘陕诸路及东北关外等地调拨人手财物,还有那南海之地的番邦诸岛国,也以行商海外之名做了布置出去。万一碰上了最坏的打算,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所。” 虽然说大梁为了这场倾国之战暗地里做了无数准备,但是战火一开,终有胜败凶危。 所谓最坏的打算,自然萧家的男人们在北胡作战不利,那在京城里等着萧家的登时便是举家倾覆之祸。有些事情便再是不愿去想,也需有所防备。 “未谋胜先谋败,这是用兵万全之道。你能想到此节,比之五儿那几个哥哥怕是都不差了。” 萧老夫人点点头,居然从身上又拿出了一本小册子来,微一沉吟道:“这是我萧家在外地的人手和秘密联系方式,你若需用,知会与我一声便是。若有紧急,亦可自行杀伐决断。” 狡兔三窟,似萧家这等大阀亦是在外自然早有布置,此刻不过是强化一番罢了,倒是这眼下这京中之事才是最要紧的。安清悠默默接过那册子,低声道: “京中之势媳妇仔细想了一番,只怕还真是如您老人家所言,李家此来绝非投石问路之意。正要与婆婆商量这……” 还没等安清悠和萧老夫人商量这京中的布置,忽然间下人来报,说是五***父亲来探望亲家,此刻人已到了厅中。 安清悠登时是微微一怔:“父亲来了?” 安德佑本萧家的正牌子亲家,如今萧老夫人对外称病,这一趟探视倒是合情合理。 只是安清悠迎了出去和父亲在厅中随便说了些自家话儿,真等进了内宅来探望老夫人之时,却见这位如今已经成为安家族长的长房老爷脸色陡然一变,沉声道: “亲家母,悠儿,出大事了!” 安德佑如今已经是安家的族长,又是整个大梁国中为数不多的对真正的大局知情人之一,这般连个招呼也没来得及打便急匆匆地亲身赶来,显是事态非同小可。 “那河清知府参奏太子的折子递了上去,皇上已是留中不发了数日。原本大家都认为,便是那边要有大动作,也是循序渐进的有个过程。谁料想今天一早,参劾太子的折子竟如雪片般飞来,再过一阵,只怕这朝事房里就要被奏折堆满了!” 如今萧安两家已经是一荣俱荣的局面,安家那边萧老夫人和安德佑这也全无作态,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事情的发展,甚至比所有人预料中的还要快! 今日一早,兵部尚书夏守仁依旧延续了为李家做急先锋的惯例,率先递牌子进宫请起,紧接着便开始有人接连不断的开始向上递参劾太子的折子。 从小小的巡城御史到六部尚书,文臣们显然是事先已经串联好了,按照各自的资历品级高低,一波一波地上本参奏。 六部尚书一个不落的参与其中,人数之众级别之高,弹劾太子的罪名之多之广,便是连寿光皇帝也被闹了个措手不及,如今连早朝都被万岁爷他老人家临时取消了。 这时候才真正显出了对比,安家那边虽然不如萧家根繁叶茂,但是此刻萧家男人尽出,安家那边却有安老太爷这主将在京中坐镇。 他做了半辈子替天子查验众臣的都察院差事,消息渠道本就胜人一筹。如今虽然明面上闲赋在家,亦是自有朝中渠道。 此刻得到消息的速度倒比萧家快了半分,等到萧家的人一脸焦急的来内宅报讯之时,安德佑已经把情况分说得七七八八了。 “李家疯了?这……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萧老夫人纵是如今大梁国里为数不多的一品诰命,纵是她也曾辅佐丈夫在这京城里争斗了一辈子,听到这消息也是身形大震。 回顾大梁历史,可说是开国两百余年来从未有过如此耸人听闻之事。再怎么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君毕竟是君,臣毕竟是臣。更何况像寿光皇帝这种号称权谋之术天下无双的强势君王?! 萧老夫人与安德佑对视了一眼,均见着对方眼中大有骇然之意,两位各自代表着萧家和安家的亲家都有一个词已经到了嘴边,却又都从对方的脸色上把这意思看得清清楚楚。 逼宫! 事情已经是明摆着的了,这分明是百官逼宫,逼寿光皇帝废黜太子! “父亲,祖父大人让您过来,究竟是怎么个章程?” 一个声音打破了屋里那诡异的僵硬,这时候说话的居然是安清悠。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这儿媳妇一眼,只见她此刻反倒是最沉得住气的一个。安德佑则是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连忙对萧老夫人道: “如今这事情实在太大,家父让我来问一下亲家母,萧家的在宫里的渠道多,倒是不妨使路子打探一下宫中的情形……” “到底是安老大人,这一下子可是切的极准!” 萧老夫人登时醒悟,安德佑还未说完,她已经腾的一下子站起了身来。几乎是没有迟疑地张口便道:“我亲自走一趟宫里,倒看看这情形如何!来人,备车,我要进宫去觐见皇后娘娘!” 若论大梁国里的权力中心,无论如何绕不开这皇宫二字。 萧家和皇室的关系千丝万缕,尤其是那位萧皇后那边再怎么被架空再怎么靠边站,毕竟还是现在名义上的皇后娘娘。 在座几人心知肚明,寿光皇帝作戏归作戏,对这位原配正宫只怕也是明贬暗保的成分居多。更别说萧皇后统摄六宫多年,如今在宫中再怎么蛰伏,也总是有些心腹手段的。 此时此刻,哪里的消息又能比宫里头更重要? 萧老夫人本是果决之人,虽知自己对外一直号称养病,偏在这闹出了百官弹劾太子之时骤然入宫,难免让有心人瞧出什么破绽。但是当此瞬息万变之时,这些东西都成了两害相权中的小事,当真是说走就走,更不带半点犹豫。 安德佑在旁边瞧得好生佩服,久闻这位亲家母杀伐决断不让须眉,此刻才真是见识了一番。 可是偏在此时,萧府的大管家萧达却是急火火前来报信,奔到老太太房里一脸凝重地低声道: “老夫人,宫里来人了!” ------------ 第四百一十六章 二进宫 “快请!” 屋中几人几乎是众口一辞般地脱口而出。k"; 百官上书逼废太子这等天大的事情都出来了,此时此刻,最缺的就是宫里的消息。 宫里来人很快便进到了内宅,一入房中,却是劈头先行礼拜了下去,口中尖着嗓子低声叫道:“老奴慈安宫刘成,给萧老夫人、五奶奶和安大人请安了。” 这刘成正是萧皇后身边的第一亲信,萧皇后所在的慈安宫总管太监。如今萧皇后已经被架空冷遇靠边站,他这声势也是大不如前。不过这一个安请下来,依旧是沉稳扎实,丝毫不见半点的破绽拖沓。 可惜此时此刻,屋中三人谁也没有心思欣赏这些宫中姿态。大家口上客气两句,心中却不由得同时泛起了一个相同的想法。 萧皇后本就是萧家出类拔萃的人物,她能够统摄六宫多年,心思手段实为大梁女性中的顶尖一级。 如今敏感时刻尚能想到要派人出宫,尚能敢于派人出宫,足见冷静之中处事立断。可是这一派便派出了慈安宫中除了她自己之外最够分量的人物,亦是不问可知如今宫中形势之严重了。 “便在老奴出宫之时,内阁首辅大学士李华年已经进宫面圣,陛下在南书房单独召见。” 这刘成刘公公的名字若是放在一年前,在宫中当真是如雷贯耳。多年来与寿光皇帝陛下身边的皇甫义公公、文妃身边的侯旺公公一道,素有大内三大总管之名。此刻虽然事起巨变,人却依旧稳得住,一开口便是带来了最为要害的消息。 屋内安萧两家的几个人登时便是心中一沉,大家都是明白人,刘公公这话里包含的意思很明显,百官逼宫弹劾太子之事已收突然发难之效,寿光皇帝陛下猝不及防之下,不得不坐下来和臣子们谈判了。 而坐在他对面的代表正是大梁文官集团中最具权势的代表人物——李家的家主,内阁首辅大学士李华年。 朝廷首辅李阁老,这个名号便是京中的妇孺小儿都多有听闻。 自寿光皇帝陛下登基伊始,这位李华年李大学士便稳坐首辅之位,虽有江南忠犬刘总督与之内外齐名,但也就是齐名而已,始终要排在那位李阁老的后面。k"; 无论是朝堂上泾渭清楚的文武明争,还是九皇子睿亲王的夺嫡暗斗,李家身为文官集团的核心,这位李阁老始终都并没有直接出手,却又像是永远始终压在大梁官场诸人之上。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好像所有人都曾会经常的提起他,但他的距离又似乎永远是离众人很远很远。 安清悠不知怎地,一刹那间忽然想起了那位九皇子妃李宁秀,她仿佛也是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般高高在上的气息。或者这才是李家的精英们真正的行事做派——四世三公,一百多年来连续出了四位内阁大学士,超然对于他们来讲已经形成了一种固有的气质?! 超然的意思,当然不是永远的置身事外,而是一种姿态,一种行有余力的姿态。 真正出手之时,你才能体会到他们的可怕。现在地位超然的李家才算是真正出手了,当真是势若雷霆万钧。 “李阁老亲自上阵……” 纵然是萧老夫人这等人物,也不禁很是怔了一阵,半响才喃喃地道:“皇后娘娘怎么说?” 萧皇后的意思,此刻显然是至关重要,那刘成刘公公沉声道: “娘娘的意思是,宫内宫外眼下必须有个联系,亟需有个能力极强之人代表萧安两家入大内细议。只是今日这事情震动惊巨,老夫人赶在这群臣进谏的风口浪尖上进宫,冒得风险实在太大。要想把家里守好了,万万离不开老夫人您来坐镇。” 刘公公说得沉重,屋内诸人却是齐刷刷地精神一振。萧皇后居然是特地派人嘱咐萧老夫人不要离开家门,这说明宫中形势虽然严重,但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是我若不去,只怕这入宫之人的担子却是极重了,这份手段拿捏……” 萧老夫人微一沉吟,眼光却直朝着安清悠看来。宫外的人手虽多,但唯有萧安两家才是真正的“知情人”,萧皇后言语里点明了是代表这两家入大内细议,这人选简直是已经呼之欲出。 安清悠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微一点头之际却没有半点的犹豫。却听得刘公公猛然间高声叫道:“有懿旨,民妇萧安氏下跪接懿旨!” “民妇萧安氏恭迎懿旨!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 安清悠没有丝毫迟疑,登时便要下跪迎懿旨,却被那刘公公急急上前一把拉住道:“得了五奶奶,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还讲这套虚的?老奴也是几十年来说顺了口,该死!该死!懿旨便在这里,您几位自己看吧!” 萧皇后纵然失了掌管六宫统领朝廷命妇的权力,可是她哪怕是名义上还在位一天,颁下来东西那就是懿旨。诸人接过来一看,却见竟是一副中规中矩盖了正宫凤印的懿旨手谕,上面写道: “闻母家新妇萧安氏有喜,着其明日入皇城来给本宫看看,甚慰!” “这懿旨上面是说……我有喜了?”安清悠眉头微微一皱,但随即便舒展了开来。 “不错,娘娘说你有喜了,你便是有喜了!”萧老夫人年纪虽大,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老奴恭喜五奶奶有了身子,皇后娘娘听了高兴得紧,着您明日进宫说说话儿呢!”刘公公紧跟其上,面色郑重地朝着安清悠贺着喜。 安德佑亦是反应了过来,这不就是以怀孕为名,让安清悠进宫去给皇后娘娘“瞧瞧”么。 虽说这等时候,只怕是谁也不相信萧家之人进宫是什么萧皇后找娘家的侄儿媳妇进宫去叙旧说私房话儿。可是这非朝廷诰命者无内命莫说是不得进宫,普通民妇便是求见宫中贵人的资格也没有。 这么一道就是睁眼说瞎话的懿旨颁下来,倒是着实免了不少麻烦。 再仔细一想,这安清悠进宫目标不仅是比萧老夫人小得多,而且萧皇后在懿旨中写清楚了是明天再去,可见这局势只怕并非自己等人想象的那么糟糕,安德佑的心里不由得越发稳当了几分。 安清悠心中却是佩服不已,就这么几句话,算是把宫外的军心彻底的稳了下来,单看安德佑的脸色便知。这位萧皇后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番话却没必要挑得太明,即便是面对父亲,此刻也只好故作轻松的一笑,又多说上几句稳人心的话了。 众人又说了一番明日入宫之事,刘成刘公公率先告退回宫,安德佑也自回安家商议诸般要务。只是转过天来这启程之时,安老太爷竟是亲赴萧家相送。 “丫头,此次入宫,爷爷就一句话嘱咐——和皇后娘娘那边谈得如何,观察到什么情况尚在其次,最要紧的是能从宫里出得来!” 安老太爷是真正的明白人,萧皇后那一番布置稳得住宫外己方阵营的人心,却改变不了这风云突变之下形势险恶的现实,但是他同样没法把话语讲得太明,特地赶了过来,就为说这一句话。 安清悠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潮湿,可还是露出了一个笑脸道:“爷爷放心,孙女就是进宫去陪着说说话儿,没什么大不了,少时便归。” 说话间安清悠迈步上车,载着她的马车缓缓地向前挪动了开去。 旁边萧老夫人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可惜,这孩子天赋为我生平仅见,若是再多些时间好好教教她便好了。只是谁都没想到这暴风骤雨来得竟是如此之快……” 安老太爷同样注视着那远去的马车,却是陡然间抚须一笑,摇头道: “想那皇后娘娘也不过选秀之时见过悠儿这丫头数面,这人挑的却是极为坚决。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须知此事要躬行。我家的孙女我有谱,错不了!亲家夫人,你也是素来以精干之人,怎么这时候倒有些长吁短叹起来了?” 萧老夫人微微一怔,也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和安老太爷自去商议应对之策不提。 那边安清悠坐在车中,由萧皇后派出来的刘成刘公公亲自一路护送,不多时便到了北宫门外。偶尔掀帘望去,只见这朱红色的宫臀皇城依旧是巍峨雄壮,只是这物是人非,再入宫时的心境感受,却与那当初选秀之时的大不相同了。 安清悠这里正自有些感慨,忽听得宫门口一声高喝道:“站住!何人想要入宫!” 旁边随车护送的刘成刘公公轻轻吐出一口气,昔日萧皇后全盛之时,他刘公公在宫门口中只消把脸一露,哪个还不过来打躬作揖陪笑脸?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自己亲自护送的车驾,竟也被人如此呼喝。 也亏得他亦有上的去下得来的本事,这时候面色不变,却是高声答道:“是皇后娘娘的侄媳萧安氏,如今因有身孕,被娘娘召进宫来瞧瞧。” 几个守宫门的侍卫眼见如此,倒也是公事公办,验过了懿旨凤印就要放行。便在此时,忽听得一个阴恻恻地声音响起: “呦,我道是谁,这不是慈安宫的刘公公么。怎么着,这是皇后娘娘的亲戚入宫来?可真是会挑时候啊!” ------------ 第四百一十七章 奴才 这一声不阴不阳的叫声嗓音尖锐,一听便知道是一个太监。|i^可是站在一旁为安清悠车马护行的刘公公却登时瞳孔一缩,这个声音他简直是太熟悉不过。昔日寿光皇帝身边的四方楼掌事太监皇甫义皇甫公公,萧皇后身边的刘成刘公公,文妃身边的侯旺侯公公并称大内三大总管太监,三人虽说各为其主各有其职,但是能在宫里把差事做到他们这个份上的,对彼此之间却一点都不陌生了。 尖利的讥消声中,一个身着蓝紫袍服的老太监在几个小太监的簇拥之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正是那文妃娘娘身边的总管大太监侯旺,此刻他上下打量了马车几眼,却是一转脸对着刘成笑道: “我说刘公公,昨儿个刚出了趟子百官递折子的大事儿,今儿个您就这么急慌慌地从外面给皇后娘娘送人进宫啊?只是好像不对,这萧家的男人们都被万岁爷发到北疆边境上充军去了,剩下一个萧洛辰也被贬成了布衣。听说他干什么来着?好像是躲在自家的工坊里跟老婆怄气,去搞那些制香什么的调调儿了啊!您说您就算给皇后娘娘送人进宫,那还能有用嘛?” 萧洛辰密伐北胡,那是大梁国中的最高机密,这侯旺虽然跟在了文妃身边,对这等事却是不得而知。只是他这借故讥讽虽然说错了地方,却并不妨碍旁边早有那一干人等陪着起哄般的一通大笑。 “侯公公,您老的眼睛还真辣,这车里坐的便是那萧洛辰的媳妇萧安氏!” “萧家可真是没人了,就算是皇后娘娘向宫外讨救兵,怎么就偏弄进来这么个晚辈的儿媳妇?” “对啊!就算是讨救兵,哪怕是找几个有官位在身的也好,这安家好像如今也成了白身?” “白身!绝对白身!安家从上到下,一家子都被皇上一抹到底革了官儿啊……” 能够在宫里做事的,哪个还没些看人就事的本事!文妃那边既是得了暂摄六宫事并领朝廷命妇的地位,真论后宫之中的实权早已远在萧皇后之上。昨日刚闹出来百官弹劾太子之事,如今这侯旺更是在宫中的大小奴才们之间锋头最劲的一个!那几个小太监早就地顺着侯旺的话头往下嚷嚷,那旁边守宫门的侍卫头领亦是一脸献媚之色,偶尔一个眼神丢过去,那些手下的侍卫登时便是非常配合的哄堂大笑起来。|i^ “等等等等!说什么来着,安家……哦哦我想起来了,这萧安氏好像还是当初进宫来选过秀女的呐!啧啧啧,倒霉就倒霉在嫁给了那萧洛辰啊,可惜了这么一个人儿……” 那侯旺侯公公听到众人提起安家,登时便想起了安清悠,也更想起了如今在京城里面清洛香号来。他虽然没资格知道密伐北胡这等天大之事,可有一件事却更是清楚得很。 清洛香号有钱啊,有钱到了满地流油啊! 大梁祖制,内宦不得出宫为官,不得干政,不得授品级身份。这些太监们又没法子娶妻生子,对于这钱财之物却是加倍的喜爱。侯旺的脸上浮起一片得意洋洋的笑容,天时地利人和,这么一只肥羊撞在了我侯公公的眼前,当然是要石头里也榨出油来! “最近宫里的事儿多,你们这些宫门口的做事儿也不知道警醒点儿,万一让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混进了宫去谁吃罪的起?把车帘子打开,让里面的人出来,咱家要查验!” 官场风气,进个朝中官员的府中都要给门房塞门包递份子。此处虽是天家重地,可是当差之人对某些事情也完全不陌生。对于进出宫中搜检刁难正是这些看宫门侍卫的拿手好戏,此刻既是有侯公公撑腰提点,哪里还有什么客气的,吆五喝六之下登时便有人要上前动手了。 刘成心中暗暗叫苦,怎么就偏偏又碰上了这文妃身边的侯旺!他在宫里混了一辈子,对于宫门这点子腌臜事哪里有不明白的,这当儿一咬牙,凑前去忍气吞声地赔笑道: “侯公公,这萧家的新妇有了身子,行动不是太方便,皇后娘娘特地叫进宫里来看看的。出入腰牌俱在,这乃是合情合理合规矩的事情。您老高抬贵手,这就别让宫门的弟兄们折腾一个妇道人家了不是?” 说话间刘成一伸手,对面那侯旺侯公公登时便觉得自己手中多了一件硬物,低头一看,却是一件极为名贵的翡翠玉核桃。 宫中三大总管太监之中,这侯旺原本排名最末,被这刘成压了几十年。如今看到对方低眉顺眼的给自己递东西,登时是大有心花怒放之感。只是正所谓皇城当差两张脸,宫中做事一串钱,眼瞅着对方一出手便是如此,却更激发了他的贪婪之念。东西固然是照收不误,这脸上却是一板,冷笑道: “我说刘公公,您也是宫里当久了差的人物,咱家在文妃娘娘面前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这么一个小玩意儿,您当是打发要饭的呢?来人,给我查!” 侯旺这话一说,登时便有人迈步上前,却听得那马车之中陡然传出一声娇叱道:“且慢!” 说话之人正是安清悠,只见她掀开帘子,自己慢慢地从车里走了出来。一下车处却是上上下下先打量了那侯旺侯公公几眼,脸上居然浮起了一丝冷笑: “好一个奴才!” 静…… 周围猛然间一静! 安清悠这句话一说,无论是对面的几个小太监还是宫门口的一干侍卫,人人都是一副面面相觑之相。这……这萧家的妇人胆子好肥! 侯旺侯公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今这形势太子只怕都是个朝不保夕的局面,更别说这区区一个连诰命都没有的民妇。居然敢这么对自己? “你……你敢骂咱家?”侯旺那尖利的嗓音一下子提起老高。 安清悠脸上的冷笑之色更重,悠悠地道:“我可没有骂侯公公,您是宫中的宦事,那不就是天家的奴才么!您敢说自己不是皇上的奴才?民妇加上一个好字,这哪是骂您,这可是十足十的夸您呢!刘公公,您说是不是?”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身边刘成刘公公本来就是成了精的老内宦,多年来亦是极有决断之人,这当登时开口帮腔。他对这侯旺心中已是恨极,眼见事情左右已是难以善了,索性也不打那委曲求全的主意了,做太监的本来就心眼儿小,面上却是一脸肃穆地拱手向天高声道: “不错不错,老奴亦是天家的奴才,皇上的奴才,我等宫中内宦俱都如此!只是侯公公可当真是名声在外,便是宫外都知道您这好奴才的大名了!啧啧啧,真是好一个奴才啊!” “你……你们……” 侯旺气得脸色发绿,可是要让当着这么多人公开说自己不是天家的奴才皇上的奴才,他还真是没胆子开这个口。手指颤颤地指了安清悠半天,陡然间气急败坏的大声叫道: “查,给我查!不光是马车上要查,这妇人的身上也要查,给我把她扒光了,仔细的搜!” 太监乃是不阴不阳之身,心中多少都有些变态,这整治人的手段却最是阴毒。侯旺虽然气得脸色发紫,心里却还保留着一丝神智,左右这都是萧皇后从宫外招来的萧家人,自己就是做得再过分,到了文妃娘娘面前也只是有功无过。有这位主子保着,有什么不敢干的? 只是这侯公公那尖利的声音窜得老高,那守宫门的侍卫们却是面面相觑。 眼前这妇人可不是一般的民妇,那可是萧家的五少奶奶。真要是动手搜人家妇道人家坏人名节,这就算是跟萧家结下了死仇!虽说这萧家如今早有要倒的传闻,可是军中谁人不知那累世将门的赫赫威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萧家再怎么混得惨,明里暗里要弄死几个看宫门的侍卫却未必办不到。到时候你侯公公一拍屁股走人到文妃娘娘面前表功,却留下我等顶缸? 能被选作大内侍卫的,本来就没什么傻子,在宫里当差更得比别人多长几个心眼儿。大家伙儿是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一番,口中一个个大声吆喝检查,脚底下却如生了根般的纹丝不动。当真是神态狰狞,站姿挺拔,不愧是拱卫天子的精英之士,让人一见便大有凛然生威之感。 侯旺指使不动这些侍卫,直气得暴跳如雷。一把推过身边一个小太监道:“你,快快上去动手!” 那小太监都快哭了。 似他们这等小太监可不同于那些宫中侍卫另有体系,侯公公那边随便找个借口便能一顿板子打死了事。当真是前进是个死,后退也是个死。哆嗦了半天,哭丧着脸,脚底下一寸一寸地往前蹭。 “侯公公,你好大的胆子!” 安清悠脸上的冷笑终于演变成了一袭寒霜。一声清叱之间,手上已经是多了一页卷纸,上面一方印章却是人人识得,正是那萧皇后的九天风印。 ------------ 第四百一十八章 懿旨风波 “老奴恭拜懿旨!” 旁边的刘成刘公公反应极快,口中一声高呼,身上更是宫中规礼拜了下去。|i^ 懿旨就是懿旨,对于这些长期受到训练的宫中办差之人来讲,有些东西早就形成了条件反射,周围那些侍卫太监等人几乎是下意识般地行礼跪倒。 堂煌煌一个偌大的宫门之下,只有两个人还站在原地,其中一个自然便是手握懿旨的安清悠,而另一个人赫然便是那位如今在宫里风头极劲的侯旺侯公公。 侯旺站在原地,一张脸上犹自带着适才那暴怒之相,可怎么瞧却怎么有些僵硬之感。 便在此时,忽听得那对面的安清悠冷冷地道:“不得了,刚才我称侯公公是个好奴才,这话看来倒是说错了,见懿旨都敢不拜,您侯公公这是算藐视天家呢,还是想造反?” 不知是凑巧还是怎么的,一阵小风袭来,这位不久前还趾高气昂的侯公公不由得登时打了个寒颤,不知如何竟是双腿一软,仿佛不由控制般地跪倒在地,口中带着点颤音叫道:“奴才……奴才侯旺恭拜懿旨。” 安清悠淡淡地道:“罢了罢了,诸位都请起身。侯公公,我虽是民妇,这一次却也是奉了懿旨进宫,如今您可是该放行了吧?” “这个……那个……” 侯旺的声音有点发颤,却迟迟没有吐出放行的话来。只见他支支吾吾之间犹自在那里磨蹭不休,低头行完了参见懿旨的大礼,抬起头来时,脸上居然带上了一丝狞笑: “萧五夫人,你有懿旨在手,咱家自然是动不了你,可是你今日若想进这宫门,怕也是难了!” 这侯旺侯公公能在皇宫大内做到三大总管太监之一,终究还是有些手段本事的。 他毕竟还是文妃那边的头号亲信,如今出了百官弹劾太子之事,又哪里能轻易放这萧家的进宫去见皇后。先前勒索钱财固是不假,可是他自始至终,就没有想放安清悠进宫的意思。 宫里有权有势的大太监收了银子不办事,这种例子多了去了,更别说是如今死对头凑上了茬! 侯旺行了那两拜六叩的懿旨礼,却是一脸狠厉之色地站了起来,居然还有闲心掸了掸身上所沾的尘土,扭头对着那些守门侍卫道: “各位侍卫弟兄,今儿这事儿你们也看见了,人家萧家的五夫人有懿旨在手,脾气大着呢!可是如今这宫中不比往日,这出入宫闱之事该查也得查不是?咱家索性也把话挑明了,动不了人你们也可以查验马车嘛!宫门卫守门的本事大家心知肚明,慢慢地查,仔细的查,查验到这宫里上钥匙封门为止!这不算难为你们吧?若是实在不肯卖西宫文妃娘娘这个面子,咱家也没话说,事儿不大,诸位看着办吧!” 侯旺把西宫文妃都搬了出来,站在安清悠身边的刘成刘公公登时色变,心中大骂这侯旺当真是毒辣之极。k"; 他对宫中这点儿道道亦是门儿清,如今这天色固然还是清早,可宫门侍卫那等磨洋工的自然也是有的。若真要拖时间,莫说是一辆马车查上一天,就算是查上一天又一天,也不算是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刘公公这边肚中大骂,这边那守宫门的侍卫军官则是心中哀叹不已,心说这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自己怎么就偏偏是今日当值,偏偏是遇见这等夹在中间的事情?这才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可是想想如今这宫中局势,到底还是觉得先不能惹了文妃娘娘的那一边,走过来一脸的苦笑,低声道: “萧五夫人,刘公公,如今宫里面到处都是文妃娘娘说了算,小的们这一班兄弟这也是身不由己。您二位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跟咱们这些守宫门的一般见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说话间这侍卫军官一招手,荒诞的一幕便在这城门宫门前上演。 宫门卫查验出入宫闱之事,向来是威风凛凛如狼似虎,何时曾有过这般低声下气的边求恳边赔罪的查验之时?那些侍卫也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一个个装模作样地走向马车,查验的动作却是慢到了极处。 打头的一个侍卫两眼发直地盯着车帘一块普普通通的青布,倒似恨不得是要把那布上的每一根线都数清才好。 那侯旺侯公公仰天大笑道:“萧五夫人,您便有懿旨在手又能奈何?咱家有的是时间陪你耗,耗到了天黑宫门上钥匙,你依旧是无可奈何,咱家却是要到文妃娘娘那里领赏去了。” 这侯公公得意洋洋的大笑,嘴角都翘快翘到了耳朵根儿。安清悠却是微微一皱眉,向那领头的侍卫军官招了招手问道:“敢问这位侍卫大哥,这宫门出入,可是该由这西宫的总管太监辖制?” 那军官一愣,下意识地答道:“宫门出入,自有宫门侍卫辖制,侯公公虽然贵为西宫的总管太监,可是权力上却与我等互无归属。不过萧五夫人啊,您也知道如今这宫里的情形,我们这一干办差的也是……” 那军官会错了意,以为安清悠还是要从自己这边打开缺口,却不防安清悠陡然间面色一变,轻笑着道:“够了够了,如今既是如此,却是刚刚好好。刘公公,咱们打道回府!” 侯公公原本正自得意,此刻闻言却不禁微微一怔,够了?什么够了?还有什么刚刚好好? 安清悠却是径自对着旁边的刘公公笑道:“我原本还想着怎么才打开些局面,如今看来倒是省了我一番手脚。文妃娘娘纵奴逾权,擅阻懿旨逾权而制宫门,这个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也真够不小的了。家里正愁没个好由头把水搅浑,这一下子把柄岂不是来了么!家里都在等着,回去报喜找人写折子去!” 这话说得声音虽不甚高,却刚刚好好能够让对面那位西宫总管侯旺侯公公听得个真真切切。闻言想来,那脸上的神色却渐渐从得意变成了惊恐。 擅阻懿旨逾权而制宫门,这等事情若要往大了说,简直就是形同谋反了,他侯旺侯公公可不信对方会把事情往小了搞。 萧家如今虽然摇摇欲坠,可是找几个有官儿弄上几份折子还是没问题的——哪怕是弄几个武职之人让师爷写折子,多少总是凑得出来的。 如今睿王府和李家一系全力发动,百官弹劾太子乃是最大的事情,便是文妃娘娘也曾发下话来,如今千事万事,都要力保此事! 而那边的萧家只怕还真是正在发愁没有什么横生枝节的事情把水搅浑,今日这宫门一闹事情虽小,可向来这大事往往便是由小事而起,如今萧家已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儿上,困兽犹斗不管不顾的殊死一搏,当真是神仙都不晓得会从这小由头搞出什么大事来。 一想到这横生枝节居然是由自己身上而起,侯旺侯公公额头上的冷汗登时就冒了出来。 文妃娘娘御下极严,凭空送了对手一个机会出去——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机会,自己的下场只怕也是一个惨字。 偏在这时候安清悠还在一叠声的催促道:“快走快走,这事儿可是要紧,家里还在等着呢!刘公公你不必送我回府,径自到清洛香号里走一遭,把咱们的人手都放出去,在京里可着劲儿的传,就说文妃娘娘已经派人封了北宫门!” 清洛香号的宣传能力京城闻名,那刘成刘公公脑筋见识本就比这侯旺高出了一筹,这当儿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却是卖力之极的大声答应。安清悠则是连车马都不要了,手上把懿旨往胸前一立,就这么带着诸般人等想着宫外快步走去。 周围的一干宫门侍卫彼此瞅了一眼,他们本就不愿当那夹在神仙打架之中遭殃的小鬼,大家又都看到了安清悠带有懿旨护身,索性乐得自己不着这事情的干系。 那领头的军官对手下打了个眼色,这当儿一干侍卫却是没有半个上来拦的,倒是口中兀自越发卖力地吆喝,检查起那副抛在宫门口的车马来了。 吵吵嚷嚷之间,忽听得一个尖利的声音传来:“别……别介啊,萧五夫人您暂且留步,这入宫的事情,要不咱再商量商量?” 这说话之人正是侯旺,安清悠却是连头都没回,冷冷地道:“商量?我可没那功夫,侯公公还是赶快去找文妃娘娘领赏才是,您阻了萧家的人入宫见皇后娘娘,这是多大的功劳哇!” 说话间安清悠迈步前行,脚下居然是比之先前又快了几分。忽听得身后扑通一响,那侯旺侯公公居然是重重地跪倒在地,口中兀自高叫着: “我没有擅阻懿旨,我没有封闭宫门,奴才……奴才侯旺,恭迎萧五夫人奉懿旨进宫!” 原本随着安清悠快步离开的刘成刘公公口中吃吃低笑,一扭身却是溜溜达达地走到了那侯公公面前,一本正经地道:“侯公公,您不逼着宫门卫的弟兄们查了?最近这宫里可是大事不少哇!” “哪儿的事,刘公公您是知道的,侯某管的是西宫,又不是这北宫门,再说大家都是内宦,怎么也管不到侍卫兄弟们的头上不是?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这……这还请您老帮衬着给萧五夫人说说,我真的没有阻懿旨,我真的没有封宫门啊!” 说话间,刘成只觉得手中一满,那颗翡翠核桃不仅回到了手中,居然还多了一件羊脂玉的精雕的鼻烟壶。笑嘻嘻之际正要再挤兑上这侯旺两句,却见安清悠手捧懿旨又上了马车,当下提声高叫道:“萧五夫人奉懿旨进宫呦!” “奉懿旨奉懿旨,人家有懿旨,这事儿不能怪我……” 侯公公兀自低声喃喃自语着,一颗心却终于放了下来,这位萧五夫人进了宫,总不能说自己拦懿旨封宫门了吧? 却听那马车之内一句淡淡的女子声音飘了过来: “真是一个好奴才!” ------------ 第四百一十九章 情况比想象的还要凶险 皇宫中依旧是红墙高瓦,只是掀开帘子望着那一片金碧辉煌,入眼间虽是景致依旧,安清悠的心境却与上一次入宫之时大不相同。 “痛快!痛快!那侯旺仗着文妃娘娘的势,如今在内宫之中可说是没人敢惹。便是没想到夫人年纪轻轻,手段竟是如此厉害,收拾得他半点脾气没有!老奴刚才还在想,夫人这可不是真的准备要走?现在这形势谁也说不好一个变数会产生什么,小小一个由头,说不定还真能闹出些大事来啦!” 旁边跟车的刘公公似是看出了安清悠眼神之中的那一抹复杂之色,兀自在旁边扯着刚才的事情,只是这口上虽然叫着痛快,脸上的笑容之中却透着一丝勉强。 安清悠淡淡一笑,低声道:“公公谬赞了,其实我刚刚也不过是唱出空城计,若是那侯旺真是便这样放我们离去,只怕倒是耽误了大事。宫中最准确的消息拿不到,便是家中出手,只怕也打不到点子上。您的好意我心里领了,且请放心,既是进了宫,我心里自然也是什么样的准备都有。” 刘成刘公公勉强一笑,却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 这位五夫人果然是明白人,当初选秀之时便曾入了皇后娘娘的法眼,人家心里边透彻着呢,年纪虽轻,倒是不用自己宽慰鼓劲了。唉,只是这情形当真是……当真是越来越糟糕了,若是放在一年以前,他刘公公若要带人进宫,哪用得了这般费力! 刚刚在宫门口拾掇了那侯旺一记,安清悠脸上却没有什么兴奋之意。 虽然早就想到了萧皇后此刻在宫中必是形势维艰,可是眼见着她安排刘公公前来报信,又命家中沉了一日才遣人入宫。 这等行事之间章法有度当然是给大家吃了些定心丸,可是都没想到单是进一个进宫门,便闹出了许多事情来。不知如今的萧皇后那边,又是面对着多大的压力? “民妇萧安氏,拜见皇后娘娘凤驾慈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进了慈安宫,安清悠却是先一个大礼稳稳地行了下去,脸上神色便真的如那晚辈亲戚被召进宫来陪皇室长辈叙旧一无两样。 宫里来的传信指示起到了稳定军心的效果,安清悠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这位皇后娘娘,家里依旧是守得紧稳得住,您也放心! 萧皇后眼中的赞许之色一闪而过,淡淡地笑道:“起来吧!坐着说话,你是本宫的侄儿媳妇,都是一家人,闹这些虚礼没必要。以后私下的时候便随着洛辰那孩子一样,也叫我姑姑便是!” “谢皇后娘娘赐坐,姑姑福安!” 安清悠低低的唤了一声,侧着身子贴着椅子的一边坐了。再看这萧皇后时,只见她虽然依旧是那副雍容华贵的气质,区区几个月间面容上却已经憔悴了许多,两鬓上斑斑点点已经多了不少白发,显然是这段日子里几近于冷宫的生活着实不好过。 “婆婆和家祖父让我来问问姑姑,外面如今众说纷纭,宫中的情形到底如何,尤其是陛下那边……究竟是怎么个态度!” 这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百官叩阙上书,这么大的事情根本就瞒不住人,一日的功夫,已经够京城里各种消息传上个满城风雨了。如今外头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说太子和萧皇后已经被软禁的了。 “四方楼紧急接管了瀛台,太子目前无恙。至于我这边也还凑合,还能让刘公公出去和家里打个招呼,你这不是便来了么?”萧皇后微微一笑,举止之间依旧显得镇静从容,只是这接下来的话却不啻是晴天霹雳一般: “跟家里该告诉的先告诉一声,我这皇后的位子九成保不住了,太子那边更是凶多吉少。以后家里若有人想到宫里来,怕是再没有懿旨护身了。” 安清悠心头大震,这情况岂止是比预想的更糟,简直就是凶险到了极处。这等大事当真是如天翻地覆一般。若真是如此,那萧家该怎么办?安家该怎么办?远在千里之外押上了性命远征北胡的萧洛辰又该怎么办? 这……这事情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样,一次百官逼宫式叩阙的弹劾,居然就逼的皇帝真的做出了废后废太子的决定。 这还是那个号称权谋之术天下无双的寿光皇帝么,这还是那个手段强硬一切尽在掌握,雄心勃勃想要在文治武功上都超越古之圣主的寿光皇帝么? “皇上已经……” 安清悠一脸惊骇的抬起头来,话说到一半,却被萧皇后缓缓挥了挥手轻轻打断: “陛下什么也没和我说,这些都是本宫自己猜测的,那首辅大学士李华年昨日入宫与皇上奏事,晚上却是被赐了紫禁城留寝,今儿个五更天就被陛下召了去,到现在还没谈出个结果来。” 萧皇后的语气依旧是那么平缓,她说话的声音很慢,安清悠的心却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皇上和臣子谈条件?这本就已经是天子权力几近于失控的表现了。 而这李家的家主首辅大学士李华年居然能够在这种情况下被赐紫禁城留寝,居然能够和皇上谈判谈上一天一夜还没谈完,显然这事情并不是朝着不利于李家的一面发展。 安清悠的一双秀眉紧紧地皱了起来,半响才道:“现在李家已经全面占了上风?为什么皇上不出手?” 萧皇后眼中的讶异之色一闪而过,以这侄媳妇年纪之轻,能够在听到这等大事之际稳得住劲已经是极为难能可贵,这时候居然还能冷静思考提出问题来。而且这两个问题,全都问在了点子上。 “若说李家已经全面占了上风倒也不见得,陛下的手段高深莫测,半年前便将京中各紧要关节之处做了一番安排,京东京西两处大营又都是只忠于陛下之人掌控。如今若真是要破釜沉舟地来硬的也不是不行,只是这如此一来,只怕这朝中登时便是无人可用之态。唉!偏偏……偏偏又赶上这个时候……” 萧皇后口中的“这个时候”,安清悠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如今萧洛辰等人密伐北胡,只怕人都到了那草原深处,便是用猎鹰传讯追去也是来不及。 所谓箭已离弦,在没有回头可能,大梁与北胡一战实际上已经开打。 李家这一此几乎将朝中将近七八成的文官拉了进来,现在每日外省还不断的有雪片一般的奏折飞来。若是寿光皇帝在此时以强硬手段来上一场大清洗,不仅朝廷中枢登时便陷入一个无人可用的瘫痪局面,只怕大梁国的整个文官系统都会陷入一场大地震。 举国震荡之下官场上人人自危,如此局面之下再与北胡兴举国之战,一个不慎当真是大梁江山都有倾覆之危。 安清悠和萧皇后两人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中神色竟是不约而同地传递出了同一个信息: ——李家这逼宫弹劾的时机,抓得真是太好了! 便在安清悠和萧皇后苦笑着念叨李家的时候,李家在宫中的主事者文妃娘娘,正在面若寒霜地训斥着她身边的头号大太监侯旺: “蠢材!谁让你去招惹那萧家的媳妇,皇后要招人进宫,便让她见了便是。慈安宫那边如今已经是死了的老虎,她若还有手段,早在派人出宫报信的时候便已经带出去!既是已经拦下,偏又没有拦得住,你这是平白无故地给本宫丢了人,居然还掺和上了城门卫?你当那些侍卫是真的能听你差遣?前脚萧家人进了宫,后脚他们就会去报给皇上。若是皇上由此而发生了什么变化,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那侯旺侯公公在外面趾高气扬,到了文妃的面前可是半点不敢放肆,不待主子吩咐,自己已经在那里左一下右一下的掌起嘴来:“我无能,我蠢材!娘娘啊!奴才真是错了……” 噼噼啪啪之下,侯公公早已是双颊通红,忽然一个女声说道:“娘娘,侯公公也是想替主子办事,虽说这次虽说不得其法,但到底还算是没出什么大事,便饶了他吧!” 这说话之人居然便是如今的睿王妃李宁秀,安清悠进宫颇费了一番周折,李宁秀却是出入宫门来去自如。 文妃看了这位侄孙女加儿媳妇一眼,这才冷哼一声说道:“哼!既有睿王妃的求情,便饶了你这遭,这几日最是大事当定之时,再有差错,直接仔细你的脑袋!” 侯公公如蒙大赦,一连声的谢娘娘谢九王妃不提,红肿着双颊正要告退,却被李宁秀开口叫住:“等等,你说那萧家的五夫人带着懿旨进宫,这理由又是什么?” “好像是说那萧家的五夫人有喜了,皇后那边说让领进宫去瞧瞧……”这侯公公连忙又是点头哈腰,他这记性倒是不差。 “有喜?” 李宁秀低下头去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却是微微笑了起来,道:“娘娘,今儿这事儿倒是有趣得紧了,如今这皇后娘娘招萧家人进宫虽然是拦不住,但若叫她出不去,倒是不难!” ------------ 第四百二十章 喜事?难事? “出不去?” 文妃侧眼瞧了李宁秀一下,口中淡淡地道:“这个时候,你对这萧家的来人还有兴趣?” “有兴趣,当然有兴趣!” 李宁秀微微一笑道:“昔日祖父大人和娘娘都曾教训过,越是大事,越是到了最后一刻也不能放松。尤其是像皇后娘娘和萧家这种对手,还是不妨加上些小心,若是能封住了,当然不能给她们和外面半点通气的机会!” 文妃微一思忖,到底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道:“你欲如何做?” 李宁秀轻轻一笑道:“烦劳请娘娘传宫中太医一用!” 慈安宫里,安清悠和皇后娘娘正自一脸的面色凝重,宫中内外的消息通得越多,越显得这事态险恶。偏在此时,刘成刘公公一溜小跑的亲自来报: “娘娘,睿亲王妃已经到了殿外求见,说是来给娘娘请安!” “请安?”萧皇后眉头微皱,“这个时候?李宁秀?” “臣妾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凤驾慈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宁秀进了慈安宫,行礼上依旧是娴熟优雅,对萧皇后的恭敬之态竟是比平日里还要严谨上了三分。便是侍立在萧皇后一旁的安清悠也不禁心中有些感叹,外面已经是天翻地覆,这李宁秀依旧是能够如此做派,当真是个极为难缠的女子。 “罢了,起来吧!” 萧皇后淡淡地挥了挥手,口中似是随意地道:“九皇子妃今儿倒是有闲,如今皇上正在与你家家主谈论朝事,你不去陪文妃娘娘,又是到本宫这里来作甚?” 萧皇后如今虽然已经形同冷宫,但是一身的手段犹在,此刻竟是半点客套不讲,一开口便是直指要害。 李宁秀恭恭敬敬地道:“我家家主?臣妾愚鲁,不知道皇后娘娘指的我家是哪一家,臣妾虽然出自李家,但是自从嫁入了睿王府,那便是皇家之人,若说我家家主,怕是只有万岁爷才能当得起。娘娘所言,臣妾实不知是从何谈起,身为王子妃,来给皇后娘娘您请安行礼,那不是应当应分的么?” 这李宁秀话说得虽然是恭敬,但是言语之中却是半点不让,如今这等形势之下更是把身后的背景运用的极为到位。 不仅是自家情况滴水不漏,便是萧皇后也拿她这话中没什么法子。她不软不硬的顶了萧皇后一记,脸上的笑容却是更甚,慢慢地道: “更何况听说是萧五夫人有了喜,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与萧五夫人一期的进宫选秀,感情当真是好得紧了!早在做姑娘的时候便是大家情同姐妹,如今既是有这般喜讯,又怎能不来道个贺,好好地探望一番呢?” 情同姐妹?又见情同姐妹!安清悠心里登时便是一声苦笑,这位九皇子妃和自己在选秀之时话都没多说过几句,如今到是一见自己便把感情很好云云在了嘴边。 只是这说归说,每次听到这李宁秀提起情同姐妹四个字的时候,却往往便是麻烦找上身来的时刻。上一次来萧家探望老夫人似是打了个平手,可没过几天便闹出了李家竭力一击百官弹劾太子的事情来,却不知是不是和这李宁秀有关? 安清悠丝毫不敢怠慢,躬身行了一礼道:“有劳九皇子妃挂念,所谓传宗接代不过寻常事,蒙得皇后娘娘召见已属福气,实不敢当王妃您亲自前来相探,当真是折杀民妇了!” “妹妹快勿轻动,有了身子的人,还讲这般虚礼作甚,更别说咱们姐妹这等关系!唉,也不知当初一同选秀的诸般姐妹中,如今倒有几人肚子争上了气!我这一听你有喜啊,高兴的不知是怎么样才好呢!这不,慌着忙着的向文妃娘娘请了宫令讨了赏,让太医过来帮妹妹你号号脉瞧瞧身子,赶紧琢磨下该有什么进补的啊!” 李宁秀形状甚是亲密,安清悠一个礼还没行下去便被她拦了过来,只是这话一说,安清悠和萧皇后两个人心中却同时咯蹬一下子。 所谓有喜云云,不过是当初萧皇后随手写在懿旨上的一个理由罢了。如今这懿旨果然在进宫之时派上了用场,可是连萧皇后自己都没想到,区区一个随手编造的理由,居然会被这李宁秀从蛛丝马迹中寻出了破绽来! “不必了,本宫刚才已经让人给自家的侄媳妇号过了脉,这事儿就不劳睿王妃和文妃娘娘操心了。”萧皇后何等人物,此刻虽是心中一惊,脸上神色却是丝毫不乱,淡淡的一句话间便将事情推了回去。 可越是这样,李宁秀却越觉得其中必是有马脚可寻,笑着道:“娘娘哪里话来,臣妾可是替我这好妹妹在文妃娘娘面前讨得赏,这脉还是号一下的为好!” “放肆!睿王妃!你这是拿文妃来压本宫不成?本宫家的晚辈自有本宫来管,还轮不到旁人插手!”萧皇后勃然作色,狠狠的一甩衣袖之间,脸上已是带上一副怒气。 李宁秀笑了,笑容还像以前那般的优雅温柔,眼神中却居然带着些得意之色。 如今李家连寿光皇帝那边都已经撕开了脸,萧皇后的一番勃然作态,又哪里吓得住她?此刻既是认定了安清悠并未怀孕,却是站在那里丝毫不退地笑着道: “皇后娘娘尚请息怒,左右不过是号号脉罢了,对我这好妹妹又没有什么坏处。臣妾和文妃娘娘也是一片好心,怕是有人以此为由哄骗皇后娘娘不是?来人,请宫令!” 绝对的优势面前,什么闪转腾挪都是枉然。 文妃如今有着暂摄六宫事的身份,颁下一道宫令来自然是易如反掌。 只是这哪里是一片好心,若是查出来安清悠并未怀孕,接下来自然大有文章可做,单是一个混入宫中动机不明的罪名,便足以把安清悠扣押下来慢慢地审。以文妃和李家的手段,这一个审字中连屈打成招都不用,随便弄点花样就足以要了她的性命 萧皇后心下大悔,当真是百密一疏,自己当初找什么理由不好,却是偏偏选了这个。 昨日随手写下的一道懿旨,现在却成了绝佳的证据!可是这宫令便是宫中的最高权威,萧皇后如今已是权力尽失,想挡也挡不住。 到了这步田地,安清悠亦是无计可施,只能无奈地将袖子向手腕微微褪去了寸许,由着那李宁秀带来的太医诊脉。 “瞧仔细着点儿,文妃娘娘颁下的宫令里可是说得很清楚,这一次什么悬丝诊脉隔帕轻号之类的手段一概免了,这萧夫人乃是我的好姐妹,若有半分诊不清楚,饶不了你!” 李宁秀的笑容越发温柔,可是话语之中却是半点感情se彩也没有,当真是把该想到的全想到了。 那老太医乃是正是平日里专管伺候宫中贵人身孕喜事之人,这当儿战战兢兢地应了,伸手号脉之际,当真是全神贯注,生怕出了半点差错。平日里号脉不过是片刻便有结果,这时候却足足号了有一炷香的功夫!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便是安清悠和萧皇后这等素来稳得住之人,此刻也不禁额头上微微见汗。倒是那老太医愈是号脉,这脸色上却越加古怪。李宁秀见状心中越发笃定,却同样是丝毫不露,等到那老太医号完了脉收了手,这才微笑着问道: “如何?萧五夫人可是当真有了身子?” 按照李宁秀所想,这当儿只要真相大白,接下来自然是水到渠成。 萧家派人进了宫里来又如何,进得来出不去也是枉然,还平白搭上了一个极为能干的儿媳妇,这一次当真是大有收获。只见这老太医擦擦额头上的汗,颤颤巍巍地答道: “回文妃娘娘的话,萧五夫人这脉相……这脉相微臣仔仔细细诊了多时,确实是……确实是喜脉!” 喜脉? 李宁秀微微一怔,原本那和如春风一般的微笑,在这一刻居然也有些僵硬地停滞在了脸上。 喜脉! 萧皇后大喜过望,自己不过随手一写罢了,之前倒是没有问过这位侄媳妇,究竟是冥冥之中自有巧合,还是这老太医身上另有古怪?不管是哪一种,今日这难关终究是过了。 喜脉…… 三个人里面最晕的反倒是安清悠自己,此刻她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脑子里居然有些乱。 原本是配合皇后娘娘的托辞,怎么还真的……真的号出了喜脉? 安清悠这才忽然警觉,这个月身上还没来。 之前自己的小日子就不是那么准,晚个十天半个月的也不是没有过。原本只当是寻常事没放在心上,如今这算一算,萧洛辰出征之前的那夜的抵死缠绵,倒如今却是刚好差不多有四十来天…… 难道真的是有了? 任何一个女人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情绪上都很难一点波动都没有。偏偏又在这个要命的时候,安清悠的脑子里只觉得一阵乱。而此时此刻萧皇后那边却已经悠悠地笑道: “睿王妃,久闻你和我这位侄媳妇在做姑娘的时候感情就好得很,情同姐妹一般,如今这好姐妹既是有了喜,你却准备送上点什么做贺礼啊?” ------------ 第四百二十一章 我信皇上 “瞧臣妾这脑子!若不是皇后娘娘提醒,几乎都忘了这般大事!” 面对萧皇后的悠哉悠哉的调侃,李宁秀却是瞬间便恢复了常态,却是一把拉过了安清悠的手笑道:“妹妹这次进宫,姐姐我也是刚刚才知,仓促之间没备得什么礼物,这镯子却是上好的西域羊脂玉所制,权当是送给妹妹的喜礼,别嫌礼薄啊!” 说着李宁秀褪下了镯子,上面萧皇后瞳孔却是微微一缩。k";胜败固是兵家常事,可是这李宁秀不但很有输得起的做派,转瞬之间居然还能恢复如常借势下台,这样的女人才是真正可怕的。不知萧家这年轻一代里…… 萧皇后不禁又多瞧了安清悠一眼。 “民妇多谢睿王妃厚赐!” 安清悠心中虽然有些乱,可终究还把神稳了下来。 那羊脂玉的镯子接过来触手生温,只是瞧着那上面细细刻着两条皇室才能用的腾空九尾凤,亦是没有带在手腕上。一个宫礼行得滴水不漏之际,却是做出了一副珍而重之的姿态,将那玉镯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中。 “妹妹可真是小心,只是不知……” 李宁秀似是还有话要说,可是便在此时,却见两个太监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乃是萧皇后身边的刘成刘公公,后面的那个居然是西宫总管侯旺! “禀皇后娘娘,万岁爷刚刚和内阁首辅李大学士谈毕了朝事!”刘公公本就是这慈安宫的总管,事情已经出了结果,他也没必要过分作态,就这么把消息禀报了上来。 “奴才侯旺,给皇后娘娘请安,给九王妃请安!” 那西宫总管的侯公公却是一个大礼行了下去,口中高声道:“文妃娘娘派奴才给九王妃传个话儿,请王妃速去西宫,有要事相商!” 萧皇后点点头道:“知道了,睿王妃,文妃那边既传你去,那便去吧。左右这今日该做的事情你也都做了,回去给文妃带个好儿,就说本宫劝她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何必太过不留余地呢!” “臣妾遵命,皇后娘娘的话一定带到。” 李宁秀柔柔地答应一声,心中却是大不以为然,争储夺嫡这种事情原本就是一条你死我活不归路,若是大家易地而处,你萧家放在今日的形势上,又可肯给别人留余地否? 只是心中想归想,李宁秀这脸上却是半点不显,恭身行礼便即向着慈安宫外走去。k"; 忽听得萧皇后又道:“对了,睿王妃!你今日这太医我瞧着倒是医术高明,正好本宫这几天身子略有不适,便先让他留下来给本宫瞧瞧,不随你回西宫了吧!” 李宁秀原本已是堪堪走到了殿门口,此刻却是骤然停步,竟然是身都不转,就这么背对着萧皇后道:“皇后娘娘真是用心良苦,难道是怕臣妾回去逼着这太医改口,来一个栽赃陷害不成?娘娘放心,小小走眼看错,倒还没放在臣妾的心上!有喜了便是有喜了,有些事情臣妾既不屑为之,也没必要为之!” 这一席话说完,李宁秀这才扭过了脸来,却是看向了安清悠柔声笑道:“好姐妹,这一次恭喜你了,回去好好过几天日子,我盼着能看到你生个大胖儿子的一天!” 一言既毕,李宁秀却是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再没有停留。 只是旁边便是连那刘成刘公公也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好好过几天日子?这是说萧家没几天日子好过了么! 留在慈安宫殿中的几人彼此对视,面上却是俱有苦笑之意,这李宁秀当真是好生厉害,看似一副贤惠柔弱的样子,却是对着萧皇后这等人物都不落下风。最后这一番作态……算是临走都没忘了打击一下对手的士气么? 殿中一片安静,最后打破了沉默的,却居然那刚刚给安清悠号过脉的老太医。只见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形状古怪的令牌,拜服于地沉声道:“微臣四方楼孙无病,躬请皇后娘娘圣安!” “你是皇上的人?” 萧皇后忍不住脱口而出,虽说四方楼号称“天下四方,无孔不入”,可是这孙无病原本做太医已经许多年,今日不言本职而突然报出了四方楼的名号,还是让人吃惊不已。 “可是皇上派你有信传来?”萧皇后的声音里微微有些激动,忽然间有四方楼的人亮明了身份,众人都是大有兴奋之感。 那孙无病苦笑道:“这个倒是不曾有过,微臣虽然在太医院中领职,但是若按四方楼那边算,不过一个身份低微之人罢了。只是是昨日百官叩阙事起,皇甫公公曾经交代下来,若是待皇上与李大学士谈出个结果,而我等又有机会和皇后娘娘私下见面之时,不妨视情况而定挑明身份。娘娘若有什么想带给皇上的话,微臣可代为秘密奏禀。” “原来如此!” 萧皇后微感失望,更不禁又喜又忧。 喜的是四方楼那边既然有这等举措,自是说明皇上亦没忘了自己这边。忧的却是这动作却又说明了另一件事,依着寿光皇帝的性子,作戏从来都要做个到位,如今连传个话都要通过四方楼,想来皇上必是不会和自己再行见面。 那废后废太子的决断,只怕是当百官叩阙刚刚事发之际便已定下了。 萧皇后心中百感交集,只是她执掌内宫多年,这等事情临到了头上却也拿得起放得下,双手朝天一举,微微叹了一口气道: “臣妾叩谢皇上圣恩,烦劳孙太医给带个话儿,如今之事但请万岁爷乾纲独断,需要怎么做便怎么做,莫要顾忌我们母子,为大梁计,为皇上计,臣妾无怨无悔!还有……刚刚我这侄儿媳妇有喜的事情,多谢孙太医对那睿王妃相瞒周全了。” “娘娘忍辱负重,微臣钦佩不已,此话一定带到!” 孙太医一声感叹服拜于地,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自是不负所托之意。只是抬起头来脸上却带着一丝疑惑,迟疑着道:“不过刚刚娘娘说这萧五夫人有喜的事情,微臣只不过是说了真话,并没有什么刻意隐瞒之事啊!” “真是喜脉?”萧皇后微微一惊,原本听到这孙太医亮明身份是四方楼中之人,只当他是为了自己这边故意作态周全。可是这没想到真的是有喜了? “真是喜脉!”那孙太医肯定地点点头道:“臣在此道上沉浸了一辈子,适才所断绝对错不了,萧五夫人必是有喜了无疑!” 萧皇后的眼光登时便转向了安清悠,只见她兀自不言不语地站在那里,脸上的神色却是极为的复杂难明。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竟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沉默半响,到底萧皇后还是过来人,慢慢地叹了一口气道: “这真是大喜事,这真是太不是时候了,这真是……苦了你这孩子了!” 萧皇后这话里的意思安清悠当然明白,自己和萧洛辰有了骨肉,若放在平日里当然是一件大喜事。 可是此刻夫君远征,京城中又是一个连寿光皇帝这个最大靠山都几陷其中的危急局面,偏偏这个当口有了身孕,着实不是个应该的时候。而至于说自己…… “姑姑放心,如今这局面虽险,可我答应过夫君,家里尚且帮他守好,又何况这亲生骨肉?待他凯旋归来之日,便是我们阖家欢聚之时!既是大喜事,咱们更该高兴才是!” 安清悠说得很慢,但是语气里却透着一股坚强的不容置疑。 萧皇后看了安清悠半响,缓缓地道:“好孩子!” 安清悠缓缓地低下了头,瞧着自己那尚未显形的小腹,慢慢地道:“我相信,他也一定会是个好孩子!我保证他一定是个好孩子!” 两个身份地位完全不同而又有着同样坚强的女人就这么彼此对视着,忽然间不约而同的一笑,事情既是发生了,又何必做那柔弱之态? “不愧是那个浑小子拼死拼活都要娶回来的媳妇!趁着如今还有时间,你速速出宫,回去以后莫要踏出家中半步。事情如何,我相信自有你婆婆和安老大人他们处理,给洛辰那个浑小子好好生个大胖儿子,比什么都强!” 萧皇后本就是杀伐决断之人,此刻既是主意一定,便再无半点的拖泥带水,下令刘公公整车备马,当下便要送安清悠出宫! “姑姑莫急,想一想要我传出去的消息,可还有甚遗漏?”安清悠则是延续了自己一贯滴水不漏的缜密作风,此时居然还能想着查漏补缺。 萧皇后的身形稍稍一滞,微一思忖间,却是慢慢地道:“再给家里人多捎上一句话,我和陛下夫妻相和了一辈子,此次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来,我信皇上!” 我信皇上? 安清悠吃惊地看着萧皇后,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自打穿越以来,自己就见识了不知道多少活生生的例子。 而寿光皇帝……为了成就帝王功业兄弟可杀,妻子可弃,连九皇子这个亲生儿子都可以摆来做算计北胡人的幌子。 就这么一位号称权谋之术天下无双,视世间众人如手中棋子之人,萧皇后在行将被废之时居然还要给家里留下一句话来,言道夫妻一辈子相和,她信皇上? 安清悠敢打赌,就是萧洛辰这个天子门生,也绝对不是太敢相信他那位皇帝师父! ------------ 第四百二十二章 李家家主 “那么吃惊干什么,洛辰那浑小子在外面的名声如何,你这做媳妇的怕是比我还清楚。|i^可你还不是相信他一定是个好男儿!皇帝皇后怎么了?皇帝皇后就不能有点权谋利益以外的东西?” 萧皇后如今说话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个皇后,尤其不像是个行将被废的皇后,反倒真像是个普通民间中教训侄儿媳妇的婆家姑姑: “好啦好啦,你信你的男人,我信我的男人,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舒服不舒服只有两口子自己知道!快走快走,若是走晚了,保不齐那文妃和李家又出什么手段,当断则断,哪来那么多有的没的!” 安清悠几乎是被轰着出了殿,回头一望,只见萧皇后对着自己微微一笑,却是一转身便端坐在了那把只有皇后才能坐的凤椅之上,雍容华贵间端庄有度,依旧是那副母仪天下的风采。 遣走了安清悠,萧皇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只怕很长一段时间里,再没有和娘家人见面的机会了,只是一转身间,她却笑着下令道: “来人,给本宫准备沐浴更衣,这几天一律盛装伺候,打今儿起本宫日日穿戴整齐,等着她们来宣圣旨!” 这是她身为皇后的尊严! 红砖碧瓦,皇宫终于渐渐地远去。这次进宫虽然只有短短的一日不到,安清悠却觉得比当初进宫选秀时那漫长的考核还要惊心动魄。 “我信皇上!” “你信你的男人,我信我的男人!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舒服不舒服只有两口子自己知道!” 坐在马车里慢慢咀嚼着萧皇后这两句话,安清悠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敬,不仅仅是她忠实地履行了对家族的责任,更是因为在一场政治婚姻里爱上像寿光皇帝这样的男人,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或者这种事情根本和勇气无关,那位寿光皇帝陛下呢?是不是一个男人就算再怎么权谋深算,再怎么决断冷酷,再怎么视天下人为掌中棋子,在他的内心深处,也会为某个自己所爱的女人留下一块地方? “这老两口子!真是……得了,人家的事儿让人家折腾去,人家都是过来人,夫妻几十年了,我跟着在这里下琢磨算是操哪门子心!”安清悠忽然噗嗤一笑,以另一个角度对皇帝和皇后的婚姻定下如此评价的,萧五夫人可算是大梁国里第一人了。k"; “快些赶路,抓紧时间回府!” 安清悠在车厢中大声地下着令,萧家的车夫狠狠甩了一个响鞭,抽在马臀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那边两个家族的老小都在翘首以待,此刻耽误一分一毫都是浪费! 便在安清悠向着萧府急急赶路的时候,皇城之中的西宫里却是一片的兴奋。 “祖父大人谈成了?” 纵使是如李宁秀这般被旁人形容成堪比仙子式的人物,此刻的声音里也不禁充满了激动,眼看着对面那文妃娘娘一脸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结果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争储夺嫡,进一步就是九五之尊的大位;亲王皇妃,进一步也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便是真的仙子,遇到这人间最大的富贵时也未必就能免俗。 “这事儿你自己去问不是更好?”文妃娘娘开怀一笑,伸手却是指了指那屏风后面。 “祖父大人!” 李宁秀本就是反应极快之人,此刻一声欢呼,登时便要奔那屏风后面而去。 “小妹你不厚道啊,我本想看看秀儿在这个时候的样子,你倒好,大哥比不上小辈,竟是一句话就把我给卖了!” 笑骂声中,一个老者缓缓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相貌清瘦儒雅,若单论此节,倒不像是那掌朝多年的文官之首,而是颇似一个超然世间隐于山野的贤人逸士一般。 可是若有人真拿他当个隐士,那便大错特错了,这老人正是如今李家的家主,垂拱大梁朝政数十年的首辅大学士李华年。 “有什么厚道不厚道的,秀儿既是我的姑侄孙女,现在又成了我的儿媳妇,我这做婆婆的偏心一下怎么着?”文妃娘娘显然是心情甚好,虽然李宁秀和她的关系有些复杂,但是在这个表哥表妹结婚遍地的年代,这婆婆二字说得当真是理直气壮。 “祖父大人,你又来作弄人家,这么大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人家高兴一下还不行?您给说说,到底是怎么一个结果!”李宁秀摆出一副娇嗔不依的模样,和刚才在慈安宫里对安清悠下死手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当然是好结果了!五日之内,废萧后而立小妹,废太子立睿王!你们两个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太子妃,怎么样,满不满意?” 文妃一连声地笑着说满意,李宁秀却是微微皱眉道:“五日?为什么是五日!皇上的权谋深算向来是极厉害的,这可保不齐便是个缓兵之计,祖父大人您真信他?” “五日已经不慢了,废立太子,废立皇后,这是多大的事情,便是办礼仪走规矩,五日已是有些紧了。至于这缓兵之计……呵呵!这当然是缓兵之计,可是我从来就没信过咱们这位万岁爷!半点儿也没有!” 李华年李大学士嘿了一声,慢慢地道:“正因为不信,这几十年我才会下了死力去琢磨当今皇上,正因为不信,咱们今日才能有这个局面!之前种种,若是信了他一星半点儿,只怕咱们李家转眼便是个人人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李家世代尊贵,乃是大梁国里公认的第一世家。然而这等一星半点都不相信皇帝的言语从朝廷首辅李阁老口中说出来却是那么的自然,便是连身为皇室女人的文妃和李宁秀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大哥便是大哥,此次倾力一击,当真是大哥力排众议才有这今日之胜!咱们这位万岁爷脾气强得很,当初接到要百官叩阙消息的时候,我可真怕他会行那强硬雷霆的手段,也是暗自里惊得整晚整晚心中乱跳,没料想这行险一击,居然是成了!” 文妃抿嘴一笑,脸上不禁露出了一副走过来之后心有余悸的神色。倒是旁边李宁秀面色如常,拍着手笑道:“娘娘倒是不用后怕,祖父大人当时既然敢出手,必是有了十成的把握,此次貌似惊险,我李家其实却是安如泰山。祖父大人我说得对不对?” 李华年呵呵一笑,随即却又摇了摇头,面色郑重地道: “你们两个的话各说对了一半,此事也不能完全这么讲。我这百官叩阙的之前,心里也曾犹豫过,若不是逼不得已,实在不愿意走这条路。可是现在若是不动,接下来皇上便是要将咱们李家抄家灭族,便是延续先祖传下来的家业尚不可得。眼下乃是咱们李家最危险也是最大的一次机会,行险一搏,胜负尚能有五五之数,只怕咱们李家的胜算还比皇上略大一些!” 这话一说,旁边几人俱都是脸色大变。 最近几年寿光皇帝无论对睿王府还是对李家可谓是恩宠有佳,朝内朝外之人都早已认定了朝中李家的形势一片大好,到了太子被圈瀛台之时,更是声势一时无两。可是这位现任李家的家主李华年一开口,竟然便是抄家灭族之祸? 文妃已经是面色骇然,倒是旁边那睿王妃李宁秀轻轻咬了咬嘴唇,面上露出了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来。李华年看在眼中,却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地道: “今上城府深厚无比,权谋手段之高也只怕是自我大梁开国皇帝以来的第一人。我琢磨了他一辈子,陛下最爱的便是那种一切事尽在掌握。这么一位有手段有雄心的精明皇上,你能指望他会在卧榻之侧容得他人酣睡?我李家世代显贵,向来便是文官之中的领袖,可是臣重震主,又哪里能不为之所忌?” 朝堂首辅李阁老,江南忠犬刘总督。能做到他们这种天下闻名的人,当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此刻那边的文妃越听越是发愣,怔了半天才出声问道: “大哥所言不错,陛下性情刚愎,生平最喜便是那种天下事尽在掌握的感觉,可是小妹有一事不明。若是以大哥这般推断,万岁爷这几十年来又为什么要放任我李家越发坐大?当初他正逢壮年之时若是全力动手对付咱们,只怕我李家当时便可以是顷刻覆灭之祸,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李华年看了乃妹一眼,淡淡地道:“李家?除掉了一个李家有什么用,大梁朝制如此,灭了一个李家一样会崛起一个其他什么张家赵家王家等等家,小妹你进宫这么多年,难道还没看透么?咱们这位皇上要的,哪里是这么简单!” 文妃已经傻了,除掉李家这等一家独大的权宦大阀,放在寿光皇帝身上倒确实很符合这位万岁爷的风格,可是再往深里想,却不是她一时半刻所能想得清楚了。 便在此时,忽然见旁边的李宁秀陡然间浑身一震,面色苍白地颤声道: “皇上可是……可是要废了那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祖制?” “秀儿天赋之佳,比之我少年之时只怕还要高上几分,只可惜是个女子……” 李华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不上是对这李宁秀的赞许还是遗憾。他双眼怔怔地盯着前方,似在回味着自己和寿光皇帝这几十年来的君臣交道,好一会才似是回过了神来,慢慢地道: “废了祖制这还不够,他还要加上北胡!” ------------ 第四百二十三章 危局 “北胡?!” 一言既出,旁人皆惊。\\138看圕网 //k"; “不错,正是北胡!如果我猜的不错,陛下这一场谋划布局只怕是十几年前就已经定下来的了。之前种种对睿王府的厚待,不过是为了演上那么一出戏给北胡人看,让那些北胡人觉得咱们大梁在为了太子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罢了!” 李华年捻须慢慢地道:“萧家的父子名义上被降三级发到北胡去待罪立功?哼!什么品级官秩,就算把那萧正纲贬为普通一卒,他萧家人到了边塞之上一样是如鱼得水,单凭这几十年打下来的名声,又有谁不服他!北胡蛮子控马射箭或许要胜咱们大梁一筹,可是若说这谋算手段,哪有一个能是咱们这位万岁爷的对手?能而示之以不能,陛下这权谋里面有兵法,兵法里面有权谋,这盘棋当真是下得漂亮的紧啊!” 听者已经惊的说不出话来,李华年冷笑一声道: “若皇上真能荡平北胡,那真是开国太祖都盖了过去,连前朝都盖了过去。到时候陛下声望之盛如日中天,又有萧家武人出那死力,强兵在手,天下荡平,百姓仰望,区区一个祖制?说改也便改了!收内阁诸相之权而尽归皇上,嘿嘿!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皇上那边可是准备让大梁自他这代起由帝王大权独揽呢!扫北诸军回京之际,便是我李家抄家灭族之时!” 大梁国中文武相争固然是由来已久,但是皇权与文官集团的矛盾却更是由体制注定的。 寿光皇帝这一盘天大的棋局中,皇权、天下、文臣、武将、内朝、外虏,几乎是方方面面都算到了。若真是一朝功成,从此大梁国的历史只怕都要换上一个写法。 可是命运似乎是和寿光皇帝开了个玩笑,天下事似乎是上苍注定了一般总有些相生相克的地方。李华年这一番话抽丝剥茧,便是寿光皇帝自己亲临,恐怕也只能点头承认这位首辅大学士说得分毫不差。 屋里静了一阵,居然又是李宁秀打破了沉默道:“刚刚祖父大人曾说,这事又是我们李家的大机会,又是何故?” “秀儿果然可是不枉家里一番栽培,是人就有弱点,咱们这位万岁爷手段虽强,那心却比天还高了几分。他一心想做个名震万世的千秋名帝,这便是他的死穴!” 李华年哈哈大笑,却是陡然站起道:“你当这么多官儿来冒死叩阙,都是为了什么富贵么?错了错了!老夫这几日暗地里布置,已是让他们知道,这场大争之举不仅仅是为了争储,更是为了已无退路。k";皇上拿睿王府当幌子,老夫就给他来上一记顺水推舟,陪着他一起演一出戏罢了,趁势把那些想争拥立之功的人都捆到了睿王府这条船上。你当皇上不会把这些记上帐?,等到他们想下船的时候,又哪里能下得来!” “因为这个死穴,就是因为这份雄心,时至今日,直到现在他还不肯放弃这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局面,还在想着扫清北胡之后再缓过手来对付咱们李家!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肯用雷霆手段对付群臣。老夫和他这个做皇上的才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才肯在今日答应这废太子而立九王,废皇后而立小妹的条件!” “祖父大人神机妙算,当真是咱们李家的定海神针!”李宁秀脸上闪过一丝激动的神色,赞叹着脱口而出。 旁边那文妃却是犹自没有回过味来,一脸忧色地道:“可是皇上便是今日答应了咱们的条件,也不过是一时之间的缓兵之计罢了,他日萧家荡平了北胡,回师京城之际,咱们李家还不是一样的倾覆?” 李华年看看自己的妹妹文妃,心中竟是暗自的一声叹息,又看看站在一旁的李宁秀,心里忽然有一种造化弄人的感觉。 当年李家与寿光皇帝联姻,若是有如同李宁秀这般的女子,只怕如今这坐镇宫里的可不仅仅就是一个文妃,如果李家出上一个皇后,会不会被立为太子,自己还会不会如同此刻一般的禅精竭虑? “娘娘放心,以祖父大人的手笔,此刻既是倾力而出,对那萧家又怎么会没有安排?我猜那萧家父子,这一趟只怕是回不来了!” 李宁秀几乎是每一次插话,都很在点子上。 文妃又惊又喜地抬起了头看着乃兄之时,却见对面李华年目视远方,悠悠地道: “萧家父子虽然去了他们萧家势力最强的北疆,但是老夫想要杀人,靠得从来就不是那些粗蛮武夫般的勇力。听说北边的信鹰不错,那日使团出使之时,老夫也放了一只,你说那草原之鹰博尔大石若是知道老夫猜测这使节团实际上乃是大梁开战的先锋,说不定便是由他们北胡人最为忌惮的萧家老五萧洛辰带领,又会是一个什么反应?” “也就是说……”文妃赫然抬头,李宁秀却是在旁边微笑得愈发淡然。 “也就是说咱们李家虽然没有千军万马,但是北胡人有!那博尔大石我亦曾研究许久,此人号称草原上的一代天骄,精明强干之处实为罕见,如今这有心算无心之下,我就不信那萧氏父子还能回的来!你们觉得为什么选在这几日发动这百官叩阙弹劾?老夫也在等啊,等着这使团出了边境,等着咱们这位万岁爷就算是再怎么想,也没法把那千里万里之外的大军停下来——他来不及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便是文妃这等不懂兵事的人也都听了个明明白白,又惊又喜地道:“原来如此,大哥早在很久以前便已经着手了!此事怎么不早知会一声,也让妹妹心里早能踏实些,在宫里亦能多加见机行事了。” 李华年干咳了一声,身为内阁首辅大学士的他,此时眼神中居然有一丝尴尬闪过。 九皇子那个绣花枕头是十足的志大才疏,昔日他正是看中了这点才把李宁秀嫁进了睿王府,当初还很是私下里感慨了一番寿光皇帝如此人物,怎么偏偏有这么个儿子。 如今看来倒不是寿光皇帝的龙种出了问题,莫不是这儿子随了娘? 这个妹妹一心揽权,心思手段却是差得远了,若真是早知会她,是不是能搞出什么见机行事的东西不好说,只怕添乱露马脚被人瞧出了什么破绽来倒是大有可能。只是眼下最是需要李家上下一起使劲儿的时候,李华年这份肚子里的话却是不便就这么说出口了。 好在李宁秀倒是适时地站了出来,很是让怀疑自己这李家的种是不是有问题的李大学士得到了些安慰,只见她脸上依旧是那副柔柔顺顺地笑容,笑着打圆场转移了话题道: “当初只怕是也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这事儿左右都已经过去了。眼下百官已无退路,皇上暂时妥协,萧家……嘻嘻,便只当他们是一群死人好了,倒真是咱们李家的一个大好机会!祖父大人,往下咱们应该怎么办?” 李华年傲然一笑,捻须道:“皇上要行缓兵之计,便让他缓去,咱们无论如何先过了这几日,把那太子和皇后的名分先争过来!” 西宫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紧锣密鼓的商议,便在李家合计着如何接受太子和皇后名分的细节时,安清悠却是刚刚地赶回了萧府,急匆匆地走向内院深处。在那里,萧家和安家此刻在京中的几个核心人物正在焦急地等待着。 “悠儿回来了!”安老太爷似乎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等候者们谁都看得出,他对安清悠此次宫中之行非常的担心。 “快说说快说说,宫里的消息究竟怎么样,皇后娘娘那边如何?”萧老夫人最是心中着急,一见面就拉着安清悠问个不停。 “形势非常的差,比我们想象的还差!” 安清悠缓缓地摇了摇头道:“大学士李华年在宫里呆了一天一夜,现在应该还未出宫。据皇后娘娘估计,皇上九成九是要废太子,皇后娘娘她……只怕也要入冷宫!” “啊?” 在座的没有一个不是城府老成之辈,也都是寿光皇帝那盘棋局里真正的之情之人,可是骤闻此言,还是不由得齐齐的惊呼出声。 “这……这可难办了!”萧老夫人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萧皇后是什么样的人物她比谁都清楚,所谓的估计,十有八九就是即将到来的现实。连寿光皇帝都妥协了,这形势之差,当然是可想而知。 “悠儿,你还是把此次进宫的经过详细说上一遍,大家一起参详参详!”说这话的居然是安家的长房老爷安德佑,这倒是一言点醒梦中人,众人纷纷安静了下来,等着听安清悠细说此次详情。 安清悠也不迟疑,尽自把入宫时遭遇那西宫侯公公刁难,见皇后细说内情等等事一一详细道来:“那李宁秀请来了宫令坚持要查,便连皇后娘娘也拦不住,只能让那御医给我号脉,后来……” 看看说到那李宁秀带着御医前来给自己号脉,安清悠却是有点迟疑,自己有喜了这件事情,是不是合适在这个时候告诉众人? “后来怎么了?说啊!”萧老夫人心急火燎地催促着。 “后来……” 安清悠秀眉微皱,竟是难得地露出了些踌躇之色,便在此时,忽然听安老太爷陡然间一声大叫: “不好!洛辰那孩子只怕危矣!” ------------ 第四百二十四章 出关 安老大人,您说什么?五儿他怎么了”萧老夫人一惊而起,脸色已经变了。k"; 安老太爷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只是这事情实在太大,大到了他也是心惊肉跳的地步。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他也不得在隐瞒什么,只与诸人分说一二道: “李家的家主李华年身为内阁首辅大学士,垂拱朝堂数十年而不倒,满朝文武里如果真有一个人能够在谋略手段上和皇上相比的,想来也只有他了。偏在这个时候搞上一出百官叩阙上书,这是算准了皇上此刻必然要稳住朝廷中枢不能乱,大梁内部不能乱!可是他既能连算到这个,只怕也是瞧破了皇上这明闹储位暗伐北胡的全局,以此人的手段,又焉会对北疆之地不做布置?只需提前猎鹰往来修书一封,那……那洛辰这孩子……” 安老太爷说到这里,话音之中几乎都有些颤抖。 对面的萧老夫人却是猛然间逗前一黑,那北胡使团如今……如今已经是走了将近五十天,任谁也没法追得回来。 那草原之鹰博尔大石号称北胡的一代天骄,多年来即便是对上了萧洛辰之父,号称大梁第一名将的大将军萧正纲也是胜多负少,若真是有心算无心之下的重兵设伏,那……那…… 无数血淋淋的场面一下子便涌进了萧老夫人的脑海,猝不及防的大梁将士,一个个倒下的萧家男人们。还有她的五儿……她的五儿,萧老夫人仿佛看见萧洛辰一身血污地在北胡骑士的重重包围中苦斗冲杀,身上却一下又一下地被刀枪添上了一条条伤口的样子。 一时间,萧老夫人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听得身边有人一声惊叫了一声“婆婆”,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与此同时,便在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北疆,斜垂的夕阳正自殷红如血。 绵延起伏的长城依旧是静静地矗立在关口上,如巨龙般绵延起伏伸向远方,就似是无穷无尽一般。 旌旗猎猎,此刻不知多少旗帜正排列在了城墙之下,无数的兵将已经排成了一个个整齐的方阵,人人弓上弦,刀出鞘,满脸肃杀之意。若是站在烽火台上看,这些方阵正一个连着一个,潮水一般蔓延到了天际,气势之盛,比这巍峨雄壮的长城都不觉有半点逊色。把眼望去,视界之中当真是只剩下了军队。 “兵满十万,天地不显。”这句话但凡是打老了仗的将官们没人不知道。而作为大梁国中头号精锐的北疆军,在寿光皇帝和萧家的多年经营之下早已经远远地超过了这个规模。|i^ 此次北征大军足有超过四十万的兵力,这几乎已经是大梁军队最为精华的汇聚所在。 数十万大军,此刻却静得没有半点声音,他们在等,等应该在城楼上出现的那个人现身。 城楼之上,军中的见礼之声陡然响起,虽然此刻拜服于地的将领何止上百人,但是那声音却整齐划一的只有一个。 “将军!” 一个魁梧的身影缓缓走来,虽然他的头发已经显得很有些花白,但是他步伐依旧沉稳有力。纵然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皱纹越来越多,但是他的双手依旧拉得开军中最强的铁胎弓。 这个人便是萧洛辰的生父,号称大梁国中第一名将,如今正以降三级之身发往北疆军中效力的前左将军萧正纲。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使团过境到如今,应该整整第十九天了吧?”萧正纲看着远处城楼下的雄壮军容,忽然轻轻地问了一句。 “确实是第十九天,将军所记分毫不差!”站在旁边回答的一名将官乃是萧正纲的次子萧洛启,萧正纲治军之严天下闻名,尤其是对着几个儿子更是督促极紧,便是萧洛启在军中也不敢称他为父亲二字。 “将军可是担心五公子?”旁边一人声音有些尖利地低声笑道,此人正是四方楼里的北疆总管事,此次出征的监军太监皮嘉伟皮公公,若论这敢说话,他倒比那萧正纲麾下的诸般将佐宽松几分。 “皮公公笑谈了,你与萧某都是同在北疆多年共事之人,亦知萧某做派。军中无父子,出征在即,萧某又焉能去考虑那一点点私情!十六天……照那北胡人紧着催促行程,使团差不多已经是该到那草原金帐了!此刻出塞正是最佳,来人,请圣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城楼上齐刷刷跪倒了一片将官,萧正纲从身旁的儿子手中接过圣旨,高声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我太祖皇帝立朝以来,我大梁国运日兴,煌煌天朝之名振与宇内。然,北疆胡虏素为巨患,数百年来扰我边境,乱我原,勒索岁币,枉兴兵事。逞胡马不义之刀弓,陷百姓害祸于水火。兹有左将军萧正纲,忠于王事,熟于兵伍。行计自贬,原为迷惑胡虏之策也。着其即日起官复原职,拜为征北军元帅,讨北胡诸部之不义,扬我大梁上国天朝之威也!——钦此!” 军中之人多为粗汉,此篇圣旨中的言语也较京中那些发给文官们的通俗了许多。萧正纲中气极足,这一篇圣旨在处已经藏了大半年,此刻终于声音嘹亮地读了出去,城楼下不知道多少人耳中听得清清楚楚。 自此刻起,什么机密布局作态蓄势之类的事情已经荡然无存,大梁已经是亮明了所有意图,便是要与北胡明刀明枪地一战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军之中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地一般的欢呼之声。 却见萧正纲待欢呼声稍平,又大声吼道:“有通胡串敌者杀!有抗令不遵者杀!有临阵脱逃者杀!有畏缩不前者杀!有信口流言,妄谈兵事乱我军心者杀!此次北征誓要直取金帐,脚踏狼神山,彻底荡平北胡,一扫我中原数百年的大患。吾辈出塞,有进无退!” “有进无退,萧元帅万胜!万胜!万胜!” 萧正纲在军中威望之高,大梁国中实不做第二人之想。这北疆边陲又是萧家多年苦心经营之地,就差把这北疆军改名叫萧家军了,此刻萧正纲大军出征,士气已是高到了极处。 “祭旗!” 一群服色各异的人被带到了军旗之下,随着一声令下,掌刑官手起刀落,数百颗人头滚滚落地,这些人乃是北胡放在大梁一侧边塞的探子,他们当中有北胡人,也有汉人。 萧正纲统帅大军多年,对于这等见血之事早就司空见惯,此刻面沉如水,却是还没忘了对身边的监军太监说上一句: “有劳皮公公了,北疆乃是各族杂居之地,这北胡细作为数着实不少。四方楼布置周密一举而功,本帅已经向京城发了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将来军功之上,亦是少不了皮公公的大名!” 那皮公公的眼睛已经笑成了一条缝儿,四方楼自有奏事直通御前之权,他又是监军太监,自然不虞有人瞒了这功劳去。只是由大军统帅亲自发折上奏,那分量自然又有不同。当下笑嘻嘻地道: “萧帅真是客气,这本就是咱家的份内之事,四方楼在北疆布控了这么些年,为得不就是今日把他们一网打尽么?若说军功,萧帅此番出塞,那才是不世之奇功,将来您老回京封王拜相之时,莫要忘了昔日并肩作战之人啊!” 萧正纲应酬两句,心下却是微微有些叹息,北胡与大梁鏖战数百年,四方楼布置虽然周密,可是这北胡细作之中有没有漏网之鱼却是实属难说。 好在萧正纲经历沙场多年,这点小事却是难不倒他,奏折里送这监军太监一份功劳,不过是个顺水人情,让这皇帝的眼线都能多分润些军功罢了。 “开关出征!” 萧正纲令旗一摆,关口上那扇巨大而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巨大的欢呼声中,一队队士兵踏上了北胡的土地。 而在关外,却早有不少黑点在远处的平原上往来游走,这是北疆军中著名的“奔雷马”,队中俱是军中百里挑一的骑绝之士,既做斥候,又替大军扫清那前进路上零散牧民。 “萧帅好周密的布置,此次定将旗开得胜!” 那监军太监皮公公笑着赞了一句,心下却有些微微奇怪,这祭旗出兵不是在清晨朝阳初起之时,便是选在正午日头最盛的时候,萧大将军为什么偏偏选了个黄昏之时?这大军走不了多久天便要暗下来,难道不怕是不详之兆么? 心中虽如此想,皮公公嘴上却是没有多说些什么,大军出征讲究的是个好彩头,他皮公公可不想当什么乌鸦嘴。 “四十万大军不是一下子就能走得干净,黄昏出兵,不多时便要天黑。明日清晨之时,便是站在这城楼之上亦是看不到我军的踪迹,城内便是有漏网的北胡细作,也只能报我大军出关,无法说出具体情况。” 萧正纲倒似是看出了这皮公公心里在想什么,淡淡地说了一句,却又大声下令道:“加速出关,今夜连夜行军!” 旁边那皮公公的笑容登时便有点僵,刚刚还因为“一网打尽”送了一份军功,这里又防备起北胡细作来,里面一张一弛敲打之意他如何听不出来?这是告诉自己只要老老实实做自己的监军,将来自有军功分润,莫要对兵事太过指手划脚? 一队队士兵鱼贯而出,此刻却是从走的变成了跑的,可是节奏虽然骤然快上了几分,队形却是丝毫不乱。大梁军兵之精,莫过于北疆,此刻城楼上令旗一摆,当真是如臂使指一般。 “五儿,为父已率大军出关,北胡腹地之处……就看你的了,若是你这混小子真的能把北胡人的金帐打下来,咱们萧家便算又出了一颗将星!” 萧正纲又抬头往了北边一就抛开了心中对于儿子一点点念想,大喝一声道:“众将官!随本帅出征!” “寿光三十九年七月初七,左将军萧正纲奉旨复起,率北疆诸军征胡,计步马三军四十余万众。正纲以黄昏出兵,星夜前行,大军势若雷霆,威不可当。凡大梁立国以来,北征未有军容如此之盛也。” ——《梁史萧正纲传》 ------------ 第四百二十五章 承宗 京城,萧府。 萧老夫人缓缓地睁开了眼,只觉得床前的窗户上一道阳光刺了进来,好像……好像自己昏过去的时候是黄昏,怎么会有这么耀眼的光芒? “婆婆,您醒了?”随着一声惊喜的叫声,一张充满了红丝的眼睛看了过来,正是五媳妇儿安清悠。 “我昏了一夜?”神智一点点在萧老夫人脑中恢复,慢慢地问道。 “比一夜稍长一点儿,现在已经是正午了。”一个男子的话语声传了过来,正是专为萧家医生司马大夫。 司马大夫眼见着萧老夫人醒来,此刻也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伸手在萧老夫人手上又诊了一阵脉相,皱着眉头说道:“前次我已经交代过,老夫人最忌急火攻心,切不可着急动怒。这次怎么这么不小心,又惹得老夫人着急?” “都是我们不好,不该……” 安清悠低声的陪着话,萧老夫人却是抢着慢慢地道:“不怪这媳妇,是我自己脾气大,为了一点小事上了火起了急。” 百官叩阙之事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如今京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司马大夫也是有所耳闻。知道这时候萧家的日子怕也是不好过,叹了口气,还是写了张方子告辞而去。 “安老大人他们呢?”萧老夫人试着动了一下,感觉似是还行。吃力的想坐起来,安清悠赶忙一边伸手相扶,一边把一个软垫放到了她的身后。 “祖父大人他们昨夜也留在了咱们家,一个通宵都在商量事情。婆婆您要见?” 萧老夫人点点头,安清悠便立刻派人去请安老太爷等人,回头却是又加上一句:“婆婆昨日晕倒,媳妇却是擅专了一次,自作主张地封了您的院子,这病除了我家父亲和祖父大人,却是没有旁人知道。” “做得好!” 萧老夫人脸上微微地露出了一丝赞许之意,如今外面出了这般天大的事情,形势已经危险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若是再让家里人知道老太太因病昏阙,只怕登时便是一个府中大乱的局面。萧老夫人费力地喘了一口气,对着安清悠道: “记住,越是到了这等关头,越是不能心慈手软,家中若有下人敢乱嚼舌头,立时一顿板子毙了。至于我……莫说是这小小昏迷,便是我真的死了,对外也要瞒得严丝合缝,秘不发丧!” 萧老夫人这话说得坚决无比,安清悠心中一颤,却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便在此时,安老太爷也带着安德佑来到了房中,父子二人亦是一脸的疲倦神色,想是昨夜分析局面耗费了整整一个通宵 安老太爷见萧老夫人醒转,竟似也是长松了一口气,出声安慰道:“萧夫人醒转便好,昨日那番论断,老夫也是推测而言,这……这事情也未必就是如此……” “安老大人不用安慰我,萧家人哪代不出几个血溅沙场马革裹尸之人,莫说这北边还没有送了消息来,便是五儿和他父兄这些男人们真的回不来,咱们也撑得住!” 萧老夫人凄然一笑,眼神里却透着无比的坚决,一言既闭,转头却是对下人吩咐道:“来人!把几房的奶奶都请过来,让**奶带着小枫儿也来!” 安老太爷和安德佑等人面上都露除了钦佩之色,但见这萧老夫人这番举动只怕是要处理家事,却是一同要起身回避。 萧老夫人一摆手道:“不必走,各位既是亲家又是长辈,正好家中男人们都不在,便在这里替老婆子我做个见证。五媳妇,扶我起身!” 萧老夫人说话便要起身,安清悠大惊失色,连忙过去阻挡道:“婆婆!您别……” 两个字刚刚出口,却见萧老夫人一双眼睛里满是严厉之色。 安清悠狠狠咬了一下嘴唇,手上发力硬生生地将她从床上扶了起来,缓缓搀着这位倔强的老夫人走到屋中一把椅子上坐定。自己却默默地走到了椅背后面扶住了她的肩膀,让婆婆既能借上自己几分气力,又能保持一个场面上还算说得过去的坐姿。 萧老夫人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对着安老太爷等人笑道:“如何?我这模样还算是说得过去了吧?” 安老太爷肃容道:“萧家的女人,佩服!” 萧老夫人又是微微一笑,却连谦虚的客套话都没有,仿佛此时便是多说一句话也是很沉重的负担,她在为接下来的事情积攒气力。 “儿媳给婆婆请安,安家的诸位长辈福安!” 不多时萧家其他几房的儿媳俱都来到了房内,几个媳妇齐刷刷地列成了一排跪倒行礼。那**奶林氏怀中的小枫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张小脸上满是紧张之色,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咕噜噜地转个不停。 这一个礼行了下去,萧老夫人却是没有让儿媳妇们起身,就这么由着她们径自跪着,口中淡淡地道:“如今外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话一出口,却是说得四平八稳。 安清悠心里猛地一颤,近一个月来除了进宫那天,一直都是她在照顾婆婆,萧老夫人的病情如何身体怎样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要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把话说得如此清楚,那要付出多大的毅力? “媳妇们大致知道些……”几个媳妇口中说着类似的话,百官叩阙这么大的事情,京城里早已传遍了,此事又和萧家有着天大的干系,焉能不知。 “大致知道些可不够,今日便让你们知道个通透!五媳妇,把你在宫里……” 萧老夫人话没说完,忽见得门外那萧府大管家萧达急急忙忙地奔了进来,一脸惶急之色地道:“老夫人,皇上今日颁下旨意,说是……” 萧达说到这里,看了看这一屋子的人却又住下了嘴。萧老夫人面色如常,喝道:“说!有什么不能说的,皇上既已下旨,用不了多久全天下都会知道,还藏着掖着作甚!” 萧达擦了一下额头上汗道:“是!皇上今日下旨,废太子东宫之位,贬为理郡王,仍旧圈禁在宫中瀛台,立九皇子睿亲王为太子,皇后娘娘她……她也已经被废了皇后之位,万岁爷另立文妃娘娘为皇后了!” 这话一说,萧家的几位媳妇齐刷刷地陡然色变,**奶林氏更是面如土色,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其他屋中诸人因是早得了消息,这时候反应倒是不大。 便在此时,忽听得遥遥传来一阵鞭炮响,从府外竟是远远传来一阵呼喊声: “皇上圣明,立睿亲王为太子啦,皇上圣明,万岁爷立睿亲王为太子啦……” 屋内安老太爷等人对视了一眼,脸上均是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丝苦笑。 萧家自有渠道,萧达得到消息这当儿怕也只是圣旨刚刚出炉没多久。这时候便大街小巷的有人刻意嚷嚷了出来,居然还放起了鞭炮,显然是事先早有准备,要将这太子之名搅得京城中人人皆知,这李家的后手上来得好快! “哼!大呼小叫,唯恐旁人不知么!” 萧老夫人面色冷峻,鼻子种种地哼了一声道:“也罢,有人把该说的都说了,倒省了咱们一番唇舌。小枫儿,到祖母这里来!” 小枫儿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登时被萧老夫人一把抱在了怀里。却见这位如今萧家身份地位最高的老妇人紧紧闭上了双眼,似是在做最后的沉思,又似在给自己默默地积蓄着力量。良久才双眼一睁,陡然间大声道: “苍天在上,列祖列宗在上,今日萧家第十四代主母萧李氏,代家主萧正纲行理家树宗之权,立长房长孙萧齐枫为吾家世孙,香火承宗,续替家门爵世,行为正朔!有姻亲安氏者身为见证,事急从权,如有礼行逾越祖宗不满者,天诛地罚,皆由萧李氏一身承担。唯求列祖列宗保佑我萧家香火永递,根叶不绝!” 这等承宗大事本该在萧族祠堂,焚告天地拜祭了祖宗灵位才是正礼,可是萧老夫人此刻的身体状况莫说是到祠堂里去祭祖,便是能够坐在椅子上说完这些话也属莫大的不易。 可是,下面萧家的四个儿媳妇却是出奇的没什么表示,百官叩阙,太子换人,皇后被废,萧家目前面临的局势可说是差得不能再差。如此天大的事情已经足够她们震撼,更何况萧老夫人这择后承宗之举中说的一个词,直接把她们给击傻了。 ——世孙?! 什么才叫世孙?京城之中百年以上的豪门大族遍地,承宗袭爵更不是什么新鲜事,可是从来只有立世子,既是有儿子在,又哪里有立什么世孙的? 而且以萧老夫人虽然脾气火爆性子倔强,行事却素来是颇有滴水不漏之风的,掌家几十年从来未出过什么大的纰漏,似这般急忙忙的代夫强立承宗后人,难道是…… “婆婆,可是……可是那北疆军中有变?”二奶奶宁氏平时里最是眼高于顶自命撑得起事,很多时候连老太太都不放在眼里,可是此刻说话的声音,竟也已经发颤了。 萧老夫人似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可还是面色镇静地把话说了出来:“你们的公公和丈夫所谓的远赴北疆待罪效力,实际上是皇上要秘伐北胡,如今这大军怕都是已经到了关外草原上。只恨那李家为了一己之私,怕是已将所有事情全向番邦给卖了!” ------------ 第四百二十六章 局破 “婆婆,您说公公和夫君他们出关秘伐北胡,却是被李家,被李家全给……” 二奶奶宁氏到底是将门虎女,对于这军情二字的份量理解得最为明白,此刻闻听此言登时是脸都白了。 萧老夫人手已经攥紧,却是缓缓闭上了眼,慢慢地道: “瓦罐多有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既是萧家的女人,心里就时刻得有那种准备,北面虽然还没有消息传到,但是你们……你们便求各自的夫婿或能归来吧!” 萧老夫人说完这番话,竟似也是浑身没了力气,软软地靠在了椅背上。却听“咕咚”一声,三奶奶秦氏一头载倒在了地上,就这么人事不知地昏了过去。 扑上去为她掐人中唤名字的居然却是那之前相互争斗不休的二奶奶宁氏,这个素来眼高于顶的二奶奶此刻似乎是下意识地需要有件事情来做,眼泪却是止不住地顺着两腮流了下来。 安清悠瞧得心里难受,忍不住出声说道: “各位嫂嫂也别太难过着急,北面的消息还没有来,公公和诸位兄长也未必便是那最坏的结果,临战未必胜败,说不定过些时日,那战事或有转机也是可能。这段时间里嫂嫂们无论若是有何难处,弟妹亦必鼎力襄助,要人有人,要钱有……” “有你个大头鬼啊!我们的男人在关外拼命,你男人却躲在工坊里搞什么香物方子捞钱法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见他回来放半个屁,他人呢?他人呢!若不是他当初搞出了许多事来,咱们家又何至于成了今天这个模样?这时候又来假惺惺地扮什么好人……” 四奶奶秦氏陡然间一声喊,却是发疯一样地冲向了安清悠。她是那种有事必须发泄出来的,此刻不管不顾,只是要找一个宣泄口来厮打一番。 “四奶奶!” 一双身影陡然挡在了安清悠的身前,出手之人竟是那萧府的大管家萧达。这萧达昔日已是军中高手,此刻手腕一扣,秦氏登时便是动弹不得。他的眼圈也是通红,可是终究还是慢慢地说道: “四奶奶您别发脾气,五爷他……他也在那北胡的草原上!” “老五也在北胡?” 四奶奶乌氏虽然爱墙头草爱犯浑,可是终究也是军中出来的女子,一听得萧洛辰也在北胡,不由得对这事情登时猜到了几分。却听萧老夫人谈了口气,缓缓地道: “五儿当然在北胡,皇上调教历练了他这么多年,就是要把他用在这个地方!还记得当初那个送岁币到北胡的使节团否,那便是五儿的兵。嘿嘿,这浑小子,居然敢领了三千多人,就一猛子扎到北胡人的心窝子里,直奔金帐去了。” 萧老夫人依旧是微闭着眼,口中虽然说话,眼睛却依旧是久久没有睁开。 乌氏缓缓放下了手,区区三千多人的孤军而入北胡腹地,那是个什么情况?用脚趾头都算是能想出来了,只怕萧家出关秘争的一干男子之中,倒要数萧洛辰的风险最大。 “我……我……我也是盼着他们都能回来,让夫君回来,让公公回来,虽然我从来都不待见老五,可是我也希望那个混账家伙别死在关外头!” 四奶奶乌氏终于是哭了出来,情绪有些失控之下,先前还能边哭边说上几句话,到了后来竟是满腔嚎啕,像是要把所有的担心都通通哭出来一般的样子。 “都给我闭嘴,你们几个都是军中出来的,有谁还不知道边塞上传统?来,大家都笑一个!” 萧老夫人陡然间一声断喝,当真不知道她那虚弱的身体是怎么爆发出这么强大的力量。 可是说来也怪,老太太就是这么一声厉喝,倒似是把那萧家的几位奶奶从某种情绪里揪出来了一样。 几位奶奶脸上居然就这么浮起了一阵笑容——虽说这笑容还有些僵硬勉强了点儿,但是笑了就是笑了,便是那刚刚被救醒过来的三奶奶秦氏都不例外。 “好,就是这个样子,家里的男人们在北湖的草原上玩命,咱们这些做萧家女子的,也不能就这么失了分寸。大家就是要这么笑,一边笑各回各的院子,若是有什么想得出的好点子,随时可以来这院子里找我。从今日起,我这个做婆婆要去对付外事。五媳妇,你来掌家! “媳妇……遵命!” 安清悠似是下意识地了一眼自己的小腹,刚刚几十天的功夫,虽然一个全新的生命将会在不久之后降临在这个世上,但是自己的身型到现在毕竟也还没有变形。 那掌家之事虽杂,可是如今这形势,就是需一个能够在真正意义上章得住萧家的人。一咬牙却是答应了下来。倒是旁边那四奶奶乌氏此刻仿佛开了许多,这轮流坐庄的掌家之期还没过,手上已经一把将一大串钥匙递到了安清悠的面前: “你掌家,我服气!”四奶奶所轻轻叹了口气,却是一伸手便把钥匙交到了安清悠的手中,原本她查账时便已经一无所获,此刻却是连掌家的心思都没有了,就这么兀自着天花板,喃喃自语地道: “掌家这种事情我确实是不如五弟妹,掌家?承宗?立世子?这等事情便是不要也罢,一个承宗的爵位之争了这么多年,却是又为了谁而争啊!” 乌氏随口之间说得似乎有些茫然,旁边几位奶奶也是大生心有戚戚之感。 萧老夫人挥了挥手让媳妇们就此退下,安清悠却是赶紧张罗着又把萧老夫人扶回了床上。 这一番临机处置,当真是耗尽了萧老夫人强撑起来的体力,此刻一口气松了,竟是只觉得连再度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她犹自不肯休息,却是一扭头先向着安老太爷苦笑道: “军中出来的女子,粗!所谓穷军门苦将官,不能娶的武人女。这一次倒是让安老大人见笑了。” 安老老太爷上前一步,却是紧着摇头说无妨无妨,随即却又正色道:“萧夫人万勿如此言辞,此乃真性情也。若易地而处,只怕老夫还做不到像萧夫人这般当机立断呢!如此局面之下,” 安老太爷这话里似是有转移话题之嫌,萧老夫人却是也并没有去戳穿于这位安家来访的老者,抬头问道:“老大人昨夜通宵议事,不知道又有什么所得否?” 安老太爷眼神里猛地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缓缓地道: “许久以前我便一直在想,皇上这棋局布得太大,所涉的环节太多,便是他老人家再算无遗策再手段高明,可是世间英雄甚多,皇上就不担心有人能瞧破这番布置?尤其是那些最熟悉皇上的人,若是皇上有一天发现着个局被人瞧破了,他又该怎么办?” 萧老夫人陡然间眼睛一亮:“老大人是说……” “后手反制!” 安老太爷一字一句地道:“实最有可能瞧出破绽来的其实便是这李家,李华年垂拱政坛数十载,这首辅大学士号称是大梁不倒翁。如此人物,却是迟迟地不出手,一副顺水推舟的样子。难道皇上就没有哪怕一点点担心?正所谓狡兔犹知三窟,又何况皇上这等心思深沉之人?我就不信,皇上对于这等事情一点准备都没有!陛下号称权谋之术天下无双,又怎么会不留半点后手!” 这话一说,屋内的诸人登时都有些眼前一亮之感。萧老夫人急急问道:“那依着老大人说,我等此刻该如何是好?” “萧家也好,安家也罢。这时候谁都不能够轻举妄动,此刻各方面的联系太多,若是胡乱动手只怕反是起了不该起的作用。咱们先把家里稳当住,接着想办法见皇上!” “见皇上?” 萧老夫人微一思忖,却是皱起了眉头道: “便连皇后娘娘也只知道这么多,可见皇上并不想把所有事情全告诉我们,更何况如今皇后娘娘已经被废入冷宫,五媳妇进宫一趟已经是险些出不来,又怎么才能进得宫去见得了皇上?” 安老太爷摇了摇头道:“萧夫人这可有些只缘身在此山了。依您说,如今局势动荡到了这个份上,皇上最信的是谁?最倚重的又是谁?” 萧老夫人道:“那还用说,当然是四方楼了!” 安老太爷抚掌大笑道:“不错,不错!那四方楼乃是皇上一手经营出来的天子鹰犬,从来都是只忠于皇上一人。此刻局势如此恶劣,皇上能够真正信任倚重的,当然便是四方楼。只是萧夫人请想,如今这四方楼之人除了宫中那诸般紧要之处,京城之中却是何处最多?” 萧老夫人猛然警醒,一屋子人的眼睛却是向了安清悠。 此刻若论四方楼布置人手之众,京城之中除了皇宫大内,只怕还真是没有这地方多了。 安清悠何等聪明,话说到这个份上早已经反映了过来,此刻站起身来淡淡地道: “婆婆,祖父大人,孩儿想亲自去一趟清洛香号!” ------------ 第四百二十七章 要地 “如今太子已废,皇后娘娘更被打入冷宫,若在外人眼中看来,场面上似乎已经是李家完胜之局。清洛香号名气太大,利益太多,纵然是李家正在全力对付宫里,却难保朝中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儿会趁机做出什么落井下石的举动来,此去千万小心。我最担心的却未必是有人要出什么暗着……而是明着来!” 安老太爷一脸的凝重,一字一句地嘱咐道。 此言一出,厅中诸人的脸色上已是齐齐变色,之前出入宫闱已是凶险无比,难道说刚刚过了这一两天,连清洛香号也已经不保险了?那里可是有四方楼的人在驻扎啊!” “孙女理会得!” 安清悠点了点头,眼下虽是一夜未睡,但若说这时间真的是比金子还要珍贵,如今既是理清了门径,安清悠更是毫不迟疑,当即便令下人整车备马,直奔清洛香号而去。 一出们,安清悠登时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萧府门前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些探头探脑之人。旁边虽车护卫的大管家萧达一皱眉,凑到车窗旁边低声道:“五奶奶,这些家伙来得好快!” “不管他们,抓紧时间去清洛香号。”安清悠点点头,声音一如往常的沉稳,如今清洛香号那边才是重点,没时间搭理这些小鱼小虾。 马车扬鞭前行,速度却比平日里快了许多。可是还没出街口,一个貌似醉汉的家伙就晃晃悠悠地凑了上来,似是站立不稳,一下子便向马头之前摔去。 那萧家的车夫亦是从军中退出来的好手,此刻虽然事起促发但是临变不乱,手中猛地一收缰绳,那马登时是人立而起。 旁边大管家萧达瞧得真切,伸手处亦是死死地拉住了马头上的嚼头,用力向旁一拽,那马已是硬生生向着旁边扭着落下了蹄子,从那醉汉的身边划过,竟是没有踩撞到此人分毫。 可是那醉汉却是一副受伤了的表情,放声大喊道:“不得了啦,萧家的车马撞伤人啦……”周围几个闲汉一般模样的家伙闻声,却是纷纷向着马车凑拢了过来。 萧达是做老的大管家的人,此刻看那几个奔向自家马车的闲汉,只见他们虽然穿着市井闲汉的服饰,那走路行步的样子却一眼便知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家丁仆役。 其中更有一人在破烂的衣衫中露出半点崭新的蓝筹袖里来。不由得怒极而笑,如此拙劣的搞事把戏,如今居然也有人用在了萧家身上。看来果然是如安老太爷所说,如今场面上李家完胜,可当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找上门来了。 可是便在此时,斜刺里却又是窜出了几个人来,口中高声叫道:“马老五,前日欠的赌债呢?这几天正遍寻不到你这厮,如今刚好被爷们看见,难道还想溜?” 装作醉汉之人一副愕然之态,口中犹自嚷道:“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马老五……” 那后杀出来的众人却是哪里听他分辨,过去二话不说,早已经挥拳打了过去,出手当真是干净利落之极。嘭得一声击中了对手下颚,一拳之下便将那扮作喝醉模样的汉子直挺挺地打晕了过去,站在他旁边那几个人纷纷动手,拳打脚踢之下,转瞬便将那醉汉的同伴纷纷打倒,一时之间哭爹喊娘之声响成一片。 “呸!睿王府的赌债你们都敢欠,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这次权当给你们一个教训,再有下次,直接要了你们的狗命!” 这些人忽如其来,忽如其去。领头的汉子狠狠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大声吆喝了一句,却是带着手下抽身便走,转眼就消失在了旁边的小巷之中。 萧达本已是凝神戒备,可没想到这事情居然落个如此变数。 正自有些错愕间,忽听得车厢里缓缓传来一个声音:“达叔,这些人手可是咱们萧家暗地里的布置?” 萧达摇了摇头,低声道:“回五***话,咱们萧家虽然也有能做这等事的人手,可是大都在军中,这些人却并不是咱们家里的布置。” 安清悠坐在车里点了点头道:“这便是了,这些人是四方楼的人。人家这是给咱们提醒儿呢,回头好好安排一下,府中若是有人外出,暗地里也弄些人保护。出了事只管动手,打完了报上睿王府的名字便是,谁若是爱猜,便让他们猜去!” 萧达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位五奶奶看似文文弱弱,等到了关键时刻还真是不含糊。 如今这局面家中的便算是主子们都不轻易出门,可日子只要还须过上一天,府里便总得有些采买办事之人,更别提武将这一边人人都瞧着萧家,对外走动自是免不了的。 这些虾兵蟹将只怕还不止一家,弄些打了就走的人手却是该有。就像五奶奶所说,打完了只管报上睿王府的名字便是,谁爱怎么猜谁怎么猜去! 路上发生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众人心中反倒是安稳了一点儿。四方楼果然有布置,皇上那边看来还没失控。可是等到了清洛香号这里,却又不禁齐刷刷大吃一惊。 如今这太子被废,皇后被打入冷宫。 此间的事情早已经满京城都有耳闻,可是清洛香号的门口处却竟似是比之前还要热闹,一辆辆车马停在了香号门口,进进出出的之人竟是比之前还要多了许多。 “大姐?!你怎么来了!” 负责留守清洛香号坐镇的安子良笑嘻嘻地迎了出来,安清悠有些诧异地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原以为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很多人应该对咱们敬而远之才对,怎么这门口反倒是比以前还热闹?” 安子良的脸色似乎微微一变,但随即便笑呵呵地道:“咱们家的东西好啊,香物好,生意自然节节日上。大姐,进去说,进去说!” 姐弟二人进了内室,安清悠这才听二弟说起了这事情的原委,却不由得猛然而惊道: “什么?你说这些人都是来讨香物方子的?” “可不是怎么着!自从那百官叩阙的事情出来,咱们这里就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家伙。跑来跟我说什么萧家必亡,安家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如今除非是咱们肯把那原浆的方子交出来,这才有一条生路云云!哼!还一个个的信口胡吹大气,什么和李大学士有多深厚的交情,什么和睿王府有多亲近的关系,其实都不过是些连睿王府的门儿都进不去的虾兵蟹将。想从我的手里敲诈出香方来,我呸!” 安子良狠狠骂了一句,却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对了大姐,这些事情昨天我便写成了条子,并着这几天香号里的账目一起送到了府上,怎么大姐竟是不知?” “条子?” 安清悠微微一怔,安子良每隔几日便会把香号里的事情和账目写成条子送给自己,不过这几日事情实在太忙,自己还真是有些疏忽了。但是大管家萧达可是个精细人,刚刚临来这清洛香号的时候,怎么也是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 “达叔!”安清悠急忙唤了萧达来问,“昨日可是有我这二弟派人到府上来给送账目递条子?” “没有啊。” 萧达一副茫然不知所云的样子道:“这几天外面动荡的很,老奴已经加倍地提着精神做事,若是有二少爷有信来,老奴必是早就送到了五***面前,断断不会出了差错!” 萧达这位萧府大管家的忠心自是不用怀疑的,只是安清悠和安子良二人听他这般说,却是齐齐地陡然色变,两人对望了一眼,竟是异口同声地惊叫一声道: “不好!” 便在清洛香号对面的那七大香号之中,曾经被大学士李华年批了一句狼视鹰顾私心太重的礼部侍郎沈从元,此刻满脸堆欢,手里正捧着一封信笺和一本账簿。 “王妃请看,大人请看。这是清洛香号最近几天的账簿,如今连太子和皇后都换了人,那萧家安家怕是也没几天了。如今有些人不懂好歹,居然已经抢先打起了这清洛香号的主意。您看,这是清洛香号二掌柜安子良发亲手所写的信函条子,这乳臭未干的安家小儿已经坐不住了,正在向家里报信呢!” 沈从元一口一个地称着“王妃”、“大人”,他面前所坐的却不是睿王妃李宁秀或是李家人,而是兵部尚书夏守仁和他的女儿夏青樱。 昔日宫中选秀,三块玉牌子里李宁秀夺得头名做了睿亲王的正妃,刘忠全刘总督的孙女刘明珠则是成了太子侧妃,兵部尚书夏家的女儿夏青樱拿了第三亦是嫁入了睿王府,却是比李宁秀低了一筹,成了睿王侧妃。 沈从元接着睿王争储之事拉起了自己的一波人马,如今在朝中已经自成“沈系”**,但是那满心的小算盘却被李宁秀有所察觉,刻意将他与九皇子睿亲王疏远了开来。 只是沈从元此人心思极为深沉,一发现李家对自己有所不满,登时便打起了另辟蹊径的主意。 兵部尚书夏守仁在李家和睿王府这一系中,一直就是最为倚仗的中坚力量,朝中素来便是被视为下一任首辅大学士的有力人选。 当年便是他借事叩阙弹劾,引出了此后萧洛辰被贬为白身,安家萧家俱都受罚的种种事来,期间虽有寿光皇帝刻意为之的因素,但这位夏尚书无论是声望还是势力,都借此得到了极大的发展。 此次百官叩阙又是他来做急先锋,声望已有急追李家家主李华年的架势。 ------------ 第四百二十八章 新靠山 新心机 “很好很好,沈大人做事如此上心,果然是朝中不可多得的干臣。k";” 那睿王侧妃夏青樱接过了账目来翻得两页,登时便被里面的数字吸引住了,这清洛香号当真是日进斗金。夏家比不得李家那般世代权贵根深叶茂,也比不得刘家那般稳坐江南富甲天下,眼前这个聚宝盆般的生财所在,对于他们来说真是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兵部尚书夏守仁却是把那封安子良手书之信又拿起来细细看了一番,口中淡淡地道:“如今皇后倒了,太子更是变成了由九殿下来做。沈大人对这清洛香号倒是甚为上心,只是为什么找上本官?直接去找李家岂不是更好?” 沈从元堆起一副笑容道:“夏大人这可是打趣下官了,九殿下如今成了太子,那还不是夏大人您身先士卒,领着百官叩阙而奏一击之功?要依着下官说,这拥立之功头一号,说到底还是夏大人您才是!李阁老如今虽然风光无限,可是毕竟年事已高,这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夏大人您便是下任的首辅阁老!将来新君登基,左右不是夏阁老您来主掌朝政,下官不巴结您,又能巴结谁去?” 其实沈从元这般在睿王系内部另寻靠山的举动说起来甚是冒险,但之前既已失于李家,睿亲王又被李宁秀吃得死死的,这新抱一条粗腿却是当务之急。好在他如今虽已经是堂堂的礼部侍郎,可该拉下脸来的时候可从来都是拉得下脸来。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那“夏阁老”三个字一说,却是正挠到了这位夏尚书的痒处。沈从元边说边拿眼偷瞄,只见对方的眼神之中过有一丝异彩一闪而过,登时是心中大定。 旁边却又有那睿王侧妃夏青樱得意洋洋地道:“沈大人果然是明白人,知道哪条路才是该走的。只要你好好做事,终归是有前途!” 自从李宁秀嫁入睿王府后,这最觉着不舒服的人除了沈从元,就数这位睿王侧妃夏青樱了。她本是个颐指气使骄傲惯了的人,野心却是极大。如今眼瞅着睿亲王已经成了太子,心中早就为自己打算起来。她此刻已是睿王侧妃,将来若真是九皇子登基,最次也是个四妃的地位,可是偏偏摊上个李宁秀这么个厉害的正主儿,将来的日子可想而知。 对于夏青樱来说,为今之计当然是娘家势力越强越好。k";现成了例子是摆着的,宫里头的文妃娘娘若不是有个做首府大学士的娘家,她能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成个皇后?她的儿子一副绣花枕头的草包本事,能混成个太子? 旁边的兵部尚书夏守仁皱了皱眉头,似是对女儿这般抢着表态不满。一扭头,却是对着沈从元淡淡地道:“沈大人,你知道本官为什么能做这兵部尚书,为什么便连李家,也有推本官做下任首辅大学士的意思?” “这……李家世代尊贵,这几代已经连着出了数位首辅,若是再来一代,这把持朝政之名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更何况李家自李大学士之后,下几代中并无出色之人,夏大人英明刚毅,群臣仰望,正是我大梁的文官领袖擎天一柱,这下任的首辅大学士当然是非大人莫属!” 沈从元表现得非常恰到好处。李家年轻一代的男子里确是无甚出色之人,好容易出了个李宁秀又是女子,轻轻半语之际让对方知道自己能够抓住这个重点也就够了。剩下那些话语却是故意留出来的破绽,什么李家怕担上把持朝政名声云云,便连沈从元自己都是不信的。只是面对上位者之时装糊涂留点错处恭请指正,这却是官场中上不给上司带来威胁感的不二法门了。 夏尚书却是微微一笑道:“沈大人果然是能员干吏,做官的人该说什么话倒是明白得很啊。只可惜有一点说错了,本官能有今天,最重要的一条便是本官知道什么时候要聪明,什么时候要笨一点儿!不是装笨,是真笨!你看无论是叩阙上书还是打御前官司,本官都是冲阵在前啊!为此挨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那萧家安家的挤兑奚落,本官却也安之若怡。李阁老看本官如此忠勇卖力又如此真笨,自然愿意多加提携,沈大人呐,你说是不是?” 在外虽有人说这位兵部尚书夏守仁才具不足,但今天能够坐到如此地位,肚子里的货色如何却是远不足为外人道也。沈从元闻言心中一惊,背后一层汗登时便冒了出来。可是他反应极快,知道对方固是在敲打自己,却亦是已经露出了招揽之意。当下脑海中灵光一闪,猛地跪倒大声道: “下官蒙夏阁老提点,当真是犹如醍醐灌顶,胜读十年之书。以后定当以夏阁老为楷模,少说多干努力做事,做个踏踏实实的笨人!夏阁老如有拆迁,下官是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此刻这“夏阁老”三个字又一次钻入耳中,兵部尚书夏守仁听着却是加倍的舒坦,站起来一边伸手相扶一边哈哈大笑道:“言重言重,沈大人言重!你我一殿为臣,又搞这等大礼参拜的虚文作甚?快起来快起来,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哪里有必要如此?” 沈从元一脸喜色地站起身来,知道这新靠山总算是靠上了,满面堆笑地道:“夏阁老稍待慢坐,待下官这便为您冲阵在前一次,将那清洛香号好好整治一番,到时候……” “到时候这清洛香号里的财货店面,银钱物事,本官一概不要。倒是那安家小儿刚刚信里所提的原浆调香方子……” “清洛香号诸人一个比一个刁钻,就算抄出来调香方子,里面会被他们动什么手脚却也难说。下官的意思,有什么方子先送到夏大人府上,请您‘查验’之后再做定论,若是李阁老那边也要这类东西,下官就先抄录一份过去便是!” “哎——!这么做可不好,还是方子的原件送过去,把抄件送给本官便可嘛!” 夏尚书终于还是把沈从元故意露出的破绽纠正了一次,却是很有高官姿态地品了口茶,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太贪容易出毛病,吃相要好!来人,拿我张片子,去请刑部临案司的司官张大人过来一趟,让他和沈大人亲近亲近!” 沈从元心中大喜,那刑部临案司顾名思义,管得便是刑部临时接手的案子。此处品阶虽然不高,但是权力所涉却是极广,什么五花八门的案子都可以往里头塞。招了那临案司的司官过来和自己“亲近”,当然是说此番可以放开了手脚,让自己一举端掉这清洛香号了。这位新攀上的靠山果然是另有心机,却又被自己识破。正所谓这李阁老克制皇上,夏尚书克制李阁老,自己克制夏尚书,这可不一物降一物么!下一个相生相克的环节又该是谁?难道是清洛香号里那该死的小两口克制本官? 沈从元自己也不知大怎么会冒出这么个古怪的念头来,不过随即一笑间便已烟消云散了。皇帝如今都已经妥协,既不用像之前非得搞什么堂堂正正,也不用担心有人再和自己来硬的。清洛香号啊清洛香号,跟本官斗了许久,到最后还不是有你山穷水尽的一天? 此消彼长,沈从元和夏尚书等人已经将清洛香号视做了囊中之物的时候,安清悠正在清洛香号里面飞快地下着布置。 “速去萧家一门求见皇上!安家一门求见皇上!把这个消息报上去,千万要快。”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安清悠招过那四方楼派驻在清洛香号的管事之人,开口便是这么简单明了的一句。 “小的遵命,这便去安排禀报皇甫公公!”那四方楼派驻在清洛香号的管事应了令转身就走,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倒似是对这等事情早有准备一般。 眼见如此,安清悠却是心中稍定,若是四方楼早有布置,那倒是一件好事。转过身来又对着身边的萧府大管家萧达道:“达叔,你拿我的手令,亲自去一趟清洛在城外的工坊,所有的生产一概暂停,把在那里读书的安家子弟和所有的工匠立刻转移到安全之地。” “五奶奶放心,离工坊不远便是城卫军京东大营的驻地,咱们萧家在这里有的是子弟和旧部。把人转到这里,李家无论如何都拿不得人去!”萧达点点头应了一声,出门上马飞奔而去。 “二弟,你马上带人在香号内部检查一遍,不仅是香方,积存下来有什么往来书信、账目货册,也一概尽数焚了!” 安子良领命而去,安清悠又是对安花娘下令道:“花姐,你到外面柜上说一声,那些打咱们方子主意的,一概轰了出去。若是有真实客商跟人家道个歉,从今儿起,咱们清洛香号打烊歇业!” 毒蛇蛰手壮士断腕,清洛香号本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局面如此动荡之时却成了一块人人觊觎的肥肉。如今萧安两家实无精力应付那些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来想要趁火打劫之人,更不想因此而节外生枝弄出些什么突发事件来,收缩自保乃是最为万全的策略。安清悠下得这道令不可谓不果断,只是昨日安子良所传的消息不翼而飞,这一番耽误之下却已经晚了。 安花娘刚要领命而去,却见外面一个管事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口中大声叫道:“五奶奶!不好了不好了,有人用门板抬着一个死人上了门,口口声声要咱们清洛香号偿命呐!” 安清悠眉头一皱:“死人?” ------------ 第四百二十九章 抬尸 这几日京城政局之中大事不断,金街上的人流却是不但没有减少,反倒有增加之势。|i^如今这清洛香号的大门口尤其是人挤人人挨人,抬尸讨说法,这种事情最容易激起百姓的围观。 “天杀的清洛香号啊,我女儿不过是用了点你们家所出的香露,早上还好好的,中午便浑身起了疹子,没到晚上人便没了。苦命的女儿啊……我跟你们清洛香号没完,偿命来!偿命来!” 一个年轻女子的尸体被放在了门板上面,脸上手上尽是一堆形状可怖的斑点。旁边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却是呼天抢地一般的哭嚎不已。 “太不像话了,这一对母女真可怜!” “让清洛香号的人出来,杀人偿命!” “对对,清洛香号!杀人偿命!清洛香号!杀人偿命……” 在这对苦主母女旁边,却是很有几个彪形大汉在那里兀自大声叫喊着,满脸的义愤填膺之状。却是有意无意间开始煽动起门口的围观百姓来。 “五奶奶出来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一声喊,周围那嘈杂之声却是骤然一停。清洛香号的伙计分出一条路来,却见安清悠慢慢走出了大门口,看了看眼前的情形,却是先对那妇人道: “这位大嫂,您先别急,我便是这清洛香号的东家,有什么事儿您到里面慢慢说可好?” 那死了女儿的妇人登时又是一阵大哭道:“你就是清洛香号的东家?好好好,找的就是你!我女儿就是因为抹了你们清洛香号的东西才丢了性命!跟你这等人没什么好进去谈的,我就在这儿守着女儿讨个说法,我要你们清洛香号偿命!大家都是见证啊!” 安清悠眉头一皱,这妇人口口声声的要讨什么说法,却又不肯和自己相谈,只是在门口哭闹不休,显然是来闹事的。这时候若与她纠缠,只怕是倒中了某些人的计,当下一言不发,却是俯身细细查看起门板上这死去的女子来。 只见这女子显然新死不久,身上犹自有些清洛香号招牌产品“香那儿五号”的香气,皮肤上斑斑点点,尽是些猩红色的瘀点,只是这些瘀点看着虽然吓人,却是既没有起疱也不见破裂出血。|i^安清悠仔细瞧了一阵,口中却是喃喃地念出两个字来: “过敏?” 香物对于人体的伤害性,从来都是调香师必须要考虑的命题之一。可是人的体质毕竟千变万化,纵使是再怎么纯天然无污染无毒性添加剂,也少不了那万中失一的特例——就如同有些人面对花粉也会过敏一样。即便在另一个检测手段和医疗技术都远高于这大梁国的现代社会里,香水过敏也不是没有的事情。 之前确定产品的时候,安清悠已经极力考虑了这方面的事情,所用的香方、材料和工艺都是在另一个时空中经历过几十乃至上百年时间由市场实际验证出来的成熟方案。更是借鉴了在后世在这种大规模生产的快速消费品中添加缓释物质作为安全保障的手段,保证就算出现过敏也到不了危及生命的地步,如今这事情倒是极为蹊跷了。 忽然间轻风吹过,一股轻微之极的桐油味道却是传入了安清悠的鼻际。 “桐油……?”安清悠微微诧异,自家这产品中可无论如何和桐油搀不上半点关系。看这死去女子的身上虽无十分名贵的首饰什物,一身的衣裳却也是还算讲究,打扮倒似是个书香门第中出来小家碧玉般的小姐模样。这样的女孩子,会和那木匠手艺人的桐油拉上关系么? 安清悠苦思不得其解,跟在她身后的安花娘却显然也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低下身来细细检查了一番,在安清悠耳边低声道:“和咱们的香物没关系,这女孩子是用桑皮纸沾了桐油,贴在口鼻之上活活闷死的!” 安清悠心里一震,安花娘乃是四方楼排得上号的好手,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所知远比自己清楚。她说这女子是被人活活闷死,实情只怕便不中亦不远矣。 没料想这太子刚刚换人,便有人使出这等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为了陷害竟然就这么硬生生地逼死一条人命!又是谁这么着急的要置清洛香号于死地? 便在此时,忽然间一个悠悠的声音传来:“这清洛香号门口怎地这般人多,又有什么热闹好瞧?” 那几个先前还在高呼着偿命口号的大汉却是动作飞快,一回身便向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挤去,硬生生地分开了人群,却是露出了一个安清悠再熟悉不过的人来。 沈从元今日刻意换了一身官服,安清悠一见之下不由得微微冷笑,金街之上闲逛到此,哪里有如此穿戴整齐的。当下却是抢先行了个民间妇人的见官礼,淡淡地道:“民妇见过沈大人,如今这天气这般热,沈大人却是如此穿戴整齐的逛金街,当真是好兴致了!” 沈从元却是下巴微微一扬,笑道:“这几日事情多,本官为了朝廷大事也忙来忙去,穿着官袍热虽热点,却省得各个衙门走动之间的诸多麻烦。倒是萧五夫人才真是好兴致,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倒是还有闲心来这清洛香号,也罢!倒省了本官一番手脚。”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沈从元在安清悠手里几次被收拾得差点丢了命,今日出了死手而来,这身打扮本就是刻意为之,压根就没想着要让清洛香号能够躲过今日。此刻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更是开口便已挑明,我便是处处露着破绽,你又能乃本官何? 安清悠心里微微一凛,却见那号称是死了女儿的妇人见到沈从元,倒象是早就等待多时一般,几步膝行紧着上前,抱住了沈从元的小腿大声哭道: “大人啊,老妇人就这么一个女儿,母女俩一直是相依为命,谁料想我这苦命的女儿用了这清洛香号的什么香露,却是一天不到的功夫就断了性命。青天大老爷啊,您可要给百姓做主啊……” 这妇人演技倒是不错,可是安清悠已知这女子真实死因,此刻却越看越是觉得做作。人命都闹了出来,看来这沈从元今日是定然不肯放过清洛香号了,当下眉头一皱,却是先在安花娘的耳边低声嘱咐了些什么,眼看着她慢慢在人群中悄然退了下去,这才又转回了目光。 沈从元一向以上层人自居,平日里最烦的便是这等动辄便哭天抢地的粗俗民妇,可是此时此刻,却是很有一副亲民爱民的青天大老爷模样,也不管自己的裤子上沾上了不少眼泪鼻涕,亲手将那妇人扶起道: “大嫂莫慌,本官既是朝廷命官,今日既撞见了此事,哪里有不为民做主的道理!但请诸位放心,这一次定要将事情差个水落石出,还死者一个公道!” 沈从元本来就生得一张国字脸,仪表堂堂卖相着实极佳,此刻这番话刻意提高了声音说出来,当真是大有正气凛然之态。只是这话音未落,却听着一个女子声音陡然插话高声道: “好啊,这事情定须查个水落石出,我们清洛香号也要讨个清白。这位大嫂,我且问你,这死去的女孩儿家姓甚名谁,你又是怎么称呼?家住何方,以何为业?” 安清悠这一双眼睛那是从宫中选秀中历练出来的,在安家萧家这等世家大族中历练出来的,又如何能是一般人比得了!眼见这妇人哭得虽响,眼神之中却无几分真的伤心悲痛之色,心知其中必然有鬼。 那妇人微微一怔,没料想这清洛香号的女东家竟是会问自己这些事情,好在如今这沈从元屡败屡战,倒是越发汲取了之前的不少经验教训,有些东西倒是早让下面人背烂了的。此刻这妇人连忙低头掩饰住那慌张神色,口中娴熟无比地道: “老妇人王氏本是京城人士,加住西井子胡同,邻居们都叫我王婆婆的,平日里便与女儿给人家缝缝补补为生,我这女儿从小生得聪明伶俐,又颇识得几个字……” 那自称王婆婆的兀自在絮絮叨叨地念下去,沈从元却是心中暗暗叫糟,若是一般人被行害之人如此理直气壮的大声喝问,只怕早就是气怒若狂,不是扑上去和对方玩命,便是哭闹着破口大骂。这等熟极而流的念叨家世,这哪里还像个苦主,简直就是在背东西了不成? 可是假的便是假的,作假之人便是把私下准备的东西背得再熟也是心虚。更何况安清悠自穿越以来,打交道的女人里不是萧皇后文妃李宁秀这等宫中都算得上是强者之人,就是萧老夫人这等贵族太太里的人尖子,就是随身做事的安花娘,那也是四方楼里打滚出来一身本事。这妇人虽是沈从元精挑细选出来的演技颇佳之人,又如何能是安清悠的对手。 眼见着被对手劈头一问露了破绽,沈从元也是暗叫不好,抬眼望去见围观百姓中有些脑子快的人已经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连忙对这旁边那几个扮作闲汉的手下一使眼色,登时便有人高叫道: “不错不错,王婆婆说得不错!” “我等都是邻居,俱为人证!” 这乱哄哄的人声一起,登时便又将那妇人念叨背景的声音打断了。 ------------ 第四百三十章 这人本官抓定了 沈从元最擅长的便是这官字两个口的勾当,此刻有手下假扮邻居帮着起哄,登时是把脸一板,一句话便将刚才之事盖棺定论了过去道:“清洛香号的香物有毒,看来已经是无误之事…… 话音未落,忽听得人群中有个汉子高声叫道:“我在西井子胡同住了大半辈子,可也没见过有这么几个邻居啊,那王家的闺女早些年便父母双亡,更没听过有个什么王婆婆的娘亲啊?这些人莫不是假的?” 这一记喊声极为响亮,几个扮作闲汉的沈从元手下登时是脸上齐齐变色。k";那扮作女子娘亲的妇人刚回过味来自己刚才犯了大错,本就已经有些发毛发慌了,正值有些手忙脚乱的时候又被人猛地一叫,更是心中大虚,此刻竟是脱口而出地道: “不会吧?”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之下便如点燃了一个火药桶,围观的民众登时嗡的一下齐声大哗,若是这些娘亲邻居之类的是假的,那这死了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大梁律中不仅有杀人偿命,就算是私盗尸体侮辱死者这等罪也是不轻啊。 沈从元心中大怒,如今他与昔年初到京城之时已经大为不同,那所谓的西井子胡同早已经被他彻底买下,整条胡同都是他的私产,哪里有什么住了大半辈子的街坊?真不知是谁坏了自己的好事,可是回头再找,又哪里寻得到这说话之人! 安清悠心里有数,刚刚自己让安花娘去做的布置便是于此,小小的“诈”了这么一下,果然诈出了东西来。|i^四方楼里出来的人手,混在这么密集的人群之中又哪是那么轻易能被翻出来的,当下却是清清脆脆地说道: “果然又是王婆,又是官人,这场戏闹得也真是有趣。沈大人,您一向是明白人,如今到了这个局面,难道还不应该去好好查一查是谁害了这个姑娘,是谁跑到这里来讹诈栽赃我们清洛香号?您自己说的,做官定需为百姓做主啊!” “废物……废物!” 沈从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那女子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使用香露有异状者不假,人却是他亲自下令弄死的,若真要寻那凶手,岂不是寻到了自己头上?狠狠地瞅了那扮作死者娘亲的妇人一眼,心里就差跳脚大骂了。他本就是这种人,只要犯错,永远都是下面人办事不力,却从不想到是自己这个为上位者在根子上路数上便已经错了。 天下有没有永远不被戳破的栽赃陷害,或许是有,但是真相大白所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尤其在真正的高手面前,这种时间会被愈发的缩短。 好在沈从元今天本来就做好了两手准备,此刻眼见局面被破,却是索性把什么面孔都撕了下来放在了官袍里。此刻把脸一沉,冷笑道:“人命关天,这等事情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的明白?事情到底如何,自有朝廷法度公论。来呀,送这些清洛香号的人去见官!” 话音甫落,那原本还在给那哭嚎妇人帮腔的几个大汉陡然间摇身一变,这就要来强行拉拽安清悠等人,可是刚一伸手迈步,却听得啪啪啪啪连声脆响,紧接着这些沈从元的手下向后便倒,一个个惨叫不跌,却是齐刷刷被卸脱了手腕。 动手的居然是站在安清悠身后的几个伙计,这些人不用说其实是四方楼中人所扮,对付这些沈从元手下的恶奴自然是绰绰有余。如今这派驻四方楼的管事虽然已经急着去报萧安两家求见皇上之事,剩余之人先前接到的死命令却是未改——就算是冲着男人们此刻正在北胡领兵厮杀,寿光皇帝陛下也得把萧家的妇孺们看好了! “谁敢动五奶奶,我们就打谁!” 那几个“伙计”彼此对视了一眼,齐刷刷地向着安清悠躬行一礼,又退下去站到了清洛香号一侧。沈从元的看直了,他不是笨人,纵然李家未曾知会,如今这萧洛辰不在京中亦是已经被他瞧出了破绽。只是这混世魔王不在,清洛香号里何时又多出这么多硬点子? 蓦地沈从元脑海之中一闪,倒想起之前自己偶得的那份账簿和书信来。当日送信之人也是极为扎手,自己盯了这清洛香号许久,又是派人半路埋伏劫杀,却依旧伤了七八个手下,居然还没抓到活口,难道…… “沈大人,我可是萧家的儿媳妇,咱们萧家虽然比不得你沈大人上蹿下跳,却是最不缺身手好的武人。” 安清悠口中淡淡地言语着,却是一句话便将所有人的思路都带歪了方向 “这沈从元倒还算颇有头脑,人也有些才干城府,只是这气量却太嫌狭小。听说他之前被这小两口整治了好几次,这一次却是死活在设局上胜那清洛香号一回了?切!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为哪一点虚荣之心出一口怨气,既是有了那人命的借口,直接让刑部出面拿人便是,哪儿还要搞这么多手脚!论玩武的,你玩得过萧家?” 便在清洛香号对面的某间二楼窗旁,兵部尚书夏守仁脸上微微闪过一丝冷笑,似是自言自语地道:“不过这萧家的五夫人倒真是个精明强干的厉害角色,很是轻视不得……来人啊,去下面告诉那位刑部临案司的张大人一声,让他别在一边看笑话了,该出手时要出手,这人本官今天是抓定了!” 夏尚书亲自下了令,自有亲随下去传讯布置,倒是旁边的夏青樱原本看戏看得津津有味,这一刻却是撅起了嘴道:“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也值得父亲对她如此重视?” “你啊,就是看不得别的女人比你强,那李宁秀也是女人,看看她把睿王爷如今收拾成什么样子?你若是有这安家的孙女这般本事,说不定还真能和那李宁秀斗上一斗,为父的也用不着为你这么操心了!” 夏尚书狠狠瞪了这个如今身为睿王侧妃的女儿一眼,却是又向身边亲随追了一句:“要快,要活的!这女人比那上百张香方还要值钱,最少值十个清洛香号!” ------------ 第四百三十一章 失踪 “反了反了,这还有王法吗?清洛香号不过是一个小小商号,居然也敢殴打官……” 沈从元大声的咆哮着,可是说到最后一个字却硬生生地刹住了口,一时差点没说漏了口。|i^ “这倒是奇了,此处好像就您沈大人乃是朝廷命官,诸位看看,我清洛香号哪里有半分殴打于您?”安清悠说到这里冷冷地看了那几个乔装打扮的闲汉一眼,口中却是替沈从元接上了那半句道:“难道这几个市井恶汉乃是官差?他们不会是你沈大人的手下吧?” “你……你……你强词夺理,本官不与你这妇人一般见识!” 沈从元理屈词穷,伸手冲着安清悠指了半天,这一口气才渐渐缓了下去,怔了半响,却是忽然露出了一副阴恻恻的笑容道: “萧五夫人,大家都是明白人,索性把话挑明了说吧。今天本官为什么会来这里?你心里清楚,本官心里也清楚,这人命之事是不是你清洛香号做得又如何?本官但说一个查字,左右你便是脱不了干系。这几个市井闲汉是什么身份又怎样,到底还不是你清洛香号的人打了?单凭这两条,本官锁拿了你去查案,也没话说吧?大家又何必多费麻烦呢!” “哦,沈大人这是跟民妇摊开了讲了?那也好,沈大人您是朝廷命官不假,可是这官做得却是礼部侍郎,既非顺天府也不是京城都御使,便是问罪拿人,也不在您沈大人的权责之限,又凭什么一个拿字,便要锁了民妇去?” 安清悠虽知今天之事绝难善了,却是那种直到最后一刻都不会放弃之人,寸步不让之下,直接把沈从元这番摊牌的话踹回了他的脸上。 可是便在此时,忽听得圈外一声高叫道:“说得好,沈大人无权拿问,本官又当如何?” 话声未落,人已先至,来得却是揣着金字虎头腰牌的刑部直属捕快,这些人对付这等场面明显有经验的多,转瞬便分开了一条路来。一个同样身穿官府之人走了过来,却是先与沈从元见了一礼,道了声沈大人。 “本官刑部临案司司正张资历,按大梁九刑二十七大律,凡是命案以上,尚无朝廷有衙入审的案子我临案司均可介入,今日拿了尔等去,可有甚话说!” 那临案司本就是在刑部专司查漏补缺之事,品阶虽然不高,能掺和的范围倒是极宽的。|i^这张资历乃是兵部尚书夏守仁的铁杆手下,如今主子发了话要快抓要活抓,他倒是执行得甚为坚决。 只是这位张大人虽然身在刑部,一直以来倒是和清洛香号素来没什么交集,还远没有领教过此间的手段。此刻话音方落,却听得一个贼忒兮兮地声音道: “张大人请了,素来这问案拿人,讲究得是要有凭有据。您口口声声说这是命案,却不知这凭证何在?” 说着话的人居然是安子良,那张司官道:“有这尸身便在此处,如何算不得命案,又有着旁人为证……” “张大人这话说得可是过了,尸身不假,可是就这几块料……”安子良笑嘻嘻地指了那几个兀自在捧着手腕一脸痛状的汉子道,“分明便不是什么这死去女子街坊,方才满街百姓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也能当作人证?” “黄口小儿,也敢胡言乱语……” 那张司官本是在刑部里混久了,这般情况却是难不倒他,张口便要将此事一语带过。倒是旁边沈从元对这般事情早有准备,当下一使眼色,那先前扮作苦主的妇人却是登时高叫道:“青天大老爷啊,老妇人除了人证,还有物证!” 说话间,急忙忙地便捧出一物,众人拿眼一看,正是那清洛香号的招牌货品之一,“香那儿五号”香露! 沈从元面有得色,正要发言,却见安子良冷不丁一把从那妇人手中抢过了那香露瓶子,紧着往瓶底瞅了一眼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诸位请看,这瓶底写得清清楚楚,这瓶香露乃是十一天前由我清洛香号所出。彼时我大姐正在家中伺候婆婆,柜上香物皆是由我这个清洛香号二掌柜手里出去的。便说与命案有关,该拿的人也是我,又与我大姐何干?” 这话一说,不仅是那沈张两个官儿变了脸色,就是安清悠也身上一震,惊呼道:“二弟!不可!” 事情已经很明显,对方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要把安清悠抓回去拿问,安子良这是意欲以身代罪,替大姐挡了这一道劫数。 “他们心狠手辣,你若入了那刑部大牢……”安清悠心中大急,可是此刻连刑部都出马上阵,拿人问案还真是既现官,又现管。官府体系已经在对方的操控下运转起来,这便不是临时应变所能解决的问题了,就硬是要来栽赃陷害一番,又为之奈何?脑子里瞬间已经转过了七八条对策,却是没一条能够破解现在的局面的。 “大姐还看不出来么,今日他们打得便是让咱们清洛香号全军覆没的主意,弟弟头上顶着一个安家的姓氏,便是不做这等事,他们也不会把人漏了的。还不如让我来和他们周旋一番。” 安子良一脸沉重地说了一句,却是又笑嘻嘻地道:“不过大姐放心,弟弟自有保全之策,谅这两条狗也未必便能把我怎么样。我没法像姐夫那样领兵做将军,可是也有点儿英雄瘾,好容易有了这么一次机会,大姐您就别跟我争了。萧安两家哪家都离不了你!” 安清悠微微一怔,自己这二弟却是个大智若愚之人,最近这半年来又是叠逢奇遇,难道真有自保之策? 只是姐弟俩这边兀自对话,旁边那位刑部的张司正却是几乎气炸了肺,这是将本官视为无物不成!你想扛罪就扛罪,真当本官在刑部这么多年是吃闲饭的?更别说那安清悠乃是夏尚书亲自点名要抓之人,小子!有句话你道是说对了,今儿你们姐俩一个都别想跑! “笑话!此案案情复杂,原告被告人证物证俱在,本官又焉能听你这一面之词?萧安氏乃是这清洛香号的东主,有事便与她脱不了干系,来人,给我拿下!” 这张司正不愧是办案多年的老刑吏,知道眼下多说无益,拿人才是正理。此刻不管不顾地硬生生喝了一声,登时便有几个刑部捕快要上来拿人。 “谁敢动我家五奶奶?”对面却是一声爆喝,某些清洛香号的“伙计”却又跳了出来挡在了安清悠的身前,这些人本就是四方楼的外派护卫,平日里直属于万岁爷办帝王私差,眼光傲气也是高过头顶的。莫说是几个刑部差役,就算是大内侍卫想要在他们的面前拿人,那也得看看有没有皇上的命令再说。 闹上了这么一出,沈从元的眼睛却是亮了起来,此刻他反倒巴不得清洛香号里有人动手,那便坐实了殴打官差公然拘捕的现行。若是再添油加醋一点儿,扣上个私蓄武士意图不轨的罪名也不是不可以。若是真能如此,下一次只怕就不是抄清洛香号,而是直奔安萧两家拿人了。 只是沈从元这算盘打得虽响,却未必便能够实施。便在这双方一触即发之时,一道青影却是以一种极为诡异的从房檐上凌空扑下。竟是个蒙着面孔的青衫人。这当儿人未落地,却是手上却早已舞出一片残影,三两招下便将那安清悠身旁的四方楼护卫迫得不停后退。同时腿上连环飞踢,又将那扑上来的刑部差役逼了开去。 转瞬之间,安清悠就剩下了孤身一人。这青衫蒙面人也不多话,一把抓过她的衣领,带着她纵跃而起。手中虽然兀自多了一人,速度竟是丝毫不慢,正所谓来时如闪电,去时似鬼魅。身法之快本领之强,当真是世所罕见。 一干刑部差役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经过了这等突如起来的变故下又该怎么办,扭头去看自家上司,那刑部的张司正和沈从元二人齐齐长大了嘴,竟是都已经傻了。 “人忽然就不见了,怎么办?难啊难啊,真是难啊……”安子良在一边摇头晃脑,自顾自地嘟囔。 “先把这小胖子抓了再说!”张沈二人对视一眼,忽然异口同声地说道。 说时迟那时快,那青衫人带着安清悠几个纵跃,飞快地飞檐走壁而去。安清悠耳边尽是呼呼风声,只觉得此人的速度竟是比萧洛辰还快上半分。 此刻虽然是事起仓促,安清悠反倒是心中一点点地静了下来,这青衫人本事的确高强,但是这形迹却选得颇为耐人寻味。沈从元设局弄出了这么一起命案,刑部也是掺和了进来。对方在实力上已经是压倒性优势,若是那些四方楼所派的“伙计”强保自己,说不定反倒是弄出了什么对萧安两家更为不利的大事件来。 “前辈高姓大名?欲将小妇人带往何处?”断定了此人十有八九是并无恶意,安清悠忍不住出声问道。 青衫人脚下不缓,头也不回,从那蒙面的青巾之中传出的声音却是甚为尖利,倒与那宫中宦官颇有几分相似: “我带你去见皇上!” ------------ 第四百三十二章 挖坑否 “什么人” “那人跑了,那人跑了,连着萧家的五奶奶也被他带跑了。k";” “保护大人!” “保护我个屁,赶紧去追那两人啊!” 蒙面青衫人猝然出现带走了安清悠,本领之强便连那些四方楼所派来的“伙计”也是未能拦住,更别说那些刑部的差役和沈从元的手下了。 场中登时是一片大乱,沈从元和那刑部的张司正虽然竭力指挥,但是这金街之上本就车马行人往来如潮,此刻清洛香号门口更是积了大批看热闹的百姓,场面乱起来简单,待要弹压下去却又谈何容易? 好容易等这场面控制住,安清悠却被那青衣人挟持着早已经去的远了。 沈从元和张资历两人对视了一眼,脸上俱都有些发傻的神情。 安清悠乃是兵部尚书夏守仁点名要抓的,如今这差事中分量最重的部分没了踪影,可怎么办? “终究……今儿个算是把清洛香号给拿了下来!总不能一无所获!”沈从元忽然狠狠地说道。 站在他身旁的刑部临案司司正张资历自然明白沈从元这话里的意思,正主儿已经寻不见,若是这份差事再有什么其他疏漏,两人怕是彻底向夏尚书那边没法交代了。当下咬着后槽牙,一铁青地对着手下大骂道: “刚才本官下的令你们都当是耳旁风不成?先把这小胖子抓了再说!” 说着把手往安子良一指,那些刑部的差役登时向着安子良扑来。 可是抓安清悠没戏,想拿其她这二弟也是没那么简单,那些四方楼派驻的“伙计”陡然间往安子良身前一挡,他们可是得了死命令了,哪能这么容易便让刑部把人带走。 看看双方这便要动手,忽听得安子良陡然一叫:“都别动手,让他们抓!” 这话一叫,所有人都不禁一怔。却见安子良分开人群走了出来,笑嘻嘻地对那些四方楼派驻的“伙计”们道: “人家连刑部都搬出来了,这一动手岂不是坐实了清洛香号恃强拒捕的名声?瞅见这位沈大人没有,那可是有名的能吏,人家不定会做出什么文章来。|i^少爷我乃是心甘情愿让他们抓去的,与你们无涉,回头照此向上复命便可。” 四方楼派驻过来的“伙计”们面面相觑,沈从元则在一边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 “抓!” 一个刑部的差役拎出铁链,上前便要向安子良的头上套去,却听安子良又是一声大叫:“且慢!你们敢动我?” 这声一叫,那些四方楼里派出来的“伙计”又齐齐往前迈了一步,那差役抖着铁链的手登时便停在了半空中。 说实话他们也是心里也是上来下去的难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抓人的差事着实不好干。这位安二少爷是出了名的没谱,难道现在又改了主意? 却见安子良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悠哉悠哉地往身前一立道:“少爷我如今已经是有功名的人,你们抓归抓,敢拿铁链锁我?” 刑不上士大夫,这是大梁国自开国以来就由太祖皇帝昭告天下的律法。 众人拿眼瞧去,见那张薄薄纸片居然便是一张秀才告身,若照此论,便是此刻刑部出头,还真是加不得片铁于他身上。 “你……你之前只不过是个童生……”沈从元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 “少爷我如今也算得上是家财万贯,捐得起功名,不服气啊?有钱!” 安子良居然拿出厚厚一叠银票来抖了抖,大梁国里虽然允许家富资财者用银子捐功名,可是这等事情在民间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只有凭本事考不上功名之人才会走这条路。 也就是安子良安二少,这一句捐功名才能说出如此气吞山河之气势了。 “哼!无耻之徒!黄口小儿不知天有多高,你这小辈听好了,本官久任刑部多年,莫说你一个捐出来的秀才,便是那举人进士也不是没办过……你小子干什么呢!” 那刑部临案司司正张资历张大人果然不愧是办老了差的刑员,本来跑安清悠就心里抑郁之极,此刻眼见安子良如此嚣张,更是大为光火。可是话说到一半,眼睛却是陡然一凝,差点连这官威都保持不住了。 安子良大摇大摆的走到那一群刑部差役面前,手中拿着银票笑嘻嘻地道:“各位兄弟,我知道你们也都是奉上官的命令办差,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来来来,拿点银票去喝茶,就当是交个朋友!” 这些刑部差役每月俸禄不过六两,虽然在这刑部办差有些外入可捞,可是说到头他们这些底层之人过手的油水终究有限。 再看安子良手中的银票最低也是二百两起的,一个个不由得双眼放光怦然心动,只是这当着张司正的面,谁又敢去接清洛香号的银子? 那张司正闭了闭眼,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上,陡一睁眼大声怒喝道:“放肆!你当着本官的面行这等贿赂之事,当真是无法无天,这贪赃枉法之罪……” “得得得!您张大人一口一个贪赃枉法,那我收起来好了。弟兄们啊,这是你们张大人不让你们发财,可算不到旁人头上。回头兄弟我进了刑部大牢,你们就各自准备好纸笔,我安二少爷写出的条子肯定是从萧家安家领出来银子滴,这一点大家都信得过吧?嘿嘿,宣布一下我要搞贿赂,大梁律里可没有处罚吧?” 银票被拿出来晃了晃,安子良一转手又将其塞回了怀中。 那一群差役却个个心里明白,若是真将这“人犯”带进了刑部大牢,大家朝夕相处的日子有的是,只要多少行点儿方便,那还怕没银子落袋?一时间倒是人人打定了主意,别人不论,自己定是要对这位安二少客气三分的。 安子良却是扭过头来对那张司正破口大骂道: “姓张的,你也别跟小爷儿这装什么清官,今日这事情大家清楚,这案子根本就是一场骗局!你非得硬栽在我们清洛香号头上,那才是真正的贪赃枉法!贪得是趋炎附势的脏,枉得是冤案错案的法!” 那张司正怒极反笑,一脸阴沉的冷笑道:“安子良,你少跟本官在这里玩嚣张,捐科的秀才?哼!回头进了刑部大牢,再让你知道知道本官的手段。” “是啊,刑部大牢天下闻名,三堂夹木之下什么口供都拿得出来。你张大人当然是要好好给我吃点生活……” 安子良脸上的冷笑之意却比那张司正更甚,陡然间大声喝道:“孙子,瞎了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你家安二爷手中这张秀才告身,你他娘的也敢对我用刑?” “本朝律法,刑不上士大夫,你不是捐了个秀才么?本官当然不会对你用刑……” 那张司正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当着金街诸多百姓,口中说得自然是冠冕堂皇,可是心中却早已经打定了主意,只消一进了刑部大牢,暗地里定要好好动上一番手脚,定要将这嚣张小子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是他凑近了那张秀才告身一看,这嘴巴却是长得大大地,再也合不拢了。 大梁国中有钱之人虽能捐官捐功名,但是却是远没随买随卖那么简单。除了要交上足够的银子之外,更要有现任的五品以上官员从中作保。这等流程那张司正自然心中明白,可问题是,这保人的来头也太大了。 ——江南六省经略总督刘忠全!旁边是金陵府学政司鲜红的大印。 沈从元过来一看,也傻眼了。 他沈家久居江南,对于金陵府是什么地方可是熟的不能再熟,那是六省经略总督的行辕所在,这……这安家什么时候和刘家搭上了线? 张司正脸上的冷笑之色瞬间扭曲。 外官不比京官,正所谓县令犹为百里侯,向来更有实权。 如今虽说连皇上都已经妥协了,但那刘总督向来便是和首辅大学士李阁老齐名之人,他经营江南大半辈子,不但富可敌国,势力亦是极为庞大。如今这一片形势大好之下,若是因为这一个小小案子闹出来文官系统内部自身的分裂,那可是谁都吃不起这个责任。 更何况这刘总督号称天下第一忠犬,天知道这京城的安家少爷是怎么得到金陵学政的秀才告身的,这后面是不是有皇上…… 张司正半天才缓过神来,却是重重地干咳了一声,扭头对手下道:“这天儿真热,本官也是有些累了,那什么……好疼好疼,哎呀这该死的热天气,晒得我这头有点儿痛,先找个阴凉地方歇歇再说!” 事情着实太大,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张司正和沈从元二人敢于做主的范围。 张司正顾左右而言他地找了个借口,一拉沈从元却是直奔对面二楼,对着在楼上目睹了一切的兵部尚书夏守仁苦笑道:“大人,那安家小子捐的秀才居然是江南刘大人亲自保的,这事儿……怎么办?” 此时此刻,兵部尚书夏守仁也不禁有些发懵,瞅着那窗外的情形愣了半晌,这才缓缓地道:“怎么会惹出来了刘家?沈大人,你对清洛香号盯了这么久,不会是特意挖了个对上刘家的坑让本官跳吧!” 沈从元“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个头磕在了地上之际脸都已经绿了:“大人!下官对此情实在不知,实在不知!下官对大人那是全心全意……还请刘大人万万明查,明查啊!” ------------ 第四百三十三章 状态 七大香号的联号之中有人磕头如捣葱,楼下的安子良却是暗自里叹了一口气: “师父,我知道您一向是八面玲珑左右都有余地,可是如今我们安家萧家都已经是被逼到了绝处,徒儿说不得也只有拖您老人家下水,这中立之势做不长久的,您也该出来表个态了吧?只是不知道祖父和父亲大人他们那边……” 安子良虽然是平日里最喜装傻充愣,但是胆子却是远比外表所表现出来的大上许多。 拖了刘总督下水之事虽说是并未经过长辈首肯,但少年之时谁又没点儿不忿之气。如今眼瞅着对方一步步往绝道儿上逼,自家却是着实被压得越来越惨,依着他那性子,当真是敢做也就做了。 一抬头,安子良却又是堆起了一副乐呵呵地笑脸,拉着那群刑部差官道:“来来来,弟兄们拿银子喝茶去!放心,这一次就算是你们上司,也绝没这个胆子让你们不要的!” “哼!给本官和刘家挖坑,谅你也不敢!” 清洛香号对面的某间阁楼之中,兵部尚夏守仁一脚将沈从元踹了个跟头,口中却是终于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沈从元如蒙大赦,顾不得去擦脸上那沾满尘土的鞋印子,兀自跪在那里连连作揖道:“大人明查秋毫,明查秋毫!下官对大人从来都是忠心耿耿……” “如今这局面上不去下不来,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儿,把那位安家的二少爷先送回刑部去,这案子慢慢查,在没有搞清楚刘家在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不要轻易的下定论出结果。那清洛香号……也别让人进去抄了,先把店封上,各方的反应!” 夏尚没有理会沈从元的阿谀,对那张司正吩咐了一句,却是了在旁边的自家女儿又了窗外,脸上竟然闪过了一丝复杂神色,轻声叹道: “萧洛辰、安清悠……还有这小胖子居然也有这般手段!老天爷真是偏心,安萧两家的年轻一代中的人才怎么一个跟着一个?” “安公子,咱们……先走?这说到底也是人命案子,多少还是去刑部一下比较好不是?” 兵部尚夏守仁轻发感慨之际,刑部临案司的张司正已经重新下楼走到了安子良的面前,此刻他已经换上了一副小心翼翼地心情,说话也变得非常心平气和。 “这不好吧?刑部大牢那是什么地方,我不过是个捐来的秀才,怕去了以后张大人给我吃生活啊!” 安子良这时候反倒矜持起来,对着那张司正斜眼儿道:“要不然张大人扭送我去顺天府衙门吧,刚才那位沈大人也做过京城知府,不过好像他升了礼部侍郎以后,新知府倒是换了皇上的人?” 安子良似是有意无意之间的点了一句,张司正却登时吓了一跳,连忙陪着笑脸道: “这是哪里话来,咱们大梁刑不上士大夫,捐来秀才那也是秀才,那也是有功名的读人!朝廷告身写的清清楚楚,谁敢给您吃生活本官第一个不答应!那个那个刑部也不光是大牢啊,咱们住签房,住签房好不好?二公子就当是给个面子,这案子就去我们刑部办吧!” “住签房?不进大牢?” “这不过是去协助查案,谁也没说您是人犯不是?就算要待上一阵,那也是绝对该住签房的啊!” “可是二少爷我这好吃好喝惯了,每顿饭里没酒没肉可不高兴,我还爱吃苏碟式的小菜……” “嗐!这些差役都领了二公子您赏的茶水钱,跑腿儿那不是应该的嘛。让他们去买,让他们去买!” “嗯,那还凑合,不过我一个人呆着真的很闷的,要是再弄两个青楼粉头来弹琴唱曲儿就更好了……” “啊?还要粉头?” 这趟差事当真办得不易,进了刑部案子,却被弄得像做生意讨价还价一般。 安子良大摇大摆地被“请”去刑部的时候,张司正已经被折腾出了一脑门子的热汗。而此时此刻,那劫走了安清悠的青衫人却是停了下来,落脚之处水榭楼阁,景色极佳,倒是风凉得紧。 安清悠脚一落地,却是先一个礼行了下去,口中轻声唤道:“多谢皇甫公公出手相助!” “你怎么猜出来是我?”那青衫人似是微微有些诧异,却依旧是缓缓摘下了裹在面孔上的轻纱,果然便是那四方楼真正的掌事者,寿光皇帝最为信任的人物皇甫公公。 “昔日与我家夫君成亲之前,还蒙得皇甫公公‘送’给我一批四方楼中出来的人手,便如花娘等如今已是我身边极为得力之人,如此厚赐,一直都想给公公道个谢,却不想便是今日。” 安清悠又是拜了一拜,回答里似与刚才皇甫公公的问题丝毫不相干,却是轻轻地说道:“适才您老人家说要带我见皇上……” “隔了这么久你还记得我的声音?有意思,到底是萧洛辰那小子死活也要娶回家的女人!这份过耳不忘的本事是那混小子教给你的?”皇甫公公无所谓地瞧了安清悠一眼,淡淡地道。 安清悠微微一笑,却是默默地没有言语。 这份功夫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位教自己选秀规矩的彭嬷嬷指点所教,说起来那位彭嬷嬷和自己感情虽是极好,但神秘之处竟是比这位皇甫公公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自己嫁入萧家之后不久便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如今却不知道身在何方? 倒是那皇甫公公眼见安清悠不说话,也没有再过多问,脸上依旧是那副对什么都不管心一样的表情道:“以你的聪明,想必也早已猜出来了,除了皇上,别人也调不动咱家。可是陛下如今事情正多,虽是接你来到此处,召见怕是还要等上一阵了。” “多谢皇甫公公提点,我在这里等着便是。” 安清悠点头应答,心里却是半喜半忧,喜的是这四方楼办事的效率竟是如此之高,自己在刚刚清洛香号里发出了安家和萧家想要联络寿光皇帝的请求,没过多久居然便有这位皇甫公公亲自出马。 显见这安萧两家在寿光皇帝陛下这里的分量还是极重的;忧的是既是这么快的便提了自己来,却又不急着召见,这位万岁爷的葫芦里,究竟是卖得什么药? 一阵微风吹来,传来的却是阵阵花香。 安清悠抬眼望去,只见眼前的景色却非第一次见到,正是那寿光皇帝陛下最爱陛临的西苑。这里百花齐聚,奇石名草不计其数,可是为什么自己每次到这里的时候,总是没有一点儿欣赏风景的心情呢! 西苑?养龙斋 寿光皇帝阖着眼睛似是闭目养神,他沉默地那斜靠在那张有天子能坐的龙椅之上,整个人的样子似乎比之前老了许多。 百官叩阙逼宫废立储君,这等事情不仅是大梁国开朝以来前所未有,便是历朝历代也极为罕见,史上是不可能不留下一笔的。对于一心想超越历代名君的寿光皇帝来说,在心理上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可是一代枭雄毕竟是一代枭雄,这位号称权谋之术天下无双的大梁天子如今虽然面对着极大的困境,此刻依旧是不会给人一星半点儿稳不住的样子,甚至在有人轻轻走进屋里的时候,他都能敏锐的分辨出那是皇甫公公。 “朕的那个义女带过来了?”寿光皇帝并没有睁开眼,依旧是那副闭目养神的样子问道。 “回皇上话,人已经带进了西苑,目前安置在听诗阁。”皇甫公公说话一贯是简单明了。 “这个吧,刚收到的。安家的那个长房长孙也真是大胆,居然把他和刘总督的关系揭开了一个角!” 寿光皇帝随手放下来几页薄纸,声音里却似带着些很不满意的语气:“这么重要的内情,居然说漏就漏了出来,你说,这会不会是安家萧家那几个老人定的主意,这是逼着刘大人那边表态不成?” 安子良在金街之上被刑部带走,不过是来安清悠被带来西苑路上所发生的事情,此刻却已经有详情摆在了寿光皇帝的案头。四方楼对清洛香号的布控之严密,其实还远在外界的认知之上。 皇甫公公却并没有什么与平时不同的样子,四方楼能有如今这等恐怖的效率,本就是他一手训练的结果。 接过那报告来了几眼,却是微微摇了摇头道:“老奴以为不像是安萧两家蓄谋而为,多半倒似是年轻人自己太过血气方刚所致的一时冲动之举。” “朕也是这么想,刘忠全这人虽说圆滑了一点儿,但是对朕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此事来得虽说突兀,倒也有点儿意思,派人盯紧了各处,各方今夜的反应吧!至于朕那个义女,今儿晚上有一整夜的时间由着她自己慢慢左思右想去,明天早上再见不迟。这几天事情多,朕缺觉得很,倦了倦了,先好好补上一觉再论其他!” 寿光皇帝直到此刻,依旧是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气。 此刻天色虽然刚刚临近傍晚,却真的是在说睡便睡,意思大有一个拐弯觉睡到天明的意思。 只是皇甫公公伺候了陛下入寝,出得门来却是不由自主地了那安置安清悠的听诗阁一眼。 皇甫公公是真正明白这位万岁爷的心思之人,如此巨变之下,越是心思灵巧之人只怕越是想的过多,更何况有这等急着带人却又不急着见的矛盾铺垫在先。 若是那萧五夫人这一夜辗转难眠,皇上却是休息充分状态正佳之时,明晨召见之时却又如何? 晾上一晚,这等安排恰恰是对萧安两家的极为在意的表现,而万岁爷对那位临时起意收下的义女那份让人惊艳的才智手段,似乎也有着足够的估计与重视。 连疲兵之计这等细致之处都考虑到了,这是要验一验安萧两家最后的真实底子了。 “国涣思良将,危局现忠奸,是好是歹,不过陛下一念之间耳!”皇甫公公忽然叹了一口气,似是低声喃喃地自言自语了一记,到底还是转过身,慢慢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而此时此刻,安清悠却是刚刚用完了不知道该算是下午茶还是晚饭。怀孕的女人本就容易饿,今儿个一整天忙得马不停蹄,却是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眼下这饭却是吃得加倍香甜。 “萧五夫人若是还有其他需要,只管招呼婢子便是。”一个宫婢站在一旁,言语之中虽然恭敬,眼神里却永远都是一个模样。 在安清悠眼中,这便似另一个时空里的某些机器,是永远都在按照指令做好别人安排的事情,与自己已经见过的诸多四方楼中人别无二致。 “其他的什么倒是没有了,就是这里方不方便弄些热水洗个澡?” “这……听诗阁中诸般房间物事倒是一应齐备,只是这当儿五夫人要泡热水澡,若是皇上突然召见……会不会措手不及?”官婢显然是受过指示的,有意无意间提起了寿光皇帝陛下,站在边上依旧是一副恭恭敬敬地口气说道: “万岁爷又这么急着招五夫人来,显然是有要事相招,若是到时候反让万岁爷等您岂非是……” “你一个宫婢,又怎么知道我是被陛下有要事急招而来?”安清悠忽然劈头问了一句。 那宫婢登时不说话了。 安清悠了那宫婢几眼,忽然微微一笑道:“听我那位夫君说,四方楼中凡是能够在西苑做事的,都是大有前途之人。那就好好做你这份有前途的弄热水差事去吧!一炷香的时刻内我想洗上澡,好不好?” 仅仅过了片刻,一个装满了热水的浴桶果然摆在听诗阁的侧房里,安清悠也不客气,那热气腾腾地感觉很快就驱赶掉了身上的疲劳,出浴之后回到房里,却是二话不说到头就睡。 临睡前洗上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睡起来才更让人觉得香甜。不管寿光皇帝准备什么时候召见自己,有个好状态才是王道! :七千字送上了,呼让我喘口气… ------------ 第四百三十四章 刚愎自用 “夏尚抓了安家的人?还封了清洛香号?”大学士府里,李家已是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有意思,有意思,这里面居然还有刘家的事情……那位刘总督果然也是早就身在局中啊!这的保密功夫做得倒是甚为到家,我原来还在奇怪他怎么一点儿动静没有。” 李家的家主李华年轻捻着长须,脸上那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却是一点一点的扩大,悠悠地道: “怕是夏守仁如今也有点儿心里活动了。可是却没想到牵扯进来个老夫都头疼的刘家?也好,是该这太子换人之时大家的动作了。秀儿,你去请睿王爷给咱们这位兵部尚夏大人说上两句,那个安家的孙子该拾掇也要拾掇,不能太舒服了。这位天下第一忠犬说到底还是皇上的人,能逼得他做出来的动静越大,咱们越容易清楚皇上的底牌来。” “不仅如此吧?”李宁秀点头应命,却是微微一笑道: “如此一来,那位夏尚不管愿不愿意怕是都得做回了咱们李家的急先锋?若是孙女再想法子让睿王爷发发脾气讲些重话,夏守仁怕是自己心里也得掂量掂量,是不是该给爷爷您认个错?” “好孙女,果然一点就透,御下之道不外乎恩威并施,夏守仁最近春风得意得紧,也是该敲打敲打了。他将来便是接了老夫的位子,也得听咱们李家的……” 首辅大学士李华年畅然大笑,举重若轻之际便将内部有可能会出现的问题扼杀在了苗头刚露之时。而与此同时,萧府中的安萧两家人却是个个一脸凝重。 “胡闹!怎么就这么冲动呢!” 萧府之中华灯初上,安老太爷却是一把重重地拍在了椅子上,勃然大怒道:“这么容易爆出刘家的事情,子良那孩子简直就是乱弹琴!要把这个内情露出来,也该是蓄势而伐弄出个能变全局的事情来。如今这般做法痛快一时,却是给了对方从容应付的机会,那李华年又岂是易与之辈,这不是帮人家查漏补缺么!” “子良那孩子还是有点嫩了……” 萧老夫人脸上也是泛起了一丝忧色,却是从另一个角度想了不少,皱眉道:“拖刘总督下来是迟早的,可是总得有个步骤才是。这一下准备没做,招呼不打,这么贸然地说动便动了,对方固是有些措手不及,可咱们也不过是临时应变罢了。更不知道皇上……” 话说到这里,萧老夫人和安老太爷对视一眼,均见对方眼中满是苦笑之色,什么铺垫都没有就这么亮明了一把刀,寿光皇帝那边又是会怎么安萧两家? 这位万岁爷刚刚经历了一场百官叩阙之事,如今只怕是最恨臣子逼着皇上做些什么了。 “父亲,亲家母。这些事情左右也是已经发生了,如今当务之急却是赶紧把子良那孩子从刑部弄出来,还有悠儿……嗨!真不知道她是被什么人带走了!” 安德佑却是一脸的惶然之色,一日之间儿子进了刑部,女儿更是都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如何能让他这个做父亲的不急! “什么都别动,眼下是越动越乱。为父跟你说了多少次,每临大事有静气,平日里你这养气功夫倒还使得,一遇到自家的儿子闺女,就关心则乱了?我也心疼也着急,可是如今这节骨眼上越乱动越会把那俩孩子饶进去。放心,刘总督这天下第一忠犬不是浪得虚名,于情、于理、于师徒,哪怕为了向皇上表明态度都无论如何会保着子良这小子的,充其量是让这小子吃点苦头罢了。” 安老太爷似是余怒未消地瞪了安德佑一眼,脸上的表情却是缓缓转向了愈发凝重:“我现在担心的倒是悠儿那丫头……” “父亲,您说悠儿怎么了?”安德佑急急地问道。 “能够在这个节骨眼上把悠儿直接带走,我想不出来除了皇上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能耐手段!甚至有可能,那带了人走的神秘高手便是皇甫公公本人。如今悠儿那丫头不在宫里,便在西苑!只是如此一来……” 安老太爷说到这里,却是长长叹了口气,慢慢地道:“如此一来,皇上若是对咱们两家有任何的怀疑和不满,必然都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我真担心皇上就算是派人把她带了进去,也……唉!清悠这孩子素来虽是沉稳,可是这一次却是让整整两家人的担子让她一个人去面对,这……这对阵周旋的怎么偏偏就是皇上啊!” 说到寿光皇帝,一屋子人都是脸色微变,相顾骇然之际,人人心口都如同压了一块大石沉甸甸地。此刻着实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长夜漫漫,当真难熬。 几记清脆的鸟叫声打破了黎明的寂静,太阳从地平线上露出了头,却是照得西苑这个皇家园林满地红光。 寿光皇帝依旧保持了他那份几十年如一的习惯日出即起,长长一觉显然是让他精神不错。一边由小太监服侍着穿衣洗漱,一边向随侍在旁的皇甫公公似是随意的问道: “李家如何?睿王那边如何?” “回皇上话,睿王妃李宁秀昨日酉时娘家中出来,直接便回了睿王府,不多久九皇子殿下便让人传了兵部尚夏守仁,据说很是发了一通脾气,夏守仁回去之后刑部那边便接了令,把安家的二公子安子良从签房放进了天牢,听说还略动了一点刑罚,不过不重。” “动刑却又不重?有意思,刘忠全出面保他这个宝贝徒弟了?”寿光皇帝淡淡地问道。 皇甫公公恭身答道:“刘总督写了张条子去刑部,但是事先却抄了一份交到四方楼,此刻已呈至皇上案前。” “嗯,刘忠全做事把细,不过太小心了点,朕是信他的。事到如今虽说早了点儿,但是对大局尚自无碍,让人去传个话,索性趁着这机会让他在京中露露脸,分开一部分那边的心思精力也好,尤其是李家!李家……咱们这位李大学士老谋深算,朕怕他还有后手啊。告诉刘忠全,他若能缠住那李华年,那便是大功一件!” “老奴恭领圣谕,这便让人去办。”皇甫公公依旧是那副恭身领命的样子,如今太子虽然已经换了人,但是他与寿光皇帝奏对了几句,却都以“睿王”称呼那位九殿下,却是从来都没有改口称其为什么太子。 寿光皇帝又问道:“安家和萧家怎么样,昨天一夜,他们倒没什么动静?” “回皇上话,安家的安老大人依旧是带着长子安德佑停留在萧家,这两家不仅没什么动静,反倒愈发的是关门闭户。昨日事发之后至今,便连采买的下人都不曾出府一个。” “哦?什么都不做……罚孙子吃苦头么?安翰池这个老铁面拉着萧家一起跟朕表态呢。哼!这么大的事情连个招呼都不打,此时再急着表态……朕那个义女怎么样了?” 寿光皇帝对于权谋二字的理解早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可是这类帝王疑心病同样最重,更何况他如今的境况亦是未必便如外表上展示出来的那么从容,说到此事的时候,眉头到底还是几不可查地皱了皱。 可是提起安清悠,皇甫公公的回答却是颇有耐人寻味之感:“回皇上话,萧五夫人昨晚第一件事便是用饭,接着热水沐浴,一觉睡到了现在。” 寿光皇帝似是也有些意外,轻轻一扭头道:“吃得饱,睡得着?” “正是!”皇甫公公恭身答道:“要不要把人再晾晾?” 寿光皇帝微一思忖,却忽然轻轻哼了一声,缓缓地道: “不必了,她若是昨天如此,再晾也是没用。如今事情这么多,可没有时间把心思都花在占这么点儿便宜上,让她来面圣吧。朕执掌江山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萧安两家只道是自己知道了全局,如今又有萧氏父子领兵在外,如今还真是心里有谱啊。连一个小辈都如此的有底如此的稳当得住,也该敲打敲打了!” 皇甫公公低声应了句是,除此之外却是一阵的默然。 这便是跟着寿光皇帝这种君主最大的苦处了,乾纲独断是为帝王者必须拥有的手段,可心中太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却往往会让人走向另一个极端,那便是刚愎自用。 如今万岁爷真正的形势如何,没人比他皇甫公公更加清楚,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考察和自己一条船上的臣子,还念念不忘的要敲打一番,又怎能不让下面人不战战兢兢? 或许这才是万岁爷心中最为虚弱害怕的地方? 这么多年来,这位主子似一切尽在掌握,又何尝有半刻真正自我感觉安全的时候?可是说对了要做,说错了更要做! 皇甫公公能够被寿光皇帝做第一心腹,靠得便是此道,那声冷哼犹在耳边,他到底还是便如之前的无数次恭身领命一样,什么都没有说。 “民妇萧安氏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多时,安清悠已然来到了西苑的养龙斋,缓缓地高呼万岁行了三拜九叩之礼,姿态正似同当年进宫选秀之时一般规矩稳重,滴水不漏。 ------------ 第四百三十五章 罚俸 “起来吧!都是自家人,你是朕的义女,见义父的时候不用那么多礼!来人,拿把凳子给朕的徒弟媳妇坐。”寿光皇帝见到安清悠的时候,脸上反是带着一丝笑意,一句话里换了两种称呼,竟然大有关系亲近之感。 “民妇谢主隆恩,谢义父赐坐。” 安清悠谢过坐了,却是同样在一句话里换了两种称呼,心里更不敢有丝毫放松。 自己这个义女说白了不过是寿光皇帝在指婚萧洛辰之时偶一起意收下的,当时另有多少笼络安萧两家因素都尚在两说。 更何况君心深似海,莫说是一个义女,太子和九皇子都是亲儿子,还不是一个说废就废,另一个一直被拿出来当张牌打? “昨日皇甫公公救我于清洛香号门前,这事还多亏义父安排了。”安清悠试探着说道,虽说这皇甫公公急着带自己来宫里的缘由复杂,可是此时讲来,却是把那个“救”字说得极重,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承恩是必须的。 “唉,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这孩子素有智计手段,便是朕不派皇甫公公出手,你也未必就会全无应对。” 寿光皇帝微笑着摆了摆手,下一刻却是面色陡变,怒气冲冲地道:“不过说起昨日清洛香号之事,朕很不高兴,大大的不高兴,事情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自己吧!” 说着拿起了面前的一份卷宗,却并不是像平时那般交给身边的皇甫公公向下递送传阅,而是随手一抛,那姿态竟然是用摔的! 安清悠心中猛地一颤,难道是第一句话便已经说错了? 可是越到了这等时候,越是慌乱不得。安清悠默不言声的拾起那份卷宗来,只见上面一页一页,将安子良如何被刑部带走之事写得清清楚楚,到了最后一页却是一张条子的抄本,虽然没有署名,但以安清悠的眼力依旧是可以出是刘总督的亲笔所抄: “小徒顽劣,当罚!还请刑部诸位同僚手下留情,别死、别残、别破相。大家打个商量,帮帮忙呗?” 这等说话的语气倒是刘总督惯常的做派,安清悠凝神注视了那张条子许久,忽然间缓缓拜服于地,对着寿光皇帝行了一个大礼,除此之外却是默然不语。 寿光皇帝皱眉道:“你这是作甚,有话便说,不用搞这等样子!” “民妇代安氏萧氏两族全体,叩谢天恩!”安清悠低着头,轻轻地说道。 “谢恩?朕可没有说你那弟弟做得对!要谢恩,怕是还早了点吧!” 寿光皇帝冷哼了一声道:“连朕都没有准备,你们就这么把刘总督亮了出来,如此之举实在是太过胆大妄为,你自己说,此事朕当给你们安萧两族这一对亲家个什么处分?” “无论什么处分,安萧两家都只有谢恩的份!刘大人这份条子虽是递去了刑部,但想来亦若无万岁爷您老人家默许,这条子又如何进的了刑部?若无万岁爷如此的宽宏大量,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落在刑部手中,只怕是被李家当成个敲打下属的工具,如何能保下一条命来?更别说这别死、别残、别破相了!单凭这一条,无论陛下给出何等处分,都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安清悠拜服于地,口中却是清清楚楚地说道: “而我那弟弟顽劣不懂事,此等胡闹之举错了便是错了,连皇上也被闹了个措手不及,这不是当罚么!至少我安家当有个教子不严之过。就是该请义父您老人家重重责罚,孩儿在这里斗胆说上一句,这是您替两家的老人教训我们这些没经验的晚辈呢!能得您的指点调教,年轻一辈里谁人不想,这不又是一恩么!我……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了,除了谢恩又还该做些什么?” 这话一说,便是旁边的皇甫公公也不禁大为称赞。 寿光皇帝之前之所以生气,十有**倒未必是因为刘总督被亮了出来,而是这等举动竟然事先没有向他禀报征得同意! 虽说当时的局面只怕是万分危急,可是这位万岁爷的脾气便是如此,你越是分辨,他越是怀疑,少不得这敲打便要越重。既是如此,那分辨又有何用? 索性把什么过错都认了,不但给了皇上一个台阶下,还把事情说成是为帝王者对臣下的一番宽宏爱护之心。 至于什么连皇上也被闹个了措手不及云云,更是挠着了寿光皇帝的痒处,如今这局面本就以已经大恶,若是连亮出刘家都收拾不住,岂非是显得外面已经有失控的危险?那可是这位万岁爷绝对不允许的。 果然听寿光皇帝冷着脸说道:“哼!你这孩子倒是会说话,罢了罢了,什么措手不及的倒也不至于……” 安清悠连忙说道:“不不不!义父您的回护之心女儿代表安萧两家心领了,可是这一次给义父您添了大麻烦,该重罚就得重罚。条举目张才是正理,虽然您素来是宽宏大量,晚辈们却不敢妄自滥持这得过且过之心……” “好了!朕说没那么大事儿就没那么大事儿,你这孩子还在这里自责个什么!罚是一定要罚的,朕自有主张,回头你父亲、祖父和你男人每个都要扣上一年俸禄。哼!也别想什么求情,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毋须多言!” 这处罚简直是莫名其妙,安子良犯了错,处罚固然是该扣在安家头上没得说,连着萧洛辰都跟着被扣了一年俸禄这该算什么,这算是该算教小舅子不严? 翻遍了大梁律法和诸般礼教规矩也没这一条,难道皇上左右都要敲打一下萧家,这是算下了台阶了? 这处罚虽然诡异,可是在场之人却是一个个四平八稳,就好像这便是最应该最规矩的事情一样。 皇甫公公一声不吭的拿出纸笔来记录圣谕,安清悠则是压根没动过什么的求情的念头,如今她最不怕的就是罚什么俸禄——别清洛香号被封了,可是光凭身家论,萧五夫人绝对称得上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小富婆! “民妇谨代萧安两家全体,谢主隆恩!” 再行一个大礼,安清悠这句谢主隆恩说得那叫一个感激味儿十足。 ------------ 第四百三十六章 清澈 金色的阳光照进了养龙斋,经历了刚刚一番折腾,此刻天色已然大亮。k";寿光皇帝看看皇甫公公眷录下来的圣谕,微微点了点头,转过脸来对着安清悠道: “行了,你弟弟虽说免不了吃点苦头,可是不死不残不破相,也就这么罢了。倒是你刚刚这番表现可圈可点。说说吧,你那位祖父大人和婆婆这么着急派你来做联系,又是有什么想法?” 寿光皇帝终究是寿光皇帝,话中略略一句“表现可圈可点”,登时便将安清悠的小小用心戳了个通透。满屋的阳光映在这位大梁天子脸上,让他脸上每一个最为细小的眼神表情都显得清楚无比,但却没有人能从中猜出这究竟是万岁爷转瞬便回过味儿来呢,还是刻意放了安清悠过关。 安清悠心中一凛,知道刚刚那不过是饭前的开胃小菜,如今要谈的才是正题,当下打起精神轻轻地道:“祖父大人和婆婆急着联系义父,主要还是想知道义父您老人家有什么指示,两家人也好遵照而行。” “怎么?看着朕换了太子和皇后,有点儿坐不住了?” 寿光皇帝哼了一声道:“萧老夫人虽然享名数十年,但终究是个女流之辈,有些事情看得浅也就罢了,你那祖父安老大人可是个事情看得通透的主儿,以他那眼光难道还看不出朕必然会有后手的?真要遣萧安两家做事,朕难道不会自己派人去传信?如今暂时妥协,还不是为了等北胡的战事有个结果?皇后和太子固然是重新立过了,但亦是未必不能再废再立,大军得胜回转之时,股掌一翻传道圣旨的事情罢了。” 寿光皇帝说得虽然冷峻,安清悠心里却是登时是满心的失望。 且不说这等事情早在之前便被家中分析过一次,如今听来了无新意。自己最为关注的萧洛辰父子密伐北胡之事,更依旧是那副大军得胜回转之时股掌一翻云云。 首辅大学士李华年能够在使团出征之日便以信鹰里通外寇,自家的祖父安老太爷亦是能从种种蛛丝马迹中推测出萧洛辰如今的处境只怕是九死一生。 这些事情以寿光皇帝之能,不可能想不到的,可是,可是……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便是天子么?或许在他心中,为了达到那些皇图霸业,从来就没什么不能舍弃的。萧洛辰和他师徒十几年,萧家从他还没登基之时就效死力卖命,安家为他演戏落得个举族削官为民,种种这般,其实压根就没在他心中留下一丝半点的情分? 更别说自己这个挂名的义女了! 一刹那间,安清悠的脑海里不禁又浮起了安老太爷在很久以前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咱们这位万岁爷,从来都是视天下如棋盘,视万民如棋子,什么父兄儿女,什么师傅徒弟,什么萧家安家,什么将军大臣。k";该当弃子的时候他绝不会有半点犹豫。可喜之恶之,可杀之忍之!” 安清悠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那种无奈而绝望的感觉犹如冷水般笼罩了全身,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子,皇帝就是跟你玩上一出死硬到底,你又能为之奈何! 等等,皇上这是死硬到底? 一个闪电般的念头忽然在安清悠脑海之中猛然划过,紧接着便有一连串的问号接踵而来。 寿光皇帝为什么要死硬到底?是为了帝王的面子?可他身为九五之尊,若是真的一切尽在掌握,又何必要向自己一个挂名的义女解释那么多?又何必摆出这等佯怒之态?这是多疑?是权谋?是障眼法?是一场新的戏? 种种思考纷至沓来,无论是萧皇后坦言相告的宫中信息,婆婆带着自己去研究琢磨的历朝实例,安老太爷思虑周密的种种分析,甚至是最早彭嬷嬷教导自己的识人观象之术,在此时居然仿佛融为了一体般,让安清悠的眼光变得如此清楚,面前的一切,忽然竟是那么的明白清晰。 经验可以让一个人不停的成长,但和唯有惊涛骇浪的极致危险和巨大压力,才能让一个人走完量变到质变的升华。在这一刻,安清悠第一次看穿了寿光皇帝种种作态,也第一次看穿了这位号称权谋之术天下无双的大梁天子想要隐藏起来的真正东西。 “他已经没有了把握,一点儿把握也没有!这是他最虚弱的时候,他同样很害怕,很恐慌,所以才一定要做出一副一切尽在掌中的样子,这时候如果别人对他失去了信心,那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古代的等级制度下,人们提起皇帝君王来,总是有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可是安清悠骨子里却从来都不觉得人和人一定就必须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是血肉之躯的凡人,一国之君就算再有雄才大略无双权谋,也压根就不是什么上天之子真龙下凡! 安清悠抬起头眼光复杂地看了寿光皇帝一眼,这是她在宫中第一次露出了没规矩的表现,一介女流,焉可妄视圣颜! “他还很孤独,如果不是皇帝身边必须得有几个能够为他办事的人,他是不是会连皇甫公公都不信?” 安清悠就这么直视着寿光皇帝,忽然觉得眼前之人那重重面具竟是一层层的往下掉,他不过是个老人,一个很可怜的老人。 在安清悠看着寿光皇帝的时候,寿光皇帝也在看着她。这位大梁天子生平阅人无数,权谋之术号称天下无双,可是这眼神,这目光,却是让他有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感觉。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似乎是清澈见底,又似乎犀利万分,仿佛不经意间把自己这个天子帝王都看得通通透透。 不!不仅如此,眼神犀利之人朕一辈子见过不知多少,在这双眼睛里,似乎还隐藏着别的一点东西!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朕没见过,朕自命掌控人心已臻极致,可是却从没见过这……这到底是什么? 寿光皇帝在这一瞬间,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几乎要让他抓狂的疑问,可是偏偏他又解答不了。 只有安清悠知道,那是怜悯,是同情!寿光皇帝一生之中尽享人间极致,却从来没有被这样的目光看待过。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从来都是只相信实力决定一切,只相信自己所能掌握的才是最可靠的,他一辈子之中从未同情和怜悯过别人,也永远都不知道被别人同情和怜悯的滋味? 可是万般权谋,有时候未必抵得过一丝悲天悯人之心。一个人可以把别人的同情和怜悯当作一种廉价施舍而高呼一声不需要,可是一个人若连最起码的怜悯心同情心都没有了,你能说他是个强者? 场面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皇甫公公或许能够算是唯一没有被这种寂静卷入其中的,他依然是这么站着,似乎只要没有什么会危及到皇帝陛下安危的情况,其他事情与他无关,他也不想参与。 最终打破了这份寂静的居然是安清悠。 “陛下既是万事有备,我这便回去告诉两家人,安心等着便是。民妇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安清悠行了一礼,直接低头做告退状。 “慢着!” 说话的自然是寿光皇帝,可是这一声慢着出口,他自己也有点感觉怪怪的。说不出为什么,只是觉得不能让安清悠就这么走了。 安清悠心里一松,自己当然不想就带着这么一点点近似于没有的结果而去,所谓告退不过以退为进之策罢了。自从看清了这位万岁爷的真实面孔之后,有些事情似乎一下子变得简单起来。 “义父还有什么吩咐?”安清悠轻轻地道。 “废了这么大劲儿进了宫见了朕,就带着这么一个回去等信儿的结果回去?怕是安老大人和你那位婆婆也不会满意的吧?”寿光皇帝依旧是那副泰然自若的帝王之态,可是此时此刻安清悠看在眼里,却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皇上您说得明白,如今便是尚不需要萧安两家擅自动作的时候,若是有事,自然会派人传讯。”安清悠居然真的笑了出来,笑得轻松无比:“皇上既有如此把握,做臣子的自然更是士气十足,无论何时何事,只要您一声令下,萧安两家全体必效死报——大家都对义父您有信心!” 寿光皇帝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没词儿了。 他这位万岁爷今儿个折腾来折腾去,不过是担心臣下不要对自己失却信心而已,所以才有这等忽压忽抬,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做派。可是如今人家什么都不打探,还一门心思地高呼对皇帝陛下最有信心,这……这好像是把自己想要的词儿提前说了? “就没什么想找义父打听的?多少你总是朕的义女,总要照顾些的。”寿光皇帝沉默半响,忽然蹦出来这么一句,只是那口气却已是缓和了许多。 “不想!”安清悠回答得极为干脆:“义父觉得可以告诉我的,自然会说。若是不能告诉我的,多嘴打探反而枉自给义父添了烦恼!” 这一下又是一次以退为进,安清悠如今已经摸清楚了寿光皇帝的路数,这位义父大人布局一层连着一层,便似重峦叠嶂一般。你越是对他布下的那些棋局琢磨打探,越是容易身陷其中。那就不如一路后退,越退,反而越有可能挤出些有用的线索来。 可是便连安清悠自己也没想到的是,这以退为进的一挤,居然挤出个对于自己而言无比重要的消息来。 “哦?不想打听?有意思,朕倒是有点儿奇怪,你便是连萧洛辰的消息也不想打听吗?” ------------ 第四百三十七章 震怒 “你便是连萧洛辰的消息也不想打听吗?” 这句话从寿光皇帝口中传出,安清悠猛然间浑身一震,脸色大变之际,竟是就这么怔在原地,半晌都说不出话来。k"; 萧洛辰秘密北征,至今已经是快有两个月的时间了,可是这一去便如石沉大海,再无半点音讯。 他是带着辰字营扮作使团而去的,身边不过三千人马,而种种迹象表明,这等之前看来机密无比的事情很可能已经被李家漏给了北胡。这其中的危机之处,又岂是凶险二字所能概括的? “皇上……可是有我那夫君的消息?”安清悠的声音微微有点发颤。 “昔日萧洛辰北征之前曾有言道,我大梁国的年轻一代里若是还有一个人能比他更聪明,那只怕就是你这位做夫人了。当时朕还不信,可是今天居然能让朕心里都差点乱了,似你这般晚辈的倒是多少年来第一个。看来朕是捡到宝了,收了一个好女儿啊!” 寿光皇帝却是没有着急讲那些关于萧洛辰的事情,而是先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口中说着心里差点乱了,实际情况却是比这要严重的多,一回想起那道仿佛把自己看透到底的目光,寿光皇帝只记得当时竟是感觉自己如此的苍白无力。此刻他也需要调整一下状态,也需要时间来回回气。 寿光皇帝眯着眼睛看了眼前的安清悠半晌,心里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在眼前这个女子也有弱点! 是人就有弱点。 寿光皇帝的弱点是太迷信权势实力,太认为世上的一切皆应该由权谋之术而控之,以至于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相信过别人;安清悠却是恰恰相反,她在权谋场上的经验比之寿光皇帝自是远远不如,虽有超越古人的技术和意识,但是上一世的孤儿出身剩女经历反而让她在这一世中太重感情,太在意身边的人了。 尤其是自己所爱的人! 寿光皇帝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恢复了常态,随手从身边的几案上拿起一本薄薄的册子道:“如今萧洛辰已经身在北胡草原,此等千里之外,便是用猎鹰传讯怕也得有个二十天,最新的消息朕也没有,不过到事到如今这所有的相关记录卷宗俱都在此。k";想不想看?” 安清悠紧紧咬着嘴唇,半响才道:“义父允许我看?” 寿光皇帝似乎是重新找回了摆弄人心的权威感觉,坐在龙椅上悠悠地道:“你本就是朕的义女,萧洛辰既是朕的徒弟又是你的夫婿,大家自己人,有什么看不得!不过不急,咱们父女俩还有事儿没聊完呢,你是如何看如今这局面的?” “义父自有万全准备,安萧两家便静候义父龙意圣谕,我一个女子……” “不是你再去说一遍这种套话,萧洛辰认为你比他还有聪明手段,朕今天也算领教了。如今朕是问你自己的想法,到底是如何看这如今局面的?” 寿光皇帝随口打断了安清悠的回话,却是向着皇甫公公微微给了个眼色,却见旁边皇甫公公从几案上拿过另一本册子,口中高声读道: “萧安氏,出自左都御使安翰池家长房,长女,闺名清悠。父安德佑,曾为礼部执笔中郎,母赵氏,早殁。寿光二十年正月十七生,自幼不甚受宠,及笄之年入宫中选秀名册,曾于闺中以大小姐之名暂行掌家……左都御使安翰池每每提之,尝感叹其生不为男儿之身,否则若入朝为官,当为安氏一族发扬光大之人。后嫁于左将军萧正纲之五子萧洛辰,献香物之策于江南六省总督刘忠全……” 皇甫公公尖利的声音在养龙斋中回响着,这是四方楼对于安清悠的记载结果,当真是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只是安清悠听在耳中,却依旧是那副静静的样子低头不语,依着寿光皇帝的性子,对自己要是没做过调查,那才有鬼了,不过又是那通施加压力的把戏而已。可是……可是自己真的很想知道萧洛辰走后的消息啊,哪怕就是不全的消息……哪怕一点儿也行! “义父这盘棋太大,我实不知道如今是从哪里说起。”安清悠咬了咬嘴唇,慢慢地道。 “嗯,便从这刘总督处说起好了。你弟弟刚刚把人家亮了出来,做姐姐的总要帮着出点主意不是?便说说刘总督处该如何应对把”一丝笑容慢慢地爬上了寿光皇帝的面孔。 “刘大人既已向刑部递了条子,义父不如索性把他亮亮堂堂地摆了出来。最少可以让这局势缓上一缓,若能分去李家的一部分精力亦是极佳,何况以刘大人之能,说不定便可以将那位李大学士拖住,那可是功莫大焉。女人家话,不过胡言乱语耳,到与不到的还请义父见谅。” 安清悠口中虽然自称是胡言乱语,寿光皇帝那边却是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这几句话正是和他今日一早传下去的圣谕一模一样。侧眼一瞧旁边的皇甫公公,见他也是眼中惊奇之意一闪即逝。 寿光皇帝到底还是点了点头道:“嗯,那李家那头,却又如何?” “李家如今声势正盛,如今便是一个拖字,拖到刘大人那边摆开车马对上李家,陛下便可以动手变局,若只是一味地等北胡消息,只怕光是路途遥远信息不灵一项,便已是耗费时日太多。大学士李华年老谋深算,保不齐其中还有后手,日久恐再生变……” 拖字本就是如今寿光皇帝采取的策略,防着李家的后手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只是这不等北胡消息便动手变局的建议,却让寿光皇帝脸上浮起了一丝不屑,摇头道: “没经验啊,京城大局犹自握在朕的手中,莫说拖得些时日,便是拖上个一年半载又有什么打紧?你这劝朕着急动手的说法,怕还是给安萧两家减些压力才是真吧?” “如今事已至此,安萧两家确实是压力巨大,可是我适才之言,却是真的在替义父考虑……”安清悠轻轻地道:“义父既然相问,权当这话是后备之策好了,若是事有大不妥之时,还望义父莫要犹豫。” “犹豫?你当朕是遇事无断之人么?笑话!” 寿光皇帝冷笑一声,脸上已经阴沉得像是一块黑锅底:“变局变局,哪里那么简单,别的不说,北胡战事已起,若是这个节骨眼上朝中生乱那又该如何是好?你若是朕,真到了那般田地可又如何收拾!” 安清悠摇了摇头,缓缓地道:“便是如现在这般,虽是不乱,但与乱何异?大梁的朝廷没法子顺畅的运转起来,又如何为前线送上半点支援?更别说如今只怕更有人想里通北胡,出卖那些身在北胡的将士们。所急者不过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拨乱反正而已,我送义父十六个字,首恶必办,胁从不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放肆!” 寿光皇帝终于彻底的发怒了:“你这是说朕已经控制不住局势了不成?朕说稳得住,就是稳得住!滚出去!” 安清悠默默地跪安后退,正要往外走时,忽见一件黑黝黝的物事横空飞了过来,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正是记载着萧洛辰密征北胡的卷册。只听寿光皇帝余怒未消地道: “刚才朕答应你的东西,拿去!女人便多做点女人的事情,如今萧洛辰那浑小子身在草原,你还是多替他求求神拜拜佛,保佑他父子平安归来吧!” 安清悠心中涌起一丝悲哀,寿光皇帝性情刚愎,本就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听得进去劝的。 他逼着自己说想法,自己能说的该说的也都已经说了,最后却还是惹得这位万岁爷龙颜大怒。此等结果虽在意料之中,可让自己终究说不出那些逢迎的话来,便算说了,这寿光皇帝也必然能瞧出来是口不对心的。 缓缓的安清悠退了出去,寿光皇帝一脸阴沉地坐了半响,忽然间吩咐道:“传口谕,调朕这义女入四方楼听用,从今日起让她到朕身边听差,不许其踏出宫门半步!安萧两家那边,你安排去派人通知一下吧!” 皇甫公公领命而去,养龙斋里只剩下了寿光皇帝一个人,沉默许久,忽然间提起那杆天子批奏折专用的朱笔,在面前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首恶必办,胁从不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难道真的连大军回转都等不到,朕是不是会走出这一步来?”寿光皇帝双眉紧锁,像是喃喃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却又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 “朕是大梁天子,有什么镇不住的!倒是那北胡之战……北胡之战……没问题,定能大获全胜的!朕早在多年前便布下了后手,一定能赢,一定能赢!” 寿光皇帝脸上阴晴不定,心中虽然念叨着一定能赢,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从手腕处取下了那串檀香寺高僧了空大师离京之前献来的佛珠。 “这佛珠是由名僧加持……大梁列祖列宗保佑,漫天神佛保佑……北胡之战一定能赢,一定能赢!” 寿光皇帝手里不停地数着念珠,似他这等只相信权谋实力之人,竟也会求神拜佛? 只可惜那心中虽然保佑二字念得紧,手指却有些微微的发颤,这样的祷告自萧洛辰率领的乔装使团出塞之后,就没有停过!^-^(www.)無彈窗閱讀^-^ ------------ 第四百三十八章 改头换面 “五月十七,萧洛辰率辰字营乔装使团出京,天子率文武百官亲往送之,京中百姓多有言此岁币之厚丧权辱国者。k";洛辰不以为意,混迹于使团侍从之中,使团缓行,一无异状。” “五月廿三,天子密使遣往使团中促其速行,洛辰恐骤变疾驰惹人生疑,拒。使团仍缓行,无异状。” “六月初一,四方楼查京中百官多有私下串访者,天子再遣密使至使团之中促行,洛辰仍以疾驰惹疑为名,再拒。使团一如前速,无异状。” “六月十八,查京中百官串访已成坐大之势,天子急遣密使而至使团促行,四方楼拨密训良驹以八百里加急骑力相济,死马数匹,历十日而至边关得遇使团。然洛辰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再拒使团速行,恰逢北胡遣骑于关内而迎岁币使团并行催促事。洛辰乃允使团速行,当日出关,诸人尽入北胡之境,无异状。 “六月廿六,使团以信鹰传讯京中及边关,洛辰言北胡境内行已过半途,北胡诸部催行甚急。十余日内当至草原深腹金帐之地,请调北疆军择日而发……” “七月初六,百官叩阙事发,以信鹰传北疆讯,务求速战,暂无复报……” 安清悠看着坐在屋中看着这些有关于萧洛辰的消息,眼圈却不由自主地慢慢红了。 那张一犯坏嘴角上就喜欢挂起一丝诡异微笑的脸,那个非要自己当东家,自己却要跑去做掌柜的家伙……“ 眼泪悄悄地落了下来,在那本卷宗之上悄然打湿出来了一滴泪渍,身后却是有一个声音幽幽慢慢地响起道:“萧安氏……。” 安清悠一个激灵,这种心情激荡的状况下碰上这么个声音还真是很有点灵异的感觉,尤其是对自己这样经历过穿越的人而言。 大惊之下,安清悠猛回头,却见一张永远都是死样活气没有表情的脸。 如果不是认出了这张脸是皇甫公公,安清悠很可能就是一把抄起个什么东西砸了过去。 “你居然没认出我的声音?”皇甫公公语气里似乎有点诧异,眼角扫了一下那本卷宗上的泪渍,却立刻又变回了四平八稳的腔调:“萧安氏领圣谕!” “民妇萧安氏跪领圣谕。”安清悠赶紧站起身来面南背北的跪好,原本还柔情百转的思念情绪被击得粉碎,无论在宫里还是西苑,留给你的空间永远都是只能挺住。k"; “着民妇萧安氏即日起入四方楼听用,御前随驾差遣。”硬邦邦的一句话,安清悠一下子就变成了四方楼的人。 “我回不去了?”安清悠抬起头来一脸的苦笑,这是寿光皇帝回过味来觉得自己看穿了他,所以才不肯让自己出宫??好好的自己逞什么强啊,在怎么看穿谈看透,皇帝仍然还是皇帝,一句话就把人换了身份,哪怕是平日里最不喜欢这种阴暗机构。 “从今天起你便是四方楼的人了。只是你的样子太多人识得,如今要随驾御前,却是还需打扮一下!”皇甫公公却连解释都没有,一声令下,门口忽然多了四个跟他一样幽灵般出现面无表情的老嬷嬷。 一阵摆弄来摆弄去,安清悠很快就似乎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从一个一身贵气婷婷高挑的世家少奶奶变成了一个粗眉大眼的随驾宫女,尤其那张脸上为了改变肤色和五官凹凸感被擦了一堆厚厚的黄粉,这副模样便是生父安德佑站在面前都认不出来——四方楼名震天下的乔装本事那可真不是盖的。 “这模样是不是太丑了点儿……这么丑的也能选进宫里?”安清悠瞧了瞧镜子里的黄脸婆,一脸的苦笑。 皇甫公公却是一副纯技术派评审的眼光,对着安清悠这副新造型仔细检查了一阵,确认没有什么破绽才面无表情地道:“皇上乐意……” 安清悠哭笑不得,皇甫公公这句话好冷。 反正这个时候满朝廷的官员都想着睿王啊李家啊什么的,皇上乐意用丑宫女不仅没什么人在意,而且基本上没什么人搭理。 安清悠调香在这个时空里是绝顶高手,可是对于什么潜伏间谍之类的事情则是一窍不通了。虽说有上辈子保佑但也只看过点儿零零七,一上大银幕满眼的帅哥美女,不知道这行长相越平庸越好,傻傻地问:“御前随驾,我该干点什么好?” “拿扇子!” 一把一人多长的大扇子被塞到了手里,这玩意儿如果用宫里的规矩来说叫做陛翎,基本上就是皇帝往龙椅上一坐,后头俩宫女一左一右举着摆姿态做背景的作用。 “这叫御前随驾……”安清悠看了看手里的大扇子,很有化身铁扇公主一扇子把西苑扇成火焰山的冲动。 “我也难啊……御前随驾就这么一个差事是女人做的。” 皇甫公公难得地叫了声难,慢条斯理地道:“我记得萧五夫人当年选秀的时候,初选也是拿过头名的,站姿比宫中的管教嬷嬷还好不是?平时撑陛翎的时候把扇柄杵在地上,这样不累。” 安清悠:“……” “正所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萧五夫人先练习一下吧,有什么事情问这几个嬷嬷。” 皇甫公公一边念叨着一边往外走,临到门口时却是脚步缓了一缓,似是有意无意地道:“皇上是觉得你看人准看事明白才让你随驾,这等事情以前是侍读学士才有机会的,你留在宫里比在外面强。” 安清悠微微一怔,皇甫公公忽然说了自己这么一句,倒似是提点自己一样。家里那边有安老太爷和萧老夫人一文一武两个人老成精的人物坐镇,自己的作用还真未必有留在宫里头大。 一提陛翎,这玩意儿还真重,扇子杆儿不杵在地上还真不行。 安清悠摆了个铁扇公主式的姿势对着四位嬷嬷道:“我这么做对么?” 这时候就显出术业有专攻来了,纵使是选过秀拿过出宫头车,可那练的是秀女不是卧底,四大嬷嬷几乎是同时面色一暗,有人脱口而出道:“轻点儿,东西脆,一扇就断!” 安清悠苦学举扇子的时候,相聚京城千里之外的北胡,萧洛辰正站在一辆陷在淤泥里的大车后面,更加苦逼的做着推车工作。两口子已经先后完成了由世家子弟向底层劳动人民的转变。 “快点卖力!汉狗!” 旁边的一个汉子推车的动作稍慢,登时被身旁的一个北胡骑士刷的一鞭抽了下来,额头上登时便是一道血痕。 那汉子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萧洛辰却是几不可查地微微皱了皱眉头,多少年了,大梁出使北胡的岁币使团从来都是一大群人来,一小队人回去,剩下的差不多都被北胡人直接扣下了做奴隶,就像大梁朝送来的其他货物一样。 萧洛辰手上微微加了一把暗劲,前面那辆被陷在泥中的大货车上忽然一箱东西向外倒了下来,哗啦啦一片黄白亮光,旁边的北胡人都看得眼红心跳,呼吸加重。 使团此次送来的“岁币”却是没有搞鬼,这辆马车上一箱箱都是十足的真金白银。刚刚那抽了汉人一鞭子的北胡骑士一边跳下马作势大骂,一边指挥人收拢,自己却趁乱抓了一把金子塞在了靴子里。 萧洛辰使了个眼色,汉人们服服帖帖地把金子收拢好,这时候他却连叫带嚎的喊了起来:“怎么少了?怎么少了?明明是一箱八百两黄金的啊,这使节大人回去还不打死我……” 一阵呼喊招来了北胡骑士中一个为首模样的家伙,看看少了几根金封的箱子直皱眉头,汉人狡猾归狡猾,可是每一次送岁币的时候却是从来都不搞缺斤短两这种事情的——他们的朝廷好面子怕丢人。 萧洛辰也不吭声,直勾勾地奔着那先前打人的北胡骑兵靴子上看。 一群扮作使团随从的辰字营汉子们跟着萧洛辰往那先前打人的北胡骑兵靴子上看,这位老兄很快就成了众矢之的。 “咱们北胡的好男儿,要金银富贵就凭着马背上取,偷大汗东西算什么勇士?砍了他的脑袋扔出去喂狼!” 事情并不复杂,偷拣金子的人很快按照草原的规矩受到了残酷的惩处。区区一个拿着汉人当牲口一样侮辱的北胡小兵自然远不是萧洛辰的对手,以他的手段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动手。 然而便是这一件事,却让整个扮作使团随从的辰字营将士们心中泛起了一阵波澜,窝窝囊囊地作戏做了这么多天,主将忽然有了举动,这是日子要到了么? 他们的欣喜没有落空,消息很快就以各种暗号悄然传了过来:“今夜动手,窝心一刀。” “窝心一刀”这四个字本就是辰字营密训数年所要完成的使命,如今时候终于来了,这些乔装的战士们心中反而有些激动。而此时此刻,萧洛辰身边的几个辰字营军官的脸上都有些凝重。 “真的要今天晚上就动手?”其中一个军官轻轻地道。 “当初没出关的时候皇上三番五次的派人来催,我总觉得是京里有什么问题。何况从咱们的飞鹰传信开始算算日子,怕是边疆的大军也已经出关了,几十万人的队伍瞒不了人的,留给我们的时间怕是极为有限。” 萧洛辰似是微微皱了皱眉,但是很快就有了坚定的决断:“险地速战!便在今夜!” ------------ 第四百三十九章 窝心一刀(上) 就在使团的驻扎地不远处,一座足足能够容纳数百人的金色大帐正耸立在草原上。|i^ 北胡人分为漠南漠北诸部,分别以狼神和圣石为崇拜图腾,但是如果说从双方权力追溯上来讲,金帐却是北胡至高无上的权力象征,是所谓大可汗的居所之所在。 好比人称草原之鹰的博尔大石,就有点学汉人携天子以令诸侯的架势。 他首先选择了做一个权臣,而并没有像传统的北胡豪强部族那样实力一强就急着称大可汗,而是利用了金帐在草原人心中的传统地位立了上一任大可汗的儿子做为傀儡。 原本有些他自己的直属部下对于这种不同于草原传统的做法最初并不认可,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这样做的好处——背黑锅傀儡来,送死别人去,博尔大石部的声望和实力却是节节上升。 如今在与这条金帐相隔了一条狭长沙漠的漠北地带,这种事情被再一次验证,一群群失败的战俘被押解下战场,博尔大石依旧是傲然矗立在马上,就像在审视自己的战利品一样。 他忽然大声道:“我不会杀死你们,也不会把你们视为奴隶,力战而败的勇士仍然是勇士,谁愿意追随我博尔大石的,以后我会像自己的兄弟一样对待他!” 俘虏群中陡然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博尔大石确实是从汉人的书里学到了不少的东西,比如汉人们最喜欢讲的恩威并施,说穿了不过是让臣下对自己又敬又怕又感激,最后换得个一门心思地跟着皇帝卖命的结果。 相比草原上原本动不动就灭人整个部落的传统规矩来,这种做法显然更有效果。 如今这位草原之鹰把这等手段放在漠北诸部身上,左拉右打中间是收拢同样好使。现今他的声望甚至已经渐渐地超过了金帐本身。那个把所有北胡人都统一成一个部落的愿望,正在一点一点的实现中。 但是博尔大石还是很明白金帐在北胡人心中地位的,眼看着一批批战俘加入了自己部族的队伍,他开心地向着旁边的鹰奴队长笑道:“达尔多,想家了没有?金帐那边有什么消息来?” “想家!可是我更想和和博尔大石这样的英雄一起作战厮杀,这是每一个北胡男人的光荣!!”那鹰奴队长博尔大石一脸崇敬之色地单膝跪下,手中却递上了一条牛皮缝着的圆筒。 “哈哈,达尔多你是勇士,可是我可舍不得让你上阵厮杀,这么好的鹰奴队长,走遍草原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博尔大石一脸的满意之态,解开那牛皮圆筒却是先看了那信件上面的日期一眼,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喜色道:“汉人的使团已经在六天前走到了我们草原腹地,现在……嗯!应该是到金帐了。很好,这一次简直就是他们替我们准备了下一场作战的钱帛粮秣,等漠北事了,我们就去走一走那中原的花花世界。|i^ 此言一出,北胡将领们无不人人大笑。博尔大石又笑着道: “这些汉人就像草原上的牛群一样,每一次狼群就快咬到他们脖子的时候,才知道低下头用牛角防卫,否则永远都是在那里吃草。你们还不知道吧?他们那些大臣正在相互的串联鼓动,想要废掉原来的太子,扶那个没用的九皇子做汉人皇帝!现在他们的京城里,所有人都在忙着怎么才能从这场变动中捞取自己的好处,又哪里像我们的北胡勇士,越来越团结!” 博尔大石依旧是非常会把握透露信息的时机,谈笑之中北胡将领们一个个士气高涨,一个个齐声高呼着誓死追随英雄博尔大石的口号。只是一片激昂声中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他们此时此刻,本不应该待在这片沙漠以北的。 在草原的时候或许可以靠快马游骑报信,可是相距中间隔着一条狭长沙漠的时候,却只有依靠信鹰。 寿光皇帝苦心孤诣策划的这场大棋局中前期数年中的种种布置,核心便是将如何让博尔大石的精锐之军穿过这片沙漠来和漠北诸部开战。只要到了漠北,所有的一切就只能依靠信鹰! 那鹰奴队长达尔多自然也在这些振臂高呼的将领之中,他的脸色和旁人一样激昂,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毁掉起了那几条最重要的鹰讯,又是冒了多大的风险伪造了首辅大学士李华年传往草原的亲笔书信。 时至今日,包括北胡人的漠北大军自博尔大石以下,依旧是认为来到金帐的不过是一个寻求妥协的大梁使团,他们所得知得大梁京城消息九分真一分假,但便是这一分的假消息,便足以令所有人判断错了方向。 萧洛辰无论是兵法还是武艺,在大梁国的年轻一代中都无出其右者,更是寿光皇帝陛下的记名亲传天子门生,可是饶是如此,他在四方楼里的代号也不过是辰二。在排名在萧洛辰之上的还有一个萧一,一个只有寿光皇帝和皇甫公公知道的萧一。 为了让这个人能够更好地融入北胡,大梁甚至不惜策划了一场中等规模的战役,目的不过是要造出一种某个比萧洛辰更早就年少成名的萧家子弟战死沙场的假象。 他才是寿光皇帝真正的王牌,为了这一天,他的父母兄弟悲痛不已,他的妻子孩子已经过了六年孤儿寡母的日子。在萧家的祠堂里如今正供奉着他的牌位,上面写着:“萧氏第十四代长子洛堂之位” “无论如何,能够拖到今天他们还在漠北,我已经做到了!就算马上被人揪出来,他们也来不及赶回去了!” 一片振臂高呼声中,被称为“草原上最好的驯鹰人”,博尔大石重要的心腹鹰奴队长达尔多……不!或者应该叫他的另一个名字萧洛堂轻轻舔了一下口中的最深处,就算下一刻让他嚼碎那颗藏着毒药的假牙,他也已经没有遗憾。 “五弟,你现在就在金帐的旁边吧?从小你就是个天才,大哥已经做到了大哥该做的,往下就看你的了!”萧洛堂心中默默地祈祷着,看向博尔大石的样子却如无数的北胡兵将一般,透着崇拜和狂热。 漠南草原,金帐。 博尔大石讨伐漠北诸部,几乎带走了这里所有的精锐部队,此刻的金帐之处除了家眷老弱,不过留下了数千兵马看守老巢。 不过即便如此,这里依旧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在大草原这种无险可守的地方野战,汉人的步兵方阵从来就没赢过北胡骑兵,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曾经靠运气打过一两场平手而已。 更别说此刻金帐周围并没有汉人的军队,有的只不过是三千使团杂役,一些北胡的牧民们已经开始讨论这些可以视作未来奴隶的“生口”该如何分配了。 “那个汉人不错,好像很有力气的样子,回头分生口的时候谁都不许跟我抢!” “切!不过是个能使力气的,蛮牛的力气大不大?可是又有什么用。归你就归你,我还懒得争呢。知道我为什么提前好几天就跑去看这个汉人使团了么?那几个工匠我早就盯了很久了,听说是会打铁器的!” “啊?!你这狡猾的家伙简直就是一条狐狸,不行不行,那会打铁器的汉人我也要,如果你分到了最少要匀给我一个,大不了我补给你五头奶羊!” “这一次钱帛粮秣倒是不少,可是怎么没有细皮嫩肉的中原女人?” 天色渐渐的黑了,一堆堆篝火在金帐周边燃起。牧民们询问着叫喊着讨价还价着,时不时用接手刀扎起那火上烤着的牛羊肉,大口大口的向嘴里灌着大口的烈酒,香飘四溢之际,每次“岁币”到达金帐的时候都是他们最为开心的时刻。 当然这只是普通北胡人的欢乐,作为真正有身份的北胡贵族自然是都在金帐之中的,在这里有胡笳疆笛的奏乐,有从大梁运来的上好佳酿,当然还有翩翩起舞的大批女奴,喧嚣大笑之声响彻金帐。 等到了吃饱喝足女奴撤下,北胡贵族中虽然虽是都有些醉醺醺地,却是谁都没有着急回帐之意。 观看大梁派来的使臣献纳岁币文书,这似乎已经成了北胡贵族们的保留节目,一边听着那些卑躬之词一边大声笑骂羞辱着面如土色的大梁使臣,这种事情中的乐趣可比随时都能去的打猎强多了。当然今年也有些不同,来自大梁的高僧了空大师是为数不多的能够让北胡人尊重的汉人之一。 “阿奇里,我也想去听了空大师说法啊,你说别人都在喝酒吃肉,为什么只有咱们两个被派来站岗?” 金帐营地周边的最外围岗哨里,一个北胡的哨兵正在和同伴絮絮叨叨的发着牢骚。北胡人信仰多神,平日里亦是有着狼神和圣石两种不同的图腾,而这些年来随着佛教从西域和中原两个方向传入,已经导致牧民之中佛风极盛,此次点名要大梁派高僧出塞行经便可见一斑。 只是那牢骚归牢骚,这个北胡哨兵仍然是一动不动地趴在一丛半人多高茅草之中。 他是暗哨,长久以来北胡人入则为牧出则为战的传统让他依旧很好地保持了一个游牧民族战士的本色。口中说话,身子却是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前方自己负责的范畴,就好像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狼一样,小心而又警惕。 “行了吧吉而木札!你以为你是谁?能够进入金帐的不是首领就是贵人,最小的也是得个百夫长,还想听大师讲经说法?做梦去吧你!”那被称作阿奇里的另一个哨兵口中传来了一阵讥讽中却又带着一点艳羡的嘲笑: “就算是今天没让咱们两个趴哨,想进金帐也是没有可能的事情。老老实实地把咱们的事情做好,将来如果能跟着博尔大石立了战功,总有进金帐的一天!” “或许你说的对,就是不守夜趴哨也轮不到咱们进金帐……”那被叫做吉尔木札的北胡兵似乎对进不去金帐很有些黯然,不过他很快就有些兴奋了起来,对着旁边的伙伴阿奇里低声道: “你说得对!我也觉得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跟从了博尔大石这样的英雄,等着他把漠北诸部一一征服,把咱们北胡人都集合在一面旗帜下,他就该回来啦。到时候领着咱们打进长城那边去,可就是中原!听说哪里的金银遍地都是,细皮嫩肉的女人到处都有,偏偏汉人又懦弱无能得就像绵羊一样。这次我说什么也要跟着博尔大石出征中原,多杀几个汉人蛮子挣些军功……” 那名叫吉尔木札的北胡哨兵正自说得起劲,忽然听到旁边的同伴阿奇里“唔”的一声低低闷哼,倒象是被什么堵住了嘴一样,紧接着便是“喀嚓”轻轻的响动,那是颈骨被折断的声音。吉尔木札大惊失色,遵照暗哨的本能想要出声示警,却陡然间被一双大手捂住了嘴巴,先是后脑上挨了重重的一击,半昏迷状态下恍惚觉得有人把自己的脖子一扭,就永远地没有了意识。 一只手在黑暗中悄然抬起,借着月光用手势悄无声息地向他的同伴传递着辰字营的暗号:“左九路位,暗哨二,除。” 这只手的主人很快得到了另一种手势的回应:“换人替岗!” 两具尸体很快被拖进了草丛深处,过不多时,两个身穿刚刚换上他们服装的“暗哨”爬回了刚才北胡哨兵潜伏着的暗哨位置。他们一声不吭地沉默着,慢慢把自己的呼吸调整到最轻。没人知道他们实际上是汉人,可是两双不停地观察着四周的眼睛,却比刚刚的北胡人暗哨更多了几分锐利和警惕。 不远处,金帐营地里熊熊的篝火依然明亮,遥遥传来的大呼酣酒之声仍然依稀可闻,所有的一切似乎已经渐入佳境。 :又一个七千字的大章昨晚下着大暴雨,霹雷好像冲天的焰火,好看可也吓人啊早上发现,阳台全是水纱窗漏了,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253e_3c25 ------------ 第四百四十一章 窝心一刀(中) “来来来!是男人就喝!” 篝火旁,一个北胡人仿佛是一副面红耳赤的模样,醉眼朦胧下却仍然没有忘了拉上别人拼酒。k";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个北胡军官口中亦是大嚷着,拉着这拼酒之人一人一碗直灌下去,却忽然觉得左胸口处一阵异状,一种钻心的刺痛从两根肋骨之间透入,直达心脏。 据说大梁四方楼里的能工巧匠曾经做出过一种细如蜂尾却又锋锐无比的短刺,如果用一种特殊的手法捅进人的心脏里,留下的伤口微乎其微。如果你动作够快,甚至连血的不会流出来。 “你这个家伙啊,没用没用,刚喝这么点就倒了?哈哈哈哈哈哈,平常老说自己能喝,这下不行了吧?”先前那佯装醉态的汉子口中哈哈大笑,伸手在对方肩头一拍,那被短刺捅入心脏的北胡军官晃晃悠悠地倒在了他的怀里,就像是不胜酒力醉倒在了老朋友身上一样。 装醉敬酒的汉子眼中的厉色一闪即逝,收回短刺把那北胡军官贴地轻轻放下,却是又寻到了不远处的另一个目标,他来到一名十夫长身边,口中用高声叫道:“来来来,是男人就喝……” 那十夫长今天却是刚刚加入这场饕餮饮宴,脑筋还算清醒,眼见着来拼酒的人眼生,却是微微呆了一呆道:“你是哪个部落的?我见过你吗?” “我是朵里罗蛮部落的,翰尔桑河边的勇士桑科听过没有?就是我!” 迎面而来的正是翰尔桑河一带的纯正口音,十夫长倒不怀疑对方不是个北胡人,只是那个朵里罗蛮部落今天是头一次听说,还有什么勇士桑科?那是谁?正待细想,却听得对面拼酒的汉子一边转身一边醉醺醺地大骂道: “懦夫,拼个酒还这么多废话,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还十夫长?呸!我可不想和你这样没用的家伙喝酒!” 按照草原习俗头次见面的男人之间拼酒固是常见,端起酒碗来却又不肯和对方对饮却是极大的鄙视和侮辱。那十夫长登时大怒,口中大叫道:“你说谁是懦夫?喝就喝,哪一个先趴下的,哪一个才是没用的家伙!” 对面的汉子这才扭过头来,伸手一递酒碗,口中咋咋呼呼地吼道:“好啊,看看谁才是没用的家伙,喝啊?” 那十夫长一言不发,咕咚咕咚把一碗烈酒只管灌下了肚。|i^只是这大怒之际却没有注意到,对面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翰尔桑河边的勇士桑科”在递酒之时,大拇指仿佛不经意地在碗边滑了一下,指甲上一层北胡人从没见过的药粉已经悄然蘸进了酒里。 很快,篝火旁又加上了一个“醉倒”的北胡人。某个由辰字营军士假扮的北胡醉汉摇摇晃晃地站起,很快又听到了一声醉醺醺的大叫:“是男人就喝……” 篝火熊熊,萧洛辰却没有急着加入这场热闹,他同样换了一身衣服,却是坐在一辆货车之上的车架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听着手下时不时压低声音来报的进展。 由外至内,到处都有辰字营的人在展开着活动,一点点的渗透,一次次的得手。数年以来,辰字营隐姓埋名地躲在那条人迹罕至的山谷里,不仅要能开口说北胡话,连吃喝拉撒都照着北胡人的习俗习惯而行,为的便是今天。 有心算无心,此等状态下的营盘防备放在萧洛辰的眼里压根就是形同虚设。更别说辰字营的军士将官本就是千里挑一的军中好手,萧洛辰有绝对的信心,就算是在大白天双方都列开阵势明道明枪的打,自己这辰字营也有绝对的能力把这个相争这北胡人最高权力所在的金帐营地给端了。 只不过萧洛辰不喜欢那么浪费罢了,精锐不仅要会用,更要爱惜。更何况他曾经答应过安清悠,答应过藏军谷中的那些军眷们,要把这些弟兄尽可能多的地带回去。有这等便宜法子为什么不办?论这等浑水摸鱼的事情天下就没人比得上辰字营,能少死伤一个就少死伤一个! ——窝心一刀!这本就是萧洛辰自己定出来的计划,要打北胡,先从这个最心窝子的地方打起! “差不多了,告诉弟兄们,等会儿如果看见那个上面有人……”一丝诡异的微笑又悄然在萧洛辰的嘴角上浮起,他对着手下向那黄金大帐上遥遥一指,:“就立刻全盘发动过,大张声势的给我烧营杀人,不用再装了!” 周围几个辰字营的军官脸上的喜色一闪:“将军要出手了?” “就算是博尔大石推出来的傀儡……也是北胡人的大可汗啊!我不盯紧了点儿,一会儿乱军之中跑了死了怎么办?老子还想让辰字营押着北胡大可汗回京去威风一把呢!武将又没法子学人家文官考状元过宫门,想给你们弄场打马御街就只有抓最大的活口,给你们这帮混账王八蛋添点军功了!隐姓埋名了这么多年,老子不能亏了,老子的兵更不能亏了!” 萧洛辰叹了一口气,口中虽然说得粗俗,手却在那货车的车辕上重重一击,只听嘭的一声闷响,车辕整个落了下来,竟是中空的。 两截银白色的管状物被从那中空的车辕中抽出,嚓的一声轻响对在了一起,顶端处一顶红樱殷红如血,锐刺之处锋利无双,正是萧洛辰少年一战成名之作时所用的利器,那把曾经连挑北胡一十七员勇士的破虏亮银枪。 “枪啊枪,记得我曾经对你许过愿,不到踏入北胡金帐之时,你永不出招。今儿个咱来了,咱们哥儿俩到北胡人的金帐来了!” 萧洛辰轻轻地握了握枪身,就好像在握着一个极为可靠的老朋友的手一样。只是一抬头间却是对着身边那几个军官愕然道:“刚我说的你们都听明白了?那还都跟这里呆着干嘛!有正事儿没正事儿?没正事该杀人杀人去!” 一群乔装打扮的辰字营军官一哄而散,大家该杀人杀人去的时候,金帐里却回响着诵经声: “一迷为心,决定惑为色身之内,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虚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譬如澄清百千大海,弃之,唯认一浮沤体,目为全潮,穷尽瀛渤,汝等即是迷中倍人……” 了空大师身披大红袈裟,犹自在这金帐慢悠悠地念着经文,旁边那位北胡人的大可汗哥尔达的脸色做派则是比这位有道高僧还要法相庄严。 虽说他心里对这些东西完全不明所以,但是作为一个被实权者博尔大石摆在台面上的傀儡,他总是想做点什么,好让别人不要忘了有他这么个大可汗的存在。 ——比如最近佛法在草原上广为传播,让大梁人在岁币里掏出钱帛粮秣的同时还要送来一位高僧,就是他所提出来的。 “虽然完全听不懂这个什么汉人的高僧在讲些什么,不过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大可汗哥尔达眨巴眨巴眼,看到一些部落的首领贵人们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心里却是一阵的狂喜。 不懂佛经没关系,有个由头和这些人搞熟却是很重要的,那个博尔大石最爱读的汉人书里不是有一句叫做忍辱负重?把这些首领贵族什么的私下串联好,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就不是什么傀儡了。 北胡讲究以武制人,草原上以比谁的拳头大为规矩,可也并不代表着没有人会去动去权谋二字的心思。一群北胡的可汗贵族们兀自听着讲经,却不意陡然之间外面一阵嘈杂喧闹声忽然变大,而且越闹越凶。 大可汗哥尔达眉头大皱,吩咐左右道:“让咱们在外面饮酒作乐的儿郎安静些,了空大师是我们请来讲佛法的贵客,没见着这么多贵人都在这里听他讲经文佛祖么,让外面都小声点儿,小声点儿!” 这边大可汗哥尔达兀自做着样子,下面另有一些北胡贵族面露冷笑。 这些人属于同样对佛经不感冒的一群,听不懂不说,心中早就暗骂咱们北胡人从来都是只供奉狼神和圣山,这些佛啊法啊什么的传到北胡里本就是对圣神不敬了。你这个大可汗不过是随便选的,还想搞这种假样子?回头等博尔大石贵人回来了,我们一起去说你的不是,第一个便换了你! 各怀心思的人其实什么地方都有,并不是草原上民风淳朴就会绝种。只是这个时候,忽然一个耳朵灵敏北胡贵族猛地脸色一变,大叫一声道:“不对,这不是什么喝酒作乐,有人劫营……” 这一声大喝登时便打断了了空大师的讲经之声,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北胡千夫长跌跌撞撞地闯进了金帐,脸上犹带血迹地大叫了一声:“不得了了!汉人……到处都是汉人,他们作乱了,那些汉人蛮子作乱了!大可汗!咱们的儿郎……咱们的儿郎抵敌不住!” 这千夫长本是负责金帐大营地的警戒之人,此刻这般模样地跑了进来,在场中人无不心头大震。便在这转瞬之间,帐外的呼喊之声又是大了几分,一句汉话清清楚楚地传了进来,却是只有一个字: “杀——!” ------------ 第四百四十一章 窝心一刀(下) “杀——!” 清晰的喊杀声越来越大,好在帐中的北胡贵族中许多都是部落首领,其间更不乏曾经和大梁军队阵前厮杀的老手,此刻虽然人人都是闻声色变,但亦是大有经验丰富虽惊不乱之人。k"; 耳听这喊杀声虽烈,人数却不似极多,当下有人便大声喝道:“慌什么,金帐周围咱们还有数千兵马。各部带来的护卫侍从也都是勇士。这种黑夜里野战只要稳住的阵脚,狡猾的汉人蛮子就算来上一两万人也不怕!” 这倒是在北胡草原上多少代北胡人积攒下来的信心了,大梁军队遇上北胡控弦,胜绩大多都是在兵力上取得明显优势的时候才取得的。有人发声喊,登时便提醒了许多人回过味来,口中大喊着对对对汉人没什么可怕,径自便要出帐前去整顿部下。 “狡猾的汉狗,什么使团什么高僧,诓我们在这里听你讲这些听不懂的猪屎佛经,却偷偷的弄什么夜袭劫营。我先宰了你这个秃头!” 更有那性子莽的气得哇哇大叫,满脑子只想着先杀几个汉人出出气,手中早已经扒出了钢刀,奔着了空大师就来。 “不可!了空大师是有道高僧……”傀儡大可汗哥尔达早已经呆若木鸡,同样有一批崇信佛法的北胡贵族惊呼出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阿弥陀佛!什么有道高僧,佛经猪屎,不过虚幻罢了!既出空门,却又六根不净,答应了俗世之请。出家人本该不打诳语,而今却不知骗了多少人。更有妄语、说过罪、自赞毁他、悭、瞋、妄诽三宝等诸般戒律均已犯了,诸世幻空放不下求不得,如此重罪过,这一副臭皮囊早该被毁了。愚蠢!愚蠢!终究勘不破自己是个大梁人,终究勘不破这百年交兵之祸!佛祖在上,请落弟子了空入十八层地狱,受万般苦罚!” 了空大师却似早就预料到了会有此刻的景象,高宣佛号双手合十之际直视那逼近的刀光。 他口中虽自称愚蠢,面上却是一脸安详的不避不闪,便是欲以一身圆寂而了结一身罪,引颈待死了。 “汉狗!都到这时候了还装什么样子,我先砍了你这老秃驴!”那手持弯刀的北胡贵族可不管你什么解脱不解脱,奔上前来便是一刀劈下! 便在此时,忽听得嗤拉一声金箔锦织撕裂之声,紧接着人影一落,一点寒光却是后发先至,狠狠地击在了那北胡贵族的弯刀之上。k"; “这高僧出塞乃是北胡人自己逼上来要的,大师若不来,亦有别人不得不来,既是重罪过跑不掉,我入地狱又有何妨?” 一声高叫,一个面色焦黄的男子陡然便落在了了空大师面前的佛案之上。 此刻那北胡数百年传承未损的金帐篷被他举手之间便搞出了一个大洞,一枪击出不仅迫退了想要杀人的北胡贵族,收枪之际更是变回为扫,直接把那位傀儡大可汗哥尔达从虎皮大汗椅上拍了下来。这才哈哈大笑道: “更别说此战若成,无论大梁还是北胡,万千边民便要从此少了这战火拉锯之苦。罪过哉功德哉?佛祖都未必能算得清楚!既是如此,大师又何必着急前往西天极乐呢!” 一干北胡贵族又惊又怒,天知道怎么就有人敢毁金帐从天而降。只是此间战事经验丰富者颇多,更有一个头发花白的北胡贵族沉得住气,站出来道:“兀那汉人蛮子!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说你们笨你们还不乐意,都这份上了还猜不出我是谁?” 持枪之人伸手在脸上一抹,一堆黄粉轻胶信手而落,露出一张冷俊万分的脸来,口中一声大喝道:“老子是大梁虎贲校尉,北征前军钦差节制,有谁是没听说过大梁有个萧洛辰的么!” 这句却是用北胡话吼出来的,帐内的北胡贵族一起大哗。萧洛辰武勇之名在草原上倒比在大梁国的京城中响亮百倍,如今见了真人,在场中人许多登时都是脸上变色。 萧洛辰银枪一摆,枪尖随手便指向了刚才被他一枪杆拍翻在地的傀儡大可汗哥尔达,对着的却是后脑勺。他笑吟吟地用北胡话叫道:“既然是很多人听说过我就好办了,都知道我杀人不会手软吧?大家听清楚,谁都不许出金帐,哪一个踏出帐门半步,兄弟我先捅了你们这个北胡的大可汗!” 一干北胡贵族登时是面面相觑,这里明白人甚多,那哥尔达虽然是个傀儡,但终究名义上的大可汗到底是大可汗。只是一动手劫住对方首脑的事情他们不是没见过,有的还自己亲自动手做过。 不过这个时候好像应该喊上两句“谁都不许过来,都退出去!”或者“放下兵刃!”什么吗?怎么倒过来喊不让我们退了,谁都不许出帐门半步?这算是怎么一回子事? 那先前站出来喝问名字的老贵族名叫塔特术,此刻在场诸人中属他资格最老地位最高,所辖部落也最被博尔大石亲近信任。眼见着不少目光都向自己看来,却是对着萧洛辰沉声说道: “萧洛辰,我们听过你的名字。不要以为你夜袭金帐又制住了我们大可汗就能怎么样,外面我们还有数千兵马,还有各部贵人的亲卫侍从,你逃不掉的!我从这喊杀声中听得出来,你的兵马最多超不过五千,要知从你们大梁开国以来,平原野战便是我们北胡人的天下!更别提这种夜战。只要你放了我们大可汗……” “你白痴吧?”萧洛辰忽然笑嘻嘻地蹦出来这么一句。 “你说什么?”塔特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见过这样的要求,挨骂还得求人家多重复几遍!”萧洛辰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忽然提气大叫道:“你白痴吧你白痴吧你白痴吧你白痴吧你白痴吧你白痴吧?你真的是白痴吧?” 塔特术被这一堆的你白痴吧砸得差点背过气去,倒是那位傀儡大可汗哥尔达这当儿有点儿回过气来,艰难地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却让萧洛辰手腕一抖,又被破虏亮银枪的枪杆在头上砸了一记,这一次是真晕了过去。 “都告诉你老子是征北前军钦差节制了你还不明白,征北什么意思?爷今天压根就没想走,压根就是来彻底抄了你们这个什么劳什子的金帐营地的明白吗?” 萧洛辰臊眉耷眼说话的样子很没有大梁传统将军的风范,倒是和京城中的胡同串子有一比:“别跟我说什么大梁和北胡多少多少年来怎么怎么样,你不就想说北**原野战厉害,大梁汉人只会守城么?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我今儿还明着告诉你,老子如今手底下的兵只有三千,有种咱们谁都别出去,看看那拨先把那拨杀干净?” 萧洛辰这么一骂,那塔特术倒是回过味来,心中暗骂了一句该死该死,早该想到这小子手下顶多也只有三千人的——就是那三千使团。只是这赌约他却是不肯接的,此刻首领贵人们都在帐中,外面己方的兵马虽多,却是一盘散沙般群龙无首。夜战遭袭最忌指挥不灵,若真是和这萧洛辰耗着,还真说不定弄出个什么结果来。 “他不敢真的杀大可汗!我们金帐里这么多人,先干掉这个汉人抢回大可汗再说!” 这塔特术倒也是个有决断之人,眼见着越拖越对己方不利,却是陡然间一声大喝招呼起帐内众人来。 其实他的心中还有后半句没法这么明着说出来,那哥尔达不过是一个傀儡,真被杀了也就被杀了,回头再请立一个新的大可汗便是。说不定这整合博尔大石贵人的心意,旧的大可汗死在了汉人手里,新的大可汗除了这位草原之鹰还有谁能这么让人服众? 众人陡然发了一声喊,却是齐刷刷向前冲去。萧洛辰咦了一声,挠了挠头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不敢杀你们大可汗?娘的,被瞧穿了!” 萧洛辰口中叫着被瞧穿,脸上却是精神一振,殊不知刚才一番对话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眼前这番景象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如今这金帐里的北胡贵族多达数百人,其间不乏武勇善战带兵明白之辈,刚才若真是一拨哄散了出去整顿部下调度兵马,登时便会给外面的辰字营增加极大压力。自己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杀不过来,如今要他们真要是对着自己来,反倒不怕了。 “大师,你后边那块金帐的桩子已经被我弄松掉了,从金帐下面爬出去,一会儿打起来我可能顾不上你!”萧洛辰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的了空大师说道。 “贫僧罪孽深重,本就该死……” “你死了不要紧,他们要是抓住了你来要挟我怎么办?我这人义气深重必不能看着你眼睁睁的丢命,说不定便被你给累死了。我死了辰字营的三千将士……还有天下苍生啊……”萧洛辰换了一种说法,飞速的回头一暼,果然见老和尚撅着屁股开始掀金帐的地帘子。 “这就对了!” 萧洛辰的嘴角一翘,又带上了那丝招牌式的诡异微笑,看看这么两句话间已经冲到了自己面前北胡贵族们,陡然间大喝一声道: “一起上吧!不过土鸡——瓦狗耳!” 身未动,破虏亮银枪已经入灵蛇般向前刺出。 【作者题外话】:第四百三十九章直接蹦到四百四十一章是是姜叶在列标题时给写错了,章节内容是没有问题的,只是题目记错数字了,嗯哼忽略它吧,我没有权限更改 ------------ 第四百四十二章 莫有当者 长枪长矛这类冷兵器本是马上作战威力最大,步战中其实很容易扎入人体中拔不出来的。|i^ 当然那也得分谁使分怎么使。有些地方比如咽喉,只要你出枪够快收枪够快,一点一收已经足够收割一条性命。 萧洛辰的枪法显然属于快枪。确切地说,整个金帐里的北胡贵族们虽然不乏马上步下征战了一辈子的主,可是这么快的枪他们踏遍草原都从没见过的。 “噗、噗、噗、噗……” 瘆人的轻响声在金帐之中陡然响起,许久的隐忍在这一刻爆发,萧洛辰手中的破虏亮银枪已经舞成了一片银光,枪尖上的一点寒星仿佛是带来厄运的夺命星,一声轻响便又一朵雪花暴起,然后就会看到一个人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更糟糕的是,这群拎着各式武器想要围杀萧洛辰的北胡人不可谓不努力不拼命,但是他们突然发现,在这金帐中几百人打一个人的根本就发挥不出来。萧洛辰不仅枪法快,脚步身法更快,几百人不可能一股脑的都站到他身边,他却能每每在人群中找到空隙钻到对手较少的地方,然后凭借长枪的距离优势给别人的咽喉上来个透明窟窿。 一寸长,一寸强。 这是必须有胜无败的一战,为了这一天,萧洛辰甚至在藏兵谷的辰字营里搭起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金帐里。k";这一天如果有一百种可能出现的情形,他一定研究过一百零一种解决的法子。 转眼间,帐中已经躺下了几十人,而萧洛辰的身上甚至连点儿血渍都还没沾上,他的嘴角甚至还带着那种邪气而让人胆寒的诡异微笑,就好像是终于得偿所愿地在做一件期待已久的事情一样。 “这就是……大梁第一勇士的真正实力吗?这……这家伙不是人,是怪物……不,他是萨满大巫师都会恐惧的杀人妖魔!” “逃啊!逃出金帐去!”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众人一下子都泄了气,争先恐后地开始往门口跑,生怕自己离萧洛辰比别人近了点儿。 这时候萧洛辰反而不追了,刚才是怕一堆能够羁勒部署整顿兵马的家伙出去给外面增加压力,现在是几百个心惊胆颤只想着逃命的枪下游魂罢了,将是兵的胆,让他们出去给兀自抵抗的北胡人添添乱没什么不好。 空荡荡的金帐里只剩下帐顶上的一个大洞和仍然昏迷着的傀儡大可汗哥尔达。 “你真可怜,比我那个皇帝师父还孤独,这时候都不带有人搭理你的。不过还好,我就猜这群北胡人谁也不愿意自己先动手杀了大可汗。” 萧洛辰一伸手拎起哥尔达的一条腿,就这么倒拖着他往金帐外面走去。门口处却是已经有他的亲卫队长张永志奔了过来,后面跟着三五个亲卫。 “将军,这就打完了?我还以为要再多杀上一批。”亲卫队长张永志笑眯眯地说道。 “谁没有妻儿老小,吓唬吓唬得了!”萧洛辰假模三道地叹了一口气,却是随手扔过一个人来,“北胡的傀儡大可汗哥尔达,绑好别丢了别死了。” “这人是咱们将军?”张永志和旁边的亲卫们大眼瞪小眼地溜着小话儿,手上却是麻利无比,倒霉的傀儡大可汗转眼间就被捆得像一个大粽子一样。 “老子忙着呢,有正事儿没正事儿?没正事一边儿杀人去!”萧洛辰下一句话果然又暴露出了不着调的本来面目,口中却是滴溜溜地一打口哨,一匹白马高声嘶叫着冲到了他的身前。 蹬鞍上马,萧洛辰略略望了一下四周,一拨马头便朝着厮杀最热闹的一战场奔去,嘴上却是一路大叫着:“我乃大梁萧洛辰,北胡可有勇士?敢与萧某一战否!” 黑暗里最少有三个以上的北胡弓手听到这种叫声后在心里骂了一句真蠢,这个家伙哪里是什么传说中的大梁勇士,简直是个比不睁眼的狍子还笨的家伙!北胡人尊敬勇士不假,可是在混战中耍这些没用的噱头那就是做死了。都是厮杀里过来的人,黑夜中还骑白马已经是太过招摇,还这么狂呼滥喊找人单挑那压根就是个明显弓箭靶子。 几乎是不用想,三记弓弦声一先以后第响起,三只雕翎羽箭直直射来,甚是精准。 萧洛辰在马上微微一个扭身,像是脑后长眼睛了一样避开了第一支箭,一伸手登时抓住了箭尾,随手一拨便将第二支箭拨飞上了半空。接着一个迅捷无比地后仰,第三支箭从他的鼻子尖险险飞过,却被他一张口咬住了箭杆。 “一嗓子就招来了三个,效果不错!”萧洛辰似乎是很满意自己笨法子带来的效果,手上却是微微一探摘下了鞍侧骑弓,顺便还从箭囊中取出了一枝箭来。手上三箭连发,黑暗中登时三声惨叫响起,三个北胡弓手一先一后倒了下去。 这一手实际上难度极大,北胡和大梁的制式用箭分量根本不同,疾驰的马背上连珠箭发又要在黑暗中取得如此准头,金帐营地里的北胡人里找不出半个来。只可惜混战之中处处厮杀,无人喝彩。 不过某个连打仗都带着三分不着调的家伙倒也不在意这种事情。像那些既懂得利用黑暗隐藏自己又伺机伤敌的北胡人,那是打仗打油了的老兵,是对手的精锐,必须先解决快解决!萧洛辰三箭射完看也不看,继续骑着他那匹显眼的大白马向另一处打得热闹的地方冲了过去,口中用更嚣张也更显得愚蠢的样子大喊着:“我乃大梁萧洛辰,北胡可有勇士?敢与萧某一战否……” “寿光三十九年七月十,使团至金帐,至明日入夜发难。洛辰以一敌众,杀北胡诸部首领贵者五十三人。后单人独骑纵横营中十余次,骑射控弦伤敌无算,高呼求敌而莫有当者。辰字营殁者廿九,轻重伤者五十二人,北胡留守五千骑并诸部护卫随侍等一战而溃。洛辰于乱军金帐中擒北胡大可汗哥尔达,军士尝言似探囊取物矣。” ——《梁史?萧洛辰传》 ------------ 第四百四十三章 兵锋无踪 天空终于露出了鱼肚白,一阵阵青烟从金帐营地的各处的残骸中缓缓冒出,偶尔一阵风吹来,没有烧净的余烬往往会带出一阵火苗。 辰字营的战士们一脸笑容地打扫着战场,初出茅庐第一战居然就端了北胡人的金帐老巢,俘获了对方的大可汗,这一仗打得当真干脆利落。人人的眼睛里都带上了一份兴奋的目光。 “有心算无心,这些留守的兵马本来就算不上是博尔大石麾下的精锐,对付的又是一帮落进了局听佛经喝酒的家伙。练了这么久居然还花了大半宿,居然还他娘的死伤了几十个弟兄,这都什么事儿啊……” 辰字营全军上下,似乎只有萧洛辰在愁眉苦脸。 “咱们的兵力本来就很单薄,所恃者不过是精锐加依靠使团的伪装躲暗处罢了。现在不同了,那些溃逃了北胡兵将很快就会把消息带到整个大草原……甚至身在漠北手握大军的博尔大石。他娘的什么都挑明了,如今端了他们视作老巢的金帐,不知道大将军那边进展到哪一步了……扭头就会有一堆北胡人死切白咧地到这里来找咱们抢回金帐,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萧洛辰好像是越说越没底气的样子,就好像欠了别人很多钱一样,弄得旁边的几个军官都没着没落的。念叨了一番他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抬头问向一个一脸络腮胡子军官道: “冯大安,昨天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没给老子捅娄子吧!” “将军瞧您说的,哪能呢!”那一脸络腮胡子名叫冯大安的军官连忙笑着道:“昨儿刚到营地里俺老冯就亲自去摸清楚了那鹰奴帐篷的底细,咱们到这里的时候一共六十六只信鹰,现在还是六十六只信鹰,一个下午加晚上没放一只,现在都在咱们手里。” 对于信鹰这种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输送消息到很远地方的生物,萧洛辰向来是极为重视。来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冯大安去了解对方与信鹰有关地点的情况。昨儿晚上第一件事就是正式动手之前先调了得力手下冯大安控制了金帐营地的信鹰巢和鹰奴。 “六十六只信鹰?真他娘的有好东西啊……不对不对,这信鹰好像本来就是北胡特产什么的,咱们自己的信鹰还有多少?” “回将军话,还有七只。” “只有七只啊?没事儿别瞎放,省着点儿过吧!”萧洛辰叹了口气,信鹰少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大梁境内本就没有这类活物,一个使团如果带太多信鹰又容易让人起疑心,就这还是一半放在明处一半放在暗处,由辰字营的将士们好不容易带到这里来的。萧洛辰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对着大胡子冯大安说道: “老冯,大将军那边就不发信鹰了,派一小队人向东南走去找咱们后续的大军,把使臣大人和空大师也送到那边去,请我老爹派人赶紧把他们送回京城,最起码要回了大梁才算是安全。还有回头我写封信,从金帐这边弄到的信鹰都给我放出去,该飞哪飞哪,老子有信发给草原上的大小部落!” 那大胡子冯大安长大了嘴:“六十六只都放出去?” 萧洛辰点点头道:“都放出去!” 信鹰这东西不像别的,飞行往来通常都有比较固定的路线,一家的信鹰便是一家的信鹰,便是缴获了对手的也没有多大用处。冯大安既感肉疼却又无可奈何,忽然凑近了萧洛辰道嬉皮笑脸地道:“将军,下次能不能不让俺和这些鸟折腾在一起了?如今这金帐的营盘打下来了,咱是不是也能搞回原来的营生……” 这冯大安本是辰字营中的马军都统,只是这乔装使团之时众人不是扮作了仆役工匠便是扮作了和尚,马军们没了马,统统变成了步兵。如今打下了金帐营地,倒是弄到了大批的战马,这家伙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萧洛辰一边琢磨着地图,忽然间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道:“这话倒是不错,不仅你这马军都统要恢复本来营生,咱们辰字营的所有人都要配上战马。弟兄们,咱们撒丫子跑吧!” 冯大安吃惊地道:“跑?原来不是说打下来金帐营地坚守待援,和大将军汇合的吗?” “原来是原来,现在是现在。我那位老爹用兵最讲究的就是一个稳字,等他那几十万大军慢慢地压到这里,咱们早跟北胡诸部硬拼得剩不下几个人了。明摆着黄金帐篷和大可汗都被咱们抓到手里,人家还不玩命的冲上来跟咱们死磕啊?” 萧洛辰这话还真是说得不错,在前朝就开始的边关征战史中,还真没有过大可汗和金帐都一战就尽入汉人手里的先例,当真是让草原诸部都觉得北胡人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冒犯,尤其是一帮子当夜被击溃的诸部贵人心里这叫一个受伤啊,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啊。又知道萧洛辰所部兵少,在这个上马为战的北胡腹地就是再怎么空虚再怎么主力尽出,拼凑出几支比三千人更多的兵马还是不难的。 可是当各个部落气势汹汹卷土重来的时候,留给他们的只有空无一人残破营地和断壁残垣,一干部落首领贵人们气得胡子直翘却又有点儿大眼瞪小眼,尤其他们当发现这里少了北胡人视为最高权力象征的时候。 萧洛辰居然把人家的黄金大帐给拆了,这玩意儿好装卸,叠起来卷吧卷吧就能打包带走。 “找!就是把整个草原都翻过来,也要找到这个该死的萧洛辰,抢回祖先留下的黄金大帐!” 不止一个人发出了这样的咆哮声,可是这时候再想把整个草原翻过来是不可能的。征北军的主力已经乌泱乌泱地压了过来,大将军萧正纲用兵之稳是出了名的,他正在把手下的几十万兵马一字排开,横着清扫那些草原上各自为战的大小部落。 一时之间,求援的信鹰大批大批地飞向蓝天,叫苦不迭的北胡贵族拼了命的向漠北求援,把希望寄托在他们的英雄博尔大石能够回援草原上。 但是此刻甚至连此次北征的统帅萧正纲都不知道,自己这个五儿子萧洛辰,带着他的辰字营去了哪里。这支部队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渺然无踪。 而此时此刻,大梁国的京城之中倒是没有半点风向不明的样子。 如今太子和皇后都换了人,这形势难道还不够清楚么!百官叩阙皇帝妥协,这件事情的热度似乎已经稍稍有点减退。京城老百姓本来就是官员亲戚众多,在茶余饭后似乎是有传统一般地谈论着朝廷大事,重心却已经转向了自家有某某亲戚在朝中为官,在那场百官叩阙的大事之中如何如何发挥了作用,好像没有他们家那些七拐八绕的亲戚,如今的太子和皇后就不会是今天这些人选一般。 在这种一边倒的状态下,像意万岁爷换了个长相极其一般的随驾宫女这种小事还真是连没什么人放在心上。安清悠一副乔装打扮的样子适应着自己的新身份,就这么杵着像大号芭蕉扇一样的陛翎站在寿光皇帝身后。皇甫公公说得不错,在这个时代里作为女人,如果不是这个差事好像还真没法现场目睹了一把百官上朝时候的实景。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拜九叩山呼万岁,一通大礼行完,皇甫公公站出来尖着嗓子高声叫道:“众臣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今年川中之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托陛下洪福齐天之故,百姓俱多欢颜……” 安清悠带着点新鲜的眼光站在寿光皇帝身后瞧了一阵,很觉得有点索然无味的感觉。百官们刚刚和皇帝闹了一场,此刻谁都不想再折腾什么事,那些真正有实力的朝中大臣们如今反倒是显得非常低调,所上的奏本不是风调雨顺便是国泰民安,总之是如今大梁国中一片歌舞升平的气氛。 “这是给皇上和文官们都留缓冲余地吧,也算是给睿亲王做做铺垫,新当了太子,全国各地的状况总的有些一片大好样子么?” 安清悠心里默默地念叨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进了四方楼,自己的任务自然不是如乔装那般的每天就管打扇子。寿光皇帝对于安清悠很多不同角度人事的新观点似乎是颇有兴趣,这几日倒是召见奏对不少,有些事情倒是要在趁着上朝得清楚之时先想清楚了,省得一会儿爱搞阴谋论的老爷子问起来麻烦。 安清悠径自琢磨着自己的事情,忽然间喉头出不知道为什么一酸,似乎是一股没来由烦恶的感觉直接冲上了胸口。在萧皇后处被检查出来怀孕,回家却又赶上了萧老夫人惊骇晕阙,众人一通惶惶然之下安清悠也就没把这种事情说出来添乱。可是这怀了孩子毕竟就是怀了孩子,不是你不说就不存在的。 安清悠开始害喜了。 手上拿着的那柄大号芭蕉扇一样的陛翎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若不是安清悠控制力极强,险些出了乱子。可是偏在此时,只听的殿门口的司礼太监一声高叫道: “江南六省经略总督刘忠全,入京陛见万岁——!” ------------ 第四百四十四章 马后炮 “臣江南六省经略总督刘忠全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总督晃晃悠悠地跪倒在地,随即便听到了龙椅方向上的一句刘爱卿免礼平身。_!~;可是他身子本就肥胖到了极处,一个圆滚滚地大肚子扶在手上跪了下去,再站起来却是不大容易。这当儿是上朝陛见,又没法带亲随手下进来相帮,居然站了三次都没占起来,满头大汗之下倒是颇有憨态可笑之状。 只是满朝文武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没一个有半点笑意。说起来刘总督在京之事其实已经不是秘密,自从清洛香号门口那一挡子事儿出来以后大家谁不清楚?可是心里有数是一回事儿,亮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儿,天下第一忠犬之名大家谁不知道,忽然摆明车马走到了明处,若没有陛下的意思在里面那是不可能的,皇上这是要干嘛? 一片肃穆的等待下众臣各自想着自己的心思,金銮殿里无数颗脑袋转的飞快,只有刘总督一个人在那里吭哧吭哧满头大汗吭地想站起来…… 寿光皇帝实在也有点看不下去了,手上轻捻龙须依旧是天子威严之态,嘴里却到底还是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鼓捣出来一句:“去帮刘大人一把……” 两个殿前拿拂尘的小太监一左一右的上前一步,伸手在刘总督的手肘处各自一托,这才让刘大人拜托困境站了起来,口中连称君前失仪死罪云云不迭。 “罢了罢了,刘爱卿体格……这个异于常人,算不得什么大事。_!~;” 寿光皇帝一脸黑线地挥了挥手,刘大人怎么来的京中待了多久,他这个做万岁爷的心里最清楚。可是有些事虽然皇上和群臣都心里明白,该大家一起说瞎话的时候还得一起说瞎话: “刘爱卿为朕坐镇江南,劳苦功高!自上次进京陛见一别,如今已有数载,朕思念的紧啊。此次进京又有什么要事想跟朕说?” “承蒙皇上眷顾,臣真是虽粉身碎骨亦不能报。臣身在江南,每日每夜想的便是如何为皇上效忠……”刘总督和寿光皇帝那是老搭档了,此刻亦是露出了一副感激涕零的神色。君臣两个很没营养地墨迹两句,却见他一掏袖袋,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奏折大声道: “臣此次进京本为向陛下述职叙说江南民政之时,可是谁想到身在途中,便已经听到了京中发生了天大之事。臣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事有轻重,如此兹大之事不得不上本以奏,臣要弹劾首辅大学士李华年结党之罪,私串百官叩阙威逼天子之罪……” 这话一说,登时满朝大哗。如今这睿亲王人都上了位,事儿都有渐渐凉下去的意思,刘总督怎么反倒开始放了个马后炮,要与这么多官员为敌了! “陛下,臣一心为公,叩阙全无半点私心。这刘总督诬陷忠良,才是真正的奸佞之辈……”兵部尚书夏守仁这两天显然老实了许多,又一次充当了李大学士的急先锋。 “刘总督说我等结党,有何凭证?若没有凭证那便是诬蔑,是谄构!” “臣要弹劾江南六省经略总督刘忠全拥地自重,贪赃枉法,私守贿赂、诬害大臣等诸罪……” 那夏尚书带了头,接下来跟上的人自然大把,刘总督一下子倒象是捅了马蜂窝一般,不过这位刘大掌柜倒也不在乎,他和安老太爷这等为官清正的铁面御史不同,从替寿光皇帝牧守江南的第一天就有人说他是个贪官贼官,几十年来家产固是富可敌国,挨过的弹劾数量只怕也是天下第一。要论这等你弹劾我我弹劾你大家打嘴炮的经验,满朝文武之中当真是无出其右者。 “夏守仁,就你还敢说自己是全无半点私心?我问你,要是没有李阁老的授意,哪一次你敢凭着自己的胆子去叩阙?” “唉呦陈侍郎,你问我有没有凭证?别人不说,别以为你一直抱着李家的粗腿我不知道,有本事让陛下派四方楼立个案子单查你一人,你敢不敢?” “还有那个谁谁谁……你就不能来点儿新词儿啊,什么拥地自重贪赃枉法这种罪名老夫被人弹劾几十年了,朝廷早有定论,起哄也弄点儿新罪名行不行?” 百官叩阙废立太子,这件事情此刻深在金銮殿中的文官十个里倒有九个有份参与,碰上了这等弹劾折子谁肯后退半步。刘总督心里也明白,如此大势之下其实大家是谁都奈何不了谁,自己就是个寿光皇帝陛下推出来拖时间搅局的。索性放开了耍,一通舌战群臣之际只管划明白了自己和李家的界限,剩下事情你开口我还嘴大家吵上个其乐融融,先把这金銮殿上的朝会搅合成一个菜市场再说! 可以说刘总督对于陛下的指示领会是深刻的,执行是有效的,寿光皇帝老爷子眼看着这番模样摆出了一副阴沉着脸的模样,心里却是暗暗满意。折腾吧,多折腾一天朕就多拖上一天,折腾到大军班师回朝,朕想收拾谁收拾谁…… 只是这朝会上众人唇枪舌剑,大家伙儿各自闹腾着各自的事儿,却没有人留意到寿光皇帝背后的某把陛翎正在一点点的前倾,一点点的下降。 安清悠实在是太难受了! 那种害喜的感觉不断地在折腾着她,恶心欲呕,酸水一阵阵地往上翻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胎反应尤其大,倒后来居然连手脚都有些酸软无力了。 我坚持!我忍!我忍!我再忍!我忍人所不能忍! 我没忍住…… 执陛翎本就不是什么轻松活儿,又一阵手脚酸软没力气的感觉涌上来,安清悠到底还是手上一颤,那已经离着寿光皇帝陛下相差不过半尺的地方有气无力地歪倒了下去,啪的一声轻响,正打在万岁爷那顶九龙御朝冠上。 朝会上的争吵之声猛然一止,众臣们抬起头来,只见一把陛翎就拍在皇上头上,不由得人人脸色泛白,吓得说不出话来,这…… 皇上居然在朝会上挨了这么一下,这要是有人想要刺王杀驾,现在就他娘的相当于已经得手了! ------------ 第四百四十五章 沉甸甸的护驾 “有刺客!”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群臣们登时是一片大乱,刚刚还争吵不休的两拨人瞬间就达成了一致意见,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的话都是惊人的一模一样: “护驾!” “护驾护驾!” “赶紧来护驾啊!” 一堆文臣手忙脚乱地一通叫喊折腾,真正具备护驾本领的武将们却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沉默。_!~;大梁朝中不乏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名将宿将,可是此刻大家却都是面面相觑,站在陛下身后那个丑了吧唧的宫女要想刺王杀驾还真就得手了,可是你怎么也得拿刀拿剑拿匕首,至不济也得捅个发簪抡块砖头什么吧?谁见过这种事情拿陛翎的? 陛翎陛翎,顾名思义,压根就是用漂亮的孔雀羽毛和上好的细丝绢线缝制而成,这玩意纯粹就是个装饰品,软趴趴杀伤力半点没有的。又是羽毛又是线,想拿这东西刺王杀驾直接就可以下一个结论。 你杀个毛线啊! 此等不世出的独门怪异兵器便是经验再丰富的高手高手高高手也没见过,武将们大眼瞪小眼地彼此对视了半天,只见那原本执陛翎宫女软软地靠在背后的殿墙上,倒象是自己浑身没了力气失落了陛翎一样。若说这样也能刺王杀驾,那也太夸张点儿了吧? 武将们眼睛里瞧得明白,可是到处都有人在喊着护驾,大家也不好意思不摆摆样子。金殿之中是不能带兵刃入内的,大家只能一股脑儿赤手空拳的冲将上去。其间有一个聪明的,张牙舞爪一边高喊着护驾一边双臂乱抡,很有市井无赖耍王八拳的风采,忽然仿佛不经意间,一拳头就砸在了旁边一个文官儿的胸口上。 那文官儿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挨上这么一下那还了得?当时就惨叫着跌了出去,一下子众武将纷纷醒悟,对啊,事有轻重缓急,有什么事情能比君前护驾更大过天去?我等为保皇上安危,忠心耿耿生死不惧,如此满殿一片混乱的情况下,便是有什么误伤那也说不得了! 一时间护驾之声大作,武将们振臂高呼之间横冲直撞,王八拳霸王肘铁膝盖顺便再看看哪个文官躺下了偷偷多踩上一脚,大家都是老行伍了,军营里有几个没打过群架的,抽冷子揍便宜人还不会么? 动口动笔动权谋武将们不是对手,动手却是绝对的强项,更何况这班够资格站在朝会上的文官们中许多人年纪都不小了,实力对比上那是绝对压倒xing的优势啊,转瞬之间金銮殿里就躺了一地哼哼唧唧的文官儿。_!~;武将们冲到了手脚酸软的安清悠身边,居然还个个带着点感激之色,这段时间里武人们真是被打压惨了,难得有这么个机会把想揍的都揍了一顿,真是要多舒心有多舒心了。 所以这班武将们不但没有人难为安清悠,居然还有人把手脚无力靠在墙上的她扶了一把。 “陛下,刺客已经擒获。如何发落,请陛下示下。”武将们眼看大功一声欢呼,将安清悠押解着……其实这姿态应该是簇拥帮扶着之类的词儿更好,带到了寿光皇帝的面前。 寿光皇帝脑袋上的陛翎这时候当然早就被旁边的小太监拿了开去,他看着躺倒一地哼哼唧唧的文官们,心里居然也有点痛快解气的感觉,几十年权重天下的大梁天子做下来,哪里曾有这段日子里那般做得堵心搓火的时候? “蠢材,后面那个压根就不是什么刺客……朕要真有危险皇甫公公早出手了看不出来么!那么着急抓人干什么,好容易有这么个机会,你们就不会慢点冲上来给这群混蛋揍两下?” 寿光皇帝难得地肚子里愤愤不平了一把,便在此时,忽然见首辅大学士李阁老蜷缩着不停地在地上抖动,拼尽全身力气高叫道:“陛下!臣要弹劾!臣要弹劾朝中诸武将徇私报复,借护驾之名殴打大臣……” 李阁老这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但是那调门显得很是奇怪,就好像是被踩住了脖子的母鸡一般——其实刚才武将们还是手下留情了,看他这么一大把年纪怕一拳打出个好歹来就没下重招子,只是不知道哪个缺德的下黑手来了一记猴子偷桃。 如今李阁老说话声音很有些皇甫公公的味道,他已经出离愤怒了,虽说年逾古稀某个器官作用已经不大,但是对于男人来说受到伤害却是比年轻时候更脆弱更容易疼。 “这个……” 寿光皇帝微一沉吟,他老人家权谋之术天下无双,还能被区区这点儿小事难倒?当下叹了口气道:“朕也没什么事儿,不过是一个宫女君前失仪没拿稳陛翎罢了,武将们救主心切是忠臣,李阁老首先喊出有刺客护驾也是忠臣,大家都是我大梁的朝中栋梁,要是因此生了什么龌龊就不好了,还是要团结一心,团结一心啊!若是文武诸卿有什么怨气,那就埋怨朕好了……” 瞧瞧,皇上说话就是有水平,不仅一开口就把事情定了xing,更是非常具有为上位者的风范派头,虽说大梁文武打开国立朝那会儿就没有团结一心过,不过并不妨碍他老人家语重心长地做着教导,至于埋怨皇上不说是敢不敢,谁就是心里埋怨皇上又能怎么样,你能咬他一口?真当是谁都有那么好命在皇上身后拿陛翎么! 当然寿光皇帝陛下也没忘了顺便给李阁老上了那么一点儿眼药,那句“李阁老首先喊出护驾”的金口玉言一开,登时便有无数道愤怒的目光看向了他,不就是有个宫女君前失仪么,让你当皇后的妹妹随手弄死不就得了?你没事儿闹什么刺客啊,连着我们也一块儿遭殃。其中几位老臣的眼光尤其怨毒,显然因为年纪大而遭了猴子偷桃的不止李家家主一人。 “好啦,众爱卿若是有刚才混乱之中踩踏受伤的,赶紧回去修养,朕自会拍御医下去寻诊治伤。爱卿们!赶快好起来吧,朝廷缺不得你们,朕缺不得你们啊!” 寿光皇帝用一句假模三道而又慷慨激昂的演讲结束了今天的朝会,眼神扫视了一下安清悠,又看了一下皇甫公公,皇甫公公登时尖着嗓子叫道:“来人,把这个君前失仪的宫女拖下去乱棍打死,退——朝——!” 皇甫公公手下的四方楼太监直接把安清悠带了下去,寿光皇帝也悠哉悠哉地迈着帝王步走进了大内。满地哀嚎声中,一个肥胖的身影忽然一翻身坐了起来,一脸的怒气冲冲。 这人正是刘总督,刚才武将们冲上来“护驾”的时候,他是第一个见势不妙趴在地上装死的。其实不装也没关系,他做事圆滑之前就一直没有参与打压武将,大家又都知道他是皇上的人,亲眼目睹了他今日和李家划清界线的弹劾嘴仗,谁没想着给这位一团和气的胖子来上两记黑的。倒是他自己趴下的时候不知道被哪个文官踩了一脚,现在一张胖脸上清晰可见端端正正一个大鞋印子。 刘总督吃力地扶着一个还能坐起来的朝中同僚站了起来——被他扶的那位直接就被按躺下了。左顾右盼一阵,奔着正在一根殿内九龙柱下劫后余生般喘息的兵部尚书夏守仁就去——这位兵部尚书借着文人掌兵部的权力打压武将最狠,又不是那种让人看了就下不去手的年迈老头儿,刚才他挨得揍最多。 “夏守仁,刚才是你骂老夫骂得最凶吧?抓我徒弟的也是你吧?”刘大人一低头,带着大鞋印子的肥脸上满是狞笑。 “你……你想趁人之危动手不成?”夏尚书还站不起来,仰面朝天地看着那个大鞋印子说话声儿都颤了:“刘忠全!我可跟你说殴打大臣乃是国法不容,刚刚是护驾也就罢了,此刻满朝同僚均为见证……” “谁说我要打夏大人了?”刘总督忽然脸色一肃,正色道:“刚刚虽是上表弹劾,但终究如此争吵太失体统,若不是刚刚我们闹的那么乱,也不至于大家都被那些武夫……唉!本官这里给夏大人赔罪了。” “啊?无妨无妨,说起来夏某与刘大人都是文臣……” 夏尚书心里一宽,刘总督脸上那个大鞋印子显然起到了非常强大的欺骗作用,莫不是也挨了揍倒起了同仇敌忾之心,正想着半截忽然听刘总督极为夸张的一声大叫:“哎呀我的腿,我的腿也伤了,原想给夏大人陪个不是,谁想一行礼居然站不稳……夏大人小心!” 摔个交还能废上这么一堆话,显然就是故意假装的。可是那又如何?夏尚书只看见眼前一黑,乌压压一座肉山般的刘总督已经笼罩了他的上空,庞大的身躯就这么直直地冲着倒了下来。什么叫推金山倒玉柱?什么叫泰山压顶雷霆万钧?夏尚书此刻已经有了无比深刻的认识——只可惜是刘总督是泰山,他是被压的那个顶。 “呼……”兵部尚书夏守仁瞬间只觉得胸口的气息都被挤了出去,不由自主地喷出一口气,却是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夏大人?夏大人?”刘总督倒在夏尚书身上又晃了晃,确认不需要碾动效果夏守仁也已经晕了过去的时候才慢慢抱着旁边的九龙柱再度爬了起来,顽强的气魄很像一只打不死的肥螳螂。 “敢骂我?敢抓我徒弟?老夫记你一辈子仇!”刘总督胖脸上又露出了一丝很瘆人的笑容,配上那大鞋印子显得越发狰狞。左右看看,却是奔着工部的某个侍郎就去。 “刚才你小子也骂我了吧?弹劾老子的罪名输你编得多。” 那位看看刘总督的身材,没等挨砸直接晕了。 一时之间,金銮殿内众臣人人自危,果然是“朝廷首辅李阁老,江南忠犬刘总督。”能够和李家齐名的人物又岂是易与之辈?别的不说,单说人家这份重量,那就万万不能看轻了啊。 ------------ 第四百四十六章 新差事 安清悠当然不会被乱棍打死,那是说给满朝文武们听的。_!~; 就冲着萧洛辰父子如今领兵在外,寿光皇帝也不会动手杀自己得意门生的老婆。死的是那个“君前失仪”的“宫女”,皇甫公公拿过一本宫女花名录在上面勾了一笔,这个本来就不存在的宫女就“死”了。反正四方楼里有手艺有物料有人才,回头再还个易过容的相貌身份重新上岗便是。 何况寿光皇帝老爷子眼下高兴着哪! “哈哈哈!痛快痛快!这段日子里一直在想着怎么给李家点教训,偏偏这等情况下又不好下手,还是我这女儿聪明,居然敢在朝会上打了朕一陛翎!哈哈哈!尤其是他娘的那个老匹夫,朕早想揍他一顿了,看见他蜷得跟个大虾米那副样子没有,他要是那啥废了,朕就把他调去给他的妹妹皇后当大总管。” 寿光皇帝也是人,兴高采烈的时候也会漏出两句他娘的,甚至也会一时兴起图个光嘴上便宜。李阁老毕竟还是李阁老,如今的外面形势也依旧是寿光皇帝这边更加无奈一些,就算是首辅大学士的那啥真废了他也没法把人调去当大总管。 皇甫公公一脸的黑线,没吭声。 安清悠自己倒是还有点迷糊,没见过朝会里皇上被拍陛翎大臣一起挨揍还能高兴成这样的,如果不是自己这位义父贵为天子,那笑容倒是很容易让人有些这厮是不是盼着朝廷倒台的联想。不过想了一阵倒是理清了事情的大概脉络,微微苦笑着道:“义父过誉了,这事情真不是女儿刻意为之……” “朕又没说你,谦虚什么!跟你那个祖父安老大人一个模样,总是不居功自傲地过了头。” 寿光皇帝呵呵大笑道,:“你个鬼灵精,也亏你敢想敢做,嗯……和萧洛辰那个胆大包天浑小子到底是一对儿!你不知道把,那小子也玩过陛翎,当年趁着朕睡着了的时候把孔雀翎毛都塞朕的后脖领子里了,弄得朕一坐起来跟开了屏似的……” 这次轮到了安清悠一脸的黑线,这种状况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再往下讲估计义父万岁爷他老人家能把更倒霉催的**讲出来。回头哪天想起来说上一句你知道得太多了可大大不妙。|i^ 更何况自己怀孕这事儿已经开始出现了身体反应,以后害喜越来越厉害怎么办?一想到隔三差五地自己就很有可能用陛翎拍皇帝的头,安清悠就觉得自己早晚会有连累安萧两家满门抄斩的时候。这份趁着如今老爷子心情正好的不能再好不把事情说清楚,又是更待何时? “义父,真不是您老人家想的那个样子……”安清悠急急分辨道。 “哦?不是那个样子是哪个样子啊!都说叫你别担心别担心,朕从来都是赏罚分明。你在这件事儿上有功,朕既说了,那就是这么定的!” 寿光皇帝脸上的笑意犹自正浓,安清悠却是连忙见缝cha针地把事情说了,义父万岁爷越听脸上越是惊奇,到最后一脸怪异地道:“这……这个真是奇哉怪也,天下竟有如此众多巧合凑到一起之事?” 安清悠一句话就让寿光皇帝又开心了起来:“皇上是天子,奉天承运嘛,上苍的运气不站在您这边站在谁这边?可见那些叩阙bi您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那你也是个福将!朕说要赏是算数的,回头好好想想该赏你点什么!”虽然不是有意安排,但一想到李阁老有可能成为不在大内任职的大内总管,寿光皇帝还是觉得心里痛快外加彩头不错,一扭脸嘱咐道: “皇甫公公,给朕这个乖女儿安排最好的人手保胎,另外给她换个面孔身份,原来的身份不能使了,她自己本身的身份又太敏感,别让人认出来——可不许像上次那么丑了,朕平时看着都难受!” 说着说着话,寿光皇帝自己是有些先笑了起来,安清悠却是心中一苦,自己有孕在身,原本以为这旧身份抹杀了可以赶紧出宫回家,谁承想居然还是随驾御前? “义父……我这身体不便,您看这随驾御前的差事是不是能够先免了,女儿想先回萧家,您若是什么时候有差遣,我自当……” “嘿嘿!随驾御前,多少人想盼的差事都盼不到,你倒是跟义父讨价还价起来了?”寿光皇帝嘿的一笑,却是一瞪眼道:“再说了,你刚刚才拿陛翎打了朕的脑袋,白打了啊?” 一说到拿陛翎打了皇帝脑袋的事情,安清悠登时就没了词儿。 心中无奈归无奈,可寿光皇帝金口玉言一开是谁也没辙,还得谢主隆恩。憋了一肚子闷气回到自己所住之处琢磨对策,没到一时三刻,那四个打扮嬷嬷却又仿佛幽灵一样的出现在了眼前。 “我说几位嬷嬷,您老几位能不能别这么总是跟地底下冒出来一样?我如今有了身子,经不起吓的。” 安清悠没好气儿地念叨了一句,却见那四位嬷嬷慌忙下跪,口中低声称道:“五奶奶恕罪,四方楼的向来的规矩,在宫中走路须得落地无声衣不带风,时间久了难免形成了习惯……” “没事没事,我也就是说说,你们该干嘛干嘛,要重新给我换个妆容不是?那就动手吧!”安清悠知道之前确是自己心情不好,怪不得这几个奉命办事之人。只是那四位婆婆自上来又是一通打扮,一个个却大是有战战兢兢之感,望向自己的眼神之中也不充满了畏惧之意,这新妆容做得反倒越发的慢了。 “我刚才真不是刻意埋怨你们,轻松点儿,别太过紧张了才好。”安清悠并不想给这些人太大的压力,叹了口气道:“或者咱们换个方式,都别这么死绷着,聊点什么吧,你们先说?” 有手艺的未必会说话,那四个嬷嬷彼此对视一眼,倒是那为首的一个畏畏缩缩地说道:“听说五夫人您今儿的朝会把皇上给揍了……” 安清悠差点没被这么句话给吓的咬了舌头,心中却是对四方楼大加鄙夷,还保密机构呢,这都传的什么八卦啊。 若说化妆之类的事情,安清悠在这个时空里其实也是大行家,之前不过是对这易容术之类东西不甚了了,此刻细细看来,也不过是用一些柔xing材料混合上一些可以凝固的膏粉面具,改变人脸上的骨骼服色结构罢了。 倒与后世影视剧里的特效化妆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这个年代的人更纯粹,也更具有匠人气质,像这几位嬷嬷却是从小就入了这门,一辈子就沉浸于此道之中。动手起来的认真精细之处,倒是领后世的许多从业者汗颜了。 不多时这新的模样妆容已是弄好,从这一次却没有扮黄脸婆,倒是弄出了一副面色红润的面孔的来。安清悠原本一副瓜子脸变成了脸如满月的样子,很有大胖丫头的风范,按照宫中的说法这是福相。腰身也被加粗了不少。更适合穿一些宽松方便行动的衣服。安清悠心中正自微微感叹,却见人影一晃,皇甫公公却是站在了自己面前。 “打明儿起,这是你的新差事!” 皇甫公公板着一副僵尸脸,伸手间递过来一盏极为细小的朱红色灯笼,这分量倒是极轻的,外表的装饰也极为精美。只是那灯笼未免有些太小了…… “还是扮宫女?” 安清悠看着手里跟比苹果大不了多少的灯笼微微苦笑,宫里也开始搞超轻超薄是王道?只是这么大点儿个灯笼真不知道能照出多大点儿亮来——再往里头一瞧,得!连cha蜡烛的地方都没有,就是一装饰摆设。 “我没记着皇上身边有这么个提灯笼随驾的差事啊……”安清悠不明所以,自己也是参加过选秀的,还真是死活想不出来有这么条规矩。 “圣恩浩荡,对你们安萧两家可是恩比天高啊!特地为你设的,知道你身子不便,这玩意儿轻省……”皇甫公公忽然也似有感叹之意,总结发言似的又是那么一一句,“万岁爷说的话就是规矩,皇上乐意!” “啊……”安清悠瞠目结舌,没想到自己也能享受到了公务员因人设专岗这种暗箱操作的待遇。心里却也疑惑,这寿光皇帝死死地不肯放自己出宫,到底是为什么啊? 皇甫公公走了出去,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再给什么提点,因为寿光皇帝的嘱咐言犹在耳: “朕这个义女啊,天赋之佳当真是世所罕见,居然能把朕都给看穿了心思,你看她这几天奏对了没有,角度与朝中诸臣完全不同。安老大人也好萧老夫人也罢,虽说都有心教,可只是根据别人转述的经验又有何用?唯有亲历其中才能一点点成长起来……此等人才朕必当用之,便是不用,也不能让别人用了去!” 也不能让别人用了去……皇甫公公心里不禁有些轻颤,皇上这是在防着谁? ------------ 第四百四十七章 大政议 安清悠开始了自己提小灯笼的生涯,寿光皇帝那边还是时不时的召见,那些与古人大相径庭的看事角度好像是颇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效果。|i^万岁爷感叹自己这个义女收得真值的时候,宫外的事情却开始有了愈演愈烈的之态。 刘忠全刘总督在摆明了不再走各处圆滑的路线后,终于展现了他一直以来都未曾轻易示人的实力。 如果说李家一派发动那百官叩阙是大学士李华年蓄力而发一战功成,刘总督的手段就好似是太极云手,连绵不断层层叠叠。 那日朝堂之上弹劾李家及诸臣等事的样子看似颇有撒泼打混的滑稽之态,实则这后手却是连绵相至,精细无比。 从转日开始,外地官员入京的折子便一个接着一个,虽然是之前李家发动百官叩阙之时,也曾有过外地官员递折子进京,但是无论是数量还是档次,都比刘总督这一波差远了。 首先发难的当然是刘总督原本辖地之中的江南六省,他经略江南数十年,这地方上早已经发展得枝繁叶茂盘根错节,江南来得折子清一色二品大员以上才能动用的六百里加急,湖广两江闽浙盐漕三大总督一个不差,十七个道台更是联名具奏,六大巡抚里到了五个——唯一没动静的是河苏沈巡抚——他是沈从元的老爹,这一次铁了心要和睿王府跟到底了。 江南表明了态度,北疆亦是有所发动,川陕总督孙无相本就是萧家的在文官队伍中为数不多的盟友之一,萧家在北疆经营了这么多年,粮草兵员的问题上颇与这位孙总督相得益彰,若是李家真的功成,头一个要下台的地方督抚就是这位。于公于私于自保,他亦是站到了李家的对面。 继而是两广——这个海运发达并且作为大梁国海外贸易的地区早,已经被刘总督借着商业的运作做了多少年的渗透,稍稍把蚕丝瓷器茶叶对于两广的输入卡了卡脖子,民间的呼声登时就bi的两广的大小官员喘不过气来。 更别说还有最近很有希望成为“天下新利”的香物,那玩意儿最近在出海的贸易中越来越抢手,两广官员们的折子上的虽晚,态度却最是激烈,已经有人明确要求启封清洛香号了。 “督抚自重,国之大害啊!自古每有天下大乱,往往由此而始……” 超过半数的地方实权派们弹劾李家的时候,京官们开始愤愤不平地写折子痛陈利害,写折子,直隶云贵川蜀东北,这些地方的外省督抚遥相呼应——李家并不是没有外援,他们在地方上的势力也不过是比刘总督稍逊一筹而已,若再算上京中一边倒的内阁诸位大学士和六部,声势丝毫不软,甚至还犹有过之。|i^ 刘总督倒也不着急,打嘴炮这种事情他的经验丰富无比,在弹劾往来的奏折中并没有把攻击点放在皇子皇后的易人之事,而是集中火力穷追猛打李家串联百官对皇帝进行bi宫的问题上。 结果当然也出现了第三种人,如此声势浩大的朝政斗争根本就是他们玩不起也不敢玩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去抱李家粗腿的人一时之间少了许多。 刘总督不急,寿光皇帝陛下自然就更不急。 他要的只不过是刘总督把李家给拖住,等到北胡战事有个结果,是大妥协还是该大清洗自然会见分晓。如今不但局面被拖住了,文官集团里还很明显地出现了分裂。 眼见着情形如此之下,这位大梁天子居然还心情甚好地和安清悠打着趣,说这种场面女儿你没见过吧?咱们大梁开国到如今都没有,谈谈感想? “这种情形现在虽然热闹,但是正所谓暴风骤雨不终朝,最好还是得给各方都找点能够做上几个月半年之类的事情……” 安清悠的眼光非常清楚,如今寿光皇帝一直由着两方打,可是总不可能光把如潮水般涌来的折子留中不发,要照这么下去,早晚不是个事儿。 “嗯……有理。”对于安清悠这种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保持跳出事情本身不为局面所惑的状态,寿光皇帝是越发的欣赏,于是问道:“那有什么事情能让各方都做上几个月半年之类的……”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义父肯定能处理的比我好。” 安清悠拎着小灯笼撇嘴苦笑,自己能够看清楚这些,靠的是两世为人超越古人不知多少代人的见识。可是要说具体怎么处理这么大一个乱糟糟的局面,自己绝对赶不上寿光皇帝这等老狐狸经验丰富。 “这丫头,倒是把事情又给朕踢回来了……”寿光皇帝笑骂了两句倒也没生气,仔细想了一想,倒是下了一道圣旨。关于刘总督和李家各自拉着一批人彼此弹劾之事,着朝野内外大政议。 两边的官员面面相觑,所谓这大政议,便是将事情的议论范围扩大。除了原本就有品级的朝廷官员们可以具事上奏之外,普天下的读书人亦可就此事发表议论。可是如今大家已经猪脑袋打成狗脑袋了,能够攻讦对方的理由早就被双方的官员炒过了无数遍,这事儿还有什么可议的? 这时候才真正显出了功力,寿光皇帝几十年的权谋皇帝显然不是白当的。 他对于文官集团出现了两派分裂并不满足,他在给其他想发出声音的一个机会,李家固然有天下文脉之名,在读书人中极有号召力,但是说要垄断天下舆论,却也是不可能的。 事情果然朝着开始分化的方面发展,最开始不过是有些中间派觉得得罪哪边都不合适,于是乎满篇奏折废话连篇者有之,东一榔头西一棒对于李刘双方各打五十大板者亦有之。 更有民间的所谓名士才子想出风头搏名望的,李刘两家惹不起,那些依附于李刘两家的下层官员们却未必就那么稳当,很有一批人搜集了些六品以下官员贪赃枉法判冤案的证据,借着机会打起了为民伸冤的旗号,一路告上朝廷。 刘总督灵机一动,一边和朝中的一堆大佬打着嘴炮,一边开始收拾那些李家外围的地方势力。他本就是对于地方民生极为熟悉之人,对于这等民间冤情证据确凿的倒也是该打就打不遗余力,尚书侍郎三公九卿的办不了,集中兵力收拾一批本就是民愤极大的知县学政部司郎官的那还真是容易。 寿光皇帝很配合的大笔一挥,该撤的撤、该抓的抓、该砍头的砍头,一时间民间对于万岁爷的好评如潮,尤其是那些由此出了名的名士才子们,更是文章遍天下的称颂吾皇英明神武。 天下舆论登时有了偏向刘家和皇帝一边苗头,李家和睿王府一看不好,登时来了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大家都是朝廷里面走过来的,我们这边被抓了一批外围的昏官贪官为民出气,你刘总督那一脉就敢说自己队伍里全都是屁股干净的?你来我也来,我们李家和睿王府别的不缺,文人名士之类的人才有得是。 结果刘总督那边的队伍里很快也被扯出一堆证据确凿拿来平息民愤的典型,李家这头亦是扶持了一堆为民伸冤的天下名士。寿光皇帝也不偏心,同样是该抓该杀的毫不手软——不就是如下棋兑子一般么!车马炮现在谁都没法动,一个卒子换个兵这种文章倒不妨大作特作一番,反正朕要的只是把时间拖住,至于那些本就该杀该抓的只管抓去! 结果仅仅折腾了五六天,几十个六七品的官员便纷纷落马。李刘双方的精力纠缠在了神仙打不动先收拾几个小鬼上,事情从急惊风变成了消耗战,还真是如安清悠说得那般,所有人都有事儿干了。 这般局势下居然还带起了一点点连寿光皇帝陛下的副作用,大梁国里的中下层官吏们一个个地大有勤于政务秉公办事的架势,——天知道谁在盯着自己,这等节骨眼上莫名其妙的当了炮灰那才是不值中的不值。 虽然在古代制度所限的环境下这种状况并不能维持长久,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这段日子里民间倒是得了不少实在。 “好!好!就这么相互缠着,缠得越久,朕越是开心。”寿光皇帝这几天的笑容越来越浓,偶尔也会对着安清悠说道:“你这个让所有人都有事干的主意倒是有趣,就连朕也没想到,这两派大臣打嘴仗,百姓们也跟着沾了不少光。只可惜你是个女子,否则朕真让你做个随驾侍讲,学学古人的布衣卿相名扬天下也未尝不可。 中枢便是中枢,行一举而动天下。安清悠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连锁反应,对于这种名动天下之类的虚名她从来都不怎么在意。寿光皇帝为这一个拖字高兴不已,她的心思却在那千里之外了。 “义父,最近可是有北胡那边的信鹰传书……”安清悠声音低低的问道,如今她最关心的,还是那被李家出卖的萧洛辰。 “这……新的消息倒是没有。”寿光皇帝难得地出现了些尴尬之色,不过他很快地便安慰安清悠道: “没消息便是好消息,以北胡那边的状况,若是萧洛辰或者北疆军真有什么不测,博尔大石一定是挥军南下犯我中原,边关的告急文书一定是早到了。” 安清悠点点头,战事一起吉凶难测,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去想了。虽然早知萧洛辰等人被李家出卖给了北胡,虽然不知道寿光皇帝的后手到底是什么,但是这事到如今这么长时间居然没有后续消息,这状况倒真是让人心中悄然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夫君!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回来!” ------------ 第四百四十八章 调军 “这个混账家伙,怎么就这么招呼都不打一声的没了影?若是在军前,非请出帅旗来斩了他不可!” 大梁国的朝廷里从重臣折腾到小官,大家打了个猪头狗脑般的纠结,而在北胡草原上,此次征北的主帅大将军萧正纲也正在拍着桌子大发脾气。_!~; 一群将佐们大眼瞪小眼地站在帅帐两旁,大家都是连大气也不敢喘。 因为萧大帅如今想要就地正法的人,正是他的亲生儿子萧洛辰。 大梁军重兵出关,又是刚一动手发动便打掉了北胡名义上的最高权力机构金帐大营,其余各部的精锐本就被抽调到了漠北,此刻更是连名义上的统一指挥都缺乏。 诸部各自为战之下登时便被大梁的重兵集团来了个各个击破,四处被追得得好像撵兔子一样。 监军太监皮公公笑得合不拢嘴,这么多年来双方交战,十次倒有九次是北胡人叩关中原人守城,何时曾有这般大梁军队在草原上纵横来去的时候。如此威武军功,又焉能不喜! 只是主帅萧正纲却不这么想。如今虽然表面上高歌猛进,但是实际收益并不是很大。除了辰字营扮使团打了金帐一个措手不及之外,几十万大军并没有捞到什么正经八百的仗打。这就是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不同,北胡部落一无城池要守二无田地为根,男女老少人人都是战士。见你征北军势大,我自拔脚就走。 所以萧正纲出关多日,虽然打了一些胜仗,但是却并没有非常有效地杀伤对手的有生力量。更何况还有一个博尔大石远在漠北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杀回来。 原定的计划也便是如此,金帐大营被破草原上混乱一片,漠南各部自然会急着要求漠北前线上回援草原。 大梁军队虽是客地作战,反倒占了以逸待劳的便宜。等到博尔大石率领他的主力一路疲倦地赶回来的时候,等着他的是兵力占绝对优势的大梁重兵集团,攻其心腹而取其势,半途截击灭其援兵,一战而定乾坤! 按照这个构想,萧洛辰本应该是在击溃金帐大营之后便坚守此地等待与大军汇合的,他之前所学所练的一切,无不是为了这北胡之战做的准备,便是大将军萧正纲也认为自己这儿子对于草原上领兵作战更在自己之上。_!~;之前他甚至心中有一个想法,见到萧洛辰以后便让他独领一军,在和博尔大石主力决战之时让他迂回到北胡军的侧后方**作战,前后夹击胜算更大。 可是萧洛辰现在跑了个没有踪影,别说是北胡人找不到他,就连三军主帅萧正纲也不知道他身在何方。自从击溃金帐大营后,辰字营连信鹰都没发过一只。如果不是碰见了眼前这支萧洛辰派来寻觅大军的小部队,那可是当真断了联系。 萧洛辰抬眼望去,只见眼前这支小部队顶多也就二百来人——还都不是战斗部队,他们还护送着原本使团里的文职官员和了空大师等人,居然还压着那傀儡大可汗哥尔达,居然还带着萧洛辰缴获的北胡金帐。 “胡闹!如此大事,竟然就派这么点兵马前来护送着寻觅大军,若是碰上草原上北胡部落的军队,你们登时便是个覆没之局。你们知不知道这俘虏和金帐有多重要,万一落回了北胡人手里,尔等便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萧正纲看着被带到他眼前的这支小的不能再小的部队,气得脸都绿了。 “大帅息怒,大帅息怒!”萧洛辰派出来的军官陪着笑脸说着息怒,口中话语间却有几分委屈的意思:“萧将军说了,我们这一两百人寻到军中肯定没问题,小股的北胡散兵干不过我们,大股的北胡军队……我们比他们北胡人会逃跑!” 什么人带出来的兵什么模样,萧洛辰的手下竟也似沾染上了他的一些傲气。他早已把辰字营强化成了一支精锐中的精锐,若论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草原上还真未必能找得出可以把这支小部队咬死的部落来。 “放肆!你们胡闹还有理了?!” 萧正纲怒目圆睁,又是狠狠地批了这军官一通,却到底是多问了一句:“辰字营现在何处?” “小的也不知道……”那军官苦着脸道:“萧将军打破金帐大营之后,连夜审问了一批抓到的北胡贵族,又一个人想了很久,他说让小的等人见到大帅后禀明一件事,单凭打下金帐大营和抓住这个傀儡大可汗,恐怕是没法让博尔大石率部回援,他率辰字营给大帅调博尔大石回草原去了。” “没法把博尔大石调回来?”萧正纲的脸色陡然一变。 大漠孤烟直,与此同时,在相隔草原远远的一条狭长沙漠之外,一群营帐之中的北胡将领面沉如铁,在他们面前,是一堆高高叠起的羊皮纸卷。大梁重兵出塞,草原上已经被搞了个天翻地覆,这等事情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人的了——何况如今的征北大军也压根就没想再瞒。金帐大营被破,草原上各部狼奔豸突惶惶不可终日,求救的信鹰早就如同流水价般飞到漠北博尔大石的营帐。 如今北胡军主力中人人都是一副又怒又急之色,不是说什么大梁国自己内部正在打得不可开交吗? 不是说什么北胡人最畏惧的萧家已经被贬得不成样子了吗? 怎么又出来了萧正纲领大军打进了草原,还有那个萧洛辰,他不是被bi到开什么香粉铺子卖女人玩意儿了么?怎么连北胡几百年来最高的权力象征金帐都被他给铲了? “那些什么可恶的李家,可恶的睿王……这群大梁人根本就是一群狡猾的狐狸,一群没有信誉的毒蛇!有一天如果我们打进了大梁的京城,一定要把他们拴在马后面活活拖死。”有人拔出腰刀狠狠砍在了地上,牙齿咬得蹦蹦响。 这一声大叫登时得到了许多人的响应,原本一直在与北胡暗通款曲的李家和睿王府登时连祖宗八辈都被人问候了一溜够。咒骂声中,化名达尔多的鹰奴队长萧洛堂叫得最响,或许满帐众人唯有他知道是为什么北胡人发生了误判,不过骂李家骂睿王府,这种事情可是发自于真心,加倍的痛快。 “博尔大石,带我们回草原吧,把那些大梁人杀个干干净净!”萧洛堂随着诸人骂了一阵,陡然间大声叫道。 “对!带我们回草原!” “和大梁人决一死战……” 萧洛堂的声音立刻掀起了一片响应之声,这些北胡将领的根子在草原,再没有什么比那里更令他们牵挂的了。 博尔大石的脸色亦是一片铁青,被大梁摆了这么一道,身为统帅的他其实比谁都更加的愤怒。可是紧紧地攥住拳头,他到底还是摇了摇头道:“草原我们一定会回去,可是现在……不行!” 草原,征北军大帐。 “博尔大石还真有可能不着急回来!” 三军大帅萧正纲一脸凝重之色,缓缓地摇头道:“如今我军士气正盛,草原上诸部的老弱病残之军虽然打仗不行,但是到处流窜避开锋芒却不成问题,时不时还能东一下西一下地对我们进行骚扰。我们数十万大军待在这里,每日的粮草靡费就不知道有多少。时间一久,我们难免就成了疲军,而博尔大石一点点地收服漠北诸部,每过一日,他的实力反而就增加一分,耗上几个月此消彼长,他带着精锐之师反攻草原的时候,咱们还当真棘手了。须当速战!” “萧洛辰有没有说他去哪里把博尔大石调回来?”萧正纲猛然一转头,向着旁边萧洛辰派来的领队军官问道。 “萧将军说事体兹大,若是我们这支小队伍出了什么意外难免走漏风声,他……他还说大将军一定能够想得到他要去什么地方……” “混账!什么派你们来必有把握,这小子心里也没底!”萧正纲差点咆哮出来。 可是无论如何,如今这支小部队总算已经来到了大军之中。萧正纲骂了一阵,到底还是摊开了地图,细细看了一阵,陡然间脸色大变。 “这小子疯了,他不会是带着三千人马就想去摸北胡人的狼神山吧?” 位于金帐大营向东三百四十里,这里是北胡人的圣山——狼神山。 如果说金帐大营乃是草原上的权力中枢,那么狼神山就是北胡人至高无上的圣地所在。 多少年来,各部始终未变地遵守着草原上的传统,无论何时都会派遣一部分精锐部队来这里参加护卫。能够参与镇守圣山对于北胡人来说是极大的光荣——那证明你的部落还存在在草原上,还在蒙受着狼神的眷顾和庇佑。也正是如此,这里长年都有两三万人左右的各部护卫。 如果换算到中原的说法,狼神山大概就相当于草原上共同的祖庙,而萧洛辰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眼下要干的事情,还真就是堂而皇之地准备把人家的祖宗祠堂给拆了。 ------------ 第四百四十九章 封狼居胥事(上) 也难怪萧正纲对于儿子的奔袭之举大惊失色,他久居北疆,狼神山对于北胡人的重要意义他如何不知。_!~; 那狼神山下的两万多各部护卫可不比大梁国的金吾卫只是仪仗队摆设,那可是实打实的各部精锐外加狂热的狼神崇拜者,那两万多各部护卫会和他玩命的! 不仅如此,眼下萧洛辰端了北胡的金帐原本就如同捅了马蜂窝,草原上不少部落已经想要寻他晦气,要是再铲了人家的祖宗祠堂,就算是侥幸得手还不得被满草原的北胡人实为公敌?到时候能不能回得来都是个没谱的事情! 萧正纲皱着眉头道:“来人,派一万人马护送使团和了空大师他们回北疆,把金帐和这个北胡的大可汗也带上!另调精骑五万向狼神山一带急速行军,若是碰上北胡部落不得恋战,一切以寻到辰字营为第一要务。若是这浑小子还没对狼神山动手,那就传我帅令,无论如何先把他带回来再说!” “那……要是萧将军已经动手了呢?” 领命的将领小心翼翼地问道,萧洛辰做事向来好弄险是出了名的,讲究的是一个神出鬼没闪电一击。如今距离金帐中那窝心一刀已经过了七八日,区区三百多里路,爬也该爬到了,更何况还是辰字营这样的精锐?更何况他们手里还有从金帐大营里缴获的大批战马?等到这五万精骑赶到狼神山的时候,还没动手的可能xing微乎其微。事体兹大,实在是不敢不问。 萧正纲勃然大怒:“废话,当然是归他调遣了!他若真有本事以三千辰字营胜两万精锐护卫,那些追到狼神山玩命的当然更不是他的对手!让他在狼神山好好站住脚,来一个部落打一个部落,来多少寻仇的北胡人就吃掉多少!本帅还正愁找不到这些满草原乱跑的留守部落呢,五万精骑在手,他要是打不出翻三倍的战果就给老子提头来见!” 萧正纲虽是萧家人,但是早间年却是投笔从戎而成的名将,平日里威严归威严,却很少有像那些兵丁出身的老丘八般动不动就满嘴粗口,这当儿居然爆出一句给老子提头来见,对他来讲已经是真的发了大脾气——虽然这句自称老子说的倒是应当应分。 大梁的北征军虽然有四十余万众,但大部分为步兵,若但论骑兵人数不过十万不到,萧正纲大手一挥,登时便将一半的骑兵调拨了过去。|i^几个将领对视一眼,陡然间猛一抱拳低头: “末将定不辱命!” 五万大梁精骑蹬鞍上马,而此时此刻,辰字营已经运动到了狼神山下。 “将军,咱们继续混进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留着一抹大胡子的辰字营马军都统冯大安乐呵呵地咧开了大嘴,如今他终于有马了,拜金帐大营缴获丰厚所赐,现在辰字营几乎是一人两骑甚至是三骑,站在他身后的是一长串北胡打扮的辰字营军士,金帐大营里的有得是穿戴什物,如今众人皆尽扮作北胡人模样,满口流利的北胡话再加上六七千匹马,分明就是个正在迁徙的北胡部落。 萧洛辰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这次混进去可不容易,人家问你从哪来你怎么说?狼神山那两万多护卫哪个部落的人都有,三两句话说不定就撞在谁的家门口,在草原上走走容易,想要把金帐大营的勾当再干一遍可就难了!” “那……咱们是要冲阵了!终于用上咱老冯的骑兵了吧!”大胡子冯大安大为兴奋,虽然是三千对两万,可是他这个好战分子不但没有丝毫畏惧,反倒是颇有热血上头的样子。 萧洛辰没吭声,而是抬起头慢慢地望着远处,地平线尽头的狼神山似乎是遥遥在望,这座早已经被他揣摩了无数次的草原名山还真是山如其名,三面峭壁一面缓坡,就像一个在月夜嚎叫着的狼头一般,那主峰就好像是指向天空的尖尖狼鼻子一样。 冯大安登时泄了气,骑兵冲阵他没问题,可问题在于再勇猛的骑兵也没法冲到山尖上去。倒是萧洛辰望着那尖尖的山峰,忽然笑了,扭头问向旁边的侍卫队长亲卫队长张永志道:“你猜这狼神山的山顶上,能够容得下多少兵马?” 张永志细心地看了看道:“最多三千,和我们人数相仿,充其量上下山的主路之上还有些布置。所谓的两万多护卫,大多都是在山脚下的各部联营之中。 “山顶上供着狼神,又哪里是谁都可以上的?我猜顶多三千的一半!” 一抹诡异的笑容又挂在了萧洛辰的嘴角上,他笑眯眯地对着冯大安道:“老冯啊,你这个马军都统只怕还是要下马喽,只不过这阵,咱们还得冲!” 天一点一点的黑了下去,一直到后半夜辰字营的将士们才悄然bi近了狼神山,借着夜幕的掩护,他们开始缓慢地向狼神山bi近,论潜伏匿行,天下恐怕再也找不出一支比辰字营更加精锐的部队。 不到三里,根据四方楼过往的测试,这是北胡豹獒最大的嗅觉极限。萧洛辰轻轻地打了个手势,在他身后的辰字营将士们齐刷刷地把手伸进了怀里,天黑之前他们得到的最后一个命令居然是在一条河畔洗了个澡,而如今,每个人都掏出了一个盛满液体的皮袋子来。 “娘子,你拼了命才做出来的东西,今儿派上用场了!”萧洛辰从皮袋子中倒出一些液体,轻轻地涂抹在了自己的身上各处,触手之际,安清悠那张不眠不休赶制除味之剂的憔悴面庞,仿佛又出现在了眼前。 “疯婆娘……”萧洛辰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神色,在这即将展开厮杀的战场上,悄无声息地一闪即逝。 一挥手间萧洛辰一马当先,快速而又无声地潜行着,轻柔得如同一只在草原上昼伏夜出的灵猫。对面北胡人用来防备夜袭的豹獒号称拥有天下最灵的鼻子,此刻却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没有发出半点犬吠之声。 一个部署在最外侧的北胡暗哨很快成了萧洛辰手下的一个无声亡魂,扭断了脖子,没有带出半点血腥味。在他身后,辰字营的暗夜精锐们正在飞快地收割着北胡外围潜藏警戒者的性命。 狼神山三面峭壁一面缓坡,素来有“要拜狼神一条路”之说,各部的联营大多集中在那缓坡一侧,几面的峭壁的一侧空隙却是不少。辰字营的将士们在黑暗中飞快而又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悬崖底下。萧洛辰毫不迟疑,身负一条长索攀藤附葛而上,不知怎地,倒是又想起了那昔日带着安清悠在桃源谷的绝壁脱出外界的情形来。 若说地势之险,当初的桃源谷可比这狼神山更要高耸陡峭出了许多,可若说凶险,如今这情况可要比那时凶险了成千上万倍。辰字营虽是精锐中的精锐,但却未必是人人都能是萧洛辰这般登悬崖走绝壁如履平地的大高手,三千余众中不过十几人能勉强有这般功夫。这等时候若是被北胡人发现,只怕登时是个进退维谷之局。 峭壁之下众人只见萧洛辰的身影越来越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良久之际头顶之处忽然垂下了一条长长绳索来。这绳索通体黑黝黝地在黑暗中更不显颜色,正是辰字营夜袭专用之物。众人不禁大喜,知道萧洛辰必是已经在坡顶上站住了脚,十几个擅长悬壁攀爬之人登时身负长索揉身而上,其他人得绳索之助,亦是开始了向崖顶的进发。 亲卫队长张永志第二个登上崖顶,只见那绳索被拴在了一快大石之上。萧洛辰从大石之后向他招了招手,这位亲卫队长连忙赶了过去,却见两个被扭断脖子的北胡哨兵尸体亦是被拖到了此处,心中不禁大是佩服,真不知这位主将是如何做到的。 说时迟那时快,不多时那十余名善于悬壁攀爬的将士已经先后登上了坡顶,十几条黑黝黝地长索放了下去,军士们纷纷准备借力攀援而上。眼看着形势一片大好,萧洛辰忽然一伸手,在嘴上做了一个静音的手势。 已经上了狼神山的众人登时小心隐蔽了起来,却听远处有北胡话断断续续地顺风飘来:“奇怪……这时候已经过了不少,西崖那边怎么没有发平安呼哨……带一队人看看去,如今正是多事的时节,如果那两个小子敢偷偷地瞌睡,每人先打三十鞭子长长记xing……护卫圣山都敢偷懒,不怕狼神降罪么!” 西崖上的两个哨兵当然已经被狼神降罪过了,他们的尸体此刻就在大石头后面摆着。可是这一阵北胡人的叫声传来,悬崖上人人都是心中大震,后续的弟兄们还在努力向上攀登,若真是北胡守卫来上一整队人探查,想要继续保持这种沉默几乎是不可能的——十几条绳索捆在不同的重物之上,实在是太扎眼了。 就连萧洛辰的眼角都有些微微一挑,如今上了狼神山顶的,不过十几个人而已! ------------ 第四百五十章 封狼居胥事(中) 距离狼神山三里开外的地方,辰字营的马军都统冯大安正自一脸的苦相。_!~; “这日子没法过了……之前不过是有兵无马,如今这马也没了,兵也没了……” 冯大安嘴里碎碎念着,辰字营的马军若要下马步战亦是一等一的好手,当然身在马上骑射冲击更是强兵。只可惜他的马军已经被萧洛辰带走了绝大多数,如今正在狼神山的悬崖底下等着悬索而上,留在冯大安身边的不过几十人而已。 马倒是尽数给留了下来,只是每一匹马尾巴上都拴了一丛干草,用不了多久,这些马显然也不是冯大安的了。 “将军可是真会糟蹋东西,说什么古人摆火牛阵大破敌军,我们也可以摆个火马阵……这可都是北胡的良马啊,就算要废了,我们跟在后面进去冲阵不好吗……还说什么让我们在外围等大军来援,为啥我老冯一门心思的想打仗,却总是捞不着仗打呢?” 冯大安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可是执行起萧洛辰的军令却是一丝不苟。回头看了看身边一炷香已经堪堪燃到了尽头,却是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火折子来。 此时此刻,身在狼神山顶上的萧洛辰等人已经把呼吸放到了轻得不能再轻。却听不远处一阵脚步声响,果然是一整队北胡守卫向着此处巡查而来。 “奇怪,那两个家伙就算是偷懒也不该没了人影啊,怎么叫了好几声还没人答话,难道……”领头的一个北胡军官似是在纳闷的低声自言自语着,陡然间在火把的照射下,眼前的情形让他惊呆了。七八根黑黝黝地长索错落分置地拴在各处——直通山下。 “有敌……”那北胡军官“有敌袭”三个字还没说出口,陡然间口中一凉,一个冰冷的枪头自他嘴中刺入由后脑穿出,当即毙命。 “有敌袭!有敌袭!”领头的被一枪毙命,却挡不住旁边的北胡护卫纷纷大喊,这一队北胡护卫足有三十多人,此刻死得一个死不了所有,声音已是远远地传了开去。 只可惜他们在喊的时候,似乎别的北胡人也在喊,不仅山顶上遥遥之际有人喊出了和他们一样的有敌袭三个字,山下的联营之中竟也有人纵声大叫:“有敌袭——!” 真的是有敌袭。|i^在山脚下的联营不远处,一簇簇火光密密麻麻,几千匹战马此刻已经变成了惊马长嘶若狂,屁股上带着一股烈焰发疯一般地冲向了北胡人的联营。草原豹獒发疯一般的狂吠示警,可是这个时候已经全无用处。三里多路对于烈马奔驰而言不过转瞬即到,马蹄声雨点般地响在地上,这么大的声势如果再不知道有敌袭,那就是瞎子聋子了。 第一匹受惊的战马带着火焰疯狂地冲入了山脚下的护卫联营,撞翻了几个刚从睡梦中爬起来还没完全清醒的北胡护卫,然后终于挨上了某个回过味来的士兵捅上来的一记长矛,一记悲嘶之际失蹄而翻,狠狠地摔在了旁边的一定帐篷上,拴在马尾的干草火把瞬时间点燃了帐篷上的幕布,烈焰陡然而起之际,在它身后是潮水一样冲进了联营的惊马。这些惊马带来火光,也带来冲击、死亡和混乱。 狼神山下的护卫联营已经彻底炸锅了,这护卫联营中不乏擅长驯马的北胡人,可是即便是最优秀的骑手,在这如许多的火焰惊马面前也无济于事。 “这是谁这么发疯啊!这么多马就这么废了……”不知是谁悲声大叫,作为生长在马背上的民族,北胡人对马的感情几乎是与生俱来,他们懂马识马能够驾驭马。眼前残酷的一幕几乎已经是超越了很多人的心里底线,有些人下意识地躲开了这些可怜的马儿,想要去迎敌那些趁乱冲进来的劫营之人,可是茫茫黑夜之中,似乎只见拖着火焰的惊马四处狂奔,又哪里能见得半个敌人的影子? 大多数北胡人都在高声呼喊敌袭,可所有人都又似乎找不到对手,结果就是黑夜中对于军队而言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炸营! “可惜了这么多马,这么多马……” 作为辰字营的马军都统,大胡子冯大安同样对于战马有着一种难以用言语表达出来的感情。此刻这个视杀敌冲阵如无物的汉子眼睛里竟也泛出了泪光,之前他对于萧洛辰摆火焰惊马阵的命令大加递出,也曾暴跳如雷,也曾破口大骂。 但是萧洛辰说:“就算是最好的情况,那上面最少也有一两千护卫,一旦开打这么多人完全不被发现时不可能的。我们需要有足够的声势让山下的护卫联营乱起来,需要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顾不上对山顶的增援。毁掉几千匹马或者是让弟兄们少死几个,哪怕一个!你选吧。” “混世魔王!谁说将军是枉担骂名的?这铁石心肠的混蛋就是个混世魔王!” 一脸络腮胡子的冯大安又是愤愤地骂了一句,却是头也不回地走向了点火驱马的几十个手下和他们精心挑选出来的近百匹最后保留战骑,这支小队接下来的任务是寻找可能来到的大梁援军。在冯大安的心里,早已经把萧洛辰不知道骂了多少遍,可是那个问题他依旧是解决不了。 毁掉几千匹好马和少死哪怕一条人命,孰轻孰重? 这是战争。 “敌袭!敌袭……”狼神山顶上,那队撞破了辰字营上崖秘密的北胡护卫依旧在大呼示警,可是山上山下四面八方都是敌袭之声,他们的声音又能算得了什么? 萧洛辰从那军官的口中拔出了自己的银枪,嘴角上那丝邪气满满的诡异微笑居然更重了,他看着眼前这些北胡护卫,一字一句地道:“你们叫啊?叫破喉咙也没用的……” 如果安清悠在这里的话,说不定认为萧洛辰此刻说话的样子很像另一个时空里的无良猥琐男。可是那些北胡护卫们完全不会有这种想法,因为就在萧洛辰开始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他掌中的银枪已经出手,等到那句叫破喉咙也没用的说完的时候,已经有六个人的喉咙上被破虏亮银枪破开了一个大洞。 剩余的北胡护卫看得心里发寒,他们能够来到这狼神山的山顶,亦是北胡人中的勇武之士,可是萧洛辰这般神鬼莫测的枪法下竟是没人能走过一合。虽然如此,这些北胡护卫却没有人后退,齐刷刷向着萧洛辰扑来。每人口中大喊着狼神保佑,竟是无一例外地颇显狂热之色。 萧洛辰身如鬼魅,抢步而上手中银枪左右一缠一摆,对面登时便多了两条亡魂,忽听得身后传来了嗤嗤弓箭之声,身边几个敌兵仰天便倒,竟是第二批的辰字营将士上了山顶了。 两批登上狼神山山顶的辰字营众人汇集一处,很快已将那一队来探查情况的北胡护卫杀得干干净净。而在他们的身后,更多的黝黑长索被放了下去,从十几条到几十条再到上百条,每上来一人便相放绳索而下,转瞬之间那悬崖上密密麻麻,皆是奋力登顶的辰字营战士。 萧洛辰眼见这攀顶之势已成,却是半点都不迟疑,不待部下聚齐已是长枪一指,向着顶峰上的核心地带杀去,山下被烈焰惊马阵搞得炸营这段时间,也就是辰字营占领峰顶唯一的机会。战机转瞬即逝,诸人一路上更是见人就杀,手下再无半点容情。 峰顶上本有一千多北胡护卫,能够来到这里的无不是各部选调的精锐之士,此刻他们早已被山下的炸营所所惊醒,辰字营亦是完全已经放开了形迹,剩下来的就是毫无花俏的硬碰硬。北胡人为了守护狼神圣地不肯后腿半步,辰字营的将士亦知此刻最是有我无敌之时,人人搏命之际直杀得个个血染征袍。这时候已经不单单是武力的较量,更是精神意志的对撼。 “他……他们是魔鬼!”最先承受不住的却是那些北胡的圣地护卫,黑夜之中他们的人数越打越少,源源不断加入峰顶战场上的辰字营将士却越来越多。 不知道是谁先用北胡话喊了一句,仿佛这种精神上的崩溃会被传染一样。此刻北胡峰顶护卫们的眼中,这些在黑夜中凭空出现的汉人真的好似浑身浴血的魔鬼一样。而冲在最前面的那名男子,更像是代表着死亡。一杆长枪起处大开大阂威猛无伦,哪里有他的身影,哪里就会有北胡人濒死前凄厉的惨叫。 萧洛辰随手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被谁溅上的血迹,满面的鲜血让他更像一个狰狞的魔王,陡然间银枪一摆大声吼道:“两军相逢——勇者胜!” 辰字营的将士们同样齐声呐喊着,回应着他们的主将。在这一刻,狼神山这个草原上的圣地,北胡各部心中至高无上的所在,却是充斥着汉家儿郎们压抑了数百年的一声怒吼,无论山上山下,无数北胡的精锐勇士皆尽听得清清楚楚: “两军相逢勇者胜——杀!” ------------ 第四百五十一章 封狼居胥事(下) 太阳努力地在地平线下试图伸出头来,天边的朝霞一点点被变成红色,在经历了一个混乱和厮杀的夜晚之后,破晓时刻的狼神山却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_!~; 萧洛辰默默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地面上由于激战留下的血迹已经成为了一块块暗黑色的斑迹,从这里望去,山脚下一股炊烟正在袅袅升起,北胡人对于狼神山的护卫联营在经过了混乱和炸营之后,终于收拾住了阵脚。虽然他们明白得有点晚,在他们回过味来的时候,萧洛辰已经带领辰字营占据了狼神山的顶峰,一根旗杆被高高竖起,这座草原圣山的最高处如今飘扬着大梁军队的旗帜。 “张永志,你对那个怎么看?”萧洛辰忽然发话问向了身边的亲卫队长,伸手一指那炊烟之处。 “昨天晚上太乱,他们在一片漆黑的时候摸不清我们的底细,不过我们也应该没有杀光山顶上的守卫,总有些溃逃了下去的。如今天大亮了,他们也应该能判断出来我们的兵力了,这时候估计正是在吃早饭,让士卒们养足了力气等天色大亮好来攻山。” “昨夜还炸了营,这么快时间就能整顿好兵马。圣山被对手占了,却没忘了打仗前要养精蓄锐,果然不愧人人都是战士的民族,厉害啊!”萧洛辰叹了口气,缓缓地问道:“咱们的伤亡情况怎么样?” “战死一百五十九,重伤八十一,轻伤三百多点。”亲卫队长张永志脸色一暗,轻轻地道:“算上派去找大帅的,留在山下点火纵马的,咱们能打仗的满打满算也就还剩两千五百人不到。” 一群辰字营的军官默默地围在了萧洛辰的身边,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如今这形势其实大家都知道,昨夜还可以在草原上隐形匿迹地来去自如,今天却已经落进了一块死地。北胡人不是傻子,吃了昨夜一个亏之后,如今已经将狼神山包围得水泄不通。等待他们的将是山下那两万多的北胡联军护卫,或者还有得到消息不停赶来的其他部落。他们会发起一波又一波的殊死进攻,直到夺回他们心目中的圣地才肯罢休。 军人们一脸的肃然,却没有一个人有恐惧慌乱的神色。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萧洛辰身上,他们信任他们的主将,甚至超过了北胡人信任他们的狼神,就算是面前这个人下达一个让他们去送死的命令,他们也相信自己死的绝对会有价值。_!~; 什么叫子弟兵?什么叫十年磨一剑,什么叫名将用无数光阴和心血打造出来的铁血劲旅?无论大梁和北胡之间这场大战争的最后成败,单凭萧洛辰能够以三千对两万拿下北胡圣地,就足以一战而入史书。 与他同样一战而名扬天下的还有辰字营,此刻不知道多少信鹰正在飞向草原的四面八方,不知道多少北胡部落会收到圣山被占这个消息。当然,也包括远在漠北的博尔大石。 萧洛辰忽然站起身来,对着追随他的兵将们微微一笑道:“咱们辰字营就是干这个的,对么?” 辰字营的将士们彼此对视一眼,猛地暴起一阵轰然。 是的,潜伏敌后,秘密奔袭,孤军苦战,自入重围,敢进九死一生之地……他们的确是精锐中的精锐,而他们的成立初衷,也就是干这个的!虽说此刻若是辰字营全军强攻未必不能冲出一条血路来突围出去,萧洛辰的一句话已经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在大草原上折腾了这么久,这一次咱们不走了,要么守到大军来援给它来个中心开花,要么咱就留在这儿了! “他***,说起来咱们辰字营练了这么些年,干的就是别人干不了的事!” “你看看你看看,圣地啊!一般的北胡人想死在这里都没资格。哪像咱们,就是在这上面晃荡了,下面成千成万的兵将还拿咱们没辙!” “喂……有勇士没有,上来和你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南腔北调的怪叫和粗话伴着大笑声脱口而出,萧洛辰亦是大笑道:“得了得了,省点力气一会儿留着厮杀,趁着北胡人吃饭这通功夫,咱们还有点正事要办呢!” 说话间一转身,带着众人便朝着峰顶的核心之处走去,在这里有一座巨大的石雕,一条张牙舞爪的巨狼狰狞无比地昂首向天,正是草原上北胡诸部世代供奉的狼神。萧洛辰长枪一摆,对着这狼神石刻比划了一番,忽然对着旁边的一干辰字营将士笑道:“我说一句,大伙儿跟着吼一句,让山脚下那群正在吃饭的北胡人听个清楚!” “谨遵将军吩咐!”辰字营众人轰然应诺。 “寿光三十九年,大梁北征军钦差前军节制萧洛辰,代天子赐封!”萧洛辰仰天一声大吼。 “寿光三十九年,大梁北征军钦差前军节制萧洛辰,代天子赐封!”两千多人的吼声齐刷刷跟了上来,如响雷般传向山下。 “着,御赐亲封狼神山为草原圣山,划为大梁疆土,封巨狼神兽为天子座下,永镇草原世代!”萧洛辰继续呼喊着,却是发力一个纵跃,手中的银枪却早已丝毫不停,狠狠地刻划在了那尊巨大的狼神石雕上。 “着,御赐亲封狼神山为草原圣山,划为大梁疆土,封巨狼神兽为天子座下,永镇草原世代!” 辰字营的将士的呼喊声起处,萧洛辰的枪尖上早已经刷刷刷地在这狼神石像上用枪尖刻下了一溜大字,所用之言却是中原汉语,等到最后一句“永镇草原世代”喊完,他人刚好看看落地,那狼神石雕上银钩铁划,最后一个“代”字更是如破空直飞出去一般,充满了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意。 “人家史书上封狼居胥是在狼居胥山上祭天,不过我可没看出祭天有什么意思,打今儿起立块界碑才是真的!把咱们的信鹰放出去吧,都放出去直飞京城!我那位万岁爷师父一样苦熬苦待了这么多年,说不定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份消息呢!” 萧洛辰终于下令放出了辰字营最后几只能够直通京城的信鹰,又摇头晃脑地又读了一遍自己刻出来的“界碑朝文”,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地道:“汉话吼完了,再用北胡话冲山下吼上一遍!” “寿光三十九年,大梁北征军钦差前军节制萧洛辰,代天子赐封……” 萧洛辰本就有前军节制的钦差身份,此刻带寿光皇帝封一尊雕像也倒使得。只是这流利的北胡话喊声传到山下,却引得当啷啷一阵乱响,正在吃饭休整的北胡兵将们把碗摔了一地。这时候人人已经气得都快发疯,那可是至高无上的草原狼神,怎么反倒成了汉人的皇帝的座下。从来只有北胡铁骑进中原随意践踏汉人的土地,抢汉人的钱帛女子,什么时候连圣山都成了大梁疆土? 喊杀声骤起,再没人讲究什么养精蓄锐,甚至没有统一的组织,原本就是各部掺杂的护卫联军带着愤怒和混乱,几乎是自发地开始了向着狼神山主峰的进攻。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再讲什么节奏什么策略,只会被红了眼睛的北胡兵将用弯刀当场砍成肉泥。 “这就对了!我真喜欢你们这种被气昏了头的进攻!” 萧洛辰看着山下潮水一边拼命向上爬的北胡士兵,居然还轻轻地赞叹了一句。在他身边的亲卫队长张永志赫然发现,自家将军的嘴角上居然又带上了一丝那招牌式的诡异微笑。 “博尔大石,老子把狼神山都划进了版图,把你们的狼神都变成了大梁的天子座下,你要是再不回来,以后怎么面对你的手下兵将,怎么面对草原上这些得到消息的大小部落呢?老子就在草原上等着你,你可别走得太慢了!不对?如果这家伙真的掉头南下,我那位老爹没准倒是会在沙漠边上好好招待他一下,几十万的大军主力又不是摆设,打好了眼下这一仗,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偷懒轮不到我了……” 萧洛辰好像是在低声的自言自语,却又像是故意说给身边的几个人听的一样,旁边的辰字营军官们听得目瞪口呆,将军这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一个狼神山,他算计了多少方方面面的进去。而这时候他……他居然还在想着偷懒? 便在此时,众人忽然间只觉得眼前一花,只见萧洛辰又是如每次厮杀一样,第一个顶到了最前面,空气中仿佛只留下一句话:“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北胡人已经爬到了半山腰,抄家伙娘的!” 一干辰字营军官登时把各种念头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回应主将的只有一个字——杀! “寿光三十九年七月十七,辰字营至狼神山,以惊马烈火佯作深夜冲阵。大部精锐沿峭壁坠索而袭,占峰顶。洛辰以军中钦差代帝行事,立石刻为界碑之地,封北胡诸望狼神为天子座下。胡虏闻之,舍命而攻。洛辰犹不肯走,率军搏命于死绝之地也。” ——《梁史?萧洛辰传》 ------------ 第四百五十二章 杀心 信鹰从狼神山上飞出,转眼消逝在了茫茫天际。_!~;如今京城之中倒是一切依旧如常,文官们依旧是在你拿下我个小官、我砍掉你个外围式的咬来咬去,局面似乎僵持了起来。 安清悠提着那盏比橘子大不了多少的小灯,这段日子以来倒似是习惯了新身份新差事。 寿光皇帝依旧是对于她那常常和别人的不同的看事角度非常欣赏,时不时地让她谈些对于局势的看法。眼看着官员们一边纠结在了无数小事上,一边朝廷运转效率反而有所提高,他万岁爷老人家倒是一天比一天心情大畅。 “今天北胡来了新消息,你想不想看?”这一日又免了几个李系一派的小官儿,寿光皇帝很是高兴,突然摸出一封纸笺来对这安清悠说道。 安清悠又惊又喜,一直以来北胡那边的消息犹如石沉大海,忽然间听到有新的消息传来,更别说这消息很可能便是有关于萧洛辰的,看寿光皇帝这副笑吟吟的模样,十有**倒是好消息,又让人如何不喜? 急匆匆接过寿光皇帝给过来的那份纸笺来,却是自己的公公征北军主帅萧正纲发来的飞鹰传讯,言道大军出征已至关外,一路长驱直入进展顺利。萧洛辰夜袭金帐之事已然发动,只是双方尚未汇合云云。 京城距离北胡草原千里之外,虽有信鹰传书,寿光皇帝和安清悠等人此刻接到的却只是近二十天前的消息,那时莫说是萧洛辰尚未奔袭狼山,就算是萧正纲自己也尚未与辰字营派出来送回了空大师等人的小股部队汇合。可是正因为如此,传过来的几乎全是好消息。 “怎么样!朕的后手现在虽不能对你说,可是你还是该相信朕这个义父的嘛!这么多年行棋布子的准备,又哪里是一个李家能够破坏得了的?” 寿光皇帝罕见地露出了几分得意洋洋之色。在这个义女面前自己好像怎么绷着都能被她瞧穿,即使如此万岁爷在私下里索性也不绷着了。 “那是那是,义父您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那是大大的能耐人,一般人怎么比得上您?下次要是有北疆那边的消息传过来,您可得第一时间告诉我,不然我跟您急!” 虽然这鹰信之上只是寥寥数语,传来的更是十几二十天前的消息,但是只凭此信便可得知塞外的不少形势,萧洛辰显然是没有在被李家出卖的情况下遭遇到北胡人的陷阱围攻,北征大军也是稳步突进。|i^ 安清悠只觉得心花怒放,做个鬼脸吐吐舌头,最近与寿光皇帝倒是越处越熟,骤闻喜讯之下竟是什么规矩都不讲了。 “你这个丫头,这封信笺来到朕手里不过两个时辰,这就给你看过了,还想怎么的?还跟朕急……你急一个看看?” 寿光皇帝大声笑骂,不知怎么,这不绷着端着也有不绷着端着的好处,在安清悠面前之时,寿光皇帝居然颇有浑身轻松之感,他子嗣虽多,但一直以来众皇子不是像太子那般循规蹈矩地在他面前战战兢兢,便是像九皇子那般摆出一副贤明恭孝之态。 天家情最薄,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一天天的也就变成了带着面具一般的冷淡之人,如今这般敢和皇帝打闹使小xing子的场面寿光皇帝却是很久没有体会了。 “这便是所谓的天伦之乐?” 寿光皇帝忽然间心中一动,他亦有两女,只是一个早亡,另一个也被送到北胡远嫁和亲。自己若真是有这样一个女儿,还真是不错…… 就在寿光皇帝和安清悠等人为了北胡传来的过时消息而开怀大笑的时候,大学士府中的李家家主李华年却得到了一份同样来自于北胡,内容却截然相反的消息。 “爷爷,这么和刘家那边缠下去不是个事儿,这明显是皇帝在拖。如今成了这等相持之态,时间越拖越久,我反而越觉得古怪,而且北胡那边这么久居然没有消息传来,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莫不是塞外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皇帝有把握拖到北征大军回京来对付我们?” 李宁秀虽然依旧是那副仙子模样,脸上却泛起了一丝淡淡忧色,拜李家多年来的精心栽培所赐,她对于局势的嗅觉非常灵敏。 打着省亲旗号前来大学士府里的文妃……不,现在是李皇后闻言登时脸色一变,她的才能手段虽然差了一筹,但是久居深宫,对于李宁秀这话里的意思倒也明白得很,皇后也好太子也罢,既由寿光皇帝所立,亦可由寿光皇帝所废,如今在冷宫瀛台里圈禁着的萧皇后和废太子就是摆在眼前的例子。 之前自己能做皇后,睿王能成太子,不过是寿光皇帝因为北胡战事已开而和文官集团做出的妥协罢了。若真是北胡之战大梁得胜,李家真可能是转眼之间便死无葬身之地。 大学士李华年轻轻地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自从上一次朝会中挨了一记猴子偷桃,他不知道怎么就多了个腰酸的毛病。不过哪怕是当着自家人,他还是永远都会把腰挺得笔直。眼见着妹妹和孙女有些脸上变色之意,却是依旧悠悠地道:“慌什么,前日老夫已经接到了那草原权臣博尔大石的亲笔飞鹰传书,你们看看?” 说话间李华年拿出一份信函,正是草原上流行的羊皮纸卷写成。李宁秀和李皇后先后接了过来,只见上面所言已按李家密报设下了陷阱全歼使团,萧洛辰力战身死,萧正纲大军如今身陷苦战,崩溃之日指日可待云云,两人都不禁又惊又喜。 “怎么样?现在还担心有北征之军回转的可能吗?老夫说无妨,那就是无妨!”李华年捻须怡然,众人一起大笑。 人最容易相信的,却恰恰是自己最见不得光的一面。 李家这最核心的三人却做梦也想不到,如今的博尔大石认定了李家是和寿光皇帝一路做了一场大欺骗,想要把他碎尸万段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给传什么密函?所谓的这封羊皮纸亲笔信,反倒是出自于李家的死对头萧家后人之手——萧氏长子萧洛堂诈死埋名多年,如今他正在博尔大石身边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 李家对于前线将士的出卖,尤其是对萧家的出卖,萧洛堂当真是恨到了骨头里,这一封伪造的书信对应着李家的密报而做,便是要让他们全都犯下一个大错。萧洛堂非常相信,以寿光皇帝的手段绝对不会错失这样一个收拾李家的机会,只可惜身在漠北的他却同样没有想到,如今京中的局势之微妙复杂,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这个远离故土多年的四方楼头号卧底的想象,这样一封书信,竟然导致了一场本不该有的大动荡。 “早跟你们说什么来着?对于咱们这位万岁爷,要顺着他行事,才有机会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他下上一记重的!这拖字决连秀儿都看出来了,老夫岂能不知?” 李华年捻须冷笑道,“皇上要拖,咱们就陪着他拖,让他自以为此计得售,慢慢地一点一点地麻痹他,如今萧家北征即将兵败,正是咱们出手之日!” “如何出手?”李宁秀和李皇后齐齐问道。 “之前种种布置,谋得便是个的名正言顺,如今皇后是小妹你来做,太子也已经换成了睿王。你们说,如果此刻陛下忽然暴毙归天了,新任的皇上和太后,又该是谁呢?” 此言一出,李家两女齐齐色变,这弑君之事莫说是做,她们此前连想都没想过。可是这话从如今的当朝文官第一人,首辅大学士李华年的口中说出来,倒好似顺理成章,他之前的种种布局层层布置,就是为了这最为关键的一步棋一样。 “爷爷……很早之前就把这作为最后的目标了吧?” 李宁秀默然一阵,脸上的惊骇之色却是一点一点的褪去,缓缓地点了点头道:“若真是如此,睿王继位天经地义,天下尽入我李家之手。只要一登上了那个位子,指哪家大逆不道哪家就是满门抄斩,爷爷好算计!” 李华年一副早料得如此的模样,却是转过脸来向着李皇后微微一笑道:“小妹以为如何?” 李皇后心中所想的角度却是不同。和如今要的是名正言顺地让睿王继位,政变这种事情既难看也不是李家擅长之事。 她如今已是六宫之主,要想杀寿光皇帝,最大的可能便是通过她在宫中实现,事若成了她也不过是太后,有李宁秀这么个厉害儿媳妇放着,未必就比现今更有权势。若是事败…… 李华年忽然淡淡地道:“北胡人能发信鹰,萧正纲也能发,四方楼亦是未必在草原上没有潜伏之人,这么大的事情瞒不住人的,就算咱们因为博尔大石的缘故占了先手,皇上那边得到战报怕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小妹你说,依着万岁爷的xing子,他是承认自己这么多年的筹划彻底失败低头求和呢,还是索性把什么都撕开了一搏到底?若是后者,只怕第一件事便是将咱们李家和睿王一脉一股脑抄斩了以告天下吧?” 淡淡的一席话,终于让李皇后的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渐渐转向了阴冷狠戾,她猛地咬了咬牙,像是从喉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 “大哥,你说,咱们怎么干?” ------------ 第四百五十三章 消息传来 纸终究包不住火,北疆大军几十万出塞,这么大的事情终究瞒不住人。_!~; 在北胡草原上开打之际,各种各样的流言便已经从草原开始扩散到了大梁境内,而在如今草原上已经打成了纷乱无比的情况下,纵使是朝廷中的各方都心照不宣地极力掩饰,流言却终究没有减慢它的步伐,从北疆一直传向了大梁京城。 道听途说和添油加醋,这本就是流言最明显的两个特点,在各种小道消息终于传到了京城之时,已经演化出了无数个版本。 “听说了么?咱们大梁和北胡人打起来了,几十万大军如今就在草原上。” “当然听说了,听说这次出塞的大军还是萧家人的领的,前左将军萧正纲啊!不光是出塞打到了草原深处,听说连北胡人的金帐篷都给端了呢!” “吹吧,你们就吹吧!咱们大梁的有军队出塞不假,可是压根没有几十万那么多,就几千人,而且也没你们说的什么横扫草原,听说都陷进了草原腹地,生死不知啊!” “扯淡!我有个叔伯兄弟就在北疆,昨天刚接到他给家里写来的信,萧大将军领了几十万大军出塞绝对错不了啊!” “土鳖,有个叔伯兄弟在北疆有什么了不起,真要是几十万人的大仗,皇上早下圣旨昭告天下了!说你这厮没学问你还不服气……”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酒楼茶肆街头巷尾之间仿佛骤然热了起来,大梁和北胡开战,这种东西对于老百姓而言的吸引力甚至超过了最近的李刘两家你弹劾我我参奏你的官场纠缠。 民间的想象力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上百个不同的战争版本此起彼伏了半天,其中最令人觉得不靠谱却又传得最有鼻子有眼儿的一种说法居然是,大将军萧正纲认为萧家是被李家陷害滴,心中不忿之下官也不做了,带着几个儿子跑到边境拉起了一支队伍,劫富济贫专抢北胡人,还立了个山寨叫萧家寨呢! 无论那些谣传出来的小道消息是荒诞的还是接近真相的,寿光皇帝都很笃定,不仅仅因为他远比外面那些平头百姓更清楚这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么会事,更因为他刚刚接到了主帅萧正纲从北疆军里发来的第二封飞鹰传书。_!~; “这臭小子,这是算准了光端了金帐博尔大石未必肯回来啊,他不会真的凭着一个辰字营就去打狼神山吧……” 寿光皇帝一脸的沉吟之色,由于路途遥远,萧正纲传来的第二封书信中所写亦是十几天前的情况,只言萧洛辰消失无踪,怀疑去攻狼神山,己方已派五万骑兵向此方向搜索接应云云。 “这……夫君不会出什么事吧……”安清悠看完了飞鹰传书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夫君不仅没有被李家的出卖所害,而且初入草原就打了极漂亮的一仗,忧的是辰字营和大军失去了联系,如今却不知安危如何? “没事!肯定没事!朕自己教出来的徒弟自己还不清楚?这小子别的不说,匿行踪打埋伏的本事绝对是天下第一。如今他又身在暗处,怕是只有他抽冷子给别人放暗箭的份,没有别人占他便宜的可能喽。你说是不是?皇甫公公!” 皇甫公公面无表情点了点头,萧洛辰的谋术智略乃是寿光皇帝亲传,这武艺方面一半是萧家家传,另一半却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别的不说,起码要开溜的话世上还真没几个人能留得下他。 安清悠听了这些安慰的话轻轻舒了一口气,她虽是另一个时空来的穿越者,但对于这些行军打仗之事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外行,此刻听了这些安慰的话语只能往宽里想,只是心里却莫名其妙的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真的不会有什么事吧? 说起来自寿光皇帝以下,此间的知情者却是每个人都想错了,萧洛辰匿行踪打埋伏的本事天下第一不假,若是要逢敌而避但求自保也没问题,可是他既没有潜在暗处也没有脚底抹油,而是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全草原最为显眼的地方当作了诱饵。此刻援兵未至孤军困守,仗打得极苦。 只可惜这种事情寿光皇帝是不知道的,这第二封的飞鹰传书让他极为兴奋,因为上面不光是有萧洛辰所部去向不明的消息,更有征北大军已经派兵一支,正押解着战利品和被俘的大可汗,护送了空大师等人一道往京城献俘而来的内容。 金帐啊!从大梁国还没开国立朝的时候,中原和北胡之间就已经相互为敌交兵不断,可是这数百年来,又有哪一个皇帝能够把相争这北胡最高权力所在的金帐当作战利品置于座前?又有哪一个皇帝能够把北胡的大可汗作为俘虏献于宫门之外?就算是个傀儡的大可汗……可那也是北胡草原上各部承认的大可汗不是! 寿光皇帝已经在畅想着献俘的盛大场面了,仅此一条,数百年来就没人能办得到!一想到这个,他就觉得这么多年来的运筹谋划果然没有白费; 一想到这个,他就情不自禁地想到将来史书上会对自己的评价。 无论如何,至少一份帝王武功是超越大梁自开国以来所有君主是少不了的了,不!就连前朝加在一起,也都在自己之下! 对了,还有现在这局势,自己是不是应该发诏书明告天下了?嗯,等献俘的时候一块办!还有李家,还有他们那些党羽,他们不光是逼着朕换了皇后太子,还和北胡人勾结,这是叛国,这是叛君!该杀该诛九族!朕已经忍了他们这么久,到时候什么都亮开了…… 寿光皇帝陡然间对着皇甫公公一扭脸,声音陡然转冷道:“李家最近如何?睿王府如何?” 皇甫公公微一躬身道:“回万岁爷的话,李家最近并无异动,依旧在和刘大人那边一边写折子打嘴仗一边找破绽拿下对方派系里的小官儿;睿王府亦是近日平淡,睿王殿下正忙着接待那些所谓的名士大隐,贤王之名倒是又有人大力传颂不已。” “哼!沽名钓誉罢了,贤王?到时候把他和北胡人勾结的证据翻出来,朕要看看这个儿子还有没有人说他是贤王!至于李家……由着他们和刘忠全那边纠结去,他们也蹦跶不了几天了!”寿光皇帝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忽然又加了一句:“宫中可有异动?新后如何? 如今的皇后已经不是萧皇后,而是换成了当初的文妃。可是寿光皇帝私下里却从不称这位李皇后为皇后,只叫她新后。皇甫公公恭身答道:“新后最近倒是颇为忙碌,那边新进了不少山石花草,说是要整修装饰慈安宫。今儿早上新后还派人来问,说是三日之后要宫中赐宴给京城里各诰命官妇,问皇上您能不能陛临同乐。” “陛临同乐……朕跟他们李家哪有什么同乐,怕是看着和刘总督这里纠结不休,想走走女眷的路子来些威逼利诱罢了!她新做了六宫之主,原来领天下命妇事的权职也还在,耍这种威风更是名正言顺。这时候还搞这种绕来绕去的东西,蠢不可当!若非是李家的底子,她别说是妃子是皇后,便是个嫔也封不上!” 寿光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却终究还是冷笑一声道: “也罢!就去露上一脸,眼瞅着朕的好消息该来了,最后这几天陪他们应酬应酬!丫头,这些官宦女眷之间的勾兑你应该是熟得很,到时候提着你的小灯笼跟朕一块儿去,好好帮义父看看谁家的女眷是上杆子捧李家的臭脚,谁家的女眷是迫于懿旨无奈而来的走过场。若是有那对新后阳奉阴违不肯低头的更要留心,如此局面下尚能如此,这是忠臣之家啊!” 安清悠对于这种躲起来看谁忠谁不忠之类的事情其实不太感冒,但是皇帝义父说了也只能点头领命,虽然如今自己对于女眷路线这种事情已经很熟,心里却不免一声叹息。这一次小灯笼打得可是大有不同,到时候看似满慈安宫的官宦贵妇,诰命夫人,却不知有多少人的命运便攥在自己手里,一言之际说不定便可让人满门抄斩,一言亦可让人青云直上了。 可是……李皇后为什么要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搞什么诰命赐宴?走女眷路线虽然不失为一个法子,但是却嫌太绕了。如今李家的地位,想压谁bi谁直接找那正主便可以,泾渭分明的车马都已经亮到了这份上,需要搞这套吗? 忽然又是一种不好的感觉冒了出来,这种不好的预感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却比刚才听到萧洛辰所部去向不明的感觉更强烈。 安清悠微微皱了皱眉头,对着寿光皇帝道:“义父,我总觉得女眷赐宴之事透着古怪,这时候搞这等事好像用处不大啊。就算李皇后手段才智一般,她后面还有李家,还有首辅大学士李华年,难道就这么做这些无用之事?” “你是说……其间另有蹊跷?” 安清悠又一次发挥了查漏补缺的作用,寿光皇帝得此提醒,亦是眉头微微一皱,手指放在桌子上轻弹了几下,却到底是摇了摇头道: “无妨,多加小心便是,便是有什么蹊跷,到了那里一看便知。正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哼!凭李家那一帮子文官,朕又有皇甫公公和四方楼明暗保驾,他们又能奈朕何!朕就不信,难道他们还敢弑君不成?” ------------ 第四百五十四章 富贵龙胆花 “咱们那位万岁爷一定会来的!” 大学士李华年慢慢地放下一个茶杯,对着李宁秀道: “他这人一辈子xing情刚愎,我们摆出一副要走女眷路径逼迫他人的样子,他定是要亲身前往显出些帝王气派的。|i^就算他觉得咱们在这里面有花巧,也要大模大样地来瞧瞧咱们会使什么手段。还有……她虽然进宫这么多年,如今又当了皇后,可是始终没什么长进,去了以后关键时候你要敢做主!成败与否,就看这一次了。” 李华年所说的“她”李宁秀心知肚明,当然便是指曾经的文妃现在的李皇后,此时此刻,一贯表现堪称大梁女子典范的李宁秀眼睛里居然也闪过了一道兴奋的光芒,今日若败那是诸事休提,可若要是成了…… 婆婆缺手段,睿王是个绣花枕头,我李宁秀是不是会变成大梁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甚至,会不会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 便在李宁秀心潮澎湃的时候,安清悠却是老老实实地提着她的小灯笼,无欲无求地走在了寿光皇帝的前面做她的摆设宫女,堪堪走到慈安宫门口,却是微微一惊。 这……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慈安宫吗?一段日子不见,这里与萧皇后在位之时竟已是变了大样。 雕梁画栋虽犹在,上面的人物却已变了形象,原本是大梁开国皇帝跃马征战夺江山,现在同样是开国故事,却变成了一幅幅太祖皇帝礼贤下士,君王与共治天下士大夫的场景。慈安宫内的大殿之中,如今的摆设也与当年大相径庭,萧皇后昔日的布置被一扫而空,许多地方亦是被重新装修过了,丝毫看不出原来的风貌。 不过包括皇甫公公在内,寿光皇帝身边的一干人等倒是没有安清悠这么多感慨,六宫之主换了人,新后要新模样新气派乃是慈安宫的惯例,更何况此刻诸人更加关注的,乃是这慈安宫中大批坐得规规矩矩的诰命贵妇人们。 “皇上驾到——!” 随着皇甫公公一声尖利的高喊,慈安宫正殿里黑压压地跪倒一片,三拜九叩山呼万岁之后,李皇后跪伏在地轻唤道:“臣妾率京中诰命得封之妇,恭迎皇上御驾亲临!” “罢了罢了,都起来吧!皇后正位中宫有一段日子了,如今召命妇们赐个宴也是应当,你们都是当朝重臣的贤内助,又是有朝廷品级赐封的,不用这么多礼。_!~;”寿光皇帝摆了摆手,脸上居然挂上了一副温和的笑意,丝毫看不出来他在私下里从来都只把李皇后称之为“新后”的样子。 安清悠打着小灯笼继续当她的摆设当先而行,到了龙椅前面向边上一转,不显山不露水地便站在了龙椅之侧。 原本今天的任务是站在这里冷言旁观,回头好帮寿光皇帝查漏补缺探查诸人之态,只是她并无诰命品级在身,之前亦是从未有登上此等场面的资格,此刻拿眼一扫,倒是颇有蔚为壮观之感。 皇后召见命妇赐宴与皇帝赐百官宴颇有不同,并非一桌桌在宫殿中摆了开去,而是用特制的一整条大长几案在慈安宫两侧排成数列,官妇诰命们按照文武之分各做两侧,各自的身份品阶高低一排排地坐好,离中间过道越近的地位品阶越高,距离皇上皇后越近的越是位高权重资格老,倒似是男人们上朝一般。 “臣妇先祝陛下龙体康泰,万寿无疆!” 寿光皇帝在龙椅上坐定,第一个说话的居然是此次受诏前来领宴的萧老夫人。她虽是武将的官妇之首,但是大梁国素有重文轻武的惯例,当初便是萧皇后在位之时,第一个说这等颂词的向来也是内阁首辅李大学士的夫人蒋氏,如今萧老夫人居然抢着第一个祝颂,而且只颂皇帝不颂皇后,却是这赐宴一开场便火药味十足了。 对面的文官女眷们登时一片面色骤变之态,许多人立刻拿眼瞧着上面,却见李皇后竟是神态之上微一恍惚,文官贵妇们登时纷纷着急,这时候愣什么神,赶紧出言斥责一番啊!第一句颂词居然让武将妇人说了,这还了得? 可是李皇后却好像忘了什么一样,脸上的恍惚之色虽然一闪即过,这一瞬间她的心中却是在不由自主地念叨那两句被无数人说过无数遍的吉祥颂语:“龙体康泰,万寿无疆……” 就这么微一耽搁,寿光皇帝却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又朝着萧老夫人那边微一点头,这颂词就算是受下来了。 武将诰命那一侧登时是士气大震,不少人脸上微露喜色。 文官贵妇们却是一个个地傻了眼,惯例虽是惯例,可毕竟不是宫规国法,谁也不能说打破了惯例便要如何如何,如今皇上都已经首肯,皇后便是再有什么主六宫领命妇的权责所在,那也同样是不好说话了。 难道说宫中又有了什么变故?这等做派有没有什么暗示?是有人刻意安排还是皇后刚正位中宫没两天又不行了…… 天家赐宴便是如此,很多其实并没有勾兑并没有暗示之事说不定会被人想成什么传成什么。安清悠在旁边冷眼观瞧,只见那些诰命贵妇们一个个地又眼神神态间微妙的变化各有不同,当真是千人百态精彩之极。 安清悠看到萧老夫人的时候却不禁心口一热,自己这位婆婆身体一直不好,自己留置宫中之时她尚在卧床,如今这面上犹有一层灰败之色。只是这真到大场面的时候,却是毫不退缩硬朗犀利,如此坚强的女人,便是男子又有多少能及得上? 只可惜这苍天弄人,安清悠如今易容改装,又是处在如此场合下,便是面对面也无法与亲人相认,倒是萧老夫人一双眼睛里带着疑问和凌厉看了过来,似是在疑惑宫中何时变了规矩? 安清悠难过地移开了目光,一双眼睛有些不舍地移向了别处,只是这无意之间的目光侧转,却陡然间微微一怔。 便在慈安宫的一排排长案之间,一盆又一盆淡蓝色的小花正摆在诸人身侧。虽说这宫中摆宴添些花草以做情致气氛颇为常见,可是这花……似乎摆的太多了些? 安清悠脑子里陡然一闪,上一世做调香师时,这种花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只记得这是一种兰花,虽说不是什么名贵种类,但却有一些极为特殊的特xing,只是当时惊鸿一瞥,当时的事情却一时半会儿回忆不太清楚。 “这种花是……”安清悠举鼻轻嗅,没错,就是这个味道,上一世的时候好像自己还想用这种原料调香来着,后来是好像是为了什么事情放弃了。凝神细思之际,却只想起那似乎是一件极不好的香物材料,是怎么回事来着? 便在安清悠苦苦回想的时候,文官那边的贵妇们中间却又站起一人来,竟是如今的太子妃李宁秀。 “恭祝父皇龙体康泰,万寿无疆!” 龙体康泰,万寿无疆这八个字放到李宁秀这里,却是既没有萧老夫人那般的火药味十足,也没有李皇后那般心中恍惚,规规矩矩地挑不出半点错处来,那神态语气,更是有着富贵典雅的皇家之态。 “这才是天家女子!”一干文官女眷们眼前一亮,刚刚被萧老夫人拔了个头筹,此刻就算是李大学士的夫人蒋氏出来再祝颂词,那也是弱了势头,这边也破个常规换个人出头却是刚刚好,偏偏李宁秀如今是皇太子妃,谁也说不得什么,便是寿光皇帝也要应的。 “嗯!”果然寿光皇帝也是嗯了一声缓缓点了点头,只是那脸上却是面无表情了。 “恭祝皇后娘娘凤体宁健,长享遐龄。”李宁秀不是那种简单人物,你做了初一我不仅要做十五,还要做上个二月初二龙抬头,又送上一句恭颂之语,却是对着李皇后。 李皇后此刻也已经回过气来,知道自己刚才偶一走神失了漏子,此刻见李宁秀语气虽然恭谨,一双眼睛却紧紧地盯着自己,连忙笑着大声道:“太子妃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也愿在座的诸位官眷命妇们身体都好,都有个长寿的福气。” 此言一出,文官那边的家眷诰命们无论是李家一派还是刘家一派,都是下意识地恭身答了一句“谢娘娘赐福”,武将官眷那边虽是心中对这李皇后大是不忿,可是依旧得照此办理,这是见皇家的礼法,是入宫中的规矩,原本刚有的气势,登时又被李宁秀一个陡然出头压得死死的了。 李宁秀这才微微一笑,正要坐下,忽然见皇帝身旁那个提灯宫女似是眼神有异,原本就对着万岁爷身边怎么多了这么番新规矩感到心中诧异的李宁秀顺着那提灯宫女的眼光看去,猛然间心中大惊: “这……这宫女一直盯着那富贵龙胆花作甚?难道她识得此物?不可能!不可能!爷爷亲口说的,这富贵龙胆花乃是多年前从一个天竺苦行僧那里引入之物,我中土绝无仅有,此物的效用更是无人知晓……不!不会!这个布局不会有人堪破的。” 心中虽想着不会,可是今日之事只许成功,以李宁秀这样的性格,绝不会容忍有半点失败的可能xing,忽然见轻轻一挥手,竟是直接把酒杯端了起来,向着上面微笑道: “臣妇自嫁入天家以来,承蒙陛下和娘娘恩宠照拂,今日恰逢娘娘招命妇赐宴,借花献佛,臣妇便想讨个恩典,第一杯酒便由臣妇来敬了吧?” ------------ 第四百五十五章 杀局 此言一出,慈安殿里的众贵妇们脸色皆是微微一变,第一杯酒向来是由在场年纪最大的老妇所敬,以示天家恩重优容老臣之意。|i^如今这皇太子妃居然抢着要敬第一杯酒,这可不光是既做初一又做十五外带二月二,可是连这后面的一串都让她一个人给做了。 可是李家终究是李家,能够发动宫门叩阙百官弹劾这样的家族不是白来的,更别说李宁秀如今已是太子妃,很有可能便是下一任的皇后。这一举杯,后面登时便有许多人默然不语地举起了杯子,虽然没有说话,那意思便是和太子妃共敬皇后和娘娘了。 “这么早……居然提前动手了吗?” 李皇后心中一声哀叹,可是早在这摆宴之前,兄长李华年便告诉她此行全由李宁秀做主,此刻箭在弦上,不发也得发,当下亲手斟了一杯酒硬着头皮笑道: “难得太子妃也算是一片孝心,要不今儿破个例,便由她来敬这第一杯酒如何?” 寿光皇帝微一皱眉,李宁秀忽然抢着要敬第一杯酒这是什么名堂?这是立威?不可能,她不过是个太子妃罢了,要想立威还早点,更何况如今这局面已经从李家bi宫变成了李家、刘家、文官、武将,乃至京中和北胡的一盘大博弈之局,便是去立这种威也不过是些虚的……莫不是另有所图,这敬酒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寿光皇帝心中冷笑一声,却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他xing子太过刚愎,此刻所想果然便似李家的家主李华年所猜测的那般,是你要敬我便让你敬,看看你究竟是敢跟朕玩什么花样? 寿光皇帝心中冷笑,旁边的皇甫公公却是丝毫不敢托大,抢先把那李皇后亲手斟满的御用金樽接了过来,做出一副要帮着呈给万岁爷的模样,可是拇指上却早就待上了一个银指套,趁着接酒递酒之际出手如电轻轻一沾,这是在验毒。 结果是银指套光亮洁白,丝毫没有变黑的迹象——酒里没毒。 “便与诸位满饮此杯!”寿光皇帝拿着金樽一抬手,对着诸命妇微微一扬。 “谢皇上赐饮!”下面扬起一片恭恭敬敬地端着酒杯的手臂。 “赐饮……酒!对了,是酒!” 安清悠原本正自陷入了对那淡蓝色小花的苦苦回想之中,这一刻眼见着前面满眼密密麻麻的酒杯,却是登时反应了过来。|i^那种记忆里似乎已经非常遥远了的小兰花,在另一个时空中有一个非常不好听的名字。 ——酒毒兰! 这种花最早并不属于中华地区的物种,但是在未来那个实验室大棚外加育苗基地漫天飞的时空中,物种的原产地早就不是个问题。在安清悠刚做调香师入行的时候,曾经对这种花高贵里颇具清香的味道非常欣赏,有过想拿它做制香原料的想法。但是这种想法很快就遭到了前辈们的批评,此物虽然本身无毒,但是再加上酒精之后如果被人服下,立刻便会和人的胃酸发生反应,从而形成一种剧毒物质。 这种花的香味消散得很快,溶解并缓释它的唯一方式就是在里面加上现代香物中经常被添加的酒精。 虽然说很少有人会把香水喝进肚子里,但这类香物如果造出来,不啻就是增添了一种在市面上可以任意流通的剧毒品——这在对于杀人物品高度管制的现代社会里是被严格禁止的。曾经也有人试图用一些添加剂中和这种香物的有毒成分,但结果很可笑,含有毒素的物质就是那些散发清香味的东西,破坏了毒素,清香味也就消失无踪了。 这种在此间被称之为“富贵龙胆花”,在另一个时空中被称作酒毒兰的植物在安清悠上辈子的调香师圈子里还有一个称呼: ——鸡肋! 正是因为太过鸡肋,安清悠在上一世的时候只是浅尝即止的对这种原料没有太多关注,正是因为太过鸡肋,刚刚才很久都没有想起它的名字和特xing。可是如今这里中早已摆上了大批的酒毒兰,散发着清香味的物质早已经弥漫了整个大厅,真要是再由寿光皇帝饮下那杯酒去…… 心中大骇之际转头一看,却见寿光皇帝那酒已经送到了唇边。这当儿简直是千钧一发,安清悠完全来不及细想,脱手便将手里的小灯笼对着寿光皇帝手中的金樽飞出砸去。同时口中大叫一声道: “这酒喝不得!” 正所谓自古凡有飞掷暗器等物,素来便快掷必重,重掷必快之说。此刻距离是如此之近,安清悠情急之下脱手飞砸又太过让人猝不及防,小灯笼亦是完整地体现了能量与速度之间的物理法则,划过一道清晰地弧线砸中了寿光皇帝的……脸? 酒当然是没喝成,金樽从万岁爷他老人家的手中瞬间滑落调到了地上,砸出清脆的一响。小灯笼从寿光皇帝脸上悄然划落的时候,两道鼻血蓬勃而出。 鼻子受创,最容易让人失控和愤怒,因为那不仅仅是疼,而且酸,而且咸,五味杂陈…… “他x了个x的……”陛下说。 慈安宫里一片寂静,一群平日里把教养规矩挂在嘴边的诰命夫人当朝贵妇们脸已经白了,却齐刷刷地低下了头,装作没听见九五至尊天子皇上在陡然遇袭之后又惊又怒破口大骂的样子,一个劲儿地专注地看着桌子上的赐宴酒菜,好像那是可以决定他们满门生死的圣旨一样。 没法子,这一灯笼如果是萧洛辰之类的高手来掷,当然是准头速度俱佳。可现在掷出这灯笼的却偏偏一天武艺都没有练过的安清悠! 两个太监打扮之人变魔术一般地跳了出来,条件反射般扭住了安清悠的左右双臂,干净利落地拿下了这个敢于用灯笼杆袭君的宫女,他们的脸色亦是白的吓人,短短这么段日子,怎么陛下身边的宫女净出事?若要刺王杀驾的话,连着上回的陛翎羽毛打万岁爷的头,这已经得手两次了! 唯一依旧面色如常的是皇甫公公——他似乎不论什么时候都是那副死人脸。此刻他是唯一动作与众不同的人,目光都集中在了寿光皇帝掉下的金樽上。 缓缓地把金樽捡起,里面的酒居然还没撒净,还剩下点个杯子底儿。皇甫公公再拿银针试了试,依旧是雪白锃亮,不由得眉头越皱越紧。 “有人下毒要害朕吗?” 寿光皇帝毕竟是寿光皇帝,纵然是惊怒之际大为失态,可是转瞬便冷静了下来,看看地上那个刚砸了自己一个酸鼻的灯笼,真要弑君没这么搞法的。更何况这砸了自己一灯笼的人是自己最近越发相处得宜的安清悠。 寿光皇帝不认为安清悠想害自己,甚至并不认为以这个义女的眼光才智,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在存心捣乱,那真正剩下的可能,就只有一种了。 真的有人想弑君?! 安清悠毫不迟疑,便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便将这兰花气味如何,遇酒如何,人再喝下去又会如何的情况源源本本地说了。寿光皇帝越听越奇,却也越听越怒。 “照你这么说,兰花香气原本无毒,酒也原本无毒,甚至混合在一起都无妨,但混合在一起却又被人喝入腹中,却是剧毒之物中者立毙!有人会弄这么七拐八绕才会起作用的毒药?” 寿光皇帝这话是当众审问安清悠,可眼睛看向的却是一边的皇甫公公。 皇甫公公手里拿着金樽,冲着那雪白锃亮的银针发怔了半天,忽然一字一句地道:“有可能!” 若论各式各样的杀人手艺,这位寿光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当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宗师级人物,他说有可能,便真是有可能,这么七拐八绕才起作用的毒药看似麻烦,放在宫中却最为合适,尤其是在对付有四方楼重重检验护驾的寿光皇帝身上。 慈安殿中人人色变,众贵妇无不心中大惊,低头瞅着那杯酒,若是那宫女此言当真,那兰花香气加酒的毒物可谓人人有份,自己岂不是刚刚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 寿光皇帝的脸色越来越冷,缓缓地道:“有人出手这么狠毒,一把便要屠尽这慈安宫中之人么!谁能布置出这么大一个场面来?” 说话间,寿光皇帝已经把眼光看向了旁边,若说有能力控制这个局而又有弑君动机的,以他的心思谋算略略一想,简直呼之欲出。 昔日的文妃如今的李皇后早已是面如土色,身上都有些发颤了,怔怔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便在此时,忽然一个贵妇人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竟是昏了过去。适才寿光皇帝就差那么一点儿没喝上那金樽中之酒,下面却未必没有手快的,这个贵妇人刚刚已经喝了一大口酒下去。 寿光皇帝骇然变色,没想到这毒性发作得竟如此猛烈,能得诰命者无一例外乃是京中重臣之妻,若真是一鼓而丧,说出乱子那是轻的,简直就是一场大动荡。此刻不及细想,却是一开口便猛然喝道:“刚才有多少人喝酒了的?赶紧传太医!” 慈安殿里似乎寂静了一瞬,陡然间爆发出了一大片女人们的惊叫声号哭声,什么品级诰命,什么宫廷规矩,什么贵妇仪态,在这个生死一线的时候统统被打得粉碎。 ------------ 第四百五十六章 局破 “都给朕闭嘴!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慈安宫中哭喊之声响成一片,寿光皇帝被吵得心烦意乱,陡然间一声大吼。|i^万岁爷的积威还是有的,殿中的哭声陡然间小了不少,专为了一片压抑的抽泣。 却见皇甫公公快步走到那昏倒的贵妇面前,翻了翻眼皮又仔细地观察了她一阵,忽然抬头说道:“不是中毒,吓的!” “吓的?” 殿中的一干贵妇们陡然间吃惊地长大了嘴巴,刚刚人人都当作是有人毒发,怎么却是吓的?再过片刻,却是没有一人再有什么“毒发”的反应,太医匆匆赶来,仔细地又给众人检查了一边,却是对着寿光皇帝奏道: “启禀皇上,以臣看来,慈安殿内诸位命妇并无中毒之像,这是不是……” 太医的意思很明白,这是不是有人搞错了? 大殿之中一干贵妇们登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众人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安清悠所扮的那个宫女,搞错了?这闹得可是李皇后给京中命妇的赐宴,用灯笼打得可是皇上天子,若真是搞错了,这宫女必然是大有问题,株灭九族那是想都不用想的,还有……她背后可有主谋? “来人,把这宫女给本宫带下去,好好地拷问好好地查!”李皇后仿佛忽然一下恢复了生气,高声叫道。 “且慢!” 寿光皇帝忽然出声打断了李皇后的话,脸色铁青,紧紧地盯着安清悠,所谓这宫女背后的主谋,其实就是万岁爷他老人家自己。又如何肯让李家把人带走? 可是这既是无人中毒,这义女为何又要忽然出来将这个局面搅得如此混乱,还用灯笼打了朕的头?究竟是她看走了眼,还是故意在这赐宴上闹出什么事来……他皱着眉头思忖良久,终究还是慢慢地说道: “事体兹大,这事情皇后你就不要cha手了,把这宫女带了下去……交四方楼查问!” 安清悠此刻被人擒着,亦是心中大为惊骇,难道是自己记忆模糊看走了眼?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是天大的祸事!不……不会,自己不会看走眼的,那形状独特的兰花,那与众不同的香气,决计是酒毒兰无疑。_!~; 那混合出毒素来的结果,已经在另一个时空中被无数科学家证明过,决计不会有错,可是……可是这大殿之中怎么会没有一个人有中毒的迹象? “皇上,皇上!此等诸般物事混合之后的确是剧毒……”安清悠不甘心地挣扎着高呼。 “放肆!如今事实清楚,你这宫女居然还敢惑乱人心,快快将她带了下去……聒噪!” 出声打断安清悠的却是太子妃李宁秀,从头到尾,没有人比她心里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李家今日之局布置得极为周密,虽然此刻弑君之举功败垂成,但只要当场不出什么乱子,谁也发现不了什么,弄个全身而退未必不行。那来历古怪的宫女便是看出了组合之毒又能怎么样,大殿之中并无一人有中毒之状,她也是百口莫辩!甚至说不定……今日还有让寿光皇帝喝酒的机会? “老奴领旨!将这宫女带下去!” 皇甫公公恭身领命,两个四方楼里的太监押着“肇事宫女”便走。安清悠心中大苦,只是这一瞥眼间,忽然见皇甫公公皱眉看着那寿光皇帝,一贯死人脸一般的神色竟是有些微微迟疑,不由得脑子里电光火石般的一闪,却是扭过头对着皇甫公公拼命地大喊道:“皇甫公公,那金樽!那金樽里头还有酒,这剧毒之物……” 终究晚了那么一瞬,四方楼里能够在寿光皇帝身边做秘密护卫之人何等厉害,话还没说完,安清悠人早已经被带了下去。 李皇后和太子妃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李宁秀扬起一张旁人看起来清秀可爱无比的笑脸,正自准备着说点什么,却听寿光皇帝缓缓地道:“皇甫公公,你一直捧着那金樽做什么?” 安清悠最后一刻的挣扎大呼终究起到了效果,寿光皇帝何等人物,眼见着安清悠到了此时犹自不肯放弃,心觉有异之际登时留意到了皇甫公公的异状。 “老奴在想,这宫女倒不像是个疯的,殿中虽是无人中毒,可是陛下的这只金樽中所盛之酒……却未必就那么安全!”皇甫公公到底还是皇甫公公,对于杀人之法那是真正的大内高手。此刻也唯有他才够资格说这个话,也唯有他才够胆说这个话。 封招而来的太医看了那金樽之中的酒一眼,心说刚刚不是拿银针试过了?可是再看看说话的人是皇甫公公,没敢吭声。 “简单,找个人来试试便知!” 寿光皇帝对于人命这种事情看得极淡,眯着眼睛左右看看,忽然看见了李皇后身边的总管太监侯旺,嘴角微微挂起一丝冷笑道:“你,过来,朕把这金樽中酒赐给你了!” 那侯旺侯公公自从李家百官叩阙之时便开始了发迹之日,如今李皇后正位中宫,他亦是越发的水涨船高。可是这好日子没几天,居然摊上了这么个差事。一张脸登时煞白,哆哆嗦嗦地走过来接了金樽,那声儿都快哭了: “奴才……奴才领旨谢恩……” “没出息,这么多人喝了酒都没中毒,你帮朕试点酒有什么大不了的!”寿光皇帝的脸色看着他颇有几分不屑之色。 “皇上……说得对,能给皇上试酒……这是奴才的福分……”侯旺侯公公捧着金樽一脸的哭丧像,他当然知道寿光皇帝为什么会选自己试酒,就是因为他是李皇后在宫中的头号爪牙。可是君要臣死臣尚且不能不死,更何况他一个天家的奴才! 不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此刻也没别的法子可想。侯旺侯公公把心一横,张口就把那金樽中的残酒喝了下去。伸手一抹嘴,众人的眼光已经齐刷刷地看向了他,不过……好像没什么事儿? “哈哈哈哈哈哈……看来还真没什么问题。侯公公你忠勇可嘉,以身试酒,朕该赏啊!”寿光皇帝哈哈大笑。 侯旺自己也是有一种险死还魂式的惊喜,噗通一下子跪倒在了御前,口中高呼道:“皇上龙威震天,邪魔外道诸不能侵,奴才也是托了陛下的洪福才有这份平安,给万岁爷试酒是应当应分的,又哪里敢要这份……” 万岁有赏,宫中奴才照例便是该先推辞,后谢恩,最后才能领赏的。那侯旺在宫中多年,这套东西早已掌握得熟极而流,只是那最后一句“哪里敢要这份赏”的最后一个“赏”字尚未出口,忽然间嗓子中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兀自嗬嗬而呼,却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噗!”一声瘆人的响动,侯旺终于发出了声音,却是一口血喷在了地上,面上发黑之际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眼见是不活了。 “好霸道的毒物!”站在不远处的太医悚然而惊,那金樽之中的残酒不过浅浅一层,毒性之烈发作之快却是如此凶猛,便是他做了一辈子的太医也没见过几次。 那些坐在慈安殿中女眷们脸上又一次布满了惊恐的表情,又一次有人惊叫一声的晕了过去。那太医手忙脚乱地跑了过去救治,尤其是文官家眷那边,这一次可不光是吓的,不少诰命太太们晕血。 李皇后已经有点傻了,她软软地靠在那把凤椅之上,脑子里已是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办?这个问题李宁秀也在想,可是想着想着,忽然间感觉有些异状。扭头一看,只见皇甫公公那一双毫无人气的眼睛正一瞬不眨地看着自己,竟好似看着一个死人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 慈安宫的大殿里陡然响起一阵笑声,众人愕然瞧去,却见那哈哈大笑的居然是寿光皇帝本人,此刻这位大梁天子不但还能笑得出来,更是像见到什么滑稽而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好!好!好!” 寿光皇帝一边笑着一边连说了三个好字,只是那笑声好字里却全无半点欢愉之意,这笑声里似乎有冷漠,有自嘲,更有着惊骇和愤怒,良久才歇。 “果然要杀的只是朕一人,之前朕还在奇怪,究竟是什么人会布一个这么古怪的局,要害朕不说,文臣武将的家眷难道还要一网打尽?眼下朕倒是想明白了,诸位命妇他们是舍不得杀的,这是要把朕的死讯以最快的速度散播出去不是?可叹啊可叹,朕命大,没死成,以前总想着国战大起,稳一刻是一刻,能少动荡一点便少动荡一点,如今看来朕执掌江山一辈子,临老倒是还有点天真了,世间事岂能人人都似你想得那么如意?” 寿光皇帝大声的一番话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这慈安殿中的所有人听,更似是带着几分发泄之意。下一刻他的笑容已经当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狰狞狠厉之意。 “皇甫公公——” “老奴在!” “传朕旨意,即刻起封闭慈安宫,所有人等皆不得擅自离开。着宫中侍卫暂归四方楼调遣,若无朕亲笔手谕,宫城四门许入不许出。传九门提督,京东京西两大营统领既可入宫觐见,有不遵圣谕者,有妄图出宫者,有行止异动者……杀无赦!” ------------ 第四百五十七章 寿光的反击 一队队侍卫在宫中行色匆匆地行走着,在四方楼派驻人员的跟随指挥下,他们迅速把皇宫之中的各个要害之处严密地管制起来。_!~;慈安宫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无论是如今正位中宫的李皇后还是太子妃李宁秀,统统被封进了慈宁宫,和她们被封在一起的还有几乎是京城所有的诰命官妇。 于此同时,皇宫的北书房里,寿光皇帝正轻轻叹了一口气,“丫头,这次是你救了朕一命,朕这个做义父的差点还把你惩处一番……欠你一个人情呦!” “义父哪里话来,只要您龙体无恙就好,此时此刻,您的身体可是千万要小心了。”安清悠微微一笑,轻轻又加了一句:“如今大家可都指望着您呢!” “嘿嘿,朕是没想到他们真的敢行弑君之举,人心无境啊!” 寿光皇帝倒似颇有感慨之色,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其实已经看得非常清楚,如此大的布置,若不是李皇后亲自出手,根本就不可能实现。再加上根据现有的条件一推测,背后乃是李家策划主使这种事情简直是呼之欲出。 想到那侯旺侯公公死时的惨状,寿光皇帝自己也不禁有些后怕,当时那个盛满了酒的金樽离他的嘴唇不过半寸多远,若是真把那毒酒喝了下去…… 寿光皇帝心里打了个哆嗦,有些事情如果发生了,后果真是相当的恐怖。再一想那古怪的兰花和酒水,更是有些不寒而悚的感觉。当真是觉得这等下毒之法防不胜防。不禁向着安清悠问道: “女儿既能看出那古怪毒物,可知这李家到底是如何布置的?那兰花密布殿中,又是人人面前有酒,为何只有朕的金樽里喝下去会死人?” 安清悠微微一笑,自知今日既救下了寿光皇帝的性命,这功劳无论如何已是天大。此刻倒是不必居领太多,向着皇甫公公一指道:“说起来还是皇甫公公最后的坚持才使真相大白,义父何不问皇甫公公?” “哈哈!你这孩子居然还知道避功,也罢,皇甫公公,到底是如何样事?” “请万岁爷恕罪,老奴逾越!”皇甫公公看了安清悠一眼,此刻也不作态,缓缓拿起了北书房里的一个茶壶道:“这是慈安宫中赐宴的满朝诰命贵妇,她们喝的酒和万岁爷您喝的不同。_!~;” 一边说,皇甫公公一边拿起一份茶叶,先用银勺加了一点在入壶中,慢慢地道:“贵妇们喝的酒都是加过解药的,自然无妨。与陛下共饮一壶未加过解药水酒的唯有新后一人。不过她必是事先已经服了解药。” 皇甫公公随即又将那茶叶挑了一丁点,放在口中咀嚼几下咽入肚中,但是却不说话了,径自向寿光皇帝又行了个大礼,来到一旁恭手而立。 此刻北书房里都是明白人,寿光皇帝登时便反应过来,几种原本无毒的物事合到一起便成了剧毒,慈安宫中喝酒之人原本俱受影响,可是又人人都相当于服下了解药,所针对者全在自己这个当今天子罢了。 至于那李皇后身边的总管太监侯旺,虽然那慈安宫中的诸般事物只怕便有此人一手cao持,想来却是不够资格参与此事之密。他又本不是需要饮酒之人,蒙在谷里也就没人给他解药服下,反倒是稀里糊涂地死在了这试酒之事中。 安清悠大感佩服,自己骨子里是现代人,无论是知识还是见识都远超这古人许多,能够想明白此局甚至犹可说是有不少的运气成分。而皇甫公公却能够单凭推断便看穿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今更是几句话便用最简单的形式向寿光皇帝说了个清楚,四方楼里最强大的大内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李华年啊李华年,你是真看明白了朕的布置,把什么都算到了!” 寿光皇帝除了一阵神,忽然轻叹了一声,李家的这番设计与普通下毒手段处处反其道而行之,竟让宫中往常的护卫之策毫无察觉,如此布局更是瞅准了寿光皇帝的刚愎xing子,一环一环,古人云无孔不入,这李家却当真是铁板中也钻出个孔来。 “朕这义女果然是智将加福将,今天若是无她在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寿光皇帝又看了安清悠一眼,心中默念道:“这孩子还知道避功,很好,很好!朕该赏她点什么呢……” 便在此时,忽然有人来报,言道九门提督与京东京西两处大营的统领皆已进宫,寿光皇帝毫不迟疑地一拍龙椅扶手,大声道:“来得正好,宣!”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罢了罢了全都起来,事情紧急,诸卿都是朕的心腹,虚礼咱们就免了!”寿光皇帝迅速地挥了挥手,开口之言便是,“今日在慈安宫赐宴之时,有人要弑君!” 九门提督掌管着城防军,京东京西两处大营更是保京城无恙的禁军驻扎之所在,这三个位子寿光皇帝一直把得牢牢地,再加上大内侍卫统领和四方楼,这是他始终认为自己随时可以掌控局势的真正底气所在。 如今既知李家已经起了弑君之心,寿光皇帝便绝不可能再一边妥协一边拖下去。民间尚知只可千日做贼不可千日防贼的道理,寿光皇帝又岂能不明,便是引发什么中枢空档的混乱,此刻也说不得了。 那京东京西两处大营的统领和九门提督闻得有人想要弑君,登时大惊失色,但亦是知道陛下能够好端端地在这里坐着招自己前来,宫中形势必已得到了控制,如此算来,这却是天大的信任和功劳摆在了面前。当下一个个闭息凝神,单等寿光皇帝示下。 果然听寿光皇帝道:“卿等速去布置,自此刻起内外九门一概紧闭,不得放一个人出城。调京东京西两处大营之兵进来,整个京城立刻戒严,尤其是大学士府和睿王府两处,一定要死死地监视住,等朕派去拿办的人一到,立刻冲进去拿人。” “臣遵旨!” 那九门提督和京东京西两处大营的齐刷刷领旨,却见寿光皇帝看了安清悠一眼,忽然微微一笑道:“朕的这个义女今日立下了天大的功劳,若不是她,朕今日可就有些在劫难逃了。她从今儿起不必再扮什么劳什子的宫女了,你们估计也听说过这丫头,萧家的五夫人,清洛香号的女东家嘛!” 此言一出,下面跪着的几个将领齐感诧异,倒是皇甫公公亲自出手,转瞬间便将安清悠脸上的易容之物抹了个干干净净。这几人本就听过安清悠在清洛香号的名气,那九门提督还亲自去转悠过一次,此时乍一听她居然还是皇上的义女,这身份可就一下子高了去了。又都是赶忙齐声见礼道:“给萧五夫人请安……” 安清悠却是不肯在这些在职的重要官员面前托大,连忙一一还礼不迭。眼瞅着形势剧变之下,此刻寸时寸金,三个关键的将领请了个安便从寿光皇帝手中拿了调兵手谕告退离去,安清悠心中却想,自己乔装宫女乃是绝密之事,今日这位义父皇帝忽然说出来不用再扮宫女的事情,又在非私下的场合里挑明了自己的身份,这用意难道是……难道是…… “义父,您要允我出宫?”一想到此节,安清悠陡然眼睛一亮,心中大喜过望。 “当然要允你出宫了,你这丫头留在宫里做什么,难道还让你拿个东西在砸朕的头啊?今儿可是连鼻血都砸出来了……”寿光皇帝笑骂道:“从用陛翎后用灯笼,哪天说不定用个更大更重的什么东西砸过来,朕一下子呜呼哀哉了怎2f么办?再说你如今身子越发不便,再过一阵装什么宫女之类的可就不好装喽!不回去好好养着给你男人生个大胖小子,朕可担心你那位婆婆一会儿从慈安宫里出来的时候会为了她未来的孙子和朕拼命。” 该布置的都布置了下去,寿光皇帝如今已是踏实了许多,他相信京东京西两个大营加上九门提督里所能调动的城卫军,对付一群诸如李家和睿王府之类的文官绝无问题。心情大好之下虽说是指着安清悠笑骂,自己却是先笑出了声,北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安清悠得到这个消息简直是喜不自胜,身陷宫中这么久,没有什么比家里人更重要,此刻终于能够出宫回家,当真是恨不得下一刻就回到家里去。却听寿光皇帝笑道: “不急不急!义父说了要赏你,又怎么能够食言而肥?如今你这丫头要银子有银子,要名气有名气,你又不是个把官位权势看得那么重的,如今没法子,只好赐你一道圣旨让你带回家去,弄点虚头巴脑地东西了!” “义父是要我把密旨送到萧安两家……” 安清悠话没说完,却听得寿光皇帝仰天大笑道:“想把朕的旨意送到你们萧安二家去不过是小事,派四方楼的手下就够了,又何苦让你去做这些? “那义父的意思是……” “今天朕赐给你的可是一份明旨,将来要昭告天下的!你现在就回萧府替朕宣旨,这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送点东西,朕要的是你去是宣旨,还要给你一个钦差身份!” 寿光皇帝很有气势地一挥手,高声说道:“丫头,你是朕的钦差!是咱们大梁国自开国以来的头一个女钦差!” 【作者题外话】:今天工作忽然出现急事,把更新时间错后了些,抱歉第二更送上! ------------ 第四百五十八章 杀人诛心(上) 京城,大学士府。|i^ “老太爷,宫中忽然四门紧闭,许入不许出,不知是出了何事!” “知道了……凡事盯紧点儿,若有异况,随时来报!”李华年双目微颌着,缓缓点了点头。宫中忽然四门紧闭,自然是有大事发生,作为今天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这位李家的家主心里比谁都明白。 所有该出的招都已经出了,所有该打的牌已经打了,此刻就如同买定离手后摇了色子等着开赌盅一样,便是这位大梁国的首辅之臣,此刻也只能坐在家中等待最后的结果,究竟是一朝功成握天下,还是此恨绵绵无绝期,便在今朝。 李华年曾经做过无数次构想,如果今日之事得手,那接下来便是睿亲王这个新太子继位,此人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却是个做傀儡的绝佳选择。携天子以令诸侯,可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对外先与北胡媾和,嫁个公主再多送些岁币,凭借着那博尔大石和自己的内引外联之盟,应该不难吧?嗯,忍辱负重,一定要忍辱负重,有一天,天下人会理解老夫这一片苦心的。 古人讲卧薪尝胆十年生聚,这可不是卖国,而是对于北胡一定要徐徐图之……对内呢,一点点把那些武将该收拢的收拢,该换掉的换掉,该下狱砍头的下狱砍头,对付这些武人不过各个击破罢了。 李华年甚至想到了是不是还保留睿王这个草包,究竟是继续大梁国号效仿古时的曹公魏王呢,还是把一切cao控在手中之后改朝立派?毕竟做一把开国太祖皇帝的诱惑即便是他,也很难不动心的。 至于安家萧家之流?这反倒不在李大学士的考虑之列。 反正这样的死敌家族一定是要族诛的,斩草除根绝不能手软,反正按照李大学士如今收到的那封“博尔大石亲笔信”,萧家父子已经命丧北胡,剩下安家几个白身被贬之人加上一群寡妇?掀不起大浪来的,倒是那号称忠犬的刘家一定要先铲除…… 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各式各样想法在李阁老的心中此起彼伏,他当然不是没有像到过弑君失败,只是若真的如此,那就什么都不用想了,不过是毁家灭业罢了。_!~;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是一定的,以寿光皇帝的性格说不定还要把他李华年编入权奸录佞臣传一类的东西,让李家在被后人被人唾骂不休。 “大丈夫若不能流芳百世,那便该遗臭万年。老夫这一辈子什么福都享了,什么官都做了,就什么人间之事也都该折腾的折腾了,人到了这把年纪,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首辅大学士李华年正襟危坐在正厅之中的太师椅上,居然是一身朝服穿戴整齐,平静地等待着结果的到来。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下人来报: “老爷!宫里出来人了,宫里出来人了,是……是睿王府的马车,是孙小姐的马车!” “什么?是秀儿?” 纵然说李阁老在朝一生,执天下众官之牛耳,听到这个消息却再也拿捏不住,李宁秀出宫了?这……这岂不是说大功告成?四世三公,多少代人的基业,难道这一刻居然是一举而定乾坤了么! “快……快去请兵部尚书夏大人过府商议,快让人准备迎接秀儿!”李阁老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狂喜从天而降,甚至在这一刻,他都有些头晕。 马车离开了宫门,在大街上不疾不徐地走着,白玉八骏马,鎏金五腾凤,皇家的规制自然是豪华尊贵。只是刻着睿王府印信花纹的马车里坐得却不是它原本的主人李宁秀。 “什么规制!朕的儿媳妇是天家人,是皇子妃,朕的义女那就不是天家人了?就冲今天救了朕一命,封她个郡主公主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丫头,就拿这个马车凑合凑合,先到大学士府门口晃荡一圈再回家去给你爷爷传旨,回头义父让人专门给你做个五腾凤的马车!” 寿光皇帝的话几乎是言犹在耳,安清悠微微苦笑,她明白自己这位皇帝义父为什么非得让自己坐在睿王府的马车里到李家那边晃荡上一圈。 这一次寿光皇帝是真动了杀心了,就算一边扛着大臣空虚朝中动荡的乱子一边和北胡人开仗也认了。 对方都已经把主意打到了弑君上,你不杀人人就杀你,皇上也已经没了退路。和李家纠纠结结地虚与委蛇撕扯了这么多年,老爷子心里不知道憋了多大的窝囊,光杀人当然不解恨,还得诛心。 说实话安清悠对于李家同样是恨到了骨子里,别的不说,单凭李家向北胡出卖萧洛辰父子这件事情,她就有一万个理由走进那所大学士府,用最具侮辱xing的方式拿李家的上上下下撒气——寿光皇帝特地让安清悠这么出来其实就是给她一个机会,不光不会为此罚她,只怕还会私下大大地夸赞恩赏有佳。 “五夫人……前面这就快到大学士府门口了,咱们怎么做?”车架上赶车的车夫抖辫子的手腕沉稳有力,正是皇甫公公亲自从四方楼里挑选的好手。 安清悠沉默了许久,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马车不要停,加上几鞭子从大学士府的门口直接冲过去吧!” “就这么过去?” 车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这么冲过去,回宫里怎么交差?他定定神,小心翼翼地加上了一句:“五夫人不用担心,如今这学士府外必有布置,咱们的人……” “我不是怕了才让你冲过去。” 安清悠轻轻打断了那车夫的话,临出宫的时候种种布置寿光爷子并没有瞒着他的义女,如今坐在车里的安清悠绝对相信,就在大学士府周围早就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四方楼的暗桩,就算她此刻大摇大摆的走进去bi李家人吃屎,也会有一群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手段狠辣之人抢着把那位首辅大学士第一个按到粪坑里。 “如今这局面,无为既是处处为。我也恨李家,他们出卖我的公公和丈夫,抓走了我的弟弟,bi病了我的婆婆。可是并不想像一个泼妇那样打上门去,照我说的做吧,四方楼那边有谁说你什么,让他们来找我问便是。” 安清悠淡淡地说着话,言语里却已经自有了一种颐指气使的气度。杀人诛心,如果要杀死一个人的心。最有效的武器不是折辱和恶毒,而是他自己内心深处的痛苦和恐惧。 车夫没有再吭声,他得到的任务是五夫人怎么说就怎么干,一低头反而把车马又放慢了几步,让马车慢慢悠悠地轻松前行,上头一下令就甩鞭子的那叫憨子,懂得蓄力而发才是四方楼里人的做派。 而此时此刻,大学士府里已经比之前又多了两人,李阁老手掌轻轻地敲了两下桌子,缓缓地道:“守仁,如何?若是陛下为宵小之辈所害,你这个兵部尚书可是要做好把军队攥在手里的准备,担子不轻啊!” 兵部尚书夏守仁就住在离大学士府不远的地方,那辆刻有睿王府标记的马车慢悠悠一路行近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首辅大学士李华年的面前。此时此刻,确认己方已经事成的李阁老终于对着头号手下摊牌了。 “恩师放心,学生必为恩师出效死力。”夏尚书依旧是恭恭敬敬地样子,只是他心中却对李阁老这位所谓的恩师不敢有半点信任,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李家需要兵部尚书出面去握住军队,而自己呢? “我可不会像萧家那么蠢,只消把这朝廷军权占上三成,便须立行兵变,你李家立得傀儡,我夏某人就立不得?若是再晚恩师您老人家只怕要对我动手了……”夏尚书口中沉稳而恭敬地说着必效死报云云,心里却不停地转着念头。 “呵呵!守仁啊,老夫生平门徒不少,最得意的便是你啊。你做事,我放心呦!”李大学士呵呵笑着说放心,心里却已经把自己这位得意门生的名字画上了一个红叉,只消先把军队那边稳上一稳,第一个须杀的便是此人! “呵呵,二位爱卿如此忠心朝廷勤于王事,孤实在是感动不已,如今父皇遇害,宵小横行,孤若是身登大位,定是少不了对二位爱卿的……” 睿王犹自在那里许着愿,死个把老爹这种事情对于九五之尊的大位来讲实在不值一提,可是他却也没注意到,人家二位刚才说话的时候说得可都是恩师学生,就算是各有心思也没搭理他这个感觉良好的太子。 “臣必尽忠国事,报效朝廷……”九皇子许了一堆愿摆了一堆礼贤下士的姿态,换来的是两个朝臣廉价的官场套话,李阁老和夏尚书的眼睛里似乎不约而同地闪过了一丝轻蔑,还带着那么点怜悯。 “孙小姐的马车回来了!”下人忽然来报,在这所大学士府里,没有人会用王妃娘娘这种敬语,即便是现在李宁秀已经从睿王妃变成了太子妃,真的可以用娘娘这两个字的规制了。 街口,一辆镶着鎏金五腾凤的马车出现在街口,里面坐着的却是安清悠。 【作者题外话】:热伤风,嗓子痛,鼻塞,发烧,吐,今天只一更了,抱歉! ------------ 第四百五十九章 杀人诛心(下) “王妃回来了?”睿亲王一脸兴奋之色的一跃而起,口中却是把那王妃两个字说得极重,大学士府里人人都将李宁秀称之为孙小姐,这种称呼一直以来都让睿亲王觉得很不舒服,出嫁从夫,自己堂堂太子老被弄得跟一上门女婿似的他可受不了。|i^ 夏尚书心里一叹,都什么时候了还要争这点表面功夫呢?都这时候了还一口一个爱妃的,如果李家真把你当上门女婿你才该烧高香念阿弥陀佛呢! “我出去瞧瞧爱妃!”睿亲王却完全没有半点夏尚书的觉悟,这股子摆表面功夫的派头那是死活都要的,施施然走到门口,安清悠的马车正自遥遥在望。 这位九皇子殿下努力装出了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想要出去迎一下,却又停下了脚步。兀自一人站在正院里很有矜持状的负手而立,正自想着一会儿弄个什么样子的姿态接过李宁秀才会让自己在这大学士府里显得比较讲究。 马车缓缓行来,看似四平八稳,给安清悠驾车的车夫却一点一点地算计着距离大门口的路程,眼瞅着将近大门,却是猛然间手上一紧,发力间狠狠一勒一带…… 九皇子殿下就这么站在大学士府的大门口内侧看着眼前那两匹拉车的大马齐刷刷人立而起,前蹄子还没落下,那车夫的马鞭已经早就落在了马臀之上,啪的一声大响,站在大学士府内院的睿王爷忽然没来由但脸上一抽搐,这一鞭子就好像是抽在了他,也抽在了整个李家的身上一般。 马臀吃痛,疯狂地向前跑去,而这马车一冲,却是速度骤然加快,毫不迟疑地奔着远方疾驰而去,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街道远处。 安清悠甚至连车窗上的帘子都没有拉开过,她完整地遵守了自己的原则,杀人诛心最有效的武器不是折辱和恶毒,而是把对方内心深处的痛苦和恐惧充分挖掘出来。 现在的李家,命运已经注定,并不需要自己再去刻意加上点什么。一份布满了未知的异状,反而足够让他们陷入最沉重的煎熬了。 “这……爱妃为什么不进府?”睿亲王兀自有些发愣,扭过头来问向那两个之前还在一直在他面前表现出“忠臣”模样的人。 李阁老和夏尚书的脸色已经变了,他们不是睿亲王这样的绣花枕头,那辆本该是李宁秀乘坐的马车出现这般异状,以他们的眼光当然已经看出了不对,原本认为大功告成的事情显然是出了大问题。_!~; 便在此时,外面的消息已经流水价般地报了过来。 “爷!京城九门已经封了,说是没有皇上手谕所有人等一概不许出入,有……有几个官员说有紧急公务闹着要出城,当场被九门提督亲手砍了脑袋,就放在城东主道上示众……” “爷!各个城门都涌进来很多的兵,是京东、京西两大营的兵,一队队的进了城里,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 “爷!那些两大营的兵进来以后,说是京城戒严,现在他们在各处张贴皇上颁下来来的封城令,都是所有百姓固留家中,无故不得上街,有举止异动者杀,小的们也没法再在外面打探消息,街上都没人了,谁上街乱走就杀谁的头……现在的京城里已经乱了……” 最后一次来报信的李家手下说得有些颠三倒四,街上已经没人了,京城里又如何乱得起来? 只是他前来报信的时候一路上看了不少人头,那倒是城内百姓封九门和看到两大营的士兵进城初期的时候由于惊恐引发了骚乱,一些泼皮无赖想要趁火打劫,却被九门提督麾下的城防军毫不迟疑地砍了脑袋。一颗颗吊起来示众的人头,却是让李家派出去的打探消息之人心乱到了极处。 朝廷首辅李阁老,这句民谣已经在大梁国的官场朝堂里流传了许多年,可是此时此刻,名义上还是大梁国内阁首辅大学士的李家家主李华年,满脸已经一片木然的表情。 这些突如其来的情况根本就不在李家的计划之中,这么大手笔的调动更不是李皇后和李秀宁那个太子妃所能鼓捣出来的,能够出现眼下这种情况,答案只有一个: 寿光皇帝没有死,那就该李家人死了,该这京城里的很多人死了! 兵部尚书夏守仁的脸色已经变得比死人还难看,什么另立新君,什么扶傀儡挟制天下,什么先配合李家再对付李家,这时候都变成了一场镜花水月般的可笑。夏守仁哆嗦着下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一跺脚,没命地向府外的大门冲去。 寿光皇帝的行事风格他夏尚书同样明白得很,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动手,就不会再给他们这些人留半点机会,现在赶紧回去,还来得及和家里人死在一块儿? 已经晚了,夏尚书堪堪奔到大学士府的正门口,忽然迎面撞上了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这小贩一脸的面无表情,却是一脚就踹在了他的胸口上。 这一脚的力气是那么大,直把兵部尚书夏守仁踹得一个跟头,连滚带翻的跌回了那两扇鎏金描红的大门之内。 夏守仁灰头土脸的爬了起来,呆呆地看着门外,不是说京城里已经戒严了么?不是说随意上街者格杀勿论么?怎么会出来卖冰糖葫芦的小贩? 可是偏偏大学士府门口就出现了这么个小贩,不仅如此,不远处居然还有一个算命先生,还有一个乞丐,还有几个脚夫……就是偏偏没有一个本该出现在此时此刻的城防军或者京东京西大营的士兵。 “你们是四方楼的人么?你们早就在这里的等着了么?你们……”夏尚书忽然用力地大喊着。 那些本不该在此刻出现人们一个个地沉默着,没有人去应答夏尚书的言语,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脸上永远是一副面无表情式的冷漠。 “我有奏折上禀,我要揭发李家,他们做得恶事我都知道,他们的党羽我也都清楚……”夏尚书忽然嘶声力竭的狂叫着又一次冲了出去。 迎接他的依旧是迎面一脚被踹回来,那些穿着平民服色的人依旧是面无表情,夏尚书这一次被踹回来之后却是再也没有叫嚷,爬起身来就呆呆地望着那扇似乎永远也出不去的大门,此时此刻他仿佛明白,自己今天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话了。 可是还有人不死心,夏尚书的做法似乎提醒了睿亲王,他整了整身上衣冠,并没有向外猛冲,而是依旧保持着他那副贤王风范一步步地走向门口,口中兀自高声叫道:“我要面圣,我要见父皇!孤一直以来都是被这李家等人所挟制胁迫,不得已才委与虚蛇,还好父皇明鉴万里……” 不得不说,九皇子殿下难得的急中生智了一把,虽然口中仍然没忘了多自称一句太子才能够使用自称“孤”,可是在他一直以来无数次摆姿态中,这是摆得最好的一次…… 九皇子飞了回来,他是被直接踹飞的,胸口同样印了一个大鞋印子,这一脚他挨得更重,比夏尚书摔得更远,落地的姿势也更难看。对于四方楼的人来说,他们眼里只有完成任务和完不成任务两种,不管你是兵部尚书还是皇子亲王,没区别。 “再有意图闯门而出者,杀无赦!”门外终于有人出声说了话,除此之外却依旧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九皇子睿亲王好半天才眼泪汪汪地爬了起来,往往门外那些面无表情的便装之人,却再没有勇气走近那扇大门。一扭头,忽然几近于崩溃的冲着刚刚还在和自己“主贤臣忠”的李阁老冲去。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们bi我去抢那个位子的,都是你们非要我去做这些事……” 睿亲王哭喊者狂叫着,李阁老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推到在了地上。睿王爷一副疯狂之相举拳欲殴,可是李家世代大族,如今虽到了这种地步却还有点死忠之人,一个长随模样的人忽然就冲了上来把这位九殿下扑倒在地。 “狗屁!谁bi过你?谁bi过你!还不是你自己想当皇帝?如果你这个废物点心能够再哪怕有手段一点儿,今天都不会落到这个田地……” 三个人的身体扭打纠缠在了一起,什么长幼尊卑,什么世家大族,什么下人主子,什么皇子阁老。这一刻在冰冷的地面上翻翻滚滚之间,同样落得满身裹个尘土污泥罢了。 阳光照下来,在距离大学士府已经很远的地方,那辆镶着鎏金五腾凤的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停在了萧府门口。 “这个马车不是好人的马车……”一记瓮声瓮气地声音忽然传出,紧接着人影一闪,一个铁塔般的大汉忽然向着这辆犹自刻有睿王府标记的马车冲来,挥拳就打! “咦?!大木?……别动手!”安清悠猛地撩开了车窗帘子,能够说话这么杂七杂八纠结不清的,只有当初自己和萧洛辰从那桃园山谷里带出来的巨人大木了。他应该在五房院子里才对,怎么会跑到萧府的大门口看门来了? “阿安?”大木看见安清悠好像也呆了一呆,不过好在他身体的反应远比脑子快,一拳击出虽然来不及收回,却是在空中拐了一个弯,一拳捣在了旁边的地面上。 轰的一声响,地上登时多了一个砂钵大的坑,负责赶车的四方楼好手吓了一大跳,萧五夫人这里还有如此人物? 大木却似毫不在意一般,他心思单纯本来就没那么多念头,此刻却是放开了喉咙兴奋地大喊道:“是阿安,是阿安回来了!” ------------ 第四百六十章 蝼蚁之生(上) “阿安回来了!阿安回来了!” 大木的大嗓门好像打雷一样,萧家的门口陡然间涌出了一堆人来。最全的电子书下载80txt_!~; “悠儿!你怎么回来了?”又惊又喜的声音传来,当先走出的一个中年人却不是萧家人,而是安家的长房老爷安德佑。 “达叔你说错了,这个不是坏人的马车,是阿安啊!”大木犹自在一边埋怨着萧府的大管家萧达,弄得这位萧家的老忠仆一脸不好意思,一边给大木指着看这个是睿王府的徽章一边给安清悠赔罪。他也不明白死对头的马车里为什么会出来自家的五奶奶。 “婆婆怎么样,婆婆怎么样?”一脸焦急之色的乃是萧家的奶林氏,萧老夫人奉李皇后懿旨进宫受赐宴至今未归,林氏满脸上都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大家都别急,都这么七嘴八舌的,我又哪里回答得过来。要不,咱们进去说?” 安清悠微笑地回应者,一副笑语盈盈的样子登时让诸人吃下了一颗定心丸,若是坏事,还能这副模样? 一群人在进萧家内宅的路上安清悠才得知,原来自己入宫以后,外界的形势一日紧似一日。 虽然有了刘总督站出来和李家睿王府纠缠,但是官员们的彼此攻击反而更激烈了。尤其是安子良被抓到刑部那件事出来以后,针对安萧两家的事情越来越多,安老太爷和萧老夫人合计之后,索性带着几个儿子常驻在了萧家,有事照应起来更加方便。 “照你这么说,李家竟然是要弑君?” 安老太爷听得安清悠解说了一番宫中消息之后也自骇然,李家可真是敢想敢干,辛亏这事情被安清悠阴差阳错地撞破,要是真被李家得了手,倒过来便是萧安两家是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现在还是皇上掌握了局面,李家事败,东西两大营的驻军进城戒严,这城中形势已经是定下来了,可是后面的事情还有很多。皇上的意思说,要重新启用爷爷您来收拾这些手尾。” “让老夫来做此事?”绕是以安老太爷如此人物,此时也不禁精神大振,隐忍了这么久,陪寿光皇帝演戏了这么久,安家终于到了苦尽甘来的一天了。|i^ “有圣谕,安翰池接旨!”安清悠微微一笑,忽然间伸手一举,竟是从袖口中掏出一卷明晃晃的黄绢来。 “臣安翰池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 安老太爷几乎是条件反射式地站起,连忙要率领着周围一圈人下跪叩头恭领圣旨,却被安清悠一把拦下笑道:“爷爷别急,来之前我跟皇上讨了个恩典,此次传旨已不用摆香案,二不用三拜九叩,三不用面南背北,您就这么做着听着便是。” “这……”安老太爷登时有点皱眉,有些犹豫地道:“这恩典虽大,不过何须如此,这时候你找皇上讨这种恩典,会不会有恃宮邀恩之嫌?要不然还是摆香案三叩九拜吧,回去你就说皇上大恩典咱们萧家不敢自妄……” “爷爷您就放心吧,咱们安萧两家给皇上出了这么多的死力,陛下那边只嫌给咱们的恩典不够多,如今讨上些不用皇上花本钱的虚头,他老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只会给咱们安家加分的!” 安清悠抿嘴一笑,虽然那些表面功夫安清悠甚至可以做得比别人更加出众,可是在她骨子里,从来就对那种只要沾了天家沾了皇上就必须比人高高在上的感觉并不感冒,捧圣旨怎么了?捧圣旨就得弄得自己的父亲祖父冲着自己三叩九拜?这种虚文无聊得很。 更何况安清悠刚才所说亦是正理,如今既是翻盘已成定局,对于安家萧家的重恩重赏已是必然,弄些虚赏对于寿光皇帝而言惠而不费,反倒更显得安家知道进退了。 “哦?若是这样到还使得,倒还使得……” 安老太爷想了一想,这才勉强应了。却听安清悠摊开圣旨,微笑着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前左都御使安翰池,xing情耿忠,勤于王事。不惜一身荣辱,献自贬之良策于庙堂,引行佞之奸虏现恶暴。今北胡诸虏以为朝廷大军所讨,某朝贼子诸般反迹天下皆知。着其自即日起官复左都御使之职,赏金笔一支,赐龙义阁大学士衔,掌都察院诸务并全权主查前龙渊阁大学士李华年并皇九子睿亲王弑君某逆一案。其子安德佑、安德经、安德诚、安德峰俱为忠良。尤以安德佑执家有道,堪为众官楷模,赐玉带花翎,着从二品衔秩,其余诸子自即日起官复原职,固原有之品秩各升一级,另交吏部叙优而定其恩赏……” 这道圣旨一颁布,安家诸人个个脸有兴奋之色,熬了这么久,安家总算是熬出头了! 老太爷不仅官复原职,更被赐龙义阁大学士衔,朝廷里的这个大学士那个大学士固然比较多,可是大学士前面带“龙”字的却总共只有三人——大梁国里最高的文官阶层也就所所谓内阁,向来“阁部”之说,三位士三位尚书,好比刚刚事败的李家家主李华年,便是内阁首辅,若是内阁意见不统一的时候,便有首辅大学士做主,如今安老太爷的名头上竟也加了龙义阁三个字,那可是实打实的正一品位子,出将入相,以后别人需叫他一句安阁老了。 安德佑更是激动不已,这等他原来不过是从四品的礼部散官,这一下却是一下子蹦到了从二品衔秩,这不是实打实的连升三级,多少年未有寸进的官场路如今是青云直上。 由老太爷领着接旨谢恩后,安德佑一把抓住了安清悠的手道:“悠儿,这次为父的可是沾了你的光……” “我可是什么都没做,都是祖父大人和父亲持身正,有忠心。这么场时间这么个形势下还没向李家低头,父亲应得的!” 安清悠微微一笑,却是又转头向着安老太爷道:“好啦!一道诛心一道传旨,孙女这短短的钦差使命全都办完,往下该是祖父大人走马登场了?” 安老太爷微微一怔,对着安清悠奇道:“诛心?” “我刚刚从大学士府那边过来,皇上下令要祖父大人查办李家和睿王府谋逆大案,眼下四方楼已经将李家的大学士府团团围住,此时此刻皇上只怕是正在等着祖父大人回宫复旨呢。” 安老太爷何等人物,此刻微一琢磨,却是转瞬便想明白了安清悠话中那“诛心”二字的意思,微微皱眉问道:“适才你又是如何诛心?” “不动既是处处动,孙女只是从那大学士府外坐着车马疾驰而过,什么也没做。”安清悠微微一笑,尽在不言中。 此刻厅中诸人众多,安家的几位老爷也好,萧家的一干媳妇也罢,听得安清悠居然只是打马疾驰而过,不由得大是有不以为然之色,李家和睿王府这段时间里实是把萧安两家欺负得恨了,如今好容易有这么个撒气的机会,就只是打马疾驰? 到底还是安家的长房老爷安德佑如今已在安老太爷的指点之下颇有进境,思忖一阵猛地一拍大腿道:“悠儿好气度,好手段!” 安老太爷则是眯着眼睛嘿嘿嘿地笑,忽然间大叫一声道:“来人,老夫要换上朝袍,进宫面圣之后,咱们便去抄了李家!” 天色一点一点地从阳关普照变成了日已西陲,大学士府的正厅已经点上了蜡烛,这里曾经接待过无数的朝官华盖之辈。而此时此刻,一张摆满了菜肴的大圆桌前,却只有三杯惨碧色的水酒,三个面若死灰的男人。 “相逢一世,终是有缘,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后面的事情……也无需老夫多说了。不过是胜者王侯败者贼罢了,毒酒一杯,早在昨日便已经准备好,没想到今天真的会用上。入口立毙总省得遭受那凌迟处死的千刀万剐之苦。大家这就分了吧,一会儿等着拿问之人来到,咱们只怕想求速死亦不可得……” 昔日李氏——睿王系里最为核心的三个人如今人人都是一身土,那一通的彷徨煎熬,镇静崩溃,让他们疯狂而又凄惨的备受煎熬。如今好容易能够坐了下来,却忽然发现毒酒已经是他们最好的归宿。李阁老缓缓地率先举起了酒杯。 睿亲王呆呆地望着那惨碧色的酒浆,竟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力气伸手去拿,忽然间一声嘶吼道:“我不喝,我为什么要喝这个?谋逆弑君都是你们干的,我……我毕竟还是父皇的亲儿子,难道一定就死?说不定只是贬为庶人废了圈禁一世,我,我……” 睿亲王这边忽然又一次的失控大叫,做过太子的皇子啊,就冲这个身份,就算是寿光皇帝能一时三刻饶得了他,将来的太子复起之时又焉能容他?李阁老也懒得劝他,径自把眼光投向了旁边的兵部尚书夏守仁。 “我……我还想再见家人一面,哪怕多看一眼也好……恩师好意,这个,这个……心领了。”夏守仁举起了那惨碧色的酒浆,却到底还是又放了下来。 ------------ 第四百六十一章 蝼蚁之生(下) “人众非同心,利益纠合罢了,好像咱们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一条心过。_!~;致有今日事,当非无因。” 李阁老一声长叹,如今事败,以他的心思才智,很多东西他看得反倒比之前更加清楚。摇了摇头端起那一杯毒酒来,一双手却是越来越颤,从年轻到年老,如许的富贵荣华,如许的人生起伏,便似白驹过隙一般,一幕幕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虽然明知是一闭眼一张嘴便诸事皆罢,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那一下是真的便那么容易的么? 千古艰难唯一死啊! 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一声高叫:“圣旨到,龙渊阁大学士李华年等诸人接旨——!” 安老太爷一身正一品的官服,手持黄绢面色如铁地慢慢走进了这大学士府的正厅,眼见着三人灰头土脸面带毒酒的样子,却是微微一声轻叹: “华年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皇上的xing子未必便是想在史书上留下个酷杀之名,怕是很难用凌迟了。十有八九还是赐你毒酒一杯,既然左右都是如此,那蝼蚁尚知秋寒之时多求半刻之生,你这又是何苦?” 首辅大学士李华年呆呆地望着安老太爷,手上不知怎么就微微一颤,那杯毒酒陡然间落在地上,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安老太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才慢慢打开那手中黄绢道:“有圣旨!龙渊阁大学士李华年,兵部尚书夏守仁,九皇子睿亲王温——接旨!” “罪臣恭迎圣旨!”睿亲王是第一个跪下的。_!~; 李阁老和夏尚书对视了一眼,到底还是一线以后地跪在了地上,缓缓地道:“罪臣恭迎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龙渊阁大学士李华年,兵部尚书夏守仁,九皇子睿亲王温等,心怀叵测,勾结胡虏,祸乱朝纲,陷害忠良。更以大逆不道之心图谋不轨,行弑君之事。着,龙渊阁大学士李华年、兵部尚书夏守仁革去内外一切职务,交都察院并大理寺、刑部三司拿问会审。着,九皇子睿亲王温,入未央台圈禁,交宗室理院并四方楼拿问处审。此诸人依律而定其罪,还朝纲之朗朗乾坤——钦此!” “罪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通圣旨读毕,三人齐声领旨,九皇子居然还有些高兴。先圈着再说?是不是真的有可能不杀? 李阁老和夏尚书则是一脸的默然,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怎么一个死法罢了。 厅中一片寂静中,李阁老忽然抬起头来道: “翰池兄,有劳你亲自来宣这道圣旨,可惜我筹谋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输给了咱们这位万岁爷。如今这地覆天翻,你安年兄终究是瞧得比我准,宁可阖家上下被贬成白身也要跟着皇上站对了队,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恭喜你终于入阁,安家的好日子来了,只但愿他日莫要有我李家今日之时了。” 此言一出,站在安老太爷身后的一干随员却是不少人都闻之色变,李阁老这是已经彻底无所谓了,既没勇气即刻就死,却是稍一缓过来就给安家和皇上之间下了点眼药,此刻李家内外到处都是四方楼的人,这话既是给安老大人说,却更是给皇上听,祸到临头还是要给君臣之间添些芥蒂么? 一双双眼睛直朝着安老太爷看来,这位素享盛誉数十年的老御史却是面不改色,忽然淡淡地道: “华年兄,我安家比不得你李家数代首辅官脉深厚,若是岁月倒退个几十载,你少年时便已经名扬天下,我不过还是个苦读灯下的农家子弟罢了。可是这跟着皇上站对队?你我二人同殿为臣,朝堂中固有权谋固有偷巧,我也不例外。但你可见我这一辈子可有为了站队结党而有枉负国法之事?可有媚上求宠而负天子所托之查验众官之事?可有为富贵二字而行谄献逢迎卖国求荣之事?咱们都是这把年纪的人了,入阁也好,白身也罢,有朝一ri你我入九泉相会之时,我安翰池总可堂堂正正的说上一声,某这一辈子活得踏实!” 一番话说完,诸人却是打心底喝出一声彩来,官场里漂亮话谁都会说,可是说出来有一辈子堂堂正正这四个字做底子的,满大梁国的官员里又能找出几个人来? 安老大人这话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可是那一身透到骨子里凛然铮铮之气却是无论如何也演不出来的,这是一个老人用一辈子的坚守一辈子铁面硬骨头锤炼出来的气度! 李阁老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昔日同僚,面色终于缓缓地变了,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在最后一瞬间没勇气喝下那杯毒酒,甚至是明白了为什么今天会由对方来宣读这份宣告着李家覆没的旨意。 自己这一辈子,活的就是少了两个字——踏实。 李华年站起身来,一边一个四方楼之人站在他两侧,陪着他向那门外早已备好的囚车走去。行道半途,这位曾经的首辅大学士却是陡然转身,向着安老太爷抱拳一揖:“朝闻道,夕可死也!翰池兄,佩服!” “不敢!”安老太爷微微一笑,抱拳回礼道:“我安家自上至下,所持着不过八个字耳——但凭本心,问之无愧!” 李阁老默然无语,终究是缓缓地走出了门外,任凭旁人将自己的头颅双手锁在了那囚车最顶的木枷之中。而在与此同时,另一辆真正刻着萧家徽章的马车,却是从宫中驶出,飞速地驶向了萧府。 萧老夫人是慈安殿被封之后,那满京城的诰命夫人里第一个被确定没有与李皇后串谋弑君嫌疑的,而且还是万岁爷他老人家亲自拍板说不用查的。 之所以这么晚才出宫,居然是寿光皇帝把这位老太太留下来叙话——如今萧家一个男人在京里的都没有,安抚也好慰赏也罢,除了萧老夫人之外还真没有第二个人来。 只是这天恩深重简在圣心,萧老夫人却是一出宫门就把这些事情全扔到了九霄云外,一路上不停地催促着车夫快走快走,总算临到得进了萧家,一堆儿媳妇儿早已纷纷围了上来。 “婆婆!婆婆!婆婆婆婆……” 七嘴八舌的一通表示问候也好,表示放心也罢,至于什么请安行礼萧老夫人更是一概都没搭理,扒拉开萧家的几位奶奶奔着安清悠就去:“五媳妇儿,你你你……你真的是有了?” 【作者题外话】:谢谢支持姜叶的朋友,一切尽在不言,谢谢! ------------ 第四百六十二章 谁都扰不得的养胎 “你真的是有了?” 萧老夫人这一嗓子喊得简直是惊天动地。|i^旁边安家的长房老爷德佑原本正要跟亲家母行礼问好,此刻却也登时变了脸色,直勾勾地看着安清悠道:“悠儿,你有喜了?” 安清悠看看爹又看看婆婆,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你疯了你啊,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家里人一声,我我我……我当初要是知道你有了,死活也不能让你再去什么清洛香号找四方楼联络宫里啊!我记得你进宫那天,正好赶上沈从元那个王八蛋拽着夏尚书和刑部的那个什么官儿去闹事抓人封铺子是不是?那场面多乱啊,那情景多悬啊,对了,还是皇甫公公把你给‘劫’走的,老天爷呦,到了宫里还做一个事儿右一个事儿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办?来人啊!赶紧去请大夫……” 萧老夫人此刻的表现已经丝毫不像是哪个纵横京城的一品诰命,刚刚在宫里和皇上叙话半晌,在寿光皇帝无意中说出安清悠有身孕的时候,这位做婆婆的差点蹦起来,即便面前坐得是我主万岁,那也是契咔咔一通折腾。 言语之中没别的,光埋怨着陛下怎么不体恤臣下家眷云云就最少埋怨了一个时辰。 如今出了皇宫回到了自家这一亩三分地儿,就更是心急火燎了,招呼着四下诸人这一通忙活。 萧老夫人不光是急吼吼地下令着下人请大夫诊脉让厨下炖补品不说,连未来孙子脚上穿的虎头吉祥鞋都吩咐下去做了……要是孙女怎么办?对,那就得连九华灯笼鞋也得多备上一份!也不管安清悠也就是怀孕三个月不到,刚开始害喜连怀都没开始显。 “婆婆瞧您急的。” 安清悠无奈地道:“宫里头对我这皇上义女倒是恭敬的很,做得虽是扮宫女的差事,可是每天都有太医检查诊脉——就是当初查出我有喜的那位。何况这事情本也是机缘巧合,若非如此,只怕我也不会有后来阴差阳错救了皇上一命的事情。我萧安两家如今如何,却也难说得很了……” “知道知道,但这事情不光是咱们两家的问题,皇上那的麻烦岂不是更大?”萧老夫人满不在乎地说:“你不是留在宫里就不会拿陛翎打皇上的头,也就更不会用小灯笼把皇上开了个满脸花救了他一名,可是这一切,也同样都是因为你有了喜,这等带着身孕还给天家出死力的事情不就更显得皇上欠咱们一筹?这事儿我是一边儿骂着皇上一边儿说的,你当你婆婆就会跟万岁爷唠埋怨呢?有度!” 安清悠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番景象,萧老夫人在北书房里大发雌威,如今这拉家常叙话原本的用意就是示恩就是安抚,就算唠埋怨唠到了万岁爷有不耐烦想发脾气的时候,萧老夫人肯定又话题一转奔着萧家也好安清悠也罢,都是为了陛下立下天大功劳受了天大委屈之类的话题上走,弄得寿光皇帝哭也不是笑也不是。|i^ 可是偏偏碰上这么一想抱孙子想红了眼的泼辣老太太,皇上也没招啊! “那皇上怎么说?”安清悠难得地八卦了一把,对当时的细节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一想到寿光皇帝这位权谋无双视天下人如棋子的九五之尊在北书房里被萧老夫人像训小媳妇儿一样地叨咕个没完没了,差点没扑哧一下笑出生来。 “皇上说……”萧老夫人洋洋得意,抬起头来做四十五度仰望远处的黄昏晚霞状道:“这都是命,这都是命啊……” 哗的一阵哄笑,别说是萧家的几个媳妇,就连一直以来习惯于绷着的安家长房老爷安德佑都乐了。 安清悠终于开始了自己的养胎生活,原本快节奏的生活仿佛一下子慢了下来,任凭外面大动干戈戒严,满京城的大兵巡逻家家关门闭户——萧家的全部重心却似乎一下子就转移到了五少奶奶身孕生养的大问题上来。 而奉旨查案的安老太爷把一大摞卷宗放到寿光皇帝的龙案上时,时间也已经过去了三天。 “陛下,臣奉旨清查那李家及睿王谋逆案,目前已经初露头绪。都察院在四方楼相助之下,实查前龙渊阁大学士李华年、兵部尚书夏守仁等党羽官吏共三百七十九人,皆为初步查有实据者,如何处置,请陛下龙意天裁。” 当年的安铁面依然是宝刀不老,虽然很是离开了庙堂一段日子,如今这等案子不过短短三天,就已经初步理出了个头绪来。 当然,这也跟这半年多来安老太爷名义上闲赋在家实则并没有真闲着有关,冷眼旁观反倒是容易看得清楚。 都察院是做什么的,就是专办涉及到官员案件的!安老太爷几十年经营下来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徒子徒孙可是不少,许多李家党羽的关系,早就在不声不响的收集之中。 安老大人刻意强调了“皆为初步查有实据者”这几个字,实在是极有功力的一句话,这是给皇上留着余地呢。 睿王谋逆案绝对属于惊天大案这一级数的,李家数代首辅,门徒党羽之多更是遍布天下,若是真要大挖深挖可以从京城挖到各地,到时候牵连出多少个官员来都不稀奇。 “初步查有实据就有三百多个官儿……古人云老骥伏枥,安老爱卿忠心国事,实是让朕欣慰不已,国患思良将,有老爱卿在,朕真是少太多心了。” 寿光皇帝轻叹一声,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 京城戒严容易,可是就算是有京东京西两大营加上城防军的兵丁强硬弹压着,谁也不能总是不让老百姓窝在家里上不了街,短短的三天时间里,已经有不少四方楼的密报送至御前,言道底层民众的怨气越来越大,商人出不得市菜农进不来城,这可怎么让老百姓过正常日子? “安老爱卿的人品朕信得过,绝不会搞那媚上而妄兴乱狱之事!”寿光皇帝对于安老太爷表示了充分的信任,点了点头道:“此事当速断,老爱卿对于处置的结果又有何高见啊?” 安老大人心里一松,陛下能够说出速断这等话来,显然是不欲把这事情弄得天塌地陷一般,若把大梁国里从上到下弄得震荡不休人人自危显然也不是朝廷之福。万岁爷固然是对有人敢行弑君之举愤怒痛恨不已,倒还没有被冲昏了头脑。 “臣以为,李、夏等人率其朋党谋朝篡逆,其罪实无可赦,然值此变局之事,此事亦无需扩大,将京城之中的罪官尽数诛灭,调外省官员进京补职,招天下贤能及补官待缺者入替地方官务……” 安老太爷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分兵两路,一边在京里快刀斩乱麻,一边在赶紧调地方官入京补上中枢这些官员的缺。反正大梁国里有做官资格等待补缺的官员们不少,地方官空出来许多位子由这些人去补,区区一城一地分散着添一批新官上任倒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他甚至连刘总督都想到了,由地方官内调入替京官,怕倒是这位第一忠犬倒是最大的获益者。 不过这也无妨,以寿光皇帝的权谋手段其间自有平衡把控,断不会造出第二个李家来的。 “老爱卿这是老成谋国之言,朕之前也曾这么想过,但是……有个人随口说了句话,倒让朕触类旁通有了新的想法,你看看朕这幅字写得如何?” 寿光皇帝脸上忽然古里古怪的一笑,安老大人凑到龙案上一看,之间端端正正,正是寿光皇帝刚写下的御笔墨宝: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首恶必办,胁从不问!” 安老大人看看那桌子上的十六个大字,却是越看越觉得有意思,这幅字虽说未必放在什么地方都行得通,但是若应在如今这局面下,倒是极为合适的一策了。安老大人心中叫妙,面上却是试探着向寿光皇帝问道:“这是……” “这是朕那个义女!有两把刷子吧?”寿光皇帝倒是不掩安清悠之功,不过很快就一脸傲然得意之色地加上了一句:“天资聪颖,见识不同于旁人,有这样的好天赋,这才不枉朕一番苦心教导之功了。” “那是那是!那孩子能得陛下教导真是她的福气……” 安老太爷口上说着那是那是,心里却很有些不以为然,安清悠回家之时已将宫内遭遇对他这个做爷爷的说得请清楚楚。皇帝让她帮着查漏补缺换角度看人看事的差事做了不少,不过这顶多就算是个战斗中成长,万岁爷他老人家苦心教导什么的也没必要拆穿,听听就算了。 再说安清悠是皇上的义女,自己却是实打实的爷爷,这真要论辈分……闲的没事强调自己是皇上他干爹? 算了吧,此为智者所不取也! 一君一臣不约而同的精神胜利法了一把,却听寿光皇帝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里没听她在朕耳边唠叨唠叨那些奇谈怪论,倒还真有些不习惯了,要不你跟萧老夫人说说,让她进宫来再待些日子?反正新后必是要废,萧后复立也是他们萧家的人,进来多走动走动嘛!朕让太医天天给她诊脉炖补品保胎行不行?” “啊?”安老大人登时便成了一副苦瓜脸,就如今萧老夫人那副惦记着抱孙子要死要活的架势,真要是去跟她商量这个她能把自己直接从萧家打出来……不对!安老大人陡然间心中一动,回过味来这是万岁爷和自己逗闷子呢,当下好整以暇,对着寿光皇帝恭恭敬敬地道:“此事……要不然皇上您自己招萧老夫人进宫说道说道,或者请皇后娘娘代劳也行?” “还是别介了!”寿光皇帝想到那日被萧老夫人从头埋怨到脚,登时打了哆嗦。再看安老大人时,只见这位老铁面眼睛里居然也划过了一丝狡猾的神色,君臣二人对视了一眼,忽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就像一对老小孩儿。 ------------ 第四百六十三章 连下七旨 寿光三十九年的这场“慈安宫赐宴弑君案”在大梁国的历史上都算是很引发了一阵浓墨重彩的篇章。_!~; 受命审理此案的这段时间里,亦是皇室和安萧两家最为融洽的一段蜜月时光,在如今已贵为龙义阁大学士并署左都御使的安翰池安老大人主持下,事情以惊人的速度开始了进展。 第一道公开的圣旨自然是调整国之大位,九皇子睿亲王从被立为皇子到被被废,总共只经历了三十三天,这便是被后世之人称为著名的“失位三十三天”。 不过眼下他还真应了那份侥幸,寿光皇帝不知是出自于什么样的考虑,居然还真就没有杀他,而是昭示天下将其从天家金册里头彻底除名,剥夺了一切皇室权力圈禁在了西苑之侧的一间小院子里,着四方楼严加看管。 第二道圣旨是九皇子的生母李后同样成了“三十三天皇后”,作为睿亲王的生母和弑君案的直接参与者之一,她连废后入冷宫的资格都没有,直接被赐了三尺白绫子。 她被赐死的时候已经发了疯,口口声声说什么自己不是皇后而是太后,儿子终于当了皇上云云。这等惨状连谣言都没有传出慈安宫,皇甫公公亲自带着四方楼的好手办的差事。 那些不久以前还因为能再新皇后身边而趾高气昂的太监宫女随侍嬷嬷之类,在同一日同一时刻齐刷刷的“急病暴毙”,整个慈安宫里原有的常规编制人员自李皇后一下,没一个活口。 那些曾经参加了当日赐宴之事的诰命贵妇人倒是统统都被放了出来,一杀一宫殿这种事情足以让她们三缄其口。虽然四方楼很快查明,当日之事主要是睿王妃李宁秀和前皇后李氏所为,其他人均告清白无涉,可是还是有二十几个诰命贵妇一出宫门便直接装进了囚车。 再怎么缩小范围,李家——睿王府派系的核心人马还是要抓的,六部尚书一个不拉,十二个侍郎里抓了十一个,三公九卿里位高权重者被阂族抄家者亦是大有人在。那些贵妇们是被送去和他们的家人团聚的,囚车去往的方向被送进了大理寺钦犯天牢。 很长一段时间里,京城官眷的圈子中谈论“慈安宫赐宴弑君”案都成了一个禁忌,谁也不想一不留神祸从口出,这段日子里连官眷诰命们之间的互相走动都少了。当然也有个别另类的——号称天下第一忠犬的刘忠全刘大人就着人十万火急地去江南接自己的夫人。_!~; 事实证明刘总督的先见之明无比正确。 很快第三四五道圣旨便已经一连串地昭告天下,江南六省经略总督刘忠全除去了原有的一切差事,替代因罪阖家下狱的罪魁祸首李家家主李华年成为了新的龙渊阁大学士内阁首辅。 萧皇后废而复立再度正位中宫母仪天下,前废太子从瀛台出来后有惊无险的回到东宫成为储君,他的孙女刘明珠嫁给了太子为侧妃,倒是如今那被解除了戒严禁令的京城之中又开始了有闲话四起,说这会不会是第二个文妃李皇后。 刘总督……不对,现在是刘大学士了小心翼翼,一家子都和寿光皇帝陛下绑在了一起,家里多有几个女眷诰命能够进宫去给萧皇后没事多请请安是很必要的,他倒不惦记着什么替孙女展现娘家实力,如今的刘家很有点高处不胜寒的架势,把家小一股脑的接到京城来既是示弱,也是让萧皇后多放放心。 第六道圣旨虽然亦是重量级的,但相对于其他几道圣旨倒有些珊珊来迟的意思,朝廷以无比强硬的姿态告诉世人,大梁终于和北胡宣战了,虽然这个时候草原上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但是圣旨在坐实了京中流言的时候更不妨碍寿光皇帝表明了一个态度,这场仗是灭国之战,大梁和北胡之间决计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什么岁币和亲之类的事情已经成了过眼云烟,再没有什么和谈的余地,就算一边朝廷中政局动荡一边和北胡死磕也在所不惜。 这道圣旨一出,举国哗然,大梁自开国以来被北胡欺负了上百年,这一条消息很得老百姓尤其是满怀一腔热血的年轻人的支持,随着李家和睿王府勾结北胡的事情被抖落出来,那些如今被下了钦案天牢的诸般人等立刻便成了千夫所指。 当然寿光皇帝老爷子心里明镜儿一样,再过几天征北军大帅萧正纲派回来的先遣部队就会回到京城,到时候民心士气高涨,怕是任谁也翻不过来李家和睿王府这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罪名了——就算史书上也不可能。 第七道也就是最后一道连发的圣旨在这个大背景下,就反倒显得没那么有震撼力了,天家仁慈,犯有过往与李家既睿王府勾结的官吏只要主动坦白认错表示痛心悔改,最高程度可以宽大到既往不咎,至不济也可以弄个从宽发落。 皇上是明白的,是知道在那等环境下很多人也或是一时糊涂或是身不由己才上了李家的贼船的,首恶必办胁从不问嘛,大家来一块儿议议,这李家及那一圈围绕着的核心人等应该如何罪状如何办? 寿光皇帝打出的这套组合拳可以说起到了惊人的效果。 这第七道圣旨明告天下后,老百姓固然离得有点远,又觉得这事情不如朝廷征伐北胡解气痛快有震撼力,充其量也就是骂李家和废睿王是奸臣骂得更凶了。可是大梁那些官员们却把此道圣旨当作了皇帝陛下连下七旨中最重要的一道,在当初李家和睿王府全盛之时,和那边多多少少怕是都有些来往。就算当时没被富贵冲昏了头跑过去上船,可是谁敢说当时就没点趋附的手尾? 做好做歹,全在这一道圣旨上了! 一时之间,上折子坦白自己当初“一时糊涂”和李家有这样那样瓜葛者有之,表明自己痛心悔改者有之,揭露李家那些隐藏起来的官员同伙者亦有之,雪片一样飞往中枢奏本先是从京城,后是从各行省各级衙门。 只把寿光皇帝和几位新晋的大学士忙了个四脚朝天,大家上的折子内容固然是五花八门,但有一点却是一致的,李家一定要重重的处理。 按律当诛九族那是大梁律里的规定,不过诛十族也不是没有过的嘛,成组皇帝不就再九族之上再添了一个“师族”?连人家的老师学生都一股脑的杀了。 既有此例,那也可以添上一个第十一族,要不然就把天下姓李的人全都强制改姓了吧?这个叫做“姓族”,非如此不足以昌儆效尤,以平民愤 寿光皇帝自己都没想到,那十六字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的方针在此时此刻居然起到了这样的另类效果。 李家数代人苦心经营起来的庞大势力竟然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开始了土崩瓦解的趋势。具四方楼回报,如今很多京中官员见了面打招呼都会聊上那么一两句:“年兄,今天您坦白了没有?” “这群家伙,想洗脱自家罪名就在这里拼命的坦白,还搞什么天下改姓,真是一派胡言!”好在寿光皇帝倒是没有被这一片大好的局面冲昏了头脑,这位大梁天子陛下毕竟还称得上是一代有为之君,不过这段时间里虽然忙得累人,老爷子倒是又添了一个恶趣味。 “啊?原来还有这事儿呐!这厮枉为朝廷重臣,居然还跟李家和睿王府有这等勾结?真是气死朕也!哼!既答应了从宽那就先从宽,等局势稳了下来,朕在慢慢收拾,想挑尔等的错还怕找不到由头么!” 躲起来看人主动坦白自己阴暗面然后痛哭流涕地大喊我要痛改前非绝对是一件容易上瘾的事情,寿光皇帝最近对这种事情很上瘾,没想到有人主动认罪伏法搞出来的东西比四方楼查出来的还多。 咬牙切齿下定决心过两年不妨新账老账一块儿算的同时当然也会偶尔发笑,帝王之乐,此亦为帝王之乐也!气一阵笑一阵自得其乐洋洋得意一阵,然后抽过下一本折子接着看。 有内有外,这一场大变动似乎来得如此的汹涌澎湃却又波澜不兴,骤然涌来的各式消息已经让见惯了市面的京城百姓们都有应接不暇之感,但是坐定了一想,却又觉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京城里的话题似乎从未如此之多过。而此时此刻,安清悠却是难得地远离了那外界的喧嚣,一心一意地养起胎来。 “乖媳妇啊,再吃一口,就一口……”萧老夫人亲自端着一碗乌鸡雪蛤当归汤坐在安清悠面前,据说当年老太太之所以能在近四旬的高龄生下萧洛辰,全是靠这萧家历尽千辛万苦才寻来的名医古方补的。 “婆婆……真的就是最后一口了,我实在是吃不下了……”安清悠打着饱嗝儿拿起调羹,艰难地舀起一口汤灌下,这玩意儿简直就是一补品乱炖,滋味先不说有多诡异,就算是什么名医古方,天天这么没完没了的吃也受不了啊! “这就对了,多吃一口就是比少吃一口强,要想生个大胖儿子,就得嘴壮!”萧老夫人一脸慈祥之像,身边一溜的煲汤罐子犹如出征的军队般排得威武雄壮,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乖媳妇你放心,婆婆就在这里陪着你,一会儿要是你害喜吐了出来,咱再接着吃……” 安清悠脸儿都吓白了,想我萧五夫人如今也算是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连皇上咱都揍过,如今难道要栽在一个吃字上不成? 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有人禀报道:“老妇人,五奶奶,有客求见!” 安清悠登时是如蒙大赦,连是来人是谁都没问,直接一杆子斩钉截铁地道:“快请!快快有请,我亲自去见!” ------------ 第四百六十四章 胖子世家(上) 安清悠上辈子曾经三大梦想,一是要按自己的想法嫁一个好男人,然后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再就是盼着能做一个天天躺着睡醒了吃对于什么事都不操心的幸福吃货。|i^ 可是这男人嫁了,孩子已经孕育在腹中,可是吃货生活好像是不如自己所料想的那样,尤其是不得不做吃货的时候,躺着睡醒了吃的……很让人头疼啊! 不管那么多了,多少总得找点儿事活动活动,不然自己再这么下去都快养成填鸭了。安清悠三步并两步的奔着客厅就去,人啊,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事儿多的时候嫌累,往死里让你什么都不做的时候……又觉得闲倒极处比做事儿还麻烦。 能够把安清悠这样的女子生生给养出点儿闲得无聊强说愁来,萧老夫人绝对是大梁国里头一份。 要么讲一物降一物呢,安清悠从来不吝啬于直面惨淡的压力人生,正视淋漓的阴谋坏水,却往往会对某些过量的爱有点儿不知所措。 比如现在,萧老夫人一步一说小心点儿别摔着的声音已经够让人头大的了,而走到客厅里一张轻飘飘的礼单递过来,安清悠立刻就觉得更过量了。 这是礼单? 安清悠对着厚厚的一个正方形礼单发愣,礼单能有四书五经叠那么厚,礼物该有多少?一瞬间安清悠想起了另一个时空里的鹿鼎记电影,这一册是目录,武功秘籍那边还有十三个书架。 能拿出这等手笔的人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赫然便是那位如今贵为新任首辅大学士的刘忠全刘大人家的孙女刘明珠。 “姐姐,许久不见,听说姐姐有了身孕,妹妹特来看望一番,给姐姐请安……” 刘明珠作势真的要行礼请安,安清悠连忙拦住。 开玩笑,这位刘明珠虽说当初是和自己一起进宫选秀,两人还拜了干姐妹的,可是人昔路不同,当初自己不愿嫁皇室而从宫中出来,这位干妹妹却是嫁进了当初的太子府。如今大家都几番浮沉,太子如今已经从瀛台放出来废而复立,刘明珠也是恢复了尊贵身份,这么一位太子侧妃,岂能叫她给自己行礼请安? “使不得使不得,这不是要折我的福么!”安清悠赶紧着把刘明珠按到了椅子上,规规矩矩地向着对方行了一礼,“民妇萧安氏,见过太子侧妃……” 刘明珠自从选秀之后便和玉牌诸女一起留住宫内,后来好容易出宫嫁入了太子府,却很快便又赶上太子先是被圈禁瀛台,后来干脆被废,宫外见过她之人极少。_!~; 今日不知为何,她却是特地换了一身便服前来萧家,周围从人见着安清悠这一行一语,便才知道眼前这位一口一句叫着自家五夫人姐姐的女子赫然便是太子侧妃,一个个地不由得都是惊了。 刘明珠却是脸上现出一副落寞之色,轻轻地道:“姐姐总是这么行端止稳,昔日入宫选秀的时候如此,如今为人妇亦是如此。我虽然是做了太子爷的侧妃,可是当初既是认了姐姐,那便什么时候都是我的姐姐。如何受不得这一礼一安?” 说着坚持要拜,安清悠只是不允,小姐俩这叫一通彼此纠结,最后还是萧老夫人冷眼旁观,抽空子cha了一句:“清悠这孩子也是陛下的义女……” 于是礼数就这么定了下来,安清悠作为寿光皇帝的义女,同样有着天家身份,又是结拜的姐姐,当然受得起太子侧妃这一礼,只是请安那就算了。两人坐定,安清悠却是心生好奇,自己不知道是不是撞上了个太子妃缘,前些日子里碰上个太子妃李宁秀一口一个妹妹叫得亲热,打得却是让萧家安家永入深渊的主意。 现在多了个刘明珠也是太子侧妃,却是自己正牌子认下的干妹妹,忽然这么一身便服的来到了自己面前,又是什么缘故? “没事儿我就不能到姐姐这里来吗?” 刘明珠妙目一转,倒似是猜到了安清悠在想什么一样,这些从真正世家大族里历练出来的女子其实没有一个是软柿子,查相观色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 “正巧,我如今有了身子,什么事儿也做不得,能有妹妹来和我说说话儿聊聊天,求之不得呢!” 安清悠微微一笑,刘明珠这人本xing倒是不坏,早在选秀之时两人谈得最多交往的最多,这一点她倒是相信自己不可能看错。 只是这如今隔了许多日月,谁也说不准谁变成了什么样子,现在大家都已经各自有了不同的去处,身后的背景家族也好,地位使命也罢,很多事情更是身不由己。 就算自己有了身孕,可是没来由地送上这么一大堆的礼物财货?安清悠可不信真是无缘无故,这当儿索性一上来就把话说在了头里,身子不便,什么事儿也做不得,咱就是拉拉家常聊聊天儿就好! 大家都是聪明人,刘明珠自然是闻其声便知雅意,笑眯眯地说道:“昔日选秀一别,这么久都没见了,就是想和姐姐说些私房话儿。如今姐姐虽是有了身子,这气色却是保养得极好,人也比小妹印象里胖了不少呢……” 这话一说,坐在上首的萧老夫人很是面有得色。 安清悠却是很有点怨怼万分的感觉,古代没有那么多现代的医疗知识和精神追求,女人怀了孕,能养出个白白胖胖就是大福气,至于什么体型啊姿色啊等等等等,相对于传宗接代这种事情的重要性而言,那就是个渣! “又胖了……” 安清悠心里这叫一个悲愤不已,若是萧洛辰真打了胜仗回来,自己却成了一个肥肥胖胖的黄脸婆,会不会带来什么不良的影响?虽说对于两人的感情安清悠有着充足的信心,可是话说回来又有几个女人真不在意自己容颜身材的? 更别说这是在古代,男人们养小三那是合理合法,大丈夫三妻四妾正常无比,若真是只有自己一个那反倒容易传出什么“妒妇霸房”之类的风言风语去。自己有孕在身,会不会被人乘虚而入? 穿越了这么久,安清悠第一次有些患得患失起来。如果和其他女人分享自己的爱人丈夫,这是骨子里作为现代人的安清悠无论如何不可能接受的,从做媳妇再到做娘,这条人生的路倒似越走越是自己全无经验的,就好像怀孕这种事情自己活了两世都还是第一次一样…… “那贼汉子要是敢纳妾,我就大扫帚把这混球打出去!”安清悠忽然咬牙切齿地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刘明珠,这刘家别是想和萧家搭什么线,派刘明珠来探探自己口风肯不肯让萧洛辰收几个姬妾什么的吧?嗯,一定是这样,太子侧妃,关键不就是在侧妃这两个字么? “啊?”刘明珠吓了一跳,满脸的不知所以,自己夸一句干姐姐养的白白胖胖那是福气话,怎么和纳妾什么的扯在一起了?难道干姐夫要纳妾?不会啊,萧家一家子的男人都在北胡打仗呢,哪来得空闲纳妾? 没办法,孕妇的情绪本来就是很不稳定的,莫名其妙的蹦出个话题还真就没准儿。 “纳妾?他敢!媳妇你放心,最起码咱得生两个,还得是儿子!然后才能轮到那臭小子琢磨纳妾的事儿,在此之前什么妾啊姨娘的,进来一个婆婆帮你弄死一个,都不用你自己动手!” 偏偏旁边还有个萧老夫人帮腔的,这位老夫人年近四旬才有了萧洛辰,之前眼瞅着丈夫萧正纲的姨娘一个接一个的生,那才真是深受其苦之人。此刻提起这等事情来,果然是满脸的森然肃杀之气。 婆媳俩一时冲动纷纷脱口而出,下一刻却是一下子都回过神儿来,人家太子“侧”妃就坐在这里呢,这不是指着和尚骂贼秃么? “刘侧妃您别多心……”婆媳俩竟然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么半句话,彼此对视一眼,忽然又都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住了嘴,气氛居然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没事儿没事儿,我也没多想!” 刘明珠双手连摇一脸的苦笑,心说这都哪跟哪啊,如今这刘家已经够高处不胜寒的了,要是再一个不留神弄出个自己想当正妃也就是未来皇后的谣言传出去,还让不让人活了?一狠心索性也不兜圈子了,抬起头来对着安清悠说道: “姐姐,其实小妹这次来,主要是为了……” 便在此时,忽然间听得远处遥遥间一声高喊:“大姐!大姐!弟弟看你来啦……” 这一嗓子高喊粗犷里亦有不正经,贼忒兮兮中添着几分不着调,安清悠却是熟悉无比的,单凭声音正是安家的二少爷安子良。倒是那太子侧妃似是本有来意要说,一听着有人喊安清悠为大姐,居然登时就住了嘴,一双眼睛尽往门外瞧去,目光之中居然颇有期待之意。 安清悠心里陡然间升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位干妹妹……不会是冲着自己那个胖子弟弟来的吧? ------------ 第四百六十五章 胖子世家(中) 且不说太子废立之事后,安老太爷带着儿子在萧家很是“联合办公”了一段时间,两家关系早铁得如一家人一般。_!~; 单是当初开清洛香号之时,安子良就早已经不知道往萧家往来进出了多少趟,安清悠爱护弟弟,萧洛辰又极为和这位小舅子臭味相投。安二公子要说出入萧府,那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什么通报啊等门啊,早多少时日前就不用了。 结果今儿个安子良是一路大摇大摆的闯了进来没人拦,就这么嚷嚷着进了正厅,却是陡然间一怔:“大姐,有客?” “不得无礼,这是太子府上的刘侧妃,亦是你师父的孙女,还不快快见礼?”安清悠微微一笑,轻声斥道。 “啊……啊!原来是刘侧妃,学生安子良,这厢给刘侧妃行礼请安了!”安子良应变极快,眼见着刘明珠坐在主客之位,连忙上去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刚才还一副二里二气的憨人模样,此刻却是恭谨守礼的很。 “不敢,安公子千万别多礼,久闻安公子之前在城外一统马市,后来更是有辅助姐姐姐夫开起清洛香号,勇斗与刑部勾结的夏守仁等辈诸般事迹,早就已经名动京城。您是我家祖父的学生,说起来还算是我的世叔,又是胖子,千万别做那拘泥条框之事。” 刘明珠居然身子向椅子旁边露露侧了一侧,算是没肯受安子良这一记大礼。这便是刘家典型的风格了,从号称“天下第一忠犬”的刘忠全刘大人,再到眼前这位太子侧妃刘明珠,刘家的做派与李家恰恰相反,既不搞什么高不可攀的形象也不弄那些舞文弄墨的作态,而是信奉大俗即是大雅,和什么人都能很快打成一片。_!~; “别别别!您是太子侧妃,什么世叔不世叔的,我可万万当不起。这个真要算,你是我大姐的干妹妹,我是我大姐的弟弟。这个这个……” 安子良登时额头冒汗,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问自己和刘明珠谁年岁大点儿。最后还是向着刘明珠客客气气地道:“便如我师父曾言,各交各的,您是天家贵胄,我是区区秀才,见到您行礼请安那是朝廷法度,不敢有误。” 这一次刘明珠倒是没有推辞,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倒似是对安子良这等进退有度的样子颇为欣赏一般。 旁边安清悠和萧老夫人却是对望了一眼,两人目光中均有一抹惊异之色一闪而过,这刘明珠对于安子良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有一句话似是无意,却让她们这等处事敏感之人更加啧啧称奇,称赞安子良居然还加上了一句“又是胖子”,有这么夸人的? 不过这等事情却不能明着问了,安清悠想了一想,却是对着安子良微笑道:“本说什么时候去看看二弟的,没想到二弟却是来了。身子怎么样?前段时间在刑部吃了不少苦头把,可是好利索了?” 当初清洛香号被封之时,安子良亦是被抓进了刑部,更因此事bi的当时还是江南六省经略总督的刘忠全刘大人提前出了面,一张不死不残不破相的条子递进去,让他虽然没受什么三刑大木之苦,身上可也挨了不少苦痛。 等到慈安宫赐宴弑君案发,寿光皇帝封城闭宫,下决心对付李家睿王等人,安子良第一时间就被放了出来,却是在家里很养了几天伤,这才来和大姐相聚。 “没事儿没事儿!都好利索了!” 安子良呵呵地笑了一声,却是开始说起了刑部的遭遇。他口才本来就好,此刻讲起刑部大牢里的种种明暗手段,更是说得无比的惊心动魄。只是安清悠偷眼瞧去,却见旁边的刘明珠听得全神贯注,时而脸上露出替人担心之色,时而又是欣慰不已,倒比自己这个做亲姐姐的还要关注上三分。 “他们打我,饿我,不让我睡觉,我都扛过来了。我也知道是托了恩师他老人家的福,这一次刑部大牢里那些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厉害手段我并没有真的领教到,可是我在那里面的时候也想,外面的形势不知道怎么样。万一真是乾坤恶化,那些东西有朝一日落到我自己身上怎么办?” 安子良堪堪说道最后,脸上却是越发郑重,缓缓地道:“后来想着想着我就想明白了,我安子良是爷们,是爷们儿就没有挺不过去的事儿!大姐,经历了这一轮,我觉得自己也是个男人了!” 时间在慢慢的过,从萧洛辰到安子良,从安清悠到刘明珠,甚至同样不能漏掉李宁秀,无论阵营如何图谋如何,不可否认的一件事情是,老的一代正在悄然老去,年轻人的成长和成熟同样在一点点悄然崛起。安清悠看着自己这个弟弟,忽然觉得当真如安子良所说,过去那副扮猪吃老虎和喜欢贼忒兮兮油腔滑调的气质之间,似是不经意地添上了一丝沉稳坚毅之色。 安清悠又是感慨又是欢喜,正要夸奖安子良两句,忽然听得旁边一声轻声喝彩道:“好!安公子果然不愧是真男人,真汉子!” 众人把眼望去,说这话的居然是太子侧妃刘明珠,不禁齐齐愕然。 这记喝彩声一出,就连安子良都觉出些不对劲来了,再瞧那刘明珠,脸上竟是毫不掩饰的欣赏赞许之色,不由得心中打了一个突。这眼光……怎么看着那么不对劲呢? 心里忐忑归心里忐忑,这事情可是不敢乱猜的,安子良干笑一声,却是连忙转换了话题,对着安清悠笑道:“净顾着说话了,今儿还有一件大事差点忘了。大姐,我可是请来了咱们的一位故人,您猜猜今天是谁来了?” 安子良口中说着猜,人却是早已经跑了出去,不多时引入一人,却是头光锃亮,口中高宣佛号道: “阿弥陀佛!当初藏军谷一别,至今不觉竟已有三月,如今京城里拨乱反正已始,萧五夫人亦是得传香火喜怀子嗣,贫僧这厢先道贺了!” 安清悠怔怔地看着那进来之人,这一瞬竟然是眼睛凝住了一般,陡然间惊喜无比的大叫一声: “了空大师!” ------------ 第四百六十六章 胖子世家(下) 来人正是当初随辰字营一起假扮使团北出塞外的了空大师。_!~; 萧洛辰夜袭金帐之后,了空大师却是没有和他一起奔袭狼神山,而是由征北军大帅萧正纲将他和那傀儡大可汗并所缴战利品诸物一同送了回来,已至京城城外秘密驻扎而下。 这位江南高僧却不喜掺和那些什么入城献俘之类俗事,径自先行进宫陛见了一番后,却是向着萧家而来,路上却遇见了安子良。 “这……这……大师回来了,我夫君……我夫君他……他现在怎么样?” 安清悠的脑子仿佛竟是有些不转了,说话竟是难得的有些磕磕绊绊起来。什么外面京城里一日数变的局势,什么刘明珠的古怪行径,统统扔到了九霄云外。那些东西比较起心中对于爱人的思念,完全不值一提。 “阿弥陀佛,萧将军仍在草原,飞鹰传书远甚于人力脚程,贫僧所知,未必比萧五夫人更多。只是离开之时,他亦是无伤无病,安然无恙!金帐之战深夜猝发,实乃我中原对胡虏数百年来未有之奇胜尔!老和尚在当时蒙萧将军打救了这副臭皮囊,倒算是亲眼目睹之人了,五夫人可有甚话语要问老衲的?” 了空大师面带微笑,言下之意甚是明了,他离开草原较早,所知状况亦是几十天前之事。 安清悠虽是略有遗憾,可是这心里却反而更想知道丈夫在北胡的诸般细节,当真是事无巨细,从穿越以来到现在从未如此的刨根问底过。 了空大师也不嫌烦,当下径自把北胡的诸般大小事细细说来,虽是一言一语之间并无什么生动的描述,但胜在朴素真实。讲到一路上北胡人视汉人如草芥牛马,众人无不义愤填膺,待讲到夜袭金帐的那天晚上萧洛辰是勇不可挡之时,众人的又是一阵的血脉贲张。 堪堪一路讲完,了空大师却是微笑着对安清悠道:“老衲和辰字营临别之时,萧将军倒是曾有一番话,既要带给夫人,也要带给皇上。” “啊?为什么既要给我带话,又要让皇上知道……” “萧将军原话是这么说的”了空大师难得地露出了些古怪神色,换了一种腔调道:“师父啊,等我扫完了北胡回归之时,你赏我什么都行,千万别赏姬妾什么的。|i^扔下我媳妇儿一个人在家已经够让我心疼的了,再弄几个姨娘妾侍之类的,也太对不起她!” 安清悠一下子怔了,刚刚自己和婆婆还乱七八糟地瞎猜什么有人会给萧洛辰送女人之类,如今萧洛辰这样千里迢迢地送来这句话,却居然是这个?忽然间,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了心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臭小子,也不说问个媳妇冷暖心热的,竟说这些不着调的……”萧老夫人嘴里碎碎念着,脸上却有些得意洋洋。 身为太子侧妃的刘明珠一声不吭,在旁边心里羡慕嫉妒得死去活来。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万岁爷与五夫人两边的话均已带到,老衲便不耽误太子侧妃和五夫人叙旧了。” 了空大师该说的说罢微微一笑,抬脚间告辞便走,萧老夫人和安清悠苦留吃饭,却见这老和尚合什行礼道: “今日进宫之时偶遇太子千岁,却不意闻得殿下亦是心向我佛之人,老衲亦会在东宫与殿下谈经说法一段时日。若有闲暇,亦怕是还会向五夫人讨教些调香之术,来日方长,何须争在这一时一刻?” “太子殿下?” 了空大师飘然而去,安清悠听他临走之时忽然提起了这么一段事情,倒象是在提点什么一般。一瞥眼看见刘明珠脸上居然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竟是半点不避着自己,心中不由得猛然一动。 “二弟,你是怎么碰上了空大师的?”安清悠向着安子良问道。 “我这伤原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今儿个孙无病孙太医来又帮我检查了一遍,倒是说起大姐有了喜,我这做弟弟的如今既是伤愈也该来看望看望,我一想也对,就这么来了啊!谁知路上却遇上刚好到了空大师也往姐姐府上来……”安子良说着,自己也觉出有点不对劲来了,世上事哪有如此巧法? 安清悠却是登时心中雪亮,那所谓的孙无病孙太医,便是当初在萧皇后处诊出了自己喜脉之人,他是正牌子的太医不假,但却更是四方楼中之人。这么好巧不巧的刚好在了空大师回京之时弄出个诊病之事,要是巧合那才叫怪了呢! “侧妃用心良苦,今日怕倒不是来看民妇,倒好像是特地把我这不成器的二弟钓了过来才是?”安清悠脸上泛起了一丝寒意,言语称呼中更是冷淡了几分,又改回了官称。 “姐姐哪里话来!” 刘明珠却是带上了一脸的苦笑道:“以姐姐的才智心思,这等小小伎俩当然瞒不过姐姐,妹妹压根儿也没想过要抖那份小机灵……原想着等安二公子来了一块儿说的,刚刚见了空大师和姐姐说得紧凑,尽是萧将军在北胡之事。夫家在外征战,那份牵肠挂肚的心思咱们做女人的谁又不知道?我又怎么能插嘴耽搁了姐姐的正事儿?” 这话倒很是有几分陪小心的意思了,安清悠眉头微皱:“侧妃此语,民妇实不敢当,到底是为了什么?还请明言。” 刘明珠听着安清悠话里还是一口一个侧妃民妇云云,这当儿都有些急了,连声道:“真不是坏事儿,姐姐有个亲手足的弟弟,我也有个自幼疼爱的妹妹……此番来姐姐这里别的不为,专为保媒!” “保……媒?” 保媒二字一说,安清悠还没接话,安子良倒是一下子大声地叫了出来,小眼睛眨巴眨巴地道:“给我保媒?” “这事儿……真是冤家!” 刘明珠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好教诸位得知,我家亦是有一个幼妹,自幼活泼好动,xing情倒与男孩子无异。当初我家祖父大人秘密进京之时,她却不知道使动了什么法子,竟让祖父大人带了她来前往。我之前一直在宫里不得外出,也是近日才知,这位幼妹如今也是人大心大,动了那思郎君的念头,她看上的人便是……便是……” 话说到这里,那刘家的神秘小姐看上的难道还能有第二个人? 安子良摸了摸自己那肉肉的鼻子,有点晕乎乎地道:“刘家有位小姐看上了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在师父那边常来常往的,什么时候也没见过师父他老人家还有另一个孙女,侧妃您还有一个小妹啊!” 刘明珠亦是为之愕然,倒有些莫名其妙的道:“我家那小妹说是和安二公子熟稔之极,亦是曾有彼此……瓜葛之许,据说是我家祖父大人之所以会收二公子为徒,与她关系也不小。我这才来探探姐姐和二公子的意思,怎么二公子竟然不知?” 事情说到这里,安清悠对于刘明珠此行既遮掩又弄了些小手段的古怪缘由已是了然于心,安家不喜欢结政治婚姻是出了名的,昔日选秀之时自己便曾拒绝过睿王要纳为妃,后来拒沈从元沈云衣父子,后来嫁了萧洛辰,亦是在萧家最为落魄之时。刘家如今已是首辅,安老太爷亦是出将入相进了阁的,若真是冒冒失失地便来上门提亲,万一闹僵了才是大家都下不来台。 让个小辈先来勾兑一番,这倒算是正路子了,更何况这太子侧妃的身份亦是当得。不过安清悠现在关心的倒不是这个,刚刚刘明珠可是话里一句瓜葛之许云云…… 安清悠一瞪眼对着安子良道:“你把人家刘家的闺女怎么了?” “姐!弟弟我对着我这一身咱们安家的列祖列宗发誓,绝对没有干什么偷香窃玉的勾当!” 安子良愁眉苦脸地道:“我是真想不出来刘家怎么会有位小姐和我很熟,再说了,弟弟我也不是什么风流浪子,一没有什么潘安宋玉般的容貌,二没有什么风流才子式的惊世才华,三又不像姐夫那样会飞檐走壁武功惊人。整天也就是弄点假附庸风雅什么的,压根就是老老实实地小生意人一个……别的不说,您看我这身材模样像是会有女子一见钟情为之倾慕的? 安子良是老老实实地小生意人?安清悠那是绝对不信的。 不过要说身材模样?肉鼻子双下巴四肢粗短,浑身上下一堆肥膘,一双小眼睛倒还算是有神,可是怎么看怎么是属于纨绔子弟看人贼光乱窜的那种,就算是个胖子也绝对不属于憨厚可靠给人亲和力安全感的形象。 安清悠盯着自家弟弟瞧了半晌,就连自己也觉得要相信这副相貌身材会让女孩子一见倾心,那是绝对比让人相信安子良是个老实疙瘩还难。 倒是刘明珠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俏脸一板道:“这身材怎么了?谁说长成这样就不讨女人喜欢?我家祖父便是个身宽体胖,家父家叔亦是身材富态,还不是一样家庭和睦恩恩爱爱?便说是我刘家的女儿,也向来都觉得男人是要……够份量的,我那小妹素来崇拜祖父大人,自幼便说若是个精瘦干瘪的男人做她夫婿,那是宁死也不嫁的!” ------------ 第四百六十七章 亲弟弟亲弟妹 安清悠听了这话一抿嘴,差点没笑出声来。|i^ 以胖为美史书上倒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那位刘家小姐的择偶观还真是奇特,第一要求竟然得是个胖子? 一副夸张的假想图在安清悠的脑海里不可抑制的展开,刘家诸人相聚家宴济济于一堂,刘忠全刘大人作为头号大胖子坐在上首,刘明珠的父亲叔叔们同样是大胖子分列按部就班的围坐桌边。 新锐胖子安子良根本上不了首桌的席面,委委屈屈地坐在次桌甚至三桌,不是因为他是晚辈,而是平时一张桌子能坐八个人,放刘家顶多能坐四个……椅子还得是经过特别加固的。 “刘家这是要搞传说中的胖子世家?” 安清悠想像了一下如果安子良真成了刘家孙女婿的样子,当真是谈笑有肥仔,往来皆圆形,登时一脑门子的黑线。 倒是刘明珠那句刘家的女儿爱胖子,一下子倒似让安子良想起了什么。只见安二少爷陡然间猛地一声大叫,跳起来奔着门外撒腿就跑。速度之快当真是烈若奔马势如流星,对于他那臃肿的身躯绝没有半点相称。 安清悠微一撇嘴,到是也不拦他。一直等着安子良都快奔到了大门口,才远远地高叫了一声: “大木!把二少爷弄回来!” 雷霆一吼,大木那铁塔般的身躯陡然从门房里闪出,这位铁汉那可是在桃源谷里徒手搏虎驯熊的,捉拿区区一个胖子当然不在话下。这当儿也不废话,冲着疾奔之中的安子良伸脚一绊,安子良登时就从冲刺变成空中半飞着的俯冲。接着单手一轮,却是凌空中就环住了安二少爷那粗壮的腰肢,直接往肩膀上一扛,动作娴熟无比。 如果再用绳子把安子良弄个四马攒蹄的捆法,那就是徒手捕山猪的天生神力版经典演示。 “阿安的弟弟,阿安让大木把你弄回去。”大木打雷一样地说着话,抬脚就往屋里走。 “大木啊,阿安的弟弟平时可跟你处得不错啊,你把我放了我给你买一百坛子酒去,最好的酒最贵的酒……”安子良杀猪般的大叫。 这时候就应了一句话,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搞智谋耍花枪的都是苍白无力的。_!~;大木一言不发地把安子良扛回了厅内,直接放进了一张椅子里,这才瓮声瓮气地道: “好吧,等阿安说可以走了的时候,大木就把阿安的弟弟放了,你答应的,放了就买一百坛子酒去,最好的酒最贵的酒……” 安清悠抿嘴一乐,大木永远都是这么一副笨笨的样子,可是谁要觉得大木笨,谁肯定就笨了。 安子良立刻蔫了。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事咱解决事,你不是说如今已经是真男人了吗?我弟弟可不能当逃兵!” 安清悠里外里也已经看出来今日之事必有蹊跷,安子良定是和那刘家的某位小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过这时候心里也有点儿打鼓,自己这弟弟不会真的把人家姑娘怎么了吧?这可是礼法森严的古代,莫要捅出什么大乱子才好。 “我真没把人家怎么地,我当初倒是看出来她女扮男装,可是真不知道她是师父的孙女儿,我一直以为她就是哪家商号一个女掌柜来着!当时我在城外庄子里搞车马生意,原本是谈生意相互交手,我挣了她几次小钱。结果她就跟我打赌,她输了输给我两千五百两银子,我输了……” 一贯油嘴滑舌如安子良,这时候也居然有点磕磕绊绊起来,不过倒似是安清悠那句真男人不当逃兵刺激了他,这当儿一咬牙还是硬着头皮道:“我输了就……就做她的上门女婿……” 这种事情自然是很没面子的,安清悠听得愕然,安子良的手段自己倒是清楚的,所谓“挣了几次小钱”,十有八九倒有可能是把那位在生意经上颇有家学渊源的刘家小姐当肥羊大宰了几次,说不定这才惹出了刘总督等等,可是这赌注竟然是赘婿? 安清悠皱眉道:“结果你输了?你和人家赌的什么?” “其实我绝对不能算输的,我和她赌谁份量重,她把两千多两银子的现银都放衣服里了,坐在大秤盘子上非说这个就是她的份量!” 按照大梁金银官制,一斤十六两,两千五百两就是将近二百斤,揣在衣服里坐在秤盘子上。安子良再怎么样也没法伸手掏人家小姑娘的衣服怀里,真要是这么耍赖还真是让人难办。 刘明珠啪的一下子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子上,一点儿太子侧妃的规矩像都没了。这个段子她也是今天第一次听说,虽说这位小妹xing情乖僻是她早就知道的,可是这太丢人了…… “结果呢?” “结果我也想往衣服里塞银子,结果发现那天带的都是银票……” “别在这儿扯闲的,说重点!” “结果我认输了……” “然后呢?” “然后我赖账跑了……” 这次轮到安清悠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儿上,对方赌局耍赖,自己这个弟弟倒是另想法子圆回来啊,就这么先一把赖账了事? “再然后呢?”这一次安清悠和刘明珠异口同声 “再然后就把师父惹出来了,三下五除二就把我给找出来了。说要是不想当赘婿没问题,可是得给他当学徒……我本来是想当两天学徒打个混就拉倒了的,没想到师父是有真本事的,就这么一直跟着师傅学……” 安清悠和刘明珠齐刷刷的没脾气了,敢情这人前人后的师徒情重还有这么一场背景。从老的到小的,有出老千的有赖赌债的还有拐带人当徒弟的……这都什么事儿啊。 “姐啊,你不知道,那妞可不是东西了,后来我跟了师父她还变着法儿的欺负我,娶谁我都不能娶她啊!”安子良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了,一边儿哭丧着脸一边儿央求着:“大姐,你可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啊,我可是你亲弟弟啊……” 安清悠已经快晕了,抽空一瞧旁边的刘明珠,这位太子侧妃也是满脸通红,干姐妹两个都有一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一阵喧闹,一个女子泼辣的声音高声叫道:“让我进去!我知道那个死胖子就在里面……” 安子良登时一激灵,蹦起来就往内宅窜。 “站住!”安清悠冷喝一声,这种事情如今闹成这样,光躲是躲不开的,得解决。一抬手间却是对着门外吩咐道:“若门外是刘家小姐,那便请她进来。” 不多时,一个穿着大红袍的少女果然一阵风般地冲进了厅中。左右一看,登时便发现了体型极为显眼的安子良,口中大叫道:“安二胖,你以为你跑得了吗?痛痛快快地从了本姑娘,不然有你好看!” “不从!我安子良男子汉大丈夫,打死也不做倒cha门的!” 赘婿在这个时代是极为没地位没身份的事情,安子良一边很有男子汉大丈夫气概的高叫着,一边儿使劲往安清悠身后躲:“告诉你,这里可是萧府,将门世家,懂吗?门房都是能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想在这里耍横你可是打错了主意……你别过来啊,难道你想抢亲不成?” “小妹,别闹!当着萧老夫人和萧五夫人,没得让人家笑话!” 刘明珠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这毕竟是在人家的府上,开口训斥了一句,又是向着安清悠等人赔礼道:“这是我的小妹玉珠,从小家里长辈们都宠着她,倒是把这孩子娇纵的没了边儿了,还望姐姐和老夫人有怪莫怪。小妹,还不快快见礼赔罪!” “啊?这个五夫人,就是二胖最服气的大姐?” 那刘明珠的小妹刘玉珠看着安清悠似乎眼前一亮。下一刻却是陡然便了一个人似的,袅袅婷婷地先走到了萧老夫人面前,规规矩矩细声细气地道: “晚辈刘氏幼女玉珠,见过萧老夫人。久闻萧老夫人是女中翘楚,今日一见,当真是三生有幸。适才晚辈言行无状,但请老夫人多多教训责罚便是。” “无……妨……” 萧老夫人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来,若不是刚刚见到这刘玉珠直闯他人府宅门第,此刻的表现当真是温柔婉转,xing情贤淑的样子。不光是规矩见礼行得一板一眼滴水不漏,更是一口一个自己错了请求责罚,萧老夫人哪好意思跟一个晚辈较真什么。 更何况这刘玉珠还是刘家的人,此刻还有刘明珠这个太子侧妃在场?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安清悠微微一下皱眉,这刘家二小姐举止之间收发由心,怕还真不是一般女子了。便在此时,那边刘玉珠却是已经给萧老夫人见完了礼,奔着安清悠就来,口中轻声呼道: “弟妹刘安氏,仰慕大姐已久,今日终于得见,这厢里给大姐请安了!” 这话说得安清悠一个激灵,这……这刘玉珠也太奔放了吧,这什么都还没什么呢,就自称弟妹了?古代!这可是古代!名正言顺高于一切的古代!安清悠就居然都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位刘二小姐,不会也是和自己一样是个穿越来的吧? ------------ 第四百六十八章 太子党(上) 刘二小姐当然不是什么和安清悠一样的穿越者,不过在古代这个时空里居然能够张嘴就说出什么自己是弟妹给大姐请安一类的话来,刘玉珠也绝对算得上是超级异数了。_!~; “小妹,别闹了,你一个还没出阁的女孩子家,满口胡言成何体统!” 刘明珠终于有点脸色发黑了,她怎么说也是太子侧妃,刘家如今已是首辅之家,平日里家里纵容着这小妹古灵精怪也就罢了,如今在别人府上还搞这些任性妄为之举,张口闭口什么自称人家弟妹的,传到官眷圈子里名声还要不要了?更别说眼前要去勾兑亲事的是素来以礼教传家而闻名的安家。 “我怎么满口胡言了,等我把这个胖子娶回家……” 刘玉珠却是犹自不觉,安清悠见她这副模样倒有些微微哂笑,在这样一个名节大于一切的古代时空环境里,像刘玉珠这样敢说敢干的女孩子倒是稀罕得紧。刚刚这孩子居然自称“刘安氏”,倒是把妻姓放在了前面,还真是有些要把安子良“娶”回去的做派? “放肆!再敢胡说半句,我就把你送回江南,再不许你离家半步!”刘明珠这是真挂不住了,她亦是遇事有决之人,这一下怒喝登时让刘玉珠有点吓着了,委委屈屈地站回了刘明珠身后不敢再吭声,眼圈却是红了。 “哎!你……”安子良这时候瞧着刘玉珠有些含泪欲滴,嘴里居然蹦出俩字儿来。安二少爷身上虽然学会一份年轻人的血气方刚,可也正是最看不得小姑娘掉眼泪的年纪,这时候倒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安清悠忽然微微一笑,冲着安子良打趣问道:“二弟,我看这刘二小姐也是个xing情中人,和你的脾气倒有几分相配,要让大姐看,不如帮你把这门亲事应了下来,我去和父亲祖父大人他们聊聊?” “啊?这不行这不行,我堂堂大丈夫,怎么能做赘婿?”安子良登时急得满脸通红,双手乱摇道:“再说她脾气这么大,真要是成了夫妻弟弟我还不被整天欺负死?” 安子良说归说,眼睛却不知道怎么又瞟了那刘玉珠一眼。对面的刘二小姐眼圈却是更红了,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这胖子就是这么……这么爱冤枉人,谁又要整天欺负你了……” 哦?! 在场中除了那当时的一对未婚男女外,却都是些过来人,这一番欢喜冤家似的小儿女情状落在诸人眼里,反都有些心有戚戚。|i^安清悠和刘明珠对视了一眼,倒是都有青菜配豆腐一物降一物之感。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论规矩,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论感情,说到底还得是这当事人双方自己愿不愿意开不开心。” 安清悠对着刘明珠微微一笑道:“要我说不如这样吧,让他们自己处着,若说处得好了呢水到渠成,我也会帮着子良去和家里说合一二,若是处的不好,就算是请两家的长辈出来定了亲,强扭的瓜也是不甜,那岂不是害了他们终生?咱们两个做姐姐的跟着操心大可不必,瞎掺和什么劲儿啊!” 刘明珠微微一怔,此次之所以来帮着勾兑亲事,固是因为她和安清悠关系不错,其中的缘故背景却也颇有些复杂之意。 原想着自己这位干姐姐如今在安家的话语份量已是极重,她要是点了头,这门亲事可说就算是成了大半。 等到刘玉珠现身这么一闹,心里却又登时凉了大半截,自家妹妹的做派颇有离经叛道之处暂且不说,哪有跑到人家门上来说要人家的弟弟做上门赘婿的!原本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里准备,可谁知最后却又居然出了这么一个结论,让他们两个自己处? 大梁国中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让男女两人自己去做决定的道理?更别说两家如今都是大梁国里数一数二的高官大族了。 这主意听着着实新鲜,可刘明珠细细想来,却是越想越觉着放在如今这情形下无比的靠谱。一转念间,忽然又想起自己来,虽是家中显赫如今又做了太子侧妃,却始终总觉得生命里缺了点什么,是不是就是那男女之间本应该有的一点一滴? 一刹那间,刘明珠忽然很羡慕那些市井之中没有这么多羁绊的平头老百姓来。再想想之前听说过的安清悠与萧洛辰之间的诸多传闻,却是更羡慕起眼前这位干姐姐来。 “小妹,你命好!”刘明珠对着刘玉珠轻轻地叹了一句,却又转头向着安清悠点点头道:“全依姐姐此言!姐姐……我真是羡慕你,佩服你!”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本就不用说得那么明。安清悠微微一笑,当初为了追寻一份选择感情的权力,真不知费了多少心血。自己和萧洛辰之间更是不知道为此吃了多少苦头。 如今既是在这条路上走过一遍,又怎么会强行安排弟弟的所谓幸福?倒是这刘家的二小姐挺有意思,这么两个主儿凑在一起,倒不知道会擦出个什么火花来? “二弟,便这么做如何?”安清悠冲着安子良微微一笑道:“你若是实在不愿意,大姐便当场帮你拒了这门亲事也不是不可以,今儿个太子侧妃也在,刘大人那边我来帮你解释,别有什么担心哦!”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安子良这个了半天,脸上却居然一点点地颇有些晕红之色,“也不是说就非得拒了,就按大姐先说的那样……” 安子良这话刚说了一半,厅中诸人已是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就连那些在下面伺候的仆妇丫鬟们也都抿嘴偷偷乐。安清悠一边笑着一边说道:“罢了罢了,如今京城里的戒严早就解了,你今儿也是来看了大姐,咱们的清洛香号却是应该重新开张营业了吧?想必金街那边事情不少,要不你也先别留在这里,去那边看看?” 满厅笑声中,安子良面红耳赤,忽然间拔脚便走,口中兀自嘟囔着:“是啊是啊,香号要弄的问题很多,这赚钱的事情却是耽误不得……” 安子良迈步而出,厅里的笑声却是更响了。那位刘家二小姐刘玉珠看了安清悠一眼,忽然间敛身一福,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口中轻声道:“多谢大姐成全!” 看看,这些弟弟妹妹们其实一个比一个明白着呐!安清悠笑着微一点头,那刘玉珠径自向厅外追了出去,遥遥间却是传来一对少男少女的对话之声: “你怎么跟出来了?” “我不跟出来怕你失望!” “我有什么可失望的?那个……你要跟着就跟着呗!先说好,我可是不会去你家做什么赘婿的,就算将来……那也是你嫁进我们安家,是安刘氏不是刘安氏!” “且!谁说要嫁你了?我不是一直都在说是你入我们刘家的么?我可没有说我要嫁给你,是你嫁不是我嫁……” 斗口之声渐渐远去,厅中诸人却是相视而笑,这感觉真好! “如今诸事已了,小妹也该告辞了,今日叨扰姐姐许久,可别让姐姐累着身子。”刘明珠盈盈笑着站起身来就要告辞,安清悠连称无妨无妨我也是无所事事,太闲了也是一种累啊…… 说话间便要散了,却听得一直没掺和小辈事情的萧老夫人极为突兀地说了一句:“按说你们两家的事情我本不该插嘴,可那两个孩子若是相处得好,安家刘家说不定便是成了姻亲,只是如今局面已是不同,两家的长辈真没顾忌么?这门亲事……” 姜还是老的辣,萧老夫人这一下提醒,倒惹得安清悠心中微微一颤。 如今刘家和安家说白了便是朝中新一轮文官中最为顶尖两家领军人物,这两家要是再结了亲,岂非又是成了一份可能导致文官集团失衡的可能?尤其是刘家,原本就已经有了一些高处不胜寒的苗头,怎么又会在这个当口容得刘明珠巴巴地赶来帮安子良说媳妇? 刘明珠的脸色似乎也有些微微变了变,不过很快就恢复了笑容道: “这个倒是不用担心,太子爷说了,不论结果如何,他必会帮两家从中担当便是。” “太子爷?”安清悠眉头微微一皱,随即便已明白,刘明珠、了空大师、安子良等人今日“凑巧”都聚在了此处,这里头不光是宫里宫外的诸多时间要把握得精准无比,更似乎是调动了四方楼?这等动作可不是一般人能玩的出来的。 只是那位太子殿下,他怎么也掺和进了这件结亲的事情来?民间不都说他胆小怯懦没什么本事,遇事向来是能躲则躲,怎么这一次倒主动说起什么要帮刘安两家从中担当之类的话来? 若说是要帮着担当,那是要跟谁担当?冲着寿光皇帝老爷子担当?若是真有不妥,太子殿下担当的起吗! 【作者题外话】:工作上有事,第二更更新可能会晚。 ------------ 第四百六十九章 太子党(下) 安清悠虽然如今已经是在宫中进出多次,与这位太子爷却还真是没什么交集。|i^ 即便是后来已经很得寿光皇帝那位义父老爷子赏识,可是那时候太子和刘明珠等人还在瀛台圈禁着,想走动也走动不了啊。 一旁萧老夫人却似是轻轻摇了摇头,看了看刘明珠又看了看安清悠,默然不语之际却是心中暗自轻叹道:“担当……好一个担当!太子爷果然还是要拉住这两家,殿下他……他可是我们萧家的皇后生出来的啊,事到最后,却还是更看重文官们吗?” 萧老夫人的心中不知怎地泛起了一丝苦涩,而此时此刻的宫中北书房里,寿光皇帝正慢慢地说着话: “龙渊阁大学士刘忠全、龙义阁大学士安翰池、左将军并领征北军统帅事萧正纲,此皆国士也!均为可用之人,这刘安萧三家随朕日久,年轻一代中亦是不乏有才华惊艳之辈。如今李家已经倒了,你这个做太子的也该站出来,也该有些自己的人手势力。做了几十年的中庸太子,将来登基之时,亦是不能没有根基啊!” 寿光皇帝的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敲击在龙椅的扶手上,眼看着对面的太子,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慈祥的微笑。 太子单名一个牧字,这么多年来虽是外面的小道消息从来就没有消停过,一直有人说万岁爷只喜睿王不喜太子,可是只有这两个当事人才明白,谁才是寿光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儿子,最着力栽培的儿子。 如今形势的发展,似乎也终于渐渐地证明了这一点。那个曾经光鲜亮丽无比的九皇子睿亲王如今已是阶下之囚,等待他的是所谓大谋逆案的审判。无论结果如何,其实已经没有人关心了,最好也不过就是和现在一样,圈禁终生贬为庶人,不过是掉脑袋与不掉脑袋的区别罢了。 而太子牧呢,他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做着他担着没出息名声的低调太子很多年,什么李家也好九弟弟睿王也罢,却都一个一个地倒了下去。甚至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劳神费力地去做。 这是该说这位太子牧的运气太好,还是他太聪明? 没人知道,寿光皇帝也不知道,对于这个问题他老人家一直懒得去想,什么万岁万岁万万岁,老爷子心里是从来就不信的。_!~;这把龙椅早晚还是得选个儿子传下去。 “父皇如此关心提点儿子,儿子真是感激涕零。”此时此刻的太子牧依旧是那副老爷子说怎么做就怎么做的样子,低头受教。 “不过这个事情朕倒是不太操心,刘家把孙女嫁给了你做侧妃,萧家那边更是不用说,皇后是你的生母,萧洛辰那个浑小子又是从小便给你当护卫的,都是娘家人呦!” 寿光皇帝笑吟吟地摇了摇头,忽然间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至于安家……刘家的二孙女若是真嫁了安家那个二公子倒也不错,那小子命好,这一下可不是和咱们的太子爷成了连襟了么?嗯,也算是结了亲!安家这个二小子看着虽是整天一副不着调的样子,可是论头脑手段倒还颇有两把刷子,将来好好培养培养,也算得上是下一代中能做你左膀右臂之人!” 寿光皇帝这边说得似乎很随便,可是刘明珠不过刚离了太子府没一个时辰,这当儿人还没离了萧府,老爷子却已经问了出来。 太子牧一点点都不敢放松,恭恭敬敬地道:“这事儿……儿臣倒是没想那么多,那刘家的二小姐听说倒是很喜欢这安家二公子,只是刘大人那边如今身居首辅之位,安老大人也是入了阁的。刘家怕人说闲话,这才由着刘侧妃那边问到了儿子头上。儿子心想,既是有情人,又何苦让他们难成眷属?不过是让刘侧妃先去勾兑勾兑把事儿挑明了,剩下的成与不成,由两家自己再去定夺便了。” 太子牧说话时永远都是寿光皇帝面前自称“儿子”,永远都不会自称“儿臣”,而对面的寿光皇帝陛下却是最恨别人自己不够明君气度,此刻哼了一声道: “刘忠全做事也太小心了,怕人家说闲话?怕什么,怕有人说他高处不胜寒不成!这两家都是有功之臣,朕又焉能为了一点点晚辈的姻缘事就疑了他们?去告诉刘忠全一声,他的孙女想嫁谁就嫁谁,瞎担什么心嘛!” “是,儿子一会儿便亲自到刘大人府上走一趟,也让他们明白父皇的浩荡气度,想来刘家安家知道此事,也定会喜不自胜才是。” 太子牧恭恭敬敬地回着话,只是他这番做派却不是什么给刘家、安家做担待了,原本这安子良与刘玉珠之间有了他这么走一趟,却是成亲也得成亲,不成亲也的成亲,否则岂非倒是坐实了帝王或有相疑之心?又置寿光皇帝于何处! 不过太子牧心里却是一点儿都不担心,他和刘家的关系非同一般,无论是从刘明珠的转述还是从他自己对刘玉珠的观察来看,安家那位二公子和刘玉珠之间只怕还真是颇有情愫,这事情定了下来,只怕两家的人还要多谢谢自己呢!这一番人情却是做大了。 “此事就这么样吧!”寿光皇帝却不知是全无察觉还是懒得察觉,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情道: “如今这大谋逆案也审得差不多了,征北军那边亦是派人把俘获的可汗哥尔达和金帐送了过来,朕意后天让他们献俘于正阳门前,到时候弄个大点的场面,也让百姓们看看咱们大梁国威嘛!想来到那时候民心向背,单是凭这勾结北胡一条,天下必是恨这李氏诸人入骨,趁势再把这李家和睿王凌迟剐了,谁也说不出什么二话来,你意如何?” “这……” 太子牧陡然间脸色一变,忽然双膝一软,缓缓地跪了下来,泪流满面地道: “李家谋逆,罪在不赦,只是这凌迟之刑还要放在盛典上举行,实在是血光之灾太不符合这喜庆祥和的场面。儿子斗胆,请父皇另择时机赐这李家上下一死便是。至于九弟……九弟能不能求父皇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他便是再怎么做得错,毕竟是儿子的九弟,毕竟是父皇的儿子啊!” 话说到这里,太子牧已是伏地大哭。寿光皇帝看了他半响,忽然缓缓叹了一口气道:“你啊,你这孩子等得忍得,又有心智手段,只是这等优柔寡断之举,未免心肠太软了,为善之念终要有个度啊!” 太子牧磕头在地嘭嘭有声,不一会额头处竟都已见了血来,只是大哭着道:“儿子求求父皇了,儿子求求父皇了,就饶九弟一条命吧……” 寿光皇帝皱眉半响,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便依你,李家先再押上一阵,至于你九弟……唉!你这孩子到底是心软啊……” 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李家并没有在献俘仪式上挨凌迟,九皇子也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快就死,父子两个又说了些军国朝政之事也便散了。只是这太子牧出得北书房,额头上的瘀肿血渍却是不加半点擦拭包扎,就这么径直奔着太子府中回来。 等到了太子府,里面却是乌泱乌泱早聚了一大群人,如今太子复立,李家和睿王府倒台,谁还不知道风向是往哪头刮?大大小小的臣子早就已经在这里相候多时,这其中有本就支持太子的,亦有在大谋逆案这场大清洗中从外省调入京城的,甚至还有原本属于李家一系,如今却是“弃暗投明”之人。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众人见了太子牧这副模样,登时是一个个大惊失色。 太子牧似乎依旧是那副平庸模样,口中却是一声苦笑道:“今日和父皇谈起大谋逆案,孤想着九弟无论如何,总是孤的亲弟弟,给父皇磕头求情,却是磕成了这副狼狈模样,倒是让诸位见笑了。” 诸人彼此对视一眼,忽然间称颂四起,都是赞太子仁慈的。 这里面虽然亦是有阿谀之声,但却比当初九皇子做太子时人人拍马屁要强得多了,对待睿王尚且如此,对待臣子又该如何?其间倒是不乏真心实意之人,都觉太子心胸广阔宽厚待人,跟着这样的人才是王道。 如今复起的太子,身边既有刘、安、萧三大家族相助,又有寿光皇帝圣意所属。 把眼看去,这厅中文臣武将一样不缺,纵横文武两脉之余,那原本的优柔寡断遇事枉善的名声,却也在一点一点地向着一个仁慈宽厚形象发展。蛰伏了许多年,这太子终于登上大梁国的政治舞台,却拥有了一个几乎无懈可击的起点。 “罢了罢了,孤不过是念着手足之情而已。还有那李家,孤今日也是帮他们在父皇那边求了情,十有八九凌迟是要免了,改为赐死……唉!张尚书,这大谋逆案赶紧查吧,看着这么多人要抄家灭族,孤真是于心不忍啊……” 太子牧依旧是那副心软看不得人命的样子,众人又是一阵交口称赞,只是他的心中如何想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大梁国的惯例是人死事止,这李家一天还没杀,大谋逆案一天就不算完,对于余孽的追查还就一天天还得进行下去。把该杀的要杀的杀他个干干净净,那九弟睿王就算是不死,又与废物何异? 应酬一番与众人散了,旁边新任的刑部张尚书本来就是太子府的老人,却是跟着太子爷进了内堂。一张薄薄的名单递了过来,果见上面又比前两天多了不少人犯的名字,太子牧不停地点头,正要对这张尚书嘉勉一番,却陡然间微微眉头一皱道: “这礼部侍郎沈从元沈云衣父子,一直便是那李逆的干将,在朝中素来有‘沈系’一说,为什么还没抓到?” ------------ 第四百七十章 惊弓之鸟 “回太子殿下的话,那礼部侍郎沈从元沈云衣父子乃是大谋逆案中皇上御笔勾了的名字,更何况这大谋逆案乃是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三方会审,安老大人这位新晋入阁的大学士亲自坐镇。_!~;先不说那位安老大人铁面无私是出了名了,就说安家和沈家那些恩怨……谁又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枪花?下官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纵容徇枉啊!” 刑部张尚书一脸苦笑,连连地跟太子殿下解释着。 太子牧微一沉吟,安家与沈家本是世交,后来沈从元投靠睿王府官至礼部侍郎,这一路升迁之中却是同样一路的往死里整安家,一直到最后封清洛香号抓安子良都是他借刑部的人带队动手。 若说是有人在安老大人这等经验无比丰富的老都御使面前刻意纵容?这事情太子殿下他自己都不信。此刻皱眉问道: “那又是何故?为什么这案子半了这么久,到现在这么重要的人犯还没归案?” “不是不想抓他归案,实在是抓不到,这沈家父子跑了!” “跑了?怎么会跑了?当初慈安宫赐宴弑君事发,父皇当机立断招京东京西两大营兵入卫全城戒严,总共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事情,连李华年夏守仁此等主脑都一鼓成擒,这沈家父子怎么就跑了?” 沈从元确实是跑了。 自从当初封清洛香号抓安子良的时候发现有刘家cha手,他就觉得这事情要糟,李家已经认为他狼视鹰顾不可信,皇帝那边更是早就把他和他的沈系一门划为当诛之列,想要投靠兵部尚书夏守仁又弄了个灰头土脸。沈从元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自己竟然混到了各方都不能容得的地步。 但是沈从元毕竟还是个极擅阴谋嗅觉灵敏之人,等到慈安宫赐宴弑君事发,寿光皇帝一边招京东京西两大营军兵入卫,一边自是为保安全封了宫门。沈从元本就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日夜所提防的便是会不会有人要来除掉自己。各个重要的动向之处都派了心腹盯着,等到皇宫里突然出现许入不许出,他登时知道事情要糟。 “无论是谁和谁摊牌了,这事情都是咱们沈家的大难!”就在李家和寿光皇帝对决的胜负最后一线之际,彼时的沈从元却是对着儿子沈云衣如是说道。 惶惶不可终日式的小心却是在最后关头救了沈从元一次,这位沈大人几乎是刚一闻着危险的味儿就带着沈从元和一群心腹手下匆匆跑了,乔装改扮隐藏身份,事后的大清洗大抄家固是让李家和睿王府的核心骨干全军覆没,却独独漏了他沈大人。 “他跑了……不!他还没跑远!京城九门如今虽已开放,但是四房楼的坐探却从来都没有撤过。皇甫公公亲自挑出是识人好手盯着,我就不信他沈从元一个文官儿,能够乔装到连四方楼的好手都认不出来混出城去,他以为他是萧洛辰么?这厮肯定还在城里!” 太子牧眼神里的狠厉之色一闪即逝,一字一句地道:“查!这些李氏和睿王府的余孽附逆,定不能放过了一个!狠狠的查!就算把这京城里挖地三尺翻过来,也要把这些谋逆之徒除恶务尽,既是已经斩了这草,这就更要除了那根!张大人,你是太子府里出来的老人,莫要让孤失望啊!” “臣谨遵殿下吩咐,定不让殿下失望!” 那刑部的张尚书却是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这等新陈代谢之时,棘手的麻烦,也许就是青云直上的大机会。|i^ 太子牧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着重嘱咐了一句:“尤其是正阳门那一带,明日父皇要亲临正阳门搞献俘大典,盯紧了点儿,万万出不得什么乱子!” “微臣谨遵殿下吩咐。” 太阳悄悄爬过了城墙,又是一夜过去,京城的正阳门外,老百姓正在又开始了一天忙忙碌碌的生活。 挑着菜筐的菜农,担着干柴的樵夫,赶着运送生猪到城里肉铺子中去的车把式,城门一开之际,五花八门的各色人等行色匆匆地向着城里赶去。 一天之计在于晨,这段日子里京城之中固然是好戏连台热闹不断,可是种种话题终究不能够当作饭来填肚子,熙熙攘攘间无数平头百姓最关心的事情,仍旧是他们的生计罢了。 就在距离城门不远的一条巷子里,兀自而立着一列甚为宽敞的排屋。沈从元趴在其中一间排屋的阁楼上,透过那小小的窗缝向外兀自偷瞧张望了半天,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对着汤师爷笑道: “师爷啊,我说什么来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咱们没出城对了吧?就在这里守着城门,等着过段时间这弑君的事情淡了,咱们拔脚便走,到时候老爷我带着你们去北胡,投奔那草原之鹰博尔大石去!此人最爱读咱们汉人的书,一贯仰慕我中土泱泱文化,到时候咱们不过是换了点身份,到了那边一样是重整旗鼓,再图一场富贵!” “那是那是!老爷神算无双,若非当日老爷当机立断带着大伙儿‘转进疾走’,我们如今只怕俱都在那天牢里头等着砍头呢!” 汤师爷一副点头哈腰的样子,心里却是大骂不已。 什么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当初你沈从元逃也便逃罢了,偏偏还心存着一丝侥幸,说什么宫中虽已封禁,但未必便有多大事情,要搞什么看看情形再做行断?我呸!还不是心存侥幸舍不得这官位!两大营的兵丁进来第一件事情就封了城,如今大家是进也进不得,出也出不得,一天天的躲在这排屋里面提心吊胆求着老天保命。 当时若是真的一跺脚出了城,如今这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可是心里骂归骂,汤师爷也不敢有什么异动,能够跟着沈从元跑出来的都是他的心腹,其中不乏心狠手辣身上背过人命之辈。顺着沈从元的话头又奉承了两句,却是端起一碗粥来送到了旁边一个年轻男子的身边,轻声劝道:“公子,吃点东西吧,总这么发愁不是个事儿,莫伤了自己的身子。” 这年轻男子正是沈云衣,此刻他那张原本英俊儒雅的脸,已经变得好像苍老的许多,满脸的胡子拉茬看上去竟让他有点像一个中年人。 这场大谋逆案对于沈云衣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就在半个月前,他还满心想着为朝廷效力光宗耀祖云云,即便是朝堂上各路人马已经打成了一锅粥,他依旧之当作是各派政见不和而已。谁料想一夜之间,自己堂堂的榜眼新锐,居然就变成了朝廷通缉的逃犯,之前半世,仿佛一下子就成了镜花水月,破碎得是那样干净彻底。 公平地说,沈云衣才华是有的,他若是不入庙堂而是去研究些圣人经典著书立说,未始不能青史留名,可是他真的很不适合做官。因为直到现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还保存着一点最后的,会让某些人尊敬的,在这间排屋里只却能够让他自己显得格格不入的所谓原则。 接过汤师爷递来的粥,沈云衣仿佛味同爵蜡地咽了几口,忽然间一抬头道:“父亲,我不想去北胡……” “你说什么?”沈从元陡然间微微一怔。 “我说我不想去北胡!”沈云衣低低的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不想去北胡,只要咱们在这里再忍上一阵,事情凉了就可以出京往北边逃。那博尔大石与为父之前便颇多往来,他又是个极喜汉人文脉的……” “那又如何?博尔大石喜欢读汉人的书,为得是什么?为得就是对付汉人,为得就是侵我中原!咱们拿什么去投靠他,就凭咱们对于中原熟悉对大梁熟悉?就凭咱们汉人的书比那博尔大石读得更多,可以给他出主意来杀咱们的同胞?我……我不想当汉奸。” 沈云衣忽然开始了他生命中极为罕见的一次反抗,他端着那只粥碗,就这么泪流满面地对着自己的父亲道:“爹,收手吧,以后咱们逃亡也好,被朝廷抓去砍头凌迟也罢。最起码人活一世,还能落个大节无亏!” 反抗无效。 一屋子跟着沈从元躲在这里的心腹纷纷看向沈云衣,就好像看一个白痴一样。 如今曾经那些叱咤一时的势力都倒了,老爷指给我们一条明路还不好?什么大梁啊中原的,什么汉人胡人的,谁给我们好处我们就跟谁走,什么大节小节的,那玩意儿值几个钱? “你说什么?”沈从元紧紧盯着沈云衣,一脸的森然,“你再说一遍?” “儿子的意思是……” 沈云衣的脸色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沈云衣似乎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但是这时候已经不存在什么意思不意思的了,沈从元已经直接冲了过来,狂怒着一脚就把沈云衣踹倒在了地上。 滚烫的粥撒在地上,泼在沈云衣的身上手上,却没有人在意他的惨叫声。 “娘的,废了一碗粥!”有人tian了tian嘴唇,低声的喃喃咒骂。 “我……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当初要不是你这蠢材迷安家那丫头迷得晕头转向,安家只怕是早让老夫给灭了!如今落到了这副田地,居然还满口胡言乱语?” 沈从元毫不手软地狠狠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仿佛终于找到了失败的原因,仿佛真正明白了问题的所在一样。一边踹着一边还似乎不解气,又把沈云衣从地上拽起,狠狠地按在了那平日里众人往外偷瞧风声的阁楼窗缝上,大声嘶吼道: “看看,好好看看!外面是什么,是那些破衣烂衫的平头百姓,我们沈家几代人的努力,终于从平头百姓做成了官,做成了大官!如今一张轻飘飘的圣旨,就要把这一切都收回去,凭什么?凭什么!还有那些守城门的两大营兵丁,巡城的九门提督麾下的城防军,你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他们在找的就是咱们!你和他们讲大义讲气节?扯淡!他们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拿了咱们这里所有人去领赏!” 沈从元喘着粗气,眼睛里已经是通红通红的一片血丝,这几间排屋是他最后的据点,身边这些人是他最后的手下,他绝不能够容忍有一星半点的其他声音在这里发出和蔓延,就连亲儿子也不能。 “好好记住了,这个世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只有权势是真的,只有富贵是真的!” 沈云衣几近于木然的贴在窗棱前,任凭亲生父亲的拳脚雨点般落在身上,却仿佛感受不到疼一样。 哀莫大于心死,痛无过于魂断。 一个曾经拿到过榜眼之才的人又怎么会是废物是傻子?可是现在,沈云衣却真的有点希望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傻子一样才好,最起码看着父亲,心里不用这么痛。 透过那道浅浅的窗缝,城门外依旧是那么热闹非凡,百姓们依旧是忙忙碌碌。沈云衣忽然觉得很羡慕这些普普通通的贩夫走卒,起码他们可以堂堂正正的活在阳光下。可是看着看着,沈云衣忽然浑身一震,仿佛不可能的景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一个人自哀到了极处的时候,通常都会有些自悔情绪,好比沈云衣现在,若说是他被沈从元活活打死,只怕是非但不会觉得有什么痛苦,反而会把它当成一种解脱。只是在生死之间,他忽然很想去见一个人,一个让他始终牵挂着的女人。 昔日魂牵梦绕人,如今已做他人妇。更何况沈家如今落到如此田地,和萧家比起来早已经是天上地下,沈云衣心中早已经自知今世无缘,可是此时此刻,他就是非常的想见安清悠一面,哪怕是远远地能看上一眼也好。 这几乎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它的确发生了。身上不停传来的肉体疼痛不断提醒着这不是幻觉,透过那阁楼窗缝,沈云衣清楚地看到,安清悠居然就在不远处的街道上,就在那正阳门外。 ------------ 第四百七十一章 相请不如偶遇 “嗯?!” 沈从元到底是沈云衣的亲生父亲,这当口很快发现了异状,一把推开儿子从那窗缝向外望去,却是脸色大变。|i^ “这臭丫头难道真是我沈从元的克星?怎么……怎么都躲到这里了,却还是能遇见她?” 沈从元倒吸一口凉气,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能和这安家的女子撞上。不过他的脸上随即却浮现出了一丝阴冷的笑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一次终于轮到了安清悠在明,他沈从元却是在暗处…… 父子之间难相瞒,沈云衣被推到一旁,却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沈从元脸上的狠戾神色,一时之间不禁大惊。待要出声,陡然间却被一双大手捂住了嘴巴拖到一边: “公子,莫要再说什么了,莫要再说什么了!你若是想出声示警,这里登时就光了!我们这些人也得跟着遭殃不说,咱们老爷那边只怕第一个……唉!可别枉送了性命,可别枉送了性命……” 将沈云衣拖走的正是那沈从元的随身师爷汤师爷,他随沈从元日久,自然知道这时候若真是沈云衣做点什么冲动举动来只怕是大家一起完蛋。此刻急慌慌地把沈云衣拖到一边,固是出手相助,可也是救他自己。 沈云衣哪里肯依,兀自在那里挣扎不休。沈从元一扭脸看在眼里,却是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道:“打晕了,捆上!” 汤师爷心里这叫一个寒啊,可是既遇上这样的东主,他又哪里敢多说半句废话?蹲在旁边眼瞅着旁边上来两个粗壮汉子打晕了沈云衣捆上,心中却是一个劲儿地求神拜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千万别出什么大事啊,自己可是还没活够呢,绝不想跟着沈从元为了搞点什么私怨而来个玉石俱焚。_!~; 可是汤师爷不管是看着沈云衣此状觉得兔死狐悲也好,为了自己怕死也罢,偏偏这沈从元还就相中了他,转过脸来点了点头头道: “师爷机警,这事儿办得不错!便是不能叫这忤逆子弄出什么示警的勾当来。这丫头是什么人?是萧家的五奶奶,是萧洛辰的夫人!如今草原上只怕是正打得如火如荼,萧洛辰又是北胡人最头疼的将领,若是能暗地里抓了她去北胡,还怕没有一场富贵?咱们在这个地方窝着,窝的骨头都快酥了,今儿正好是新仇旧恨一起报,看看能不能给她来个……” 沈从元说到这里,伸手却是做了个绑人的手势。汤师爷瞧得目瞪口呆,颤声道:“老爷,咱们这外面可都是城门的防兵……” “知道知道!”沈从元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了汤师爷的话,“那又如何?咱们肯定有机会!肯定有机会……” 阁楼的窗缝之外,正阳门依旧是车水马龙往来不息。 其实,安清悠是绝对不愿意到这个场合来的,她对于北胡之战的内情甚至比大梁国里的绝大多数重臣都要清楚,征北大军如今虽然打了草原诸部一个后方空虚,但是作为北胡真正主力的草原之鹰博尔大石部却还没有和征北军真正的接上一仗,什么献俘大典,也就是一场政治秀罢了。这不过是朝廷的需要,是寿光皇帝的命令。 不过安清悠却是没按照标准的日程来,一大早,她就来到了北门,身边只带了一个护卫就是大木。 “这青菜多少钱一斤?五十文一捆?有点儿贵了吧?顶多四十文,你看你这叶子上都有水呢……什么?真是今天早上刚摘的啊?嗯,看着倒是新鲜,那就四十二文,多一文也不行了……” 这段日子里养在家里实在太腻歪了,再不找个由头出来走动走动,只怕浑身的骨头都要发僵了。 安清悠下了马车,奔着一个菜摊子就去,很毫厘必争地和一个挑着菜的老农就一捆青菜斗了半天嘴,当然不是为买东西,就是享受一下砍价的乐趣。市井之乐有甚于养胎者焉…… 安清悠这里兴致勃勃地体验生活,沈从元这边在门缝里却是瞧得云里雾里,如今大谋逆案已经让李系啊睿王府啊等等人倒了一大片,安家萧家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啊,不是应该得蒙圣眷吗?不是安家的老太爷已经入阁做了大学士吗?大梁不是已经和北胡宣战了昭告天下给萧洛辰正名了吗?怎么卖个菜还要堂堂的萧五夫人亲自动手? 其实这事情也未必怪得沈从元,有些人含着银汤匙出生,从小便自命才华横溢高人一等,可是某些普通人的快乐他们却也许永远不懂。 让沈从元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今天正阳门外的人似乎特别的多,许多百姓不知道为什么正在乱纷纷往这里赶来,看似普通的一个早晨,这里居然愈发的热闹。而便在此时,扒在阁楼溜窗户缝的沈从元居高临下的清清楚楚地看到,对面那间房子的屋顶上,忽然多了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身上灰色的衣服就好像和瓦块混成了一体。 “这……这不是四方楼的手段吧?不会是咱们被……这女子真是咱们的克星!咱们还要等机会对付她么?”同样在扒窗户缝的汤师爷瞧得胆战心惊,说话声儿跟蚊子叫唤似的。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外面那些人肯定和咱们无关,咱们……咱们对付这丫头肯定有机会,肯定有机会……”沈从元说话声比汤师爷大不了多少,兀自镇静地给自己打着气,声音却都有些发颤了。 便在此时,忽然听得头顶上格的一轻响,显然是有人也上了诸人所在的这间排屋的屋顶,沈从元登时闭嘴,脸却已经绿了。 安清悠并不知道周围的变化,今日要搞那献俘大典,内外明暗的布置她倒是知道肯定有,可是对于这种东西她既不是行家也不太关心。高高兴兴地享受了一把砍价的乐趣,随手把青菜交给了大木,却听得身后有人笑道: “当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在下还想着什么时候去萧府拜访一下,没料想今日竟是在此得见,前面的可是萧五夫人?” 安清悠闻言转身,只见眼前一个三十岁许的男子似是有些眼熟,可偏偏想不起来此人是谁。再一瞥眼,倒见这男子身穿便服脸带微笑地站在面前,旁边竟有一个女眷,却不是那自己的干妹妹太子侧妃刘明珠又是谁来?心念电转之下,登时便知道此人是谁了。 “民妇萧安氏,见过太子殿下……” ------------ 第四百七十二章 献俘大典(上) “萧夫人不用多礼。|i^你是父皇义女,又是此次大谋逆案立下过大功之人,千万别有半点客气。” 太子牧连忙拦住了安清悠,笑道:“离大典还有些时辰,孤今日也是借着这个机会,微服来看看京城民生,若要拘泥于那些俗礼缛节,倒弄得大家都不自在了。” 这位太子殿下表现出来的样子倒是很能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 不过对于所谓的天家,安清悠如今已经是早已领教了许多次,头一回和太子打交道并不想真的半点不客气,这当儿依旧是身子微微一屈,算是行了个隐礼。 果然太子牧摇头笑道:“久闻当年安家一向是礼教传家,孤都这么说了,萧夫人还是这般讲规矩,哈哈哈哈哈……” 太子牧虽有笑谈之意,但是安清悠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应对还是很满意的。 倒是旁边刘明珠亦是笑道:“是啊是啊殿下,当初臣妾这位姐姐在选秀之时,那规矩礼法便是行得比宫中的管教嬷嬷还好。初选的时候拿过第一呢,若不是李家夏家和废妃等一干谋逆之人在那时候从中作梗,少不得也是一块天字号玉牌子。只可惜当时形势不由人,这才出了宫,不过那也是头车!臣妾一直到现在,还佩服姐姐的紧呢。 曾经执掌中宫的李皇后被赐死之后,再没有人称她为半句皇后,甚至连废后的称呼也没人提,如今大家谈起她来,都是统一的“废妃”口径。 刘明珠素来与安清悠交好,这时候帮衬着说话捧了一道。太子牧倒是自己这位侧妃呵呵笑道: “嗳——!孤昨日与了空大师夜谈佛论道,尝言每个人都自有每个人的缘法。萧洛辰萧将军天纵之才,如此惊绝于世的人物,也才配得上你这位姐姐。当初若是留在了宫里,有那废妃帮着李、夏等家压制着,终究也不过是平白耽搁了?倒是出宫一途亦是最善,若非如此,如今又岂能开香号,兴新业,助夫君,救圣驾。做出这种种功绩来?要孤说啊,将来这不仅仅是女传上必须要有大名,就是正史之上,也该有萧夫人的一笔呢!” 自古史书虽多,其间女子却往往单列一卷,素来列位于纪、家、传、志、表等之末,历朝历代名分虽有不同,史官家者多统称为“女传”一类。 若是以女子之身不但能入女传而又能入正史二者得兼的,若非大奸大恶的祸国红颜乱朝祸水,便是贤举高洁的名闻天下的奇人,素来便是古时对于女子的最高评价。_!~; 如今大梁国内部局势已经日趋明朗,李家和睿王府倒台,寿光老爷子的皇子虽多,却是再没有人能够威胁到太子的地位。太子牧如今以储君身份明着说出这种话来,实是极重的一份待遇了。 安清悠却是闻言心中大震,这位太子爷一路待人平易的样子,哪里又像外界传言间是个平庸之辈,分明对于寿光老爷子那一套谈笑间恩威并施的手段亦是熟稔之极。 那什么女传史书之类固是称赞之词,里面的试探之意自己又如何听不出来,今日若是有半点当真,只怕登时便给对方留下个居功跋扈的印象,当下里却是连连推辞称逊道: “殿下太过言重了,民妇不过是运气好逢了些机缘,这才误打误撞的做出些小事来,哪里当得起殿下如此重赞。我只求相夫教子做个小女人,此等高遇,却是从来都没想过的!” “谦虚了谦虚了,有什么当不得?瞧萧夫人这话说的,若是你做的这些事情还算是小事,天下不知道又有多少须眉男儿要羞煞折腰了!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哈哈……” 储君殿下似乎永远都是那么一副笑脸,今日口口声声地说着虽是微服私访,却又言语中自称孤王,行事亦不避人耳目,倒象是刻意便服而又暴露行踪一样。 在他身旁的随行众人齐声发笑间众人纷纷侧目,那太子牧心中却忽然有些微觉遗憾的感觉,又看了安清悠一眼,心想这女子若是今日顺话谢恩,倒是个肤浅好对付的虚荣角色,没想到还懂得不居功而避赞,再加上萧洛辰那家伙……看来对于未来的萧家,还真得再多花点心思了。 不过太子牧对萧家倒还谈不上猜疑,萧家他的母家外戚,又是在之前大谋逆案的惊涛骇浪中给自己出了死力的,此刻所思不过是想要做好驾驭二字而已。眼下他来这正阳门,要做的事情也不是研究安清悠,这还真是一场偶遇。 太子牧又逛了一阵,却是信步走到一个馄饨摊前,似是很随意的样子要上了一碗馄饨,居然带着众人慢斯条理地用起了早餐来。边吃边向那卖馄饨的老汉笑着道:“老丈,最近这生意如何?日子过得怎么样?” “托诸位的福,如今咱们生在这太平盛世,生意还算做得不错……” 那卖馄饨的老汉倒不是什么四方楼的暗桩,他在这京城城门口做了一辈子生意,早见多了这官往宦来的场面,手眼精细之余刚才遥遥地看着这群人谈笑轰然,哪里还不知道定是一群贵人。别的不说,就说这送上来的碗筷都是洗了又洗弄得加倍干净的,至于那馄饨更是抖擞精神,手艺上做得加倍用心。 可惜他的老伴却是个没那么精明的,眼瞅着有人问,却是愁眉苦脸地道: “什么还不错,也就是个勉强糊口而已。要说这正阳门走得人多客人多,可是这要钱的地方也不少,进出城门要缴税不说,负责盘查的军爷们还要收守城门的辛苦钱,巡城的顺天府衙役老爷会收巡查份子……还有那些混城门的地痞也要来讹你弄些地面钱去,一来二去,落在我们手里的也剩不下几个。倒是今天听说皇上要搞什么献俘大典,这些人倒是一个个地都赶紧摆样子,没弄这些明的暗的,可是一会儿这大典一清场,生意可又做不成啦……” “瞎咧咧什么呢!几位客官,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您老几位别听她乱嚼舌头!”那馄饨老汉私底下踹了老伴一脚,连忙冲着众人一通赔笑,老百姓逢贵人揭黑幕大多数情况下只是戏文里才会演的东西,这老汉摆馄饨摊摆了一辈子,如今只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平安安的把他的馄饨摊继续摆下去而已。 “岂有此理!” 太子牧却是笑容一敛,怒形于色道:“我大梁法度,向来进出京城只有城门税一说,又何来什么额外辛苦钱巡城份子?就连市井无赖也敢趁机敲诈百姓,这还有没有王法!此等恶吏劣徒,定要将他们严惩不贷!” 这话一说,旁边诸人齐声称是,却见太子牧又拿出一枚三两重的银锭子说要结账。那卖馄饨的老汉早已经吓得脸都白了,颤颤巍巍地道:“这……这太多了,这一碗馄饨只卖十文钱,实在是找不开……不不!今天这一顿算小人请了,几位贵人肯用我这粗食已经是天大面子,小人又哪里敢要贵人们的银钱……” “老丈你就拿着吧!你们本本分分做生意,却要受那些恶吏劣徒的盘剥敲诈,说到底都是朝廷没做好啊!所谓天家,所谓朝廷,说到底还是万千斗升小民供养,朝廷不查,有过也!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在下代朝廷给你们赔罪了。” 太子殿下一声叹息,却是缓缓站起,对着那卖馄饨的老汉一揖到地,径自带着诸人又向别的地方逛去。走到一个买菜的汉子面前,却是又笑呵呵地道:“老兄,最近这菜价如何……” 安清悠慢慢地跟着太子逛在正阳门内溜达着,心下却是一声叹息。那城门向来便是人流聚集油水丰厚之地,兵丁恶吏勾结地痞盘剥百姓,此等陈年苛症早就有之,这位太子爷绝非昏庸之人,如此浅显之事又岂能不知?如今这一趟怕是在民间散名声的意图居多。 不过无论如何,既是这么挑明了摆姿态,正阳门的恶吏劣徒只怕还是要收拾一批,不管那位殿下出自于什么动机,至少此间百姓倒还算是能过几天消停日子了。 安清悠这边心下叹息,那边扒阁楼窗户缝的沈从元却是已经看得脸色都变了。 “这……这才是太子的本来面目吗?” 沈从元心里翻来覆去的念叨着的便只有这一句话,万分惊异早就无以言表。太子这番手段,比之当初的九皇子睿亲王高明了不知道多少倍,一时间不禁连肠子都悔青了,此等忍得耐得又出手有度的的人物。若是当初早知,又何必投靠李家落到今天这等地步? 不过此时此刻,沈从元倒没想自己当初为九皇子是个绣花枕头好糊弄而每每偷笑来着。自怨自艾一番,忽然间觉得手边微有异动,低头一看,却是汤师爷用毛笔在纸上轻轻写了几个字递了过来: “老爷,咱们还要冒险抓那女子否?” 沈从元登时勃然大怒,如今街上站着的那是什么人物?太子微服,周边早不知道多少明里暗里的布置保着,安清悠如今和太子混在一起,谁还嫌命长去折腾这种事?若在平时,只怕早就一个巴掌甩了过去,可是如今屋顶怕是有人埋伏,他又哪敢发作?强忍着怒气亦是拿过那柔软无比的毛笔来,在纸上写了一个字: “屁!” 汤师爷登时是如蒙大赦,自己到底是不用带人去干那必死之事,一条命算是保住了。自从跟了沈从元来,老爷的屁当真是没有比这一次更香的,正自望着那一个屁字满怀欣慰,忽然间只听通的一声大响。 那可不是屁,那是城门号炮! “朝廷大典,闲杂人等速速回避——!”一记整齐划一的声音仿佛出自城上城下无数人的齐声呼喝,遥遥传来。 【作者题外话】:下一更可能晚点儿。 ------------ 第四百七十三章 献俘大典(中) “朝廷大典,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随着那城上城下兵丁们的齐声高喝,一队队身穿城卫军服色的兵丁小跑着来到了正阳门,手中清一色弹压场面用的丈二红樱。|i^民众被迅速的分开,城卫军转瞬之间排满了城门内外,如果站在城门楼上向下往,可以清楚地看到城外的远处,一支一万人左右的队伍正在集结列队,期间亦似有花花绿绿之意,却非尽数是军兵。 “朝廷这是要干什么?” 沈从元的脸色已经变了,这段时间他是下铁了心思狠避风头,一干人马尽数都躲在这排屋里面,吃用靠的都是之前狡兔三窟时备下的存粮。绝对的对外隔离保了他一条命,但也让他的消息渠道缺失了很多。 不过沈从元毕竟还是坐久了官的人,此刻眼望着外面兵丁如云却又不像是有什么大变,一颗心反倒落回了肚里,最起码,此刻头顶上那些的四方楼之人未必便是要对付自己。 正阳门顷刻之间清开了一大片,宽阔笔直的入城官道露了出来,那大路两旁的百姓却是越聚越多,一个个俱都面露兴奋之色,议论之声响成一片。 “听说咱们在北胡那边打了打胜仗啦!” “可不是?据说是连北胡的大可汗都给抓了,连世代相传的金帐都让咱们夺了过来,这一次献俘大典,就是要献给皇上呐!” “不会吧?前两天刚下了圣旨说和北胡人开战,这么快就连北胡人的金帐都给端了?这连脚程日子也赶不上啊!” “切!说你没见识你还不服气,头些日子京城就有传闻,咱们大梁的军队那是左将军萧正纲做大元帅,虎贲卫都统的萧洛辰打的先锋,咱们大梁的军队早就兵出塞外,和北胡人打得不可开交啦!实者虚之,虚着实之,这叫兵法,懂嘛?再说了,万岁爷那是真龙下凡,能请太上老君五鬼搬运之法……” “太上老君不是移山倒海炼金丹的么?五鬼搬运那是阎王爷和城隍做的法术吧?” “这个……嗨,说多了你也不动,反正咱们的确是打了大胜仗,你就明白这个就行了……咱们的朝廷,厉害着呐!” 五花八门,百姓里说什么的都有,看热闹的人群中寿光老爷子的形象倒是渐渐地往玄道上发展。|i^忽听得远远一阵马蹄声响,清开的大路上竟是一队骑士疾驰而过,一个个俱都是金吾卫的服色,这金吾卫说白了便是皇家的仪仗队,打仗虽然不行,但是胜在一个个仪表堂堂,卖相极佳。骑在那皇室专用的御马之上威风凛凛,更是惹得瞧热闹的百姓们兴奋不已。 安清悠早跟着太子牧等人进入了城楼,此刻站在城墙上向下望去,乌泱乌泱的人群仍在不断地朝着正阳门一代涌来。她是真正熟悉内情的人,自然知道这等所谓的大捷不过是萧洛辰初入草原之时打了北胡人一个措手不及罢了,可是朝廷需要这样一场能够拿来鼓舞百姓士气的的胜利,寿光皇帝更需要这样一场能够让各方面没话说的胜利。这是不得不摆的排场,也是大梁必须表现出来的姿态。 “想来自那北胡崛起,从前朝至我大梁数百年的光景,向来便是这胡虏来我中原抢财帛子女,哪里有这等威风之时?父皇运筹帷幄,一干将士抛头颅洒热血,这才有了今日之功!” 太子牧看着这番景象竟也似有些微微激动,如今提前来这城楼上等候献俘大典的不仅仅有他,还有大换血之后新晋上位的不少官员,耳听得殿下说得慷慨激昂,却是阿谀之声四起,明明太子爷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干,却是被诸般的称赞颂词加在了身上。什么忍辱负重,什么协力圣君,就差说那北胡之战是太子爷亲自指挥的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太子牧如今正是在下大力气网罗党羽之时,虽然明知这不过是些奉承话,倒也听之任之。只是一扭脸间看着安清悠站在刘明珠身后一个人默然不语的样子,却是陡然间大声笑道: “这位萧五夫人乃是父皇义女,在咱们京城中开香号兴新业,大谋逆案中又有救驾之功,不用我多说,想必诸位亦是识得,等一会儿献俘大典,便是由她来替萧家受赏谢恩。这可是咱们大梁国一等一的奇女子,多少须眉男儿比不上的,就连孤王,也是自愧不如啊!” 萧家的萧皇后生了太子,征北大军又是萧氏父子领兵,此前与李家及睿王府等派系的殊死相抗更是众人皆知。说这萧家不是太子都没人信,此刻听得太子着力称赞,更都以为是皇室要刻意地捧萧家,那赞声颂词却是登时便调转了风向,直奔着安清悠而来。 女子怎地?如今这时候大家都急着抱太子爷的粗腿,就算殿下说一个粗鄙村妇是巾帼英雄,这些人也登时会翻出那些史书上起于贫寒的贤女来。更别会所眼下这位是当今皇上的义女,大学士安老大人的嫡长孙女,如今征伐北胡手握重兵的萧家五夫人……一时之间安清悠登时就成了大梁国中女子的榜样,妇人的楷模,简直都成了完人。 安清悠登时被闹了个手忙脚乱,之前只是听说让自己也来观礼,在家里养的太难受了才来看看这所谓的献俘大典,谁料想居然被闹了这么一出? 早知道这样自己就躲到一边去了……不对,这位太子爷却似是有意为之,既是被他碰上了,难道有些事情是少不了的? 不过刚刚又说什么代萧家受赏谢恩?自己只是被告之观礼,就算是萧家如今没有一个男人在京里,大典之上受赏谢恩也轮不着自己!自家婆婆那是一品诰命,又是家主之妻,怎么说也该由萧老夫人出面才对啊?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按照如今这七八月份的天气正是人人出大汗的节气。旁边早有扈从撑起了绫罗伞盖,这时候的太子牧身上所穿可不是那刚刚在城门下探问百姓疾苦的便服,而是一套只有太子能够穿着的明黄正装。他就这么看着向安清悠颂赞不已的一干大小官员们,脸上依旧是一副笑呵呵的和善模样。 ------------ 第四百七十四章 献俘大典(下) 一干疑问猛地翻了上来,安清悠反倒镇静了下来,来到古代这么久,早已经习惯了遇变不惊。|i^ 昔日风自八方吹来之时,尚且可以巍然不动,又何惧如今这等小小场面。一边谦逊一边还礼做得滴水不漏,居然还有余暇试探一下这些官员都是从哪里来的京师,之前在何地做的官。 太子牧一副笑呵呵地样子看着安清悠在遇变周旋,心里却也暗暗吃惊,没料想这萧五夫人还真是名不虚传,之前也曾听说那清洛香号曾以一己之力撬动了香物这个新兴之业,他每每闻之,都认为是萧洛辰号称甩手掌柜,实际上定是他一力搞起来的。 但是太子牧毕竟是明眼人,此刻见微而知诸,昔日种种只怕倒还真是这女子运筹了大半事去。难怪父皇经常念叨这位义女眼光手段与众不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云云,如今看来,还真是要多留意些了。 多年以来,太子牧与萧洛辰关系一直以来都是很好,可是如今形势不同,人之所求自也不同。韬光养晦蛰伏沉默的日子结束了,如今的太子牧已经是铁板钉钉的真正储君。 刘、安、萧这三家是寿光皇帝交到他手里的可用之臣,太子牧对这三家自然是要重用的,但是几乎没有一个真正精明的皇帝会只放权任命而不知驾驭。如今趁着北胡战火未消,京城里倒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太子牧目前要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把三家的各个关键人物研究个透彻。尤其是父皇言犹在耳,这三家里的年轻一代菁英辈出,用不用,怎么用,怎么驾驭着用,倒是他这位储君殿下如今要好好下一番功夫的了。 “这女子身负安萧两家之名实,尤其是要多盯着看看……” 只是太子牧兀自在这里转着念头,那边安清悠三两下应付完了那些上来说好话的官员,却是装作没事一般,径自走到太子牧面前低声问道: “殿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临来之时只听说是来观礼,没料想殿下竟然还说什么要我代表萧家领恩谢赐之类的事情!我家婆婆乃是朝廷所封的一品诰命,如何又要让我一个晚辈女子来做此事?” 太子牧微微一怔,没料想这女子做事风格倒是如此的单刀直入,殊不知安清悠在宫中和寿光皇帝说话也是心里有疑问便问的。好在他对于此事倒是早有准备,此刻睁大了眼睛倒是一副不明所以之态。 “怎么?之前从宫中已经传讯到了萧家,难道舅母她老人家没有告知五夫人不成?不应该啊,这事情是我亲自派人去的传讯,断断不可能有错的啊……” “舅母?” 安清悠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太子牧乃是萧皇后所出,所谓的舅母指的竟然是自己的婆婆,萧家的老夫人?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刚对付了一群被太子牧暗示来的大小官员,怎么又和老夫人扯上了。老太太那边一门心思的盼着自己赶紧给萧家生个儿子,之前在家中保养已经弄得自己都闲的难受,又怎么会和什么献俘大典有了关系? 便在此时,陡然听得外面的金吾卫齐声高呼:“圣——上——驾——到!” 城门内外的众兵将齐声高呼万岁,献俘大典这才算真正的渐入佳境。_!~;寿光皇帝坐在一架九乘行辇上来到了正阳门,真正重臣一级的文武百官此刻都跟在了皇上身后缓缓行来,像刘忠全刘大人,安翰池安老大人等俱都在此列。 “萧五夫人如今有何感想乎?”太子牧笑吟吟地看着寿光皇帝行来的车队,忽然抽冷子劈头一问。 安清悠遥遥望着寿光皇帝的仪仗,悠悠地道:“义父也不容易,这么早就来到了正阳门,枯等大典够累的啊……” 太子牧登时愕然,心中对于安清悠绝口不再提什么萧老夫人之事倒是加上了一笔当机立断拿得起放得下的评语,可是别人都在惦记着大典如何如何,唯有她居然念叨皇上太累?这算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就是父皇所说的看事角度与众不同? 若是你摸不清对方的意图,那就把你自己的意图也隐藏起来,大家不摸底对不摸底。 这等招数还真是寿光皇帝陛下在某一次谈论朝中局势的时候无意中所说的,老爷子的真传,高手都是偷学的。 说实话,献俘大典这种事情其实远没有一般人想象的那样舒服,寿光皇帝还真是挺累的。 庆祝大捷这种事情,按大梁礼制是皇帝亲率文武百官迎至城外,以示对将士们在前方浴血奋战的敬重之意,然后先由皇帝训话,进城之后对民众展示一番战俘和战利品等物,这才献俘于皇帝的御驾之前。 老爷子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这当儿为了好好完成这一场政治秀还不得不强打精神,正阳门外在正阳门外下了御辇亲自步行,摆出一副迎接的架势。 外面那献俘的队伍却是要缓缓步行,虽然他们早就已经回到京城,做出一副长途跋涉终于凯旋而归的模样。一个个地既要在铠甲上弄上些脏兮兮地灰尘以示征尘未洗,却又要雄赳赳气昂昂地显示军容威武,好容易队伍终于来到了城门口御前,寿光皇帝却还没有解脱,还得冲着将士们发表一篇所谓嘉勉和激励士气的训话。 “大梁的将士们,你们背井离乡,抛家舍业,为得便是我大梁千千万万百姓的安宁,为得便是我中原汉土再也不受那北胡鞑虏的欺凌……” 那些三五句话的演讲就能让全军激昂举国振奋的事情通常只出现在某些演义里。寿光皇帝开始做慷慨激昂状,许多人却是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看天,献俘大典须在中午太阳最高之时进城,以示我大梁的国力声威如日中天之意。另有许多人则是低头看地上的影子,眼瞅着这影子还有一尺多长的一大段,心中也替皇上累的慌之人倒是越来越多了。 不过陛下到底是陛下,这水平绝对是有的,这一番训话依循这古例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城上城下的官员已经大有昏昏欲睡之感,可是圣驾当前,还是得勉力支撑,谁也不敢有半点露在脸上。 安清悠想起了另一个时空里某些无聊的政府会议。 “……所谓天行有常,诸将士征伐之功永驻!征北军威名永驻!”太阳升到了终于到了天空的最高之处,寿光皇帝陛下以一记抑扬顿挫的声音终于完成了他的演讲。 “万胜!万胜!万胜!”万余人的队伍一起兴奋的大叫,七八月份毒辣辣的大太阳底下站了一个多时辰的军姿,将士们数这时候最高兴。 接下来便是入城,老百姓们等了这么久也是早就有些心焦了,第一个北征军的将士走入城门,陡然间欢呼之声四起,太子牧站在城头亲任这一次献俘大典的现场指挥,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立帐!” 寿光皇帝的儿子们真要比起来,当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此刻太子牧身穿一袭明黄色的大礼服,居高临下之际,无数民众都清清楚楚地瞧见了城头之人。之前不过是一直采取不出风头的策略,这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真要打扮起来,太子牧难道会比绣花枕头的九皇子睿王差? “天啊,那居然是太子爷?刚刚给我替朝廷道歉的居然是太子爷?”某个卖馄饨的老汉差点晕了。 “知道么,刚才那就是太子爷微服暗查,说这就要整顿正阳门的恶吏……”另有一大批穿着百姓装束的人恰如其分地出现在了人群里,他们似乎是早就准备好了要在这个时候出现,要在这个时候把太子爷清正爱民的举动宣扬出去。 “太子爷真是圣明啊,终于替咱们百姓做了件好事啊……”百姓们是不会去想之前这么多年为什么正阳门的情况会没有人管的,也不会考虑这一次整顿之后短暂的清廉能够维持多久,他们真的很容易满足,哪怕只有短短的一段日子也能够让他们充满了喜悦。 太子牧远比睿亲王高明的地方在于,睿亲王是搏虚名,太子却懂得如何让人真的倾慕自己。安清悠站在城楼看着那些仰望太子的百姓,脑子里忽然想起一句后世中著名的政客格言: “你们认为这个人是你们的选择?不,这是我们让你们选择的!” 但是无论如何,太子牧开始养声望立名声的这段时间里,其所作所为无论大小,还是给老百姓带来了一些实惠的。更何况此时此刻前来围观献俘大典的百姓们最关心的也不是这个,他们终于看到了他们最想看的东西,北胡人世代相传的大金帐。 金帐其实是早就运到了城里的,人数高达数百人的工匠这半个月来没干别的,就是在练习怎么快速地拆装这顶硕大无比的金帐,随着太子牧立账二字的一声令下,一群壮汉们夺路而出,转瞬之间便将那巨大的金帐撑了起来。 这顶金帐是如此的宽阔,几乎已经将整个官道都堵了起来。而撑起金帐的杆柱之下,几百条壮汉正在奋力托举,竟然使金帐在保持着整体形态的同时,还能缓慢地向前走去。 无数百姓在强大的视觉冲击力面前心满意足,就冲着一顶金帐,今儿个就没白来。更别说后面还跟着一个北胡人的大可汗哥尔达,此刻那位傀儡大可汗被囚在一个为他特意制作的,刻意架高到近丈许高的囚车之中,为得就是让所有百姓看得清清楚楚。 在他后面,跟着的是一长溜在金帐之战中被俘获的北胡贵族。却依着各自身份,所坐的囚车从高到低依次排列,高低错落,殊为有致。 安清悠在城楼上看着微微一叹,摆排场撑面子这等事,华人从古代开始就是最为擅长的,真不知光为这一溜囚车,之前就花了多少功夫人力?更不用说领头在前面纯靠人力移动的金帐了。 但是安清悠这样想想也只能这样想想,这场献俘大典是朝廷和皇上需要的,自然就会有人卖力筹备。随着囚车的进门,百姓们猛地爆发出了更大的一阵欢呼,这是他们期待已久的场面,北胡人和中原人打了数百年,何时能有如此辉煌之举?尤其在这种信息并不发达的古代,普通民众是很难分清北胡内部局势里,究竟谁才是真正主事之人,究竟谁才是傀儡?尤其是在这个等级规矩无比明确的大梁国中,很多人早已经习惯于把皇帝作为一个国家的代表,咱们都把北胡人的大可汗抓了,金帐也夺了,这个是不是说咱们已经把北胡人彻底打败了? 民众们一个个喜笑颜开扬眉吐气。便在此时陡然间城墙上下号炮齐鸣,太子牧纵声高叫道:“献——俘——!” 数城头号炮中太子牧领衔献俘的样子绝对能够起到很快深入人心的效果,现场气氛也已经达到了高潮,寿光皇帝亲临城头,挥挥手之间下面无数万岁之声雷动。听在耳中,便是寿光老爷子也不禁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帝王之乐,这是帝王之乐矣! 盛大的庆典中,名义上的北胡大可汗哥尔达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押上了城楼,而在于此同时,千万里之外的大漠上,真正在北胡诸部中一言九鼎的人,却正自满怀遗憾。 “再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就能彻底征服这漠北诸部,把北胡人都聚在一面旗帜下……” 博尔大石的拳头已经攥紧,纷至沓来的信鹰却让他无从选择,金帐被抢去了再立一个便是,傀儡大可汗也有得是人可以当。可是狼神山被汉人占了,他博尔大石如果再置之不理,失去的不仅仅将是整个草原上的人心,更还有他手下这二十余万控弦铁骑的士气。军心若是崩了,谁都救不回来。 “萧洛辰,你是真敢干啊……” 博尔大石心底里暗暗地叹息了一声,面上却是依旧是那副豪迈从容的模样,用力地挥了挥手:“草原是咱们北胡人的牧场,咱们再也不能容忍有人在咱们自家的牧场上趾高气昂!传令下去,拔营而发回军草原,咱们让那些汉人蛮子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北胡好儿郎!” 军令传出,博尔大石的帐外,同样喧嚣起了一阵震天价的欢呼声,那欢呼声并不像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大梁京城中献俘大典般的热闹喜庆。 但却多了几分嗜血。 ------------ 第四百七十五章 三跪三拜,恩赏封赐 一顶顶帐篷拔起,一匹匹骏马嘶鸣,北胡军队的主力终于调头南下,又一次奔向了草原。|i^ 而与此同时,大梁国的京城之中,所有人依旧是围绕在了正阳门外。喜庆与得意齐飞,称赞与歌颂共鸣,所谓的献俘大典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寿光皇帝陛下面带微笑地坐在正阳门的城楼上,在他面前跪倒的不仅仅是大梁国的文武百官,还有自北胡大可汗哥尔达以下的一大群北胡贵族。如今这所谓的大胜已经嚷嚷得世人皆知,最后一项恩赏封赐有功之臣自然也要做到全套。 “……至此大胜,全赖将士齐心,三军用命。左将军并领征北军御命掌印正帅萧正纲统督诸军,调度有方。擢赐大将军制,领天下兵马大元帅事,其子虎贲校尉并领征北军前军御命节制领洛辰,勇冠三军,威震鞑虏,擢赐骠骑将军制,领侍卫内大臣衔,其余将士各有兵部择优叙功而议……” 掌礼太监尖锐的声音高声诵读着圣旨,萧家本就是武将之首,又是和寿光皇帝与李家及睿王集团激烈争斗的大谋逆案中出了死力的,再加上实打实的战功,如今的家主萧正纲擢赐大将军制并领天下兵马大元帅事本就是水到渠成之事。萧洛辰是天子门生,缴金帐俘北胡可汗的这一仗又是他打下来的,封了个三品的骠骑将军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只是这领侍卫内大臣衔倒是颇为令人玩味,当年其父萧正纲成为领侍卫内大臣之后很快就成为了萧家家主,萧家这是也要交接给年轻人了吗? 不过这等念头在某些有心人的脑海里亦不过是一闪,接下来的事情,几乎是很快就令他们坐实了这个念头。 随着那宣旨太监的一声钦此,萧家领旨谢恩的人却是一个女人,一个非常年轻的女人。 安清悠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在她面前两侧一边是大梁国的文武百官,一边是北胡可汗和一群贵族俘虏,再远一圈,却是全副阵仗的皇家仪仗队金吾卫,这些金吾卫士手中所持兵器虽都是未曾开锋之物,但是却更胜在器品华贵,太阳一照下来明晃晃的,当真是美人如玉剑如虹! 城上城下一起大哗。 “怎么回事?怎么出来个女人!” “是啊,这女人怎么也能登这等场面?这……这礼法何在,规矩何在啊!” “书呆子!人家萧家一门五父子,除了战死沙场的,剩下的全在前线和北胡人玩命。_!~;如今京城里剩下的都是女子,有本事你也出一家子将军,去把北胡人的金帐打下来可汗俘过来,若能那样,你家的女人去领旨谢恩老子头一个喝彩!” “满门忠烈,满门忠烈啊……” 百姓之中议论纷纷,可是萧家这一份天大的战绩彪炳在这里压着,终究还是称赞的居多。许多前来凑热闹的女子妇人更是双眼放光一脸的崇拜之像,做女人做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民妇萧安氏,谨代公公、伯兄、夫君,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清悠盈盈地拜了下去,此刻却是没有身穿什么礼服,而是一身淡雅的便装,身处这满场华盖官袍之中,反倒更似那万绿丛中一点红。 “好!好!” 寿光皇帝连说了两个好字,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说上一句免礼平身,而是向前走了两步亲手将安清悠扶了起来,脸上微笑着道: “当初慈安宫赐宴弑君,是你救了朕一命,朕当时便说过要酬谢赐赏于你。昨日太子曾言你那也是救了他,救了刘、安、萧家以及大梁国中的无数人,由你来领这份圣旨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朕就破一把前人规矩又如何,便算是义父的送你一份惊喜了!” 寿光皇帝这话声音很轻,并不足以传到城下百姓耳中,但是正阳门上那文武百官却是恰好能够听见。安清悠在慈安宫救驾之事早已经私下里传遍了官场圈子,她是天子义女亦已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虽然女子做不得官,但如此盛景之下赐一妇人如此荣耀,实为大梁开国以来绝无仅有之事。仅此一项,他日入女传及并著正史之上,不仅仅是一句称赞,而是几乎不上都不行的事情了。 “萧夫人大功,当之无愧!” 站在寿光皇帝身侧的太子牧也是难得地收起了笑容,肃容间对着安清悠遥施一礼。他虽有对安萧等家观察驾驭之心,但那是要做皇帝必须为之的权谋手段,对于安清悠的功绩亦是有一份佩服。 更何况此情此景之下,以太子之尊肯为一妇人折腰,那才是真显坦荡之事。周边群臣看向太子牧的眼神之中,反倒更多了几分钦佩。不少人有感而发,眼看着萧家没有男子在场,却是情不自禁地向着安家的父子诸人多看了几眼。 新晋内阁大学士安翰池安老大人瞧着孙女如今的样子,虽然脸上依旧是微笑,但也有点眼圈发红。更下首一层的安清悠生父安德佑则是偷偷地用袍袖擦了擦眼角,有女如此,当可足慰父怀了。旁边安家安德经、安德诚、安德峰等几房老爷如今不仅早已经官复原职,更是各自俱有官位升迁。此刻他们站在群臣之中亦是挺胸抬头站直了脊梁,激动间与有荣焉。 “民妇愧然不敢……” 安清悠还待自谦,寿光皇帝却早已经打断了她的话道:“今后可不许再自称什么民妇,你如此大功虽说做不得官,但可知道刚刚圣旨之上为什么没赐你个诰命?” “御封——!” 说话间,站在寿光皇帝旁边掌礼太监陡然间又打开了一张圣旨,高声叫道:“有骠骑将军萧洛辰之妻萧安氏者,贤良淑德,品行孝善,以夫制均封之列,擢为三品诰命夫人,特旨昭告天下,堪为妇人楷模耳,钦此!” 如今萧洛辰已是三品骠骑将军,安清悠封诰命亦是应当应分之事,而这专门单列出来行一个特旨却是专门给她的了。如今京城百姓俱在城下,这却是真的昭告天下的场合。安清悠再度领旨谢恩,寿光皇帝却是难得地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神色,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听见的声音低声道: “先弄个三品诰命凑合着,到那个浑小子打了胜仗回来再加封你一品诰命?省得到时候封无可封让朕头疼!” 安清悠差点儿没笑出声来,那段在宫里的日子她算是看透了寿光皇帝,不过老爷子对这个义女也算是摸到了几分脉。知道她是真的对于那些品阶名号之类的东西一概都不放在心上,什么三品诰命一品诰命,不过是说着好听的浮云罢了,这时候虽然偷着悄着打商量,俩人却是谁都没把那东西放在心上。 不过寿光老爷子和安清悠不放在心上,城门楼子下面的民众却未必如此,女子领旨,当场御封,天子特旨,昭告天下。这种充满戏剧性而又打破传统规矩的事情却是京城老百姓们平日话题中的最爱,简直比戏文说书还要精彩,欢呼声此起彼伏之下,竟然不比刚才那金帐和北胡大可汗进城之时小上多少。 “得,这么下去,说不定朕和太子的风头倒让你给抢了。” 寿光老爷子戏言般的笑骂一句,脸上却是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他一方面在酬谢安清悠之功,一方面也是要让天下人知道为皇帝卖力的忠臣都是个什么结果。正所谓为帝者有功必赏,便连女子也是不会亏待,此等千金买马骨的做派既是拉开了,索性便做个足十。此刻居然还笑吟对吟地对安清悠笑道: “丫头怎么样,今儿个这些事儿可都满意否?要是还不满意就和义父说,义父接着给你颁恩赏!” 天子上赐已经到了这个份上,真要是再讨恩赏就有些不知进退了,挟功图赏向来便是面对帝王时的大忌,更别说是寿光皇帝这种强势帝王。今天刚刚见识过安清悠谦逊守礼的不少朝臣们都等着安清悠推拒谢恩,谁料想安清悠竟然又一次地跪下了,口中居然得寸进尺地说道: “臣妇深感万岁爷的厚待,天恩如此之重,当真是让臣妇惶恐不已。可是……可是义父既然这么说了,女儿还真是想朝义父求上一份大恩典。” 安清悠倒是改口自称了臣妇,这话一说,城门楼上的一干人等到是全愣了,便是寿光皇帝也不禁微微一怔。可是他素知这干女儿不是不懂好歹之人,此刻倒是点了点头道:“好啊,还有什么想要的那就说了,若是不太麻烦的,朕今儿个就一起都准了。” “女儿这份恩典却不是替自己讨的,女儿只想恳求义父……” 安清悠不显山不露水地又把称呼变成了女儿和义父之间的问题,却是略带着一点撒娇的语气道:“女儿去过藏军谷,见过辰字营,更见过那些笑着送丈夫送儿子上战场的军眷们。都说辰字营去的是最危险的地方,今日女儿便想替那些军眷们求皇上个恩典,让她们能够踏踏实实地后半生衣食无忧……” 众臣子面面相觑,没想到这诰命萧安氏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恩典居然还不是为自己求的? 寿光皇帝微微皱眉,辰字营兵将虽只三千余众,可是那藏军谷中如今仍在的军眷却是怕不有上万人之多。若要赏赐恩典,只怕光是耗资便不是一个小数。可是一低头,却是第一次看见安清悠眼中露出了低头求恳之色,沉吟半响终是点了点头: “好,今日瞧我这乖女儿的面子,朕就赏那些军眷一个大的,来人,拟旨!” ------------ 第四百七十六章 年轻一代的天下 “寿光三十九年夏。|i^征北军献金帐及鞑虏酋首等于正阳门,京师百姓云集,万人空巷。帝赐赏擢升征北诸将,萧安氏以诸功事及并凭夫贵而封诰命,另独特旨。然萧安氏于万民之前请上恩于征北军眷,帝意可,降旨以藏军谷诸地赐。征北军眷皆念萧安氏之恩,有无知愚妇者多传其为天降鬼神事。朝中诸臣闻之,多一笑置之,然尝言萧安氏者,皆以为贤也。” ——《梁纪事?列女传?诸诰命事》 寿光皇帝陛下居然把藏军谷赐给了辰字营的军眷们! 这一场大型政治秀光鲜热闹,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在这场大典上寿光皇帝竟然降下了这么一道旨意。虽然说如今和北胡已经亮出了车马摆明了开战,藏军谷这等地方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保密的必要,但是如此成建制地专门赏赐一支部队的女眷家小,实在更是一件极为罕见之事。究其原因,不过是那位萧五夫人在陛下面前求了两句恩典而已。 其实在当时,京城里其实远不像后世的记载里那样盖棺论定。安清悠以一个女子之身在这场献俘大典中如此显眼,本身就已经成了京城内外的热点人物。很多人在夸她是个贤女淑妇,可同样有人私下里说她恃宠而骄的,有人暗地中说她沽名钓誉的,种种言辞评判又衍生出了大批新的流言版本。 安清悠听之任之,对于这些五花八门的小道流言她从来都没放在过心上,谁爱说什么说什么。军眷们的生活清苦,许多人可以笑着送自家的男人上前线,此后却要忍受日夜提心调胆的日子。尤其像辰字营这种总是往危险里扎的部队,谁家男人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一家人就算是断了生计,朝廷发下来的抚恤钱粮虽然会比其他部队多些,可也远远不够让她们一家老小过一辈子的。 在这种古代的农耕社会里,对于那些并没有太多一技之长的军眷们来说,土地依旧是最核心的东西。藏军谷本就是荒地,是这些军眷们用她们的双手将其变成了牧场和农田。如今有了自己的土地,却是一辈子可以依靠的东西。甚至一些无知妇人甚至还供起了安清悠的长生牌位。 “咱们这军中都是些粗丘八,压根儿就没什么学问,这些军眷婆娘们更是不动什么礼法讲究,谁对她们好,她们就恨不得把心窝子掏给谁,回头你还是派个人到藏军谷去一趟,让她们别搞什么长生牌位之类的东西才是。_!~;别看现在咱们萧家风头出得多,可是越在这个时候越要懂得谨慎。天晓得有谁在盯着你呢!” 萧府之中,萧老夫人正自和安清悠婆媳两个说着话儿。 “婆婆,我这就让花娘往藏军谷走一趟,她是个惊喜人,又是曾一起去过藏军谷的,这事儿交给她正合适。” 安清悠点点头,老太太刚烈归刚烈,对于军中的事情却更是熟得不能再熟,一辈子下来经历了不知道多少风雨,这时候却是老马识途,知道什么时候该放什么时候该收。想想太子牧那双似有深意的眼睛,对婆婆这番提醒深以为然。 “不过婆婆,媳妇有一件事不明白,这献俘大典上为什么居然是我去受恩接赐,您是咱们家正牌子的主母,一品诰命,干嘛要让我去?” “怎么,这是嫌我这个做婆婆的之前瞒着你了?” 萧老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安清悠一眼,陡然正色道: “其实你这孩子眼光独到,天资过人,就算是我年轻的时候都比不上,真要是仔细去想,又哪里会想不到!我们这一代人老了,眼下虽然是还可以撑些时日,可是还有多少年月,你看皇上都在处处给太子立名立威是为什么?刘家急着要提孙女来和你弟弟说媒又是为了什么?世代要变了,以后越来越是你们年轻一代的天下,别人动,咱们家也得动……若是之前我告诉了你,怕是你这丫头绝对会找什么法子去跟皇上说不肯观礼的吧?” 安清悠没词儿了,好容易从那朝中事宫中事里走了出来,什么都知道都看清楚了的时候还真是有些越发的不愿意沾手这些东西了。若是萧老夫人把事情告诉了自己,真说不定会找个理由不去…… “一朝天子一朝臣,像咱们这样的世家大族,多少代的恩仇遍天下,想退出来都不可能。五儿逃不掉的,你也逃不掉的,现在家里就得开始着手为你们铺条路啊!正好皇上有还你人情的心思,太子又推波助澜,便是我去代表萧家,效果也未必便有你好。既是如此,索性闹个天下皆知罢了,早早地让你变成朝廷竖起来的妇人榜样,反倒省了以后的许多麻烦……” 萧老夫人一声轻叹,却是对这等话题也不愿意再往下深入一样,这儿媳妇是明白人,提个头已经足以。此刻倒是又把话题转到了旁边的一贯人参乌鸡汤上,来来来,媳妇乖,咱先把这个给吃了? “啊?还吃啊?”安清悠登时一脸的黑线,这鸡汤带来的压力比当朝廷竖起来的妇人楷模都大,苦着脸一个劲儿的央求。 “不吃行不行?” “当然不行了!你们这些文官家里出来的女子身子上比不得那些武将家里出来的,如今有了身子,得补啊……” “婆婆,再这么吃下去我的脸都要胖成个大圆盘子了,夫君回来了怕不好看……” “嗐!只要生个大胖儿子,五儿还能不喜欢?你放心,这混小子敢放半个屁说你不好看什么的,老娘打断了他的腿!” 就在安清悠为了吃得太多而苦恼的时候,萧洛辰正在狼神山的主峰顶上,轻轻地tian了tian有些干裂的嘴唇。 辰字营在这段日子里打得极苦。 突袭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可也把草原上的北胡诸部彻底的激怒了,一批又一批的北胡人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了这里,在狼神山下指天指地的发着毒誓,一定要把萧洛辰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才能消他们的心头之恨奇耻大辱。 原本这狼神山上的既有圣庙,也有给护卫做住所的毡房,这么多年来早已经被北胡人营造得成熟无比,有粮食储存有水源泉眼,再加上所谓”自古圣山一条路”的地形,实是一个极为适合防御的地方。在占领狼神山的头几天里,辰字营就是靠着这个牢牢守住了这里的主峰。 可是随着北胡人越聚越多,他们攻山的手法也开始越发多样化。从昼夜无歇的疲劳战术,到学着当初辰字营的方式开始精选攀爬好手偷袭绝壁,种种变着花样的打法不断翻新。而从前天开始,水源断了。 所谓山上的泉眼,同样是因为地下水因为地底压力而上涌,通过一些土石中的水道从高一点的地方冒出罢了。北胡人虽然不像安清悠这样的穿越者懂得很多另一个时空里的物理知识,但是他们对狼神山熟悉无比,对战争也熟悉无比。 找到那主峰泉眼的上涌水道,在侧面挖通一个涵洞,水没等到山顶上就从半路都漏了出去,这等法子虽然够土,但是却很有效。 “到底是男女老少都是战士的北胡人啊,什么法子都能想得出来,咱们还有多少人?” 萧洛辰慢慢地问着身边的军官,此刻纵然武勇如他,脸上也带上浓重的疲惫之色,一脸的胡子茬挂在下巴上,身上那一袭白袍早已经变得又脏又破,上一面一块一块乌黑的血渍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沾上的。只有那一双陷在眼窝里的眼睛,依旧是那样炯炯有神的盯着山下。 “死伤已经过千……差不多一半,还能拿起刀的都不算是伤者。”亲卫队长张永志低声道。 “还不错啊!最早这北胡人是两万,现在呢?是他娘的不知道多少万!”萧洛辰陡然间提高了声音喊道:“这么多人日夜攻打,咱们居然还守住了,居然还能有一多半的人还能拿起刀?你们说这北胡人差劲不差劲!” 一干辰字营的将士轰然大笑,之前很多年,北胡铁骑若是有一万人,汉人的军队通常就得有三四万才能抵敌得住,如今辰字营以三千勇士困守狼神山,对方的大军云集水泄不通之下却还是无可奈何。将是兵的胆,萧洛辰一句话就足以鼓起身旁人的士气。 只是众人轰笑几声,却是没有人再去接话,那些一边逞英雄一边用粗话向着敌军开骂的做派是痛快是豪迈,如今无水无援,话说得越多反而越浪费,辰字营的人都懂如何保存气力。 四下无声的气氛弥漫在顶峰,似乎有点压抑,很多眼睛仿佛是在闭上了打盹放松,只因为他们绝对相信,自己的同袍里绝对有人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山下,对手绝对不会有什么不声不响地摸上来的机会,养足了精神,一会儿厮杀才更有力量。 这才是真正的精锐,某种能够一直保持沉默的军队,却通常比大呼小叫的军队更加可怕。 “北胡人又上来了!”一声高叫陡然打破了沉寂。 ------------ 第四百七十七章 太阳雨 一队队北胡人马正在频繁的调动,辰字营的将士们握紧了手里的刀剑,随时准备着下一场的厮杀。[无弹窗小说网 www.D586.] 萧洛辰握着他的银枪,带着几个军官站在狼神山上主峰上,下面的一切得清清楚楚。忽然旁边有人奇怪的叫了一声:“北胡人这是要架宽梯?” 宽梯,说起来最早还是汉人发明的工具,多用于攻城之法。将原本攻城长梯加长一倍,顶端钉上又长又粗的铁钉。只消向城墙上一倒,那梯子就死死地扣在了城头。几架长梯并排,登时便布成了长长的一列。上面若是再派铺上厚厚的木板,别说是人,就连马也可以强奔而上。只是这种做法威力虽大,但是布置起来太过繁琐麻烦,架设之时又容易带来大量的伤亡,实在是古代进攻时极少采用的一种方式。 北胡与中原彼此征战数百年,这等本领倒是早就从汉人那里学了过去,若用在攻打汉人城池时到也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这如今居然被拿来攻山? “这是山不是城墙啊,有什么梯子能够搭到这么远?就算有,下面又得撑多少柱子才能撑得住?” 一个辰字营军官着山下,觉得简直匪夷所思,一般的城墙就算是防务坚固不过两三丈罢了,便是如京城那般城厚房坚的巨城,能达到六七丈高也已经是极限,狼神山虽是不算太高,可也有差不多百余丈。用宽梯来攻山?北胡人不会是已经急糊涂了吧! 一干辰字营军官们脸上都露出了几近匪夷所思的表情,低声的议论着猜测这,唯有萧洛辰一直沉默着,一双眉头却是紧紧地皱了起来,眼着那一架架长长的梯子从北胡人的营寨里运了出来,猛然间大声下令道: “把咱们守第一阵的弟兄们收回来一半,剩下的也告诉他们一声,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赶紧往山上撤!” 众将官一片愕然,北胡人不过是刚摆出了一个要攻的架势,人还在数箭地之外,第一线这就要撤? 萧洛辰的眉头越皱越紧,忽然厉声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传令!” 辰字营之所以能够在狼神山上守了这么久,固然是因为他们是精锐中的精锐,地势险要更是起到了最为重要的作用,通往山上的山道中很是有几处险地。萧洛辰运用这几处险地巧妙地布置了几条防线,北胡兵虽多,却难以一拥而上,辰字营将士的精锐素质却能够充分地发挥出来,所以才能这么多天以来,让北胡人屡屡无功而返。 可虽然说自古神山一条路,可天下从来就没有一座山是从上到下所有地方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要隘的,北胡人如今抬出了宽梯也只不过十来丈丈长,但却毫不迟疑地直奔着辰字营的第一道防线而去。 此处名叫一线天,地势便是周围两块大石阻路,唯有中间才有一处可供人通过的地方,北胡兵冲到此处一边用软盾抵挡着辰字营守兵射出来的箭羽,对那平时供人通过的一线道路完全不理,一边没命的开始架宽梯铺木板,竟是拿那两块阻路巨石当作了城墙对待,要从上面直通过去了。 事实证明,萧洛辰的判断是极为正确的,辰字营的士兵不仅能打,要说到这个行动迅捷来去如风更是天下无双,眼着宽梯潮水一般地架在了巨石之上,那负责第一道防线的军官当机立断,立刻率领着全部手下向山上退去。若是再晚一点儿,只怕一层层那攻过来的北胡兵就能把他们前后夹攻给包了饺子。饶是如此,终究是伤亡了十几个断后的兵士。 终于取得了一次明确进展的北胡兵将大声欢呼,士气陡然大涨。 “我ri他北胡人的奶奶!”山顶上辰字营将士里已经有人骂出了声,北胡人的确不需要在山上山下都架上宽梯,他们只需要把在狼神山上山之路的各个险要之处一点一点地啃下来就行,死磕一处算一处,最后终有把辰字营bi到无地势可用的时候,只能跟他们以命换命。 “这是欺负咱们人少啊!”便连一贯沉稳的亲卫队长张永志也是一脸愤愤之色,北胡人猛攻了十来天,如今这转换了法子一点点的推一点点的啃,弄起来虽然麻烦,可对于辰字营而言却是相当棘手,一双双眼睛情不自禁地向了萧洛辰。 “咱们运气不错!北胡人只怕是早就想到了这宽梯之法,只是草原上没有密林高树,他们又不擅长于制造器具,这批宽梯,怕是做了许久才搞出来的吧?”却见这时候萧洛辰反倒笑了笑:“诸位说,咱们要是烧了这批宽梯,他们再赶制上一批是不是也得个十天八天?倒那时候,只怕是咱们的援兵爬也该爬到了吧? 众人拿眼瞧去,果见那制作宽梯的材料五花八门,不少还是用拆毁的营帐所制。不由得一个个登时大喜,这山顶之上本就有北胡人用来祭祀狼神的灯油燃草,点火之物却是不缺,转瞬之间便备上一批。只听萧洛辰随手拎起一个装满了灯油的陶罐,高叫一声道:“小小宽梯,也敢在咱们辰字营面前卖弄,走!让他们瞧瞧咱们的手段!” 萧洛辰用兵,从来就不是一味的死守。说时迟那时快,北胡兵刚刚拿下一线天,正自忙着巩固战果,忽见山顶上陡然冲下一彪人来,为首一个手持一柄银枪,拨打点刺之间,竟无人是他一招之敌。 “萧洛辰!那是萧洛辰……” 一阵夹杂着惊慌和愤怒的叫声纷纷响起,打了这么久,很多北胡人早就目睹了萧洛辰的手段。固然有那心惊胆战的,可更多的北胡兵士却是冲上去拼命,这里是狼神山,他们并不缺乏对于狼神圣地的狂热。 萧洛辰坐镇山顶连日厮杀指挥,很多时候一天只能睡上一两个时辰,可饶是如此,那些北胡兵将仍然没有人能够是他的对手,杀开一条血路冲到那排宽梯之前,手中那罐火油却是狠狠地砸到了宽梯之上,身旁的亲卫长张永志更是不待吩咐,抬手间早已经把一个火把扔了上去 黑烟和火光冲天而起,顺着萧洛辰杀开的这条路,辰字营的将士们纷纷冲了过来,灯油燃草纷纷砸下,那宽梯上火势登起,迅速地蔓延开来。 便在此时,萧洛辰忽然觉得面颊一凉,心中一凛,那是一滴雨珠吗? 的确是雨,萧洛辰百忙之中抬头天,只见太阳犹自在一朵后云尚且露出半张脸来,天上却是左一朵右一朵的或明或暗棉花一样的云团,然而天上的雨滴却还不停地往下掉。 天半晴,雨却转瞬间便倾盆而下,这是一场太阳雨,大草原的天气中虽然罕见,但却人人都多少见过几次的太阳雨。 ------------ 第四百七十八章 援兵(上) 为将者须知天文地理,这一点萧洛辰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可是太阳雨这种东西却是可遇而不可求,就算是在另一个时空的科技时代,也没有办法准确预测什么时候会出现太阳雨这种稀罕东西。|i^ 可是这场太阳雨偏偏就在这时候下了,下得还不小,还偏偏就下在了这狼神山。宽梯上的火焰不过是刚刚燃起一个火头,转瞬就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太阳雨浇灭,颇损不过尔尔。北胡士兵大声欢呼狼神保佑,却是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士气大震。 萧洛辰举枪把一个扑上来北胡士兵搠了个透明窟窿,看着这面前的雨,大声地咒骂了一声:“贼老天!你这是要玩死我吗?” 亲卫队长张永志一刀砍在了一个北胡人的胳膊上,只把那人整条手臂都削了下来,却是急挫两步推到了萧洛辰的身边,口中大声问道:“将军,现在怎么办?” “天不助我,那就……”萧洛辰知道这时候气可鼓而不可泄,猛一咬牙大声吼道:“贼老天,你一场猫尿弄不死老子,还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吧!既是烧不成,我便把这一线天彻底夺回来,拆了这宽梯便是!” 张永志大声应是,萧洛辰这时候已经是真的彻底发了狠,银枪起处大开杀戒,北胡士兵冲上来的越士气高涨,他越是向着喊杀得厉害领头者冲去。管你什么狼神保佑,什么圣山赐福,谁叫得最响老子就先杀谁! 这就是萧洛辰的真xing情,如果他认定了事情,他敢和贼老天开战。更别提如今麾下还有一群他亲自带出来的兄弟,若是真让这宽梯一轮一轮的架了上去,辰字营只怕是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浴血! 真的是浴血,萧洛辰此刻双眼里布满了红丝,所到之处出手竟是增添了几分亡命气势,此刻有我无敌,他整个人早已经在厮杀中被鲜血染成了一个血人,太阳雨往往很快冲刷掉了他身上的血渍,却又是一次次的被染红——北胡人的血。 一幅让幸存下来的北胡兵们一直到了很久以后都做恶梦的景象出现了。血人竟然是不只一个,主将带头奋勇搏命,辰字营的兵将们亦是紧随其后,一群血人仿佛地狱里冲出来的恶魔一样,一次次被大雨冲刷出人的样子,又一次次被染成红色。|i^他们走到哪里,就把死亡带到哪里,就把生命收割到哪里。 “恶魔,萧洛辰是真正的恶魔,他的士兵也是恶魔……狼神!狼神也保佑不了我们……” 不知是谁先恐惧地大叫了一声,继而带来的是勇气的瓦解。恶魔这两个字仿佛是瘟疫一样的迅速在战场上蔓延开来,正在鏖战搏杀的北胡人彻底崩溃了,他们惊叫着仓惶着向后退去,没有人想和这样一支军队作战。 “我就说了,贼老天,你整不死我!”萧洛辰的嘴角终于又挂上了那丝诡异的微笑,可是这一次,他却深深地望了南边一眼,已经十几天过去了,援军呢?父亲派来的援军在什么地方!难道是自己算错了?自己虽然对部下说的轻松,可是已经十几天了,从金帐到狼神山之间并没有什么难以逾越的天堑,就算是爬,他们也该爬到这里了吧? 不!不可能的!父亲萧正纲是打了一辈子仗的名将,是真正知道轻重的明白人,他派出来的援兵一定已经在路上,只要再坚持一下…… “杀!” 周围的喊杀声依旧不绝于耳,一线天这一带的北胡人已经开始崩溃着向下退去,可是他们的人数优势实在是太明显了,许多北胡兵还在和辰字营的将士们纠缠着,一定要把战场上的乱兵清扫开一段距离,才能留给后续部队拆除宽梯的空间。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嗤嗤之声大作,萧洛辰抬眼望去,之间不远处的半空中瞬间升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这一下便连萧洛辰也不禁大惊,猛地大吼了一声: “撤!” 北胡人已经彻底的疯狂了,眼看着费力许久的宽梯就这么落入了对方之手,眼看着战场上那一个个辰字营的血人,他们开始不顾一切的放箭。 那半空中密密麻麻的黑点转瞬间便落到了战场上,这是采用斜射之法放出来的仰射箭吊射箭,虽然准头通常欠佳,但这种从半空划过一道弧线的箭枝威力远比直射要大很多,在集中施放的时候,通常就是古代最有效的大面积压制武器,任你本事再大,在这等箭雨中能够自保便算是已经万幸了。 密密麻麻的箭雨落了下来,地面上登时有数十人被活活钉在了地上。这其中有辰字营的战士,但更多的北胡人的士兵,仗打到这个份上,是不是连自己人一起杀掉这种问题简直问都不用问,死活伤亡都已经只是数字而已,此刻他们针对辰字营便是杀一个是一个,已经没有半点估计。 “快退!我断后!” 萧洛辰连声大叫,一杆银枪舞得仿佛风火轮一般,将空中落下来的箭羽纷纷打落在地,辰字营的士兵们更不迟疑,迅速地抬残扶伤向后撤去。堪堪撤过一线天,清点人数之际忽听得背后的喊杀声震天价般响起。却是北胡人一阵敌我不分的箭雨在极大的伤亡之下射退了辰字营,此刻竟是卷土重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正是北胡人惯常使用的招数——轮番冲阵,这么多年来北胡人之所以能够在与大梁军队的交战中负少胜多,靠的不禁禁是弓马娴熟,更是这个传统。尤其在平原之上,北胡人却是以冲击擅长。 大梁军队虽也有冲阵的战术,但是却比北胡人差得远,这是游牧民族文化中的攻击xing多少代人养成的惯性。往往是你冲阵一次,对面的北胡人却能够冲阵两到三次,相比之下自然是不敌,是以往往只能结阵以自保。如今这狼神山下不知道有多少个部落汇集起来,虽然刚刚将北胡一部杀到了崩溃,可是光凭这箭雨便可知晓,后面仍然有人是完好实力未损的,如今这换了一波人冲上来,却不知是哪个轮番上阵的生力部落。 便在此时,忽然听那亲卫队长张永志一声大叫:“不对!将军……将军呢?” 众人皆尽大惊,萧洛辰武艺高强作战勇敢,临阵敌前的时候向来是第一个冲锋在前,最后一个断路在后,这样的主将自然是深得士卒爱戴,可以说他便是辰字营的灵魂。可是久而久之,有这么一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领袖带领着,众人已经渐渐地产生了依赖。忽然发现没有了萧洛辰,所有人更是都不禁一阵惊慌。 “我要去找将军!我要去找将军!”张永志已经红了眼,他是亲卫队长,最大的使命所在就是对萧洛辰的安全负责。这时候哪里管什么背后杀声大作,带着几个亲卫就要回头杀过去。 “永志,别那么大惊小怪的,就凭北胡人一阵敌我不分的乱箭,能留下老子?”言语声响,一个人影从一线天的石道中渐渐走了出来,不是萧洛辰却又是谁! “将军!”张永志大喜过望地跑了过去,居然一把抱住了萧洛辰,“将军我就知道您一定没事,那些北胡人……” “那些北胡人今天攻的怪啊,这一波一波的,连自己人的性命都不顾了,虽说是伤了我们不少弟兄,可是我看了,刚刚枉死在那一拨箭雨下的最少有四个部落的人,永志你说说,就算北胡人有拼着伤亡和咱们换命的,谁又愿意搞出来四个部落的世仇?” 萧洛辰抢着打断了说话,张永志却是猛地一惊,他随萧洛辰日久,做得又是这亲卫队长的差事,对自家将军的声音最是熟悉不过。此刻听得萧洛辰声音虽大,却是中气颇有不足,竟似是嘶声力竭才喊出来一样。低头一看,不由得心中大震。 一支草原上北胡人最常用的雕翎羽箭,此刻就cha在萧洛辰的背后,太阳雨中,鲜血已经染红了战袍,这却不是北胡人的鲜血。 萧洛辰往前微微一靠,身体重量已经全压在了这位忠心耿耿的亲卫队长身上,口中低声道:“扶住我,撑住我,别让弟兄们看出来,顺着我刚才的话往下说。” “是……是……将军觉得不错,今日他们打得好怪,攻起来好像拼命地抢时间一样。”张永志鼻子一酸,堂堂的七尺男儿眼圈已经红了,却是顺着萧洛辰的话语往下大声说道:“想来定是外部有变,莫不是……莫不是咱们的援军来了?” “我也这么想,今天这么疯了一样的抢时间,只有这么一个解释行得通,就是……就是咱们的援军来了……”没人知道萧洛辰这时候忍着多大的伤痛,他的脸上虽然还强忍着不肯露出破绽,可是声音却一点点地低了下去。 便在此时,陡然间主峰山顶上爆发出辰字营将士们一阵巨大的欢呼声,张永志抬头一看那山顶上陡然竖起一面杏黄色的辰字营大旗,正是约定的观察哨发现援兵到来之时的信号,不由得欣喜若狂般大声叫道:“是!是!将军,果然是援军,果然是咱们的援军到了!” 萧洛辰吃力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那主峰上面打出的旗语,嘴角上终于那丝招牌式的诡异微笑: “狗ri的贼老天,你到底没整死我,老子的援军……来了!” ------------ 第四百七十九章 援兵(中) 八月的大草原上,正是绿草疯涨的时候。一队队大梁的骑兵不停地向着狼神山拼命打马飞奔, “将军,弟兄们……我们来了,援军来了,你们一定要没事啊!” 大胡子的骑兵都统冯大安一马当先,作为萧洛辰排去和援兵联络的军官,援军迟了这么久才赶到狼神山,他心里面已经像火烧火燎一样了。 其实援兵所遇到的困难远远超出了他们之前时候的预计,如今这草原上一片乱像,但终究是北胡人的地盘,五万骑兵出发没连一天都没有,就遇到了北胡部落的小股部队骚扰, 统军将领们坚决地执行着萧正纲不与北胡人纠缠的命令,但是很多时候不是你想不纠缠就不纠缠的。北胡人很快就判明了这只骑兵部队的行军方向是狼神山,于是大大小小的北胡部落蜂拥而至,后队有骚扰前面有阻击,两翼亦是更有北胡人相伴始终,时不时地晚上来个夜袭什么的,一边虚张声势一边虽是寻找着机会上来咬一口。行军的速度被极大地拖了下来,而且越是临近狼神山,这种来自于攻击越是变本加厉, 公平地说,这支骑兵部队所遇到的环境困难,实属大梁和北胡作战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如今虽然是晚了些,但能够赶在辰字营撑不住之前全军来援,已经是征北军骑兵比一般大梁部队强悍的结果了。 “将军!咱们的援兵来了!我带人护送您杀出去!”亲卫队长张永志一脸的急切之意,他此刻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萧洛辰送到了援兵的大军之中,如今将军身受重伤,无论如何得先保证他的安全再说。 “扯淡!”萧洛辰靠在张永志身上喘着粗气,匀了好一阵才艰难地道:“送我上山!” “将军……” “这是军令……” 张永志到底还是遵从了军令,一路上大批辰字营将士都到了萧洛辰背后的那支羽箭,众人心头大惊之下,早有人飞奔上山去唤军医,只是到了主峰之上,萧洛辰第一句话居然是: “把咱们的号旗全都打出来,让山下的援军清楚点儿。” 一根根旗杆,一杆杆号旗在狼神山的主峰上高高竖起,萧洛辰的上身也已经脱得精赤,他此刻脸色苍白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对着军医笑道:“背后那点不过是小伤,赶紧把箭除了,不然老背着这么个玩意儿实在是碍事得很啊!” 众军兵见萧洛辰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许多人都松了口气,那军医却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这枝箭插入萧洛辰的后背足有数寸之深,箭头已经完全地没入了他的身体,这叫小伤? 可是他萧洛辰这样子,同样知道将军这是不愿意让自己的伤势影响了士气,咬咬牙左手用力握住了那箭尾,右手刀光一闪之际,登时便将箭杆削了下来,紧接着掏出一柄小刀,顺着萧洛辰的后背开始切挖那箭头,随着肌肤的切开,鲜血毫不停滞地流了下来。 萧洛辰极是硬气,对于背上的疼痛一声不吭,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山下,良久才皱着眉头低声道:“发旗号,让援军向山道的方向走,到达正面以后,全军不要急着攻山冲阵,下马修整。 辰字营的将士们终于盼到了援军,都道此刻便是苦尽甘来之时,更有人已经做好了里应外合冲出去的准备,忽然闻听此令,许多人都觉着不可思议。可是对于萧洛辰强大的信任感还是让他们忠实地执行了军令,许多人却是更是拿起了刀枪,警惕地注视起了上山的通道。 “将军……将军让咱们转向去那山道正面,然后……然后下马休息!”骑兵军中,冯大安陡然指着山顶之上一声大叫,辰字营自有旗语,此刻他着那号旗,满脸都是震惊的样子。 “这……少将军这是不要命还是守的太稳当?”统帅骑兵援军的两名将官亦是不可思议之色,若说是山上形势岌岌可危,此刻定是要冲下来和援军汇合才是正理,若是山上形势好还有余力,那便该率部冲下来里内外夹击才对,调援兵奔到正面却又不攻,这是何意?还下马休息,己方虽有五万重骑,可是这狼神山下如今汇聚的北胡各部武装,只怕是比己方的兵力还多上不少。若是到时候对手反扑过来,为之奈何? “我也不懂……可是将军说了,咱们就得这么做!”冯大安瓮声瓮气地叫着,向两个援军将领的样子凶神恶煞一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两员将领对视一眼相对苦笑,少将军带出来的兵还真是了得,选的人也够准。自己二人若是有半点不遵将领之意,这怕这一脸大胡子的粗汉当场就敢拔出刀来火并。 只见身穿重铠的大梁骑兵们陡然掉头,奔着那狼神山的山道出疾奔而去,北胡人此刻早已经停下了攻山之势,除一部对山上保持警惕之外,大部倒是集结到了狼神山正面,与援军队伍针锋相对。可是就在他们布好阵势的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梁军的骑兵们一个个一个个居然开始懒洋洋地下马休息,刀入鞘箭归囊,无比懒懒散散的样子。 说实话,这些征北军的士兵其实此刻也是忐忑不已,他们中很多人都是和北胡人打足了仗的老兵,可如今跑到人家圣山来了,却是如此懒散松懈的休息,若是对方在这个时候攻了过来…… 相比于士兵们,大梁骑兵的几个援军将领却是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们着对面的北胡人样子虽然严阵以待,却是一副如临大敌般先稳自身的样子。和大梁人打了这么多年,他们同样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情况,怕是此刻各部带兵过来的首领们正在研究汉人到底在耍什么诡计? 萧洛辰的脸色愈加苍白,背后已经被军医切开了一个豁口,正自帮他取那箭头。然而对于这,他却恍如不觉不觉一般,脸上竟又挂起了那一丝诡异的微笑。 “很好,北胡人惊疑不定,这一仗咱们已经打赢了一半……”轻轻一挥手,萧洛辰带着略有些沉重的喘息,缓慢而又不容置疑地道: “让援军叫阵!” ------------ 第四百八十章 援兵(下) “汉人这是在干什么? “让我们部落的儿郎冲出去和这些汉人打一场,就什么都知道了!” “不行!汉人一向是诡计多端,咱们不能学莽撞的野猪。” “狡猾的汉人,他们在搞什么鬼……” 北胡的联军帐中,一群部落酋长已经开始起了争执,曾几何时,北疆的战场上从来都是北胡人铁骑敢于向着几倍于己的汉人军队发起决死一般的攻击,而此时此刻,就在草原上,就在这圣山狼神山脚下,他们却踌躇难断。 北胡人也是人,如果他们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群容易对付的对手,他们当然敢像草原狼冲进羊圈一样以少敌多,可如果对手比他们更强的同时也更狡诈,他们同样会变得小心起来。 这是辰字营替大梁军队打出来的威名,要想别人尊重首先要自己有被人尊重的资格。从神出鬼没的两次偷袭到如今在狼神山上硬碰硬的坚守,如今的北胡人面对大梁军队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多了一份谨慎。 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叫嚷声,此刻在大队骑兵里叫得最响的就是大胡子冯大安和他的几个手下,骂得还都是北胡话。 “北胡人!出来和你大梁爷爷打上一仗!” “喂!里面有勇士没有,听说你们北胡人最重勇士,怎么今天都当上了缩头乌龟了?” “不敢打就闪开,老子正想到狼身上上逛逛呢,这么多人堆在这里,怎么连几个带种的都没有?” 帐内的北胡人纷纷变色,有人更加觉得汉人有诈,有人却是已经气得脸色发紫,这么多部落人数虽多,少了像博尔大石那样在草原上一言九鼎的霸主却缺乏统一的号令,有那脾气暴躁的想要出去打,亦是有觉得汉人必有奸计的在那里大摇其头,更是有老成持重的在那里拉着想往外冲的苦苦劝说。一时之间倒是更乱了。 “一两支的部队如果组成联军倒还好说,这么多个部落要是组成联军还是临时的,到底听谁的啊?攻个山头还容易大家轮番上阵,打这种大仗嘛……” 萧洛辰的心里慢慢地盘算着,脸上忽然猛一抽搐,却是身后的军医把他背上的箭头剜了出来,一个血肉窟窿留在萧洛辰背上,触目惊心。 “永志,点支香来!”萧洛辰的脸上越来越白,忽然低沉着对旁边的亲卫队长说道。 狼神山定的神庙里燃香倒是不缺,李永志很快点了一根手指粗细的粗香过来,萧洛辰的盯了一阵燃香的速度,用指甲在上面轻轻地划了一根线,抬起头来对张永志慢慢地道:“香烧到这里,挥旗号让山下的援军骑兵上马,如果北胡人冲着他们冲了出来,就用这柱香把戳在我的胳膊上,把我戳醒!” 说完,萧洛辰却是两眼一阖,整个人好像骤然放松了下来一样,斜斜地倒了下去。张永志鼻子一酸,伸手便扶住了萧洛辰,把他轻轻地放到在了那块大石上。这一招他是见过的,眼瞅着事情发展到如今这样子,将军必须亲自指挥这场战斗。可是他身受重伤,这样一个姿态正是不肯浪费一星半点的体力的做法,可是……可是如此重伤,神智缺失却是大忌,多少人便是这么一昏睡过去,就永远不会再醒过来。 可是如果让将军就这么一直挺着……张永志萧洛辰那张苍白的脸,终究还是捧着那柱香慢慢地走开。身后,军医正在用羊肠线走针如飞的为萧洛辰缝合后背上的伤口。 说到底,北胡人从来都不缺乏有胆量的勇将,争论终于有了结果,某个最为胆大的部落被推举了出来。可是当他们整军调位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大梁骑兵忽然结束了那种懒散休憩的状态,士兵们开始翻身上马,拉开了阵势。 “这……这……这些汉人难道真的是魔鬼,能够知道我们的内心吗?”负责冲阵的部落酋长着对手的变化目瞪口呆,这可是一群北胡贵人刚刚讨论得出的结果,就算是有人走漏了消息,也断没有这么快。 萧洛辰当然不是魔鬼,张永志按照他刻下去的那条燃香线传令给掌旗官的时候,他正处在一种半睡半昏的状态。 “皇甫公公,你教我的这个法子真的管用吧?这次我要是死了,做鬼也要跟你没完没了。” “老爹,你派出来的兵比以前可是没什么长进啊。这么几百里路,居然走了半个月啊,还是骑兵。我的辰字营只用了两三天呢……博尔大石应该是被我调回来了吧?好好招待他,别让我带着这帮兄弟在狼神山上白守了这么多天。” “娘,儿子一直不在您身边,您在京里撑得不易吧?好在你儿媳妇是个不但聪明,而且比我这个不听话的儿子懂事……” “老婆,我想你……” 一个又一个人影,一幅又一幅图案从脑海中不断的闪现,又不断的隐去,最后却仿佛化成了万千碎片,却又聚到了一起,好像是便成了一张脸,一张如此模糊有如此清晰,那是他的妻子,他一生中最爱的女人。 那是安清悠! 手臂上一阵灼热的痛感骤然传来,萧洛辰蓦地睁开了眼睛,一根香头正按在自己手臂里,滋滋地冒着青烟。 “将军!我实在是叫不醒你,生怕你出了问题,这才……”亲卫队长张永志到萧洛辰睁开了眼,一脸歉意地说道。 “无妨,这不怪你,我自己下的命令么!” 萧洛辰努力地深呼吸了两下,慢慢地从那块治伤的大石头上坐了一起来,一阵昏睡过后,精神反而见旺。只是这一下翻身坐起,后背上新剜的箭伤又是渗出了血水来。他抬起头来山下,却见北胡兵将果然已经分了一支小规模的队伍,试探着正要进攻北胡援军的骑兵大队。己方倒是正在严阵以待,只不过缺了山上的指挥却显得有些踌躇。 “兵无帅令,尚稳不乱。老爹,我收回刚才的话,您老人家带出来的兵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萧洛辰心中微微一笑,口上却是毫不迟疑,对着张永志低声道:“不和这帮小家子气的北胡试探兵交战,命令全军向东,全力迂回。” 山顶上的旗号发出,援军的骑兵大队毫不迟疑,向东狂奔而去。对面北胡阵营的联军既是不明所以,又是不敢轻忽。急急调兵遣将向着同一方向运动而去。 “兵战有五亡者:一曰令乱,二曰气馁,三曰心散、四曰力尽、五曰勇丧。我萧洛辰在这狼神山上憋了这么久,若是只把博尔大石那只草原之鹰调回来那可是太亏了,我还盼着把你们这些草原上还有战斗力的部族都聚起来好好地收拾上一通呢!今日这一战灭你们的人,更要灭你们的心!” 萧洛辰嘿嘿一笑,陡然间声音竟是放大了一些:“让骑兵大队向东之后马上转北,兜一个圈子再重新向东,从狼神山的背后饶过去,目标还是重回正面。 从这主峰上去,山脚下的战场当真是清晰无比。萧洛辰口中不停发令,,山脚下的骑兵便依据这些山顶上旗帜摇动左冲右突,北胡军队却由于是各部汇集起来的军队,反应动作明显要慢上许多,山下北胡人的联营固然是把狼神山保卫的水泄不通,可是这等团团相围之势反而是处处都可以成为大梁军队的目标。萧洛辰执意不肯下山,就是要运用居高临下统览战场的这个最大优势。 更何况刚刚疑兵之计休息了大半个时辰,早已经把北胡骑兵们远道而来的疲惫和马力损耗恢复了不少,此刻北胡兵以逸待劳的优势同样被抵消,倒是疑神疑鬼变成了北胡人的一个劣势,此消彼长之下,北胡联军正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手忙脚乱的态势。 “这里……杀进去……”萧洛辰指着山下一处北胡人的阵营哈哈大笑,号旗摇动之下,大队骑兵登时向着一处北胡部落营盘之间的连接处杀去,在经历了顾此失彼之后,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处混乱的软肋。 “杀——!” 令旗一摆,狼神山上下的大梁军人一起发出了怒吼。山下的大队骑兵横冲直撞地杀进了北胡人的联营,大胡子的骑兵管带冯大安一马当先,终于干上了他最喜欢的冲阵差事。游走寻战马踏联营这种之前通常是北胡人向大梁军队使用的招数今天倒了过来,被萧洛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加在了北胡人身上, 一战而定草原腹地之乾坤,一战杀到对手从此见了萧洛辰统帅的队伍就怕,蹄声阵阵铁弓冷,刀锋片片敌胆寒。 “寿光三十九年八月,辰字营苦守狼神山顶十余日,洛辰背中流矢,重伤。及援军至,洛辰以顶树旗为号,先以疑兵之计惑敌,复以军往来奔突,敌大乱,乃以精骑踏营破之,斩首四万,俘及溃崩而逃之难以计数。毕此役,北胡诸部肝胆俱裂,闻洛辰统兵来战多有仓惶而遁者,其名可止草原小儿之夜啼也。” ——《梁史?萧洛辰传》 ------------ 第四百八十一章 安乐时光 一个月后,大梁国,京城。 自从上一次的献俘大会后,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大谋逆案的影响正在渐渐消退,从外省调动来的官员们已经逐步接手中央各个衙门的事务。而北胡的战场上,更是一次次地传来好消息。 “北胡大捷!北胡大捷……” 一个紫衣信使骑着马自正阳门入,穿过了御街一路奔向皇宫,一路上高声叫喊,仿佛刻意要让越多人听见越好的样子。 “嘿!意思又在北胡打了胜仗了?” “无所谓了,北胡的金帐都被咱们拿了下来,大可汗也都被咱们献俘到了京城,还能有什么可折腾的,估计也就是又扫荡了几个部落,抓了几个番王酋长之类的什么,咱们大梁天朝上国,区区鞑虏有什么荡不平的嘛……” 或许是因为寿光皇帝下诏开战之后不久就出了献俘大典这种事情,大梁国中的百姓们如今对于北胡传来的捷报似乎已经没那么大的兴奋。老百姓们一路狂奔入宫的紫衣信使,随谈两句也就罢了。倒是偶尔能听见走进青楼酒肆里的年轻士子们纷纷不平: “哼!区区一个北胡,哪能打了这么久还没打完?要我,只怕是领兵出塞的那些草原故意拖拉着,养寇以自重要挟朝廷多搏军功……” 有时候就是这样,数百年的战火延绵之后,几代人苦心筹划换来的胜利,放到某些在青楼里搂着粉头喝着冰镇酸梅汤的人口中就能够变成另外一种味道。有些人开始自怨自艾没有赶上大谋逆案那个大潮涌动的机会,于是开始变着法子的找由头搏名声养士林之望。 不过还好,这时候就算是某些不得志而又一心想搏出位的家伙,也没把这些东西当作重点突破的方向,大谋逆案倒了一大批人,又从外面调了一大批官员进京,如今到处都传言朝廷准备开恩科,这等时候多跟上几个新晋出头的大臣才是正理。 寿光皇帝也似乎有些放下了心,眼瞅着这朝堂局势一天天地稳定了下来,北疆边陲更是在按照他的之前的通盘谋划一点点的发展,如今越发的踏实。踏实了就开始有些秋后算账的意思,那些之前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的某某官员,如今随着万岁爷的心意时不时地想起了哪个就查查这厮的罪名,就算是不提之前大谋逆案的旧账,做皇上的真要查官员的错事,又有什么查不出来的? 李家居然暂时还没杀,罪名是定了,最后的惩处结果结果还没宣判,和一堆李系的余党一起关着扣着。 眼见着形势一片大好,寿光老爷子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改了主意。如今反倒是不着急了,一边让事情摆在台面上当震慑,一边继续做由头让群臣们议了再议,借此观察着这些新上来的官员们究竟会做出什么反应。今天抓一个明天抄一家的,天牢里日益变得人满为患。典狱和牢头倒是赚得盆满钵满。如今已是首辅大学士的刘忠全刘大人很低调的闷声发大财——他倒没有贪墨那些抄家抄出来的资财油水,而是这些正好用来做打北胡的军费,省大心了。 最为忙碌的倒要数安家,四个儿子纷纷升了官,安老太爷新晋入阁却手里却仍然捏着都察院的大印权威日重,他老人家一辈子铁面无私,最适合查那些皇上想要秋后算账的官员们。 这一日安老太爷带着长房老爷安德佑到萧府走动串门子,两家不仅是亲家,更是在一条阵营里对着共同的对手顶着压力一起死磕出来的交情,如今虽然已不像当初那般“联合办公”,却仍有自有一番见面亲切。好比此刻萧府之中盛宴款待,安老太爷一张老脸有些发红,似乎有些多喝了两杯的样子,长叹一声道: “陛下痛恨那些当初跟了李家的官员们自然情有可原,如今被皇上秋后算账也是咎由自取。可是本已说了首恶必办胁从不问,这么快就动手,未免有些朝令夕改之嫌。朝野众臣又不是傻子,如何瞧不出来?更何况李家原说是早办,如今又开始晾着……唉!难免让人心不安啊。” 坐在主位上的萧老夫人心里登时咯蹬一下子,安老太爷和萧家打过不少交道,为人沉稳谨慎她早已明白。如今虽然似乎是酒话,两家的关系虽然已经处到了这么铁,可是能够当着别人的面抱怨上两句皇上做事有些太急了,这却是从未有过之事了。 “就是就是!李家早杀了早踏实,这等通敌叛国之臣,又是谋逆大罪,真不知道皇上还等什么!” 萧老夫人愤愤地,李家是萧家多少代人对磕过来的死对头,又是本就该杀的大谋逆案主犯,如今断没有活命之理,无外乎怎么个死法罢了。一句该杀等于没说,一副愤怒的表情却表明了她依旧和萧家站在同一立场的做派,滴水不漏。只是这心里却也奇怪,安家如此小心试探,难道是有什么大事?两家是正宗的姻亲,早就是一根线上的两根蚂蚱,若是真有大事,谁还能躲了开去? “亲家母所言极是,听说这李家缓杀皇上追拿昔日李家的依附之臣……倒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真正点出题来的却是娘家的亲家公安德佑,他如今已经从礼部调到了刑部,官居临检同办,算得上是六部部排名极佳的官位,专管这些御旨钦案之事。再加上之前便已赏了二品的品阶,如今这位置只要不出大错,留京进一步便是侍郎,若是外放最少是一省巡抚,寿光皇帝准备重用之心都亮明了。 “太子……殿下的意思?” 萧老夫人脸上微露疑惑之色,心下却是登时雪亮,安家这倒不是要做什么坏事,想必寿光皇帝是采纳了太子的建议才有了眼下的举动。安家觉得困惑,又觉得这分明不是对大梁国有利之事,这才来向萧家求教,只是碍于几方间的关系太过特殊,话题所涉又是太子牧这般的敏感人物,这才不得不先行试探了。 太子牧乃是萧皇后所出,若论关系论血缘,什么还能比这亲娘外戚一方的关系近?若是自己换了位置易地而处,只怕第一反应亦是来找亲家母的试探相询,可问题在于…… 问题在于萧家对此事竟是茫然不知,就连萧老夫人自己,也一直以为这就是寿光皇帝自己的意思,虽说这太子和萧家的关系当然不会像当初睿王和李家般事事禀报,可若论太子那边的动静,萧家本应是宫外消息最灵通的家族,此事居然是安家转达才到了自己耳中? 萧老夫人心里已经有些惊了。 ------------ 第四百八十二章 麻痹和预感 东宫,太子府。 自从当初被寿光皇帝陛下名为圈禁实为保护的关入了宫中瀛台,太子殿下似乎就添了斗蟋蟀的爱好,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中一天倒有半日在鼓捣这调调。如今拨乱反正复位中宫,早已不复当年每日里无所事事的情形,偏偏这斗蟋蟀的爱好倒是保留了下来。不论一天里再有多忙,若不斗上两场蟋蟀就好像浑身不自在一般,很是手痒。 受此影响,东宫太子府里太子的女人们也毫不迟疑地喜欢上了这个斗蟋蟀的游戏,东宫就是未来的皇宫,王府就是有朝一日的大内,能在这种地方生存下来的女人当然没有一个笨的。搏宠固宠需要投其所好,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而在这些王府里女人当中最得太子牧宠爱也是蟋蟀斗得最好的,自然要数如今首辅大学士刘忠全刘大人家的孙女刘明珠,此刻正陪着太子牧全神贯注的都蟋蟀的就是她。 “殿下,大学士安老大人父子去了萧家府上做客,从白天谈到现在,萧家似乎是摆宴留客,安老大人父子到现在都还没出来……” 有人来到了太子牧的旁边轻声禀报着什么,那模样蹑手蹑脚,似是小心翼翼地生怕惊扰了罐中的蟋蟀,却丝毫没有怕对面的刘妃到自己的口型。如今的太子府里人人都知道,这位太子妃刘氏虽然是侧妃,但是殿下说什么做什么却从来不避讳她。 更何况那位许多年前殿下所娶的正妃,自从太子爷从瀛台出来的那天开始就不知道怎么生了病,拖到如今这时候更是听说快挺不过去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谁愿意去让刘侧妃觉得不舒服? “呵呵!安老大人这是担心我年轻气盛,撺掇得父皇都有些cao之过急啊,也是为国担忧、为朝廷担忧的好事,无妨无妨!孤明白这个道理,出不来大乱子的,不过是趁着现在无事,多收拾几个当初附逆的家伙罢了……至于人家走走亲家,待得久了些处的亲了些也是正常,那么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自从太子钦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蟋蟀,其实以他的身份,实在没必要和下面那些探听情报的说这些。不过他这话究竟是说给办差的人听还是说给对面的太子侧妃刘明珠听,却是没人敢问。 “唧唧唧……”便在此时,罐中的蟋蟀却是觉出了胜负,得胜的蟋蟀却不是太子的,而是刘明珠的那只。 “哈哈,孤王又输了,爱妃,你手中的蟋蟀倒是不错,孤越来越不是你的对手了呢!”太子牧也不生气,乐呵呵地言道。 “哪儿啊,人家的蟋蟀不过是能斗赢殿下蟋蟀中的次品,对于殿下手中那几个最厉害的蟋蟀,可是从来都没赢过呢!” 刘明珠娇嗔不依的恰到好处,却见太子牧哈哈一笑,却是忽然抬头,做着很不经意的样子问向刘明珠道:“爱妃,你可知道孤为什么这么喜欢斗蟋蟀?” “这……臣妾还真是不知了,就记得当初殿下好像一下子喜欢上了斗蟋蟀,臣妾也便跟着喜欢上了这事情,倒象是挺有趣的!” “蟋蟀这东西有意思得很,你那两只蟋蟀若是要斗的时候,从来都不肯什么都没做呢便叫个不停,一定是先用须子试探,然后一声不吭地冲向对手,一直到咬赢了以后才会发出欢快的叫声。爱妃,你说是不是?” 刘明珠心中猛地一震,太子这话里明显有所指,那么谁是蟋蟀,谁又是斗蟋蟀的人?这话却哪里敢答?一凝神间这才小心翼翼地笑道:“臣妾不过是一个女子,对于那些什么深奥东西是半点也不懂的。既是能有幸做殿下的妃子,那殿下喜欢什么,臣妾就喜欢什么,殿下觉得是什么道理,臣妾也就觉得是这个道理,臣妾只希望啊,一生一世都能做殿下身边的小蟋蟀,能够经常到些殿下的笑脸,这便足够足够的了。” 太子牧陡然间哈哈大笑:“好好好!明事理,会说话。爱妃你知道孤王最喜欢你什么?就是明事理、会说话这六个字,国丈做了一辈子的忠犬,你就一辈子做孤的小蟋蟀也好。走走走,咱们瞧瞧马妃去,唉,真是天妒红颜,你说她这么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眼着身子骨儿就不行了呢?不过你是个明事理会说话的好女人,她若见是你接了正妃的位子,定然是极欣慰的……” 谈笑间,原本的正妃马氏似乎就不死也得死了。 刘明珠随着太子牧向内室走去,心中忽然间只觉得恐惧竟已大过了做太子正妃未来皇后的喜悦,她是真正明白太子手段的人,这一步迈出去,是不是意味着刘家从此要也跟着太子迈了出去? 可是逆水行舟,她刘明珠外面上去虽然是万千宠爱在一身,却终究不过是个太子的女人罢了。这一步又怎么能不迈?怎么敢不迈? 就在原太子正妃马氏终于在傍晚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萧老夫人正在家里的饭桌上皱紧了眉头。 太子之事自己实是不知,可是萧家的如今和太子的关系……唉,自己说起来还是这位太子殿下的舅母,亲家却是真能信否? “太子殿下颇有手段,几可直追万岁爷,如果有朝一日女儿听有人说这位殿下的权谋之术青出于蓝,更比义父高上一筹,女儿一点儿都不会觉得稀奇。” 便在此时,同在桌上的安清悠忽然给父亲安德佑夹了一筷子菜,似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安德佑登时闻言一怔,他如今已得了安老太爷的大半真传,此刻再萧老夫人脸上那又是惊异,又是苦笑,又是为难的样子,心里如何还猜不出来萧家其实也没得到过消息?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 一时之间,安德佑也陷入了思考之中。 安老太爷忽然道: “有件事情倒是挺有意思,今年一定会开恩科,明年的乡试已经决定提前到了今年十月。听说主考便是如今的直隶按察道何谦与翰林院学士张正古。此二人一个出自于我都察院门下,一个乃是我此次安德经现在的副手。若是萧家有什么亲戚故交想要到京城参加科举,老夫倒是可以代为引荐一二。 说话间却是闭口再不谈那太子之事,径自和安清悠说起些家长里短的随意话儿来,什么安子良如今和刘家那位二小姐关系进步神速,你这当大姐的也多关心二弟一下云云。 这一下却是轮到萧老夫人愣了,仔细一想,却不禁百感交集。 恩科取士不同于惯例的科举大典,乃是朝廷在规定中几年一次的惯例之外,额外举办的科举考试,这是给读人破例的机会,通常在朝廷有什么大变故或是大喜庆的时候才会特别安排。 如今这大谋逆案带来的朝堂大清洗,连着北胡接二连三的捷报,可谓是变故和大喜庆都全了。恩科之放已成定局,光是这一个消息,就不知道有多值钱。 还有那乡试主考的名字人选,这乡试虽然比不得会试那般考出来可以做进士平步青云,但却是可以考成举人的,它不仅仅决定了会试的入场券,本身也表明一个文人有了做官的资格。 而放到大梁国的朝政惯例里,乡试提前通常都被称之为“小恩科”,意味着“大恩科”的会试即将必成定局。尤其是京城之地位居天子脚下,每一届的京城会试都会有许多各地的秀才专门前来赴考,竞争之激烈远非其他地方可比,不客气地说,能够在某些小地方考中当地头名举人解元的,你放到京城来可能连上榜如线的水平都够不上。 ——这就像另一个时空里高考有高分区和低分区一样,而与另一个时空不同的是,中国古代绝大多数时候的京城,却是天下仰望的超级高分区,绝对的高高在上,高不可攀。谁的举人如果是在京城拿的,以后当了进士都显得更加根红苗正,不仅同僚高你一眼,吏部也更加容易给出优评来——出身这东西放在古时真的是太重要了。 萧老夫人当然懂,这恩科乃是国家大典,安老太爷并不会做什么徇私舞弊之事,但是科举风气向来如此,拼得不仅仅是锦绣文章,更是背景人脉。如今李家倒了,新一代的文官领袖便是刘家和安家这两家。安老太爷这等身份若是出面向主考引荐谁,哪里有那么死相不卖安家面子的?至于说萧家虽是武将,但是跟着萧家这一派系的晚辈子弟…… 呵呵,连萧正纲自己都差点把萧洛辰培养成一个去考科举的文官,在这个唯有读高的年代,文贵武jian的观念远不是一时三刻所能被改变的。想要扔下刀剑去啃四五经考科举的人远比投笔从戎者多的太多。 “如此这般,倒真是生受了老大人一个天大的人情了。”萧老夫人忽然站起身来,郑而重之地给安老太爷行了一个礼。她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安老太爷这话并不是什么想要再向萧家套什么太子牧那边的消息,而是自知找错了萧家打听错了事,这是给萧家赔礼呢。 可是这事能怪安家?当然不能,萧老夫人自问若换成了自己,此刻也怕是只有奔着亲家来问了。越是如此,她反倒越是佩服安老太爷的磊落。 “婆婆瞧您说的,都不是外人,弄这么客气岂不是生分了?”安清悠笑嘻嘻地说道,这圆场却是恰到好处。 众人自行聊叙亲情,所及话题者都是京城诸事等等,可是聊着聊着,安清悠却忽然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望着从皇帝到太子再到安萧两家,似乎所有人都把精力放在了京城啊朝堂啊这些事情上,这是不是有点太乐观了,甚至说乐观得有些让人都觉得……麻痹? 虽然一个接一个的大捷从塞外传来,可是作为寿光皇帝陛下特批知晓北征军与京城秘密信鹰往来内容的安清悠却知道,那些所谓的胜利究竟是什么样子,付出的代价又究竟又多大。 好比前两天传过来的那信鹰消息,当安清悠到上面的内容居然是萧洛辰后背中箭重伤的时候,差点惊骇担心的连魂都散了。 若不是到那鹰信后面还有下文,说是萧将军虽然身负重伤,却还硬挺着打了一个大胜仗,如今正在援军大军中逐渐恢复,性命无碍等等,真不知道这六甲在怀的身子能不能经受的住。 综合之前的各种鹰信来,这不过是北胡空虚的腹地而已,真正的北胡主力早已精英尽出远赴漠北,只是扫荡那些留守部落,就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吗? 同样为此担心的还有萧老夫人,她本就是军方的大佬世家出来的女子,要论对于战争的理解和眼光,更是远在只读过点战报鹰信的安清悠之上。一天对手的主力没被打败,之前的所有顺利都会有顷刻间被人翻盘的可能。甚至可以说,她比安清悠的心理负担更大,因为那个刀枪无眼的前线里,不仅有她的儿子,更有她的丈夫。 博尔大石主力若是回援,真正与之对撼决战的正是萧正纲统帅的征北军! 可是……无论是安清悠还是萧老夫人,她们身在后方,却几乎注定了没什么法子帮助前方的丈夫和儿子,能把家族守稳把京城里那些事摆平,就是她们最重要的本分——领军外征者家眷俱留京城,不踏出城门半步。 这是人质,也是历朝历代对于武将女人们的规矩。 可是如今安清悠和萧老夫人笑着谈着京里才会谈的话,那种不详的预感却似越来越浓。尤其是安清悠,这两天总是在夜里睡不安稳,仿佛萧洛辰一定会出什么事一样。 这是一种送自家男人上过战场的军眷们才特有的直觉,还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压力太大导致的情绪极不稳定呢? 不知到底是巧合还是真的有所感应,此刻千里之外的草原之外,还真是有人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砰的一声,大将军萧正纲把一封紧急军情用力拍在了桌子上,恨恨然地骂道:“博尔大石……我还真是小瞧了你这个草原之鹰。” 旁边的人不敢吭声,博尔大石这几天来惹大将军发火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萧正纲抬头了墙上的地图,忽然叹了一口气,骂归骂,如果萧洛辰能上阵的话,自己也远不至于被博尔大石弄得这么火大。一扭头又是多向身边的亲随问了一句道:“去……萧洛辰怎么样了?” 亲随一溜小跑,却很快又回到了帐中,因为萧洛辰养伤治病的帐子就在帅帐的旁边。 “回元帅话,萧将军……萧将军还是那个样子,高烧不退,一阵糊涂一阵清楚的。而且……而且有些说胡话。” 那亲随一脸的苦笑,大帅的心情他非常能够理解,好容易把北胡的腹地收拾得心惊胆战,萧将军的伤也似比以前好得多了,可是就在前天,他开始突然的呕吐继而是高烧,原本生龙活虎的一条汉子,大草原上威名可止小儿啼哭的勇士名将,没倒在北胡人的刀剑下,却是倒在了病魔的侵袭中。 而偏偏这个时候,曾经是萧洛辰费劲心思想要快些吸引回来的博尔大石,真的带着二十余万大军横穿沙漠回来了!这才是北胡的主力,才是北胡战士里的菁华和精锐。 萧正纲叹息一声,慢慢地走到了儿子养伤的营帐,却见几个军医正自皱着眉头一脸凝重的神色。萧洛辰躺在一张软榻之上,脸色却是潮红的吓人。 “怎么样?” “回大帅,少将军当日身负重伤却又强撑着指挥作战,极大地透用了气力,前日里本应卧床静养,又忙着讨伐鞑虏余寇太过cao劳。虽然似伤势渐愈,却终为湿毒入内……” 狼神山一战,萧洛辰打出了魔王一般的威名。他熟知北胡人的心态,当初之所以要留在那里,不仅是要把博尔大石调回来,也同样是要把留守在草原上的诸部打到垮打到怕打到服气。 是以当初在北胡山下击溃了诸部联军之后不顾自己身受重伤,借此大胜之威指挥那五万的骑兵大规模地扫荡草原腹地的各个部落,直打得对手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不到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草原腹地中北胡人留守势力的威胁基本解除。 但是对于萧洛辰自己而言,带伤强撑这种事情却耗尽了他的体力。古人所说的“湿毒入内”,便是倍加虚弱之际身体的抵抗力下降到了一个极低的状况,这时代卫生水平又差,终于导致的背上箭伤的病毒急性感染。 萧正纲伸手一摸萧洛辰的额头,滚烫滚烫,心中不禁一酸。 这个儿子……真是亏欠他良多,虽然自己总是骂他是个不成器的浑小子,但在内心深处,一直都明白这个儿子实际上是个极有本领之人。甚至可以说,萧正纲自己都不知道私下里是不是一边骂着这小儿子一边以他为荣。只是这么多年了,父子在一起的时间又能有多少? “五儿,你可别死啊……” 萧正纲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忽听得麾下部将急急来报:“禀大帅,北胡人又有异动了!” “嗯?这次是派了多少人出大漠?” “据探马回报,这一次声势极大,很可能是全军而发。” “博尔大石的全军?” 【作者题外话】:今天是五千字的大章节两更合一起啦。 ------------ 第四百八十三章 北胡主力 在草原的北面,是一片黄沙滚滚的不毛之地。这里是从漠北回归草原的必经之路。萧洛辰领着骑兵在北胡的草原上扫到那些留守势力的时候,征北军的统帅萧正纲则是摆出了一个全军坐南向北的一字长蛇阵。 这是一个古老的阵型,并没有什么稀奇,但正所谓击首则尾至,击尾则首至,击中则首尾齐至。恰好能够把大梁征北军的兵力优势发挥到极致。博尔大石率领的北胡主力从沙漠上回来,等待他们的将是以逸待劳多时的大梁征北军雷霆一般的攻势。 可是博尔大石带领的北胡主力被萧洛辰的狼神山攻势调了回来,却完全没有急着杀回来的意思,就这么停了下来驻扎落营,完全不管二十余万大军前后不着地落在了这沙漠不毛的状态下。萧正纲几次派遣小股军队试探,反倒却都因为不熟悉沙漠内情而吃了亏。而就在昨天,北胡人居然还趁夜打了个反突袭,烧掉了左翼征北军的突前营寨,损失虽然不大,却给征北军的将领们添了一肚子气。 “和我比耐心吗?” 萧正纲到号称名将,半生用兵最讲究的便是一个稳字。此刻倒是并没有半点被撩拨得沉不住气的样子,只是下令全军加强戒备多派探马游哨。在他眼中现在的两只军队就好像两个准备搏杀巨人,僵持试探,都在寻找着对方的破绽,才会出手进行那致命一击。 只是按照过往的作战经验来,这种双方僵持的局面却不是能够一直维系下去的。即便是昔日北胡全盛之时,如此规模的军队攻势也极少能够维持许久的,边关守将只要能顶住三个月,通常北胡人也就退回了草原——后勤一直是他们的短板。 “就让北胡人在沙漠里憋着,我就不信他们能像咱们这样能有源源不断的补给从大梁国内运来,征北军耗得起,且那博尔大石又能耗多久?”主帅萧正纲如是说道。 征北军众将领深以为然。 巴格拉什,这句话在北胡语中的意思是“绿洲”。本地的北胡人人都知道,如果从草原向漠北诸部去,巴格拉什通常都是进入沙漠里的第一站,这里有大大小小十几个泉眼,距离沙漠边境又仅仅只有五十多里,绝对是最合适的打尖地点。 但是此时此刻,巴格拉什那十几个泉眼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这里被挖出了一个深深的大坑,一股股地下水从沙土中冒出,将大坑变成了一个小型的湖泊。 人畜马匹绝不能够不喝水,尤其是在沙漠这种地方,为此博尔大石可是下了死命令的,北胡军几乎是在前锋刚刚到达巴格拉什的时候就完成了对于这个绿洲的改造。 “博尔大石,我们到底在等什么?什么时候杀回草原,杀回狼神山啊!”每次博尔大石巡视军营的时候,都会到无数狂热的脸,士兵对他的崇拜依旧还在,多年来东征西讨的赫赫战绩仍然足以支撑着底层士兵们的士气。 “博尔大石,咱们快些把那些懦弱的汉人杀光吧?多等一天,咱们就要多填补数千头牛羊到儿郎们的口粮里……”似这样发出牢sao的大多是北胡贵族,他们在心疼那些从与漠北诸部交战中掠夺来的胜利品。 “杀光杀光,汉人们没你们想的那么懦弱,那么不堪一击,如今他们正在草原边上亮出了刀,等着咱们一头撞上去!这些,那个萧洛辰用三千人就拿下了金帐打下了狼神山,五万骑兵就横扫了草原上留下来的大小部落!” 对于这些人,博尔大石通常是狠狠地把战报摔在他们脸上,以雷霆手段杀了几个叫得最响的贵族之后,敢于急着催促进攻的声音基本消失了。 当然,这么耗下去并不是长久之计,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问博尔大石,大军到底在等什么? “我在等天气!”博尔大石抬头天象的时候越来越多,虽然圣山已经丢了,但是他依旧相信,伟大的草原之神会保佑他博尔大石的。 相持的第十一天,合适的天气终于来了,夕阳如血的大漠落日之下,一股上去让人有些战栗的狂风开始从远处横扫了过来。 “那……那是黑风……”有人惊慌的大叫。 “沙暴!沙暴!”更多的人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到底来了……” 博尔大石遥遥望着那远处的黑风,脸上露出一丝冷酷而又复杂的神色,里面居然竟似夹杂着点欣慰。再开口时,已是一连串的军令之声鱼贯而下。 “留两万骑兵,三万老弱坚守营地。” “全军启程,牛羊牲畜全都留在这个营地里,每人只带马匹兵器和十天的干粮!” “咱们不去草原了,直接向南走,去杀光那些汉人……” 在大风沙暴行军,这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因为沙暴不光会带来举步维艰式的行军速度,更会给部队带来非常直接的伤亡数字。七天之后,当北胡人的精锐部队兜了一个圈子从另外一个方向踏出沙漠的时候,博尔大石手下的兵力已经锐减了三成。 可是博尔大石居然在笑,沙暴不仅仅吞噬了他麾下的一部分军队,可是在那样的天气下,大梁的北胡军也同样完全无法掌握他部队的行动。伟大的狼神,你带来的沙暴甚至可以把所有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 “金蝉脱壳啊……汉人教我的呢!现在我比萧正纲那个稳扎稳打的汉人将军,更靠进他们大梁的边关吧?我不会去和汉人比结阵而战的,是你把我调回草原,还是我把你调回你们全都调回到你们的大梁国里!” 源源不断的北胡士兵从沙漠里走出,他们已经到了断粮边缘,现在就算想掉头回草原都不可能,只有用他们最熟悉的老法子,从汉人那里去抢。 “萧洛辰,我等着你……” 博尔大石最后望了北边一眼,再也再也没有回头。伸手一指之际,从他身边呼啸而过的北胡铁骑已经如同一道洪流,滚滚向南而去。 ------------ 第四百八十四章 烽火 不破关。 这里是一座大梁边陲上极为重要的关隘,原名长平关。自从十二年前有位叫做萧正纲的将军奉命驻守此地之后,修缮城池整顿军备,虽然北胡人此后亦是不乏在别处破关入寇的例子,但是这里却已经很久没有被攻下来过,累累战功成就了寿光皇帝陛下的亲自赐名,将其改名为不破关三个字。 这里的守军有他们的自豪和荣耀,“不破雄关用不破”是他们最常挂在嘴边上的口头语。 不过此时此刻,那些为不破雄关永不破的流过血流过汗的军人们大都在草原上跟着萧大帅讨伐北胡,如今关中虽然还有些经历厮杀的老兵,但大多数不过是刚从大梁腹地调上来的二线部队罢了。随着大梁军队在草原上的节节胜利节节深入,这里早就从昔日的前线变成了如今的后方。 “真是没意思啊,原以为到了这里能够和北胡人面对面地干上一仗,没料想就是守卡子。”一个从后方调到这里的守军的士兵懒洋洋地靠在城垛上,百无聊赖的发着牢sao。 “守卡子还不好?往来客商进关出关有油水啊,咱们又有得吃有得住,省得到那草原上风餐露宿的。”另一个一起调到北疆的士兵对此嗤之以鼻,摸了摸怀里的银钱,他对这个守卡子的差事显然非常满意。 “切!没见识!你懂什么,听说跟着大将军到北胡上的去的人可都发了,别的不说,就说上个月押俘虏进京的那个大队见了没有?金帐轮不着咱们去搞一把,那些北胡贵人总能弄上一个两个的吧,我听人说那些北胡贵人都喜欢用黄金为饰,脖子上挂的链子有这么长,手上带的镯子有这么粗,弄上一个比你在城门口站上两个月都强。还有军功,军功啊!多杀几个首级,咱们说不定也能弄个小官儿什么的当当……” 年轻的士兵们低声交谈着,冷不丁旁边一个老兵cha话进来:“年轻人,别把打仗瞧得那么轻松,北胡人真有那么好打,又怎么和咱们中原打了几百年?这北胡人男女老幼人人都是战士,很多人从小就是打仗打出来的,非常厉害啊!何况那上了阵也是要死人的……” 老兵说的话有些絮叨,直接两个新兵们当成了耳旁风。他们同样自诩为上过战场杀过人,可是若论战斗经验,充其量也就是在大梁腹地最多也就是干过几次剿匪之类差事,距离那大草原上千军万马搏命恶斗的场面还很遥远。 “那都是从前,如今北胡人不行了……”新兵们回以哈哈大笑,北胡人厉害?如今每天耳朵里听到的都是捷报,北胡人能有多厉害?怕是已经日薄西山了吧! 老兵落寞地走到一边,忽然脸色一变,趴在地上专注地倾听起来。猛地他跳了起来一边奔向值班哨将一边大喊道:“有马队,有马队!” “马队?” 值班的哨将皱起了眉头,只见一群黑点在地平线上隐隐而显,却是斜眼儿着老兵道:“那么惊慌做甚,怕是咱们送补给的队伍回来了吧?如此大呼小叫,乱了军心怎么办?先清楚对面的旗号,瞧瞧是不是咱们的人再说!” 不破关里剩下来的老兵数量并不多,和新补充上来的军官士卒们关系也没那么好。他们总是带着一种经验丰富的姿态批评那些后续部队,总是一副一有风吹草动就警惕得过了头的样子,弄得新上来的守军们总觉得他们一惊一乍,很烦。 事实证明,老兵们的经验是宝贵的。某个新上任的值班哨将因为缺乏经验而表现出不耐烦和摆架子,则是葬送了整个不破关。 骑兵迎面疾奔,等到能够清对手旗号身份的时候,往往就意味着对方离你已经及近了,近到通常你的反应时间已经不够。 博尔大石同样有着遇战身先士卒的习惯,那是他能够被北胡士兵们爱戴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而这一次,他又是第一个杀进不破关内的,在他用大日金弓一箭射断了护城河上的吊桥绳索之时,不破关守军甚至还乱哄哄地没来得及关好城门。 这样守备松懈的场景,对于博尔大石这等水准级数的强者而言实在是太轻松了。北胡铁骑又一次找到了在大梁军队面前高人一等的勇武感觉,在博尔大石金弓扬起箭无虚发的带领下,不破关的城门一鼓而破。 太轻松了…… 真的是太轻松了,轻松得北胡兵将们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十几年来都没打破的不破关,就这么一个冲锋从城门里直接冲进来了? 不过此时此刻,他们却并没有太多思考这个问题,而是一边大肆砍杀着大梁军队的守兵,一边拼命地寻找着一切可以用来果腹的食物——从昨天中午起,他们就已经断粮了。 “不用着急,这不破关里要什么有什么!” 博尔大石和他的将士们一样在忍饥挨饿,可是见到不破关里那些随处可见堆积如山的粮草辎重时,他笑了,笑得轻松写意。 “让儿郎们痛痛快快地杀一场,有逃走的追击十里就收队,让他们去给汉人皇帝报信好了。我们这边把粮草辎重整理好是大事,然后……屠城!焚关!” 博尔大石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已经决定了这座边塞重镇的命运。 “寿光三十九年八月,敌酋博尔大石领精锐十余万众入寇。袭不破关而尽屠百姓军民,后举火焚城,昔日不破雄关者,复不存矣!” ——《梁史?夷虏志?北胡》 数日之后,大梁京城,皇宫,夜。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眼着明日便是中秋佳节,本来想着招百官赐宴。再一想,这可是阖家团聚的日子,很多朝臣们是新进才做了京官,家小也是不久前才接过来的,朕却是不能让人家头一个中秋就弄个不团圆。如今北疆那边又在打仗,索性就不大办了!咱们君臣几家提前一天聚聚,家宴,家宴啊!都别太拘谨了。” 寿光皇帝乐呵呵地举起杯子,身边是同样面带笑容的萧皇后。此刻朝中最为炙手可热的刘、安、萧三系世家重臣正带齐了家眷同样坐在西苑里,陪着万岁爷夫妇赏月。 北胡军主力已经打破了边关疆防,虽然博尔大石有意地不隐藏形迹张扬地屠了不破关,但是在这个消息传递远没有那么快的古代,一切都需要时间,此刻的西苑,所有人对此还犹自全然不知,甚至包括了寿光皇帝本人。 不知前线消息的人里面当然也包括安清悠,如今她的身孕已经到了显怀的时候,小腹已经微微隆起,正在和刚刚晋升为太子妃的刘明珠亲亲热热地说着私房话儿。 ------------ 第四百八十五章 最后平静的日子(上) “姐姐真是好福气,嫁进萧家没多久,肚子就争气有了喜了。妹妹我这陪着殿下在瀛台里住了这么久,如今出来又常得殿下宠爱,可是这身子……唉,真盼着早日有个一男半女才好……” 刘明珠毫不掩饰自己对安清悠的羡慕之意,自从她当上太子正妃,如今刘家似乎在悄无声息之间取代了萧家,成为了太子中最核心的家族。不过这刘明珠的确倒还算是个有几分真性情的女子,与安清悠关系好倒不是假的。 安清悠笑着道:“王妃哪里话来,您是大福之命,如今虽是暂无子嗣,太子爷不也把您扶了正?将来……” “姐姐又这么说话,都说了平日里叫妹妹便是,怎么又是王妃王妃的……” 刘明珠小声地埋怨,安清悠则是微微一笑也不申辩。眼前的一切分明得清楚,虽然这位干妹妹喜欢叫自己姐姐,但是自从成了太子正妃之后,别人在称她王妃之时她总是显得眼中掠过一丝兴奋,侧妃侧妃,这始终是刘明珠的一块心病。以前被人叫做王妃之时,总是显得有些有些别扭一样,对于她这种生长在刘家这种大梁顶级家族的女人来说,似乎只有做了正妃才算名正言顺地觉得自己腰杆硬了? 名利所困啊!有几人逃得掉? 安清悠心中叹息了一声,却是抬起头来望着漆黑的夜空。今天虽说是当陪着皇帝提前庆中秋,可是日子实打实的不过才八月十四,还未到十五满月之时,一轮皎洁的圆月挂在当空,周围虽然繁星点点,边际却似缺了一丝轮廓,不禁让人赏月有憾。 “混球,你这个家伙如果能够回来,这团圆才算是真团圆。快点回来吧,你这家伙知不知道,自己就快当爹了……” 似乎是夜景勾起了安清悠对于萧洛辰的思念,她痴痴地这月空,竟似有些浑然忘我了,可是便在此时,一个黑点却急速掠进了视线,掠过了月亮,似是很不合时宜地打破了这一轮思念的画面。 “嗯?那是……”安清悠微微一怔。 一只黑色的信鹰趁夜飞进了京城,恰好掠过了西苑的上空。透过那双动物界最犀利的眼睛,这只信鹰可以清楚地到,如今西苑里所有人都在洋溢着灿烂的笑脸。 只是很可惜,信鹰毕竟不是人,就算到了这一切它也做不了能够影响大局的反应,它继续地向前飞去,西苑旁边四方楼的总部,被一个黑影腾空而起,接在了手中。 西苑的酒席上,大家的心情都很好,皇上说的清楚,是家宴。这是对三家都不当外人的意思,什么叫做圣眷正浓,离皇上越亲近,就越是圣眷正浓。太子钦坐在皇帝皇后的下首,时不时扫上一眼下面坐着的三大重臣世家,脸上那份微笑不仅依旧,而且更和煦得如沐春风一般。 “陛下勤俭爱民,又素来是对朝中之臣多有体恤,臣每每思之,无时无刻不感激涕零……” 刘总督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奉上了给万岁爷的中秋礼物,他在这时候倒是不提什么勤俭,出手竟是一颗椰子般大的夜明珠。一拿出来满院生辉,众人无不喝上了一句彩。 接着便是各家给寿光皇帝奉上礼物,安家送上的是安老太爷手的寿联和颂福诗,萧家奉上的则是一件薄如蝉翼的金丝软甲。 “一文一武一富贵,倒是真符合三家的身份啊……” 太子钦着三家各自不同的做派,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浓了。他的精明城府权谋手段学自于寿光老爷子,而天赋之佳怕是犹在乃父之上,只可惜此刻的所思所想都在另一个方面上: “刘、安、萧三家既要为我所用,又要分而治之,中间要有诸多手段,正所谓恩威并施才是为君者御下之道。将来仗打完了之后应该好好整顿一番……” 太子犹自在转着念头,却见席间急匆匆地跑过一个人来,竟是寿光皇帝最为信任的皇甫公公。这位四方楼的真正掌事此刻竟似脸上颇有凝重之态, 配上他永远板着的那副死人脸,更是让太子牧眉头微微一皱。再他在寿光皇帝耳畔低声细语了几句,万岁爷竟也是神色大变。 不过寿光皇帝何许人也,这闻言色变的样子也只是一闪即逝,下一刻却是乐呵呵地对着诸人笑道:“好好好,今日咱们君臣尽欢,朕却是年纪大了精力有些不济,皇后留下,刘、安两位老爱卿和萧老诰命也留下来陪朕说点儿闲话,大伙儿差不多就这么散了吧。” 众人这便往外走,安清悠却听得背后寿光皇帝略带迟疑的声音再度响起:“悠丫头……你也留下吧,咱们父女有日子没见,也留下陪朕……说说闲话!” 安清悠心中一震,老爷子口中虽说是闲话,然而这般布置显然不同寻常。众人跟在皇上身后鱼贯而入的走进内厅,却见寿光皇帝早已经换了一副肃杀万分的神色,出口之间第一句话竟是: “皇甫公公,让那些伺候的宫女太监都下去吧,赏月厅周围清场,若有闲杂人等妄行刺闻者就地格毙,杀无赦!” 在场众人都是大梁国中最顶级的精英,刚才便已人人起疑,此刻再听到这等做派哪里还不知道是有大事发生。寿光皇帝环视了一圈众人,这才向着皇甫公公缓缓地点了点头,只听这老太监一脸凝重地向着众人道: “好叫诸位大人得知,刚刚收到了急报,博尔大石突然出现在北疆边境,眼下已经打下了不破关,屠城焚关之后进入了咱们大梁境内。鹰信在此,请各位过目。” 即便是刘总督安老太爷这等人物,猛地一听这消息也不禁轻轻啊了一下,一直以来听得都是大捷大捷的好消息,怎么情况骤然急转,竟然是又变成了博尔大石亲率主力杀进了大梁? 萧老夫人和安清悠更是脸色大变,不破关破了,战火从草原上杀进了大梁,那……那北疆军呢?萧正纲和萧洛辰父子呢? “大家议议,如此局面该怎么办。” 寿光皇帝陛下脸上阴沉得吓人:“这等消息瞒是瞒不住的,边关被破,最多半个月,消息和难民就会一起传到京里来!” ------------ 第四百八十六章 最后平静的日子(下) 大梁国多年来的平静日子结束了。博尔大石亲率十几万北胡铁骑破关入口,众人几乎想象得到如今北疆已经糜烂成了什么样子。 “这可是边关传来的消息?或者征北军那边?”最先说话的居然是萧老夫人,如今消息还没向外扩散,知情人里反倒是她的面对战争的时候最为冷静。 “边关或者征北军传来的消息就好了!这是四方楼在北疆的分部发来的消息,博尔大石的打开不破关屠城的时候,他们也是措手不及有一部分人拼死逃了出来,还算是这些小子们没忘了本分,居然还能没忘了发信鹰!” 皇甫公公那死人脸越发的煞白,众人的心却是一点一点地往下沉,边关守军连消息都没有发出来,可见事起猝发到了极点。至于征北军那头无论现状如何,不破关一丢,归路和粮道都算是断了,只怕更是凶多吉少。 “儿臣请陛下招天下兵马北上接敌,自本朝名将宿臣之中则优取帅。务必不使局面再继续恶化下去,同时火速发鹰信……若是征北军那边还没败至不可收拾,急令其回军南下,如今最能指望的还是征北军!” 太子牧终究还是显露出了他决断的一面,这是他远比睿王之流高出一筹的地方,更是他能得到寿光皇帝认可的地方。作为一个真正有谋略的皇子,他的眼睛得是整个大梁,而绝非自己肚子里那点权谋御下之类的小算计。此刻战事出了大麻烦,他亦是扔下了那副蛰伏扮中庸的样子。什么收服朝臣组建体己干将队伍之类的东西立刻便抛到了九霄云外,万事先以国为重,这是作为一个合格太子的先决条件。 这话一说,众人倒是频频点头,别说是名帅勇将领军的四十余万征北大军,就算是四十万匹头牛羊抓也要抓上一阵子,就算是入今征北军已遭大败,也断没有连个鹰信消息发不回来的道理。 刘忠全安翰池两位大学士对视了一眼,他们两个都是老成谋国之臣,此刻说话虽不多,但句句都在点子上: “立刻停止向征北军的粮秣及后援兵马的输送,依北疆地势择险要之地层层布防,多设几条防线,断不能让博尔大石部趁乱窜至我大梁腹地深处!” “当务之急,是急速派能吏至北面诸路州县,梯次安置流民,整顿驻地驻军,征集民壮加强防务,不能让整个北疆的糜烂变成我大梁整个的糜烂。 “坚壁清野,断不能让那北胡鞑虏行以战养战之举……” 刘忠全和安翰池两位老大人以他们丰富的从政经验提出了一条又一条的对策,寿光皇帝听着听着,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缓缓点了点头道: “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啊!国家有乱之时,诸卿尚能临危不乱,只要我君臣拧成一股绳,便是那博尔大石小儿能够猖狂一时,又何愁不灭!” “便依众卿之言行事。明日早朝,即便选将调兵。皇儿,此事由你总办,六部九卿尽可调遣,如有推诿松懈办事不力者,你以太子身份有先斩后奏之权。” “诸卿回去亦要辛苦一下,朕意选十二路钦差巡按前往北路诸州府整顿局面,如今是举贤不避亲的时候,有甚合适人选尽速上奏!朕这便赐诸卿以出入宫阙之权,若有甚谋策只管报来,便是深夜见君亦是无妨……” 命令一连串的颁下,诸人凛然受命。不得不说,这时候寿光皇帝的确保持了一代有为之君的冷静与沉稳,在他身边的一干人等也算得上是忠心为国应对得当,可是在这一刻,大梁国里权力核心却漏掉了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 所有人都低估了博尔大石,这并不是低估了此人的能力,而是低估了这个真正见识过中原繁华的北胡权臣的疯狂和野心。 “快!快!快!博尔大石贵人说了,咱们打得越狠,汉人离开草原就越早!冲进去杀汉人,杀光了汉人咱们再休息啊!” 一座中等规模的城池下,一个北胡军官正自疯狂地喊叫着,在他面前是正在熊熊燃烧的城门,在他身后,是死命推着撞门冲车向前突击着的北胡武士。而在城墙上则是一条条架设起来的云梯,上面密密麻麻攀附着北胡兵将,有那悍勇之士已经冲上了城头。 城门的门闩被烧得通红,冲车连续的撞击下终于发出了一阵令人牙碜的shenyin声,在火光之中轰然倒下。 北胡士兵大声欢呼,冲入了城门口的冲天火光之中,恍然不顾那火焰燎了他们的衣服头发,烫起了他们一身一溜的燎泡,马刀和狼牙棒兀自向着守军不停地砍杀着,勇悍之极。 城门的失守带来了城内大梁军队的连锁反应,在这样强悍的对手面前他们很快崩溃了,仓惶着拼命向南面溃逃而去。 其实这时候北胡兵已经不用再由军官做什么动员了,他们杀汉人抢财帛奸掳掠也已经上了瘾,大梁土地上的繁华远非北胡草原上的清苦可比,打破汉人的城池让自己的**肆无忌惮的释放,对于他们而言不啻是一场又一场的盛宴,有些东西本就深埋在人性中的丑陋犹如另一个时空中的吸毒一样,让人疯狂而又极易上瘾。 博尔大石叩开北疆屠城焚关,却并没有在边境线上做更多的停留,补充了大军的给养之后第二天便挥军南下。 两日后,北胡军破程县,屠城,深入大梁境内一百四十里。 五日后,北胡军破凌通关,屠城,深入大梁境内三百七十里。 今天,距离当初不破关被打下的日子仅仅九天,北胡军队已经打下了北疆的重镇朔州府,突入大梁境内超过六百里开外,骑兵高速机动的优势被博尔大石发挥得淋漓尽致。 “很好,照老规矩,进城不封刀,大家好好痛快痛快。告诉咱们的儿郎,这里不过是小地方,不要留恋可惜。明天一早,大军继续向南疾进!” 眼望着朔州城里一处又一处冒起了浓烟,城下的博尔大石身穿一袭红色的大氅,对着旁边的一个军官哈哈大笑道: “达尔多!我告诉你什么来着!汉人的繁华是你们在草原上想都想不到的!你知道咱们打下这座汉人叫做朔州的地方意味着什么?” 在他身边站着的正是博尔大石麾下的鹰奴队长,如今化名达尔多的萧家长男萧洛堂。此刻他睁大了眼睛,一副对汉人的地方茫然不知的样子,可是内心深处,却早已经如惊涛骇浪般震撼不已。 朔州! 过了朔州,就意味着博尔大石已经彻底打穿了北疆,前面……前面就是中原! ------------ 第四百八十七章 潜伏 “这个……汉人们说这里是朔什么的我不在乎,总之是博尔大石要去哪里,达尔多就去哪里!只是这么长时间也没派给过我什么事情做……很闷啊!我们发几封鹰信回草原好不好?很多部落都在等着博尔大石你会怎么做,早点发些消息回去大家早点安心……” 化名为达尔多的萧洛堂心里已经如惊涛骇浪一般,可是他还能控制得住,还能保持着一个北胡草原上出身的牧民鹰奴队长的样子。 博尔大石哈哈大笑道:“就知道你这家伙憋坏了,这么久没放你的鹰儿出去,心里痒痒了是不是?放心,鹰儿肯定有展翅高飞的那一天,但不是现在!我不是跟你说了很多次了,汉人一刀捅到了咱们的金帐和圣山,我们现在也要捅一把刀到汉人的心脏里,草原上那些部落知道或者不知道又能怎么样,咱们现在反正是谁都不靠只能靠自己,又何必跟他们传讯呢?” 这番话听起来其实破绽颇多,萧洛堂脸上依旧是一副听不懂大道理的模样,心中对于眼前这个年轻的草原权臣不轻易在别人面前表露的策略却是瞧得明明白白。 博尔大石其实并不喜欢北胡传统意义上的那种部落联盟制度,而更倾向于汉人史中所记载的那些一言以定江山的雄主帝王。如今北胡军中精锐尽握他手,那些留守部落十有**倒是对博尔大石阳奉阴违或者心怀异念的。征北军把那些部落打得越狠,在草原上燃起的战火越大,对于博尔大石来说就越正中下怀,他巴不得原有的状况被彻底打破,那样反而更方便他以英雄的姿态回到草原建立他理想中的一种全新规则。 也正是因为这样,北胡军自从利用沙暴金蝉脱壳掉头南下以来,博尔大石就以保密为由下了死命令,对于外界保持绝对的消息静默,甚至北胡老巢也是如此。自己这个鹰奴队长却是被彻底废了,没有半点趁乱向外传递消息的机会。 “达尔多等待博尔大石的命令,我相信,总有一天博尔大石会让鹰儿重新翱翔在蓝天上的!”化名达尔多的萧洛堂挺了挺胸膛,露出了崇拜博尔大石的北胡武士最常见的神色。 “很好,去你的鹰儿们吧!如果实在呆的腻了,就进朔州城去好好痛快一下,汉人的钱帛很多,汉人女人皮肤很像水一样的滑。别老觉得闷,会有你立下大功的时刻的!” 博尔大石大笑着回答了一声,可是目送着萧洛堂的转身离去,他的眼中却掠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一直着这位草原上最好的驱鹰人走到了很远,这才叫过了自己身边的亲卫队长,低声道: “派人去盯紧鹰奴队一下,他们有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那亲卫队长登时脸上变色,大惊道:“博尔大石,你怀疑达尔多……” “我没有怀疑达尔多,也没有点出名来要你去查的什么人,只是让派人去盯紧一点而已。” 博尔大石摇了摇头打断了手下的话,轻声叹道:“这段日子里我一直在想,草原是我们的地方,可是汉人打进草原,所有一切的时机实在是把握得太好了,就好像所有的东西都在针对我们的行动布置得刚刚好一样。自从我下令停止一切鹰信以后,汉人反倒有些应对失措了。难道汉人的在他们自己的土地上倒比草原和沙漠更加消息不灵通吗?想来想去,只有咱们自己的鹰奴队能够达到这一点,派人紧点吧,懂得如何狩猎的豹子终归是应该小心的。” 博尔大石下了密令的时候,萧洛堂也在反复思考。 自己是不是有些太露形迹了?如今这样的形势,大梁已经摆明了措手不及,陛下调兵遣将应对是需要时间的,就算是自己冒死送出消息去,对大局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现在需要等,等一个大梁能够把力量调集起来,让博尔大石和北胡军主力一举覆灭的时机。 低下头,萧洛堂又开始专心致志地侍弄起那些信鹰来。接下来的几天里似乎除了这些神骏的信鹰,再没有什么能够勾起他注意力的东西。 “博尔大石是不是太小心了?达尔多以前在草原上的时候就立过那么多战功,这家伙……这家伙似乎满脑子都是他那些鹰,就是个痴子!” 密查的北胡人很是枯燥的盯了几天,就得出这么一个不痛不痒的结论。比起四方楼里都能标号为“萧一”的大梁头号细作而言,他们在搞情报玩潜伏方面的水平还差得远。 可是监视依旧在继续,博尔大石得到了这份回报只是淡淡的一笑,并没有丝毫的放松。早在从漠北回军的时候,他就已经定下了策略,草原如今已经被他绝然的放弃了,那里只有那些还不够听话的留守部落和茫茫无际的青草,爱怎么样怎么样。大梁的膏硕之地才是最为富饶的所在,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谁先撑不住? 就在北胡军主力保持了鹰信的时候,草原上的征北大军,却是被一连串飞来的鹰信搅得大惊失色。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博尔大石居然玩了一出金蝉脱壳!咱们中计了!”征北军的统兵大帅萧正纲紧紧握着拳头,脸色已经铁青。 “怎么办,怎么办啊!那可是北胡大军真正的精锐,十几万控弦铁骑进了大梁,咱们这……咱们这里……”监军太监皮嘉伟则急得双脚乱蹦,一副语无伦次的模样。 最早到达的信鹰是从不破关过来的,四方楼北疆分部里那些把使命放在生命之上的情报人员发挥了他们最后的作用,屠城焚关的时候,飞出来的信鹰并不止是飞往四方楼总部的那几只。 退是一定要退的,不破关沦陷,粮草补给一时半会运不上来,四十万大军就这么孤零零地扔在草原上,每一天的人吃马嚼都是个天大的数字。从不破关被北胡军主力打破的那一刻起,回军的结果就几乎是已经注定了的。 可是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在征北军的正面,北胡人在沙漠绿洲里的联营依旧是气势磅礴,虽然现在基本可以断定那不过是虚张声势,但是从种种迹象上,那里最少还有几万兵马,他们仍然有余力来不停地今天搞上几把突袭明天打上两场小仗。 此刻撤退,不仅对于征北军士气上是一个严重的打击,那些北胡军的余部更很有延续着北胡人一贯的战术,像吊死鬼一样的跟在大军的屁股后面,像缀着猎物的狼一样等着打你一个突击。那些草原上如今被打得没脾气的留守部落也极可能死灰复燃跟他们汇合,到时候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天大的麻烦。 萧正纲着眼前的鹰信皱着眉头苦思,他用兵向来以稳为主,若是照着他一贯的风格,这时候应该把面前之敌击破了再全军回援才是最佳。 这其实也是最符合现在征北军局势的做法,前后受敌两线作战还要大军调动中行返大梁,这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兵家大忌。 可是…… “大将军,回军啊!回军啊!大梁武将,守土有责。如今北疆都被人攻进去了,我等又岂能坐视?正当是回军和博尔大石决一死战的时候啊,您还等什么,这就下令吧!” 站在萧正纲旁边的皮嘉伟皮公公依旧是一如既往的聒噪,这家伙不懂兵,但是身负监军太监之职就等于代表寿光皇帝在监视这支军队,位高权重! 萧正纲抬起头了那位皮公公,眼中的轻蔑之色却是一闪而过。作为一个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他分明从皮嘉伟的神色里到了那份恐惧,这哪里是什么急着回去保大梁国土,这分明是怕粮草断绝归路被断把自己这条命丢在草原上。这位监军太监大人,此刻满脑子想得都是赶紧回到大梁才算踏实吧? 可是回去?回去就是安全的吗?要撤,也不是这个慌乱法! “闭嘴!再敢惶急妄语半句乱我军心,本帅请王旗斩了你!”萧正纲猛然一声厉喝。 皮嘉伟皮公公浑身一震脸色骇然,统兵大帅要杀监军太监?这自然是与军规不合的,可是如今到了这个时候,朝廷只怕还眼巴巴地指望着征北军救命呢,就算是萧正纲真把他给砍了,又能怎么样? 皮公公眼中的怨毒之色一闪而过,再帅帐里那些武将向自己的眼光,却到底是住了嘴,还真就半个字都不敢再说了。 “北疆此刻只怕已经彻底糜烂了,大军等不得!父帅,把之前我带过的那五万骑兵留给我,不论博尔大石留下了多少人马在那联营里,都收拾他个全军覆没!” 一个声音忽然出现在帅帐门口,众人豁然望去,只见一个身缠绷带的年轻男子在军医的搀扶下出现在眼前,他的脸色依旧蜡黄的吓人,可是他的眼神依旧是那样的锋利冷静。 “联营那边,末将包打!”萧洛辰的声音无比坚定。 ------------ 第四百八十八章 恶化 局面的恶化速度比预想的还要快。 打下朔州府后,北胡军的主力马不停蹄的挥军直进跃马中原,一路上兵锋之指几乎是所向披靡。 在这样的形势下,寿光皇帝和重臣们拟定的对策似乎并没有收到太大的成效,骑兵的高度机动性被博尔大石充分发挥到了极致。 所谓的十二路巡按使前往辖区强化防务的速度甚至还没赶得上博尔大石行军的速度。 有些人满怀着临危受命挽狂澜于既倒的决心出京,可是还在路上就听到了前方溃败的消息,然后再没走多远就被败退下来的溃兵和逃难的百姓挟裹着向大梁腹地退去。 最惨的是一个姓邱的巡按使,他出事的地方实际上离前线还很远很远,却遇到了一伙溃退下来败兵的洗劫,连官袍都被扒了个精光。主仆几人不堪受辱赤条条地吊死自尽在了路边的歪脖树上。 在这种情况下,寿光皇帝显示了壮士断腕的勇气,下令那些从各地召集来北上抵御敌寇的兵马集中到了距离京城四百余里的居贤关,这里是从北疆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两边山脉起伏,根本无法让大队骑兵通过,守住这里就等于守住了大梁北方半壁江山的屏障。 还好这等倾国之战中,大梁国雄厚的国力终于显露了出来,各地北上的兵马源源不断地汇聚到了居贤关,半个月来兵力已经累计达到了将近二十万,终于形成了新的重兵集团。有这样一层厚实的防线在,博尔大石率领的北胡军主力似乎也是有所忌惮,行军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但这也就是人心稍定罢了。 安清悠坐在清洛香号里,着空空荡荡的大堂一脸苦笑。 如今北胡入关,天下震动,香物这种东西似乎一下子变得可有可无起来。从寿光皇帝召集群臣坦言相告北疆关破开始,京城市面上的第一俏货就从清洛香号的香物变成了粮食,其次是真金白银,当铺的生意倒是火爆无比。现在商人们算得上是冰火两重天,一部分人的生意一落千丈,一部分人则狠下心来干起了囤积居奇发国难财的勾当。 “五奶奶,近来的客商少了很多。北面的生意几乎断绝了,京城里来买香物的人也是越来越少,西川和江南那边倒是还有些客商会来,不过人也是少了许多……”安花娘手捧账本做着汇报,脸上也是一副落寞的样子。 “咱们是赚钱还是赔钱?” “赔钱倒还不至于,可是如今各处送进京里的材料都在涨价,基本就是白干了……” “那就白干吧,跟各方面说的清楚,咱们清洛香号做过的承诺一口吐沫一个钉,一年定价一次,就算调价也是明年的事情。更何况咱们过好日子的时候工匠们都跟着咱们,如今世道有些差,可也别亏了人家,工钱比平日时多算些吧。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谁也不容易啊!” 安清悠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却是明镜儿一般,如今北方虽是动荡,但是江南川西之类的地方却远没有受到什么波及,甚至由于缺货的影响,卖得价钱反而比原来还高。 但凡这时候敢上京城来提货的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弄回去原浆就地一生产,登时便是极为丰厚的利润,便是自己涨上几分价钱也是会有人来提货,理由是现成的,可是实在不想做那借势起价的事情。 说到底,自己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啊! 其实清洛香号做得已经很不错了,如今这局面下京城里做香号的几乎没有一家不在赔钱,如果不是靠着安清悠那个自产原浆外地合作生产的法子,天知道如今已经规模庞大的清洛香号会赔成个什么样子。能够维持住一个死撑的局面,其实已经相当不易了。 如今店里压根就没什么客人来,门口处忽然响起一记笑声,安清悠抬头望去,只见这说话之人竟然便是太子牧。此刻他穿着一身便服,身边赫然便是自己的干妹妹太子妃刘明珠。 “久闻萧五夫人心思仁善,能够在这等时候还想着曾经的承诺信誉,想着自家工坊里靠着清洛香号吃饭的工匠从人,当真令人佩服不已。” “见过太子殿下!” 安清悠要站起来行礼,却被太子牧一下拦住,口中连连道:“快免了快免了,如今萧五夫人有孕在身,如何还使得这等虚礼,若是有个什么差池,洛辰表弟回来还不跟孤闹个天翻地覆啊!” 提起萧洛辰,安清悠不禁心里一痛,昨天寿光皇帝刚刚给她传来了最新的鹰信内容,征北大军果然还在,博尔大石那是玩了一把金蝉脱壳绕道而行。只是萧洛辰身负重伤又引发了急病,如今却是生死难料,再加上如今征北军退路已断粮草难继,何时回京这个话题……真是让人一提起来心里就难受不已了。 “萧将军吉人天相,姐姐放心,他一定会回来。” 站在太子牧身边的刘明珠倒是颇懂女人家心思,连忙给太子打了个眼色,伸手一把扶住了安清悠之际却是撇开了话题道: “姐姐也是,如今既是有了喜,身子也是一天比一天不便了。不在家里安心养胎,却又到这店里来作甚?刚才我和殿下专门到萧府拜访却是扑了一个空,这才知道姐姐是奔着店里来了。哎,老夫人怎么也不照顾管束这,倒让姐姐这般乱跑?” “这事儿也怪不得婆婆,她到宫里见皇后娘娘去了。如今这事情这么多……嗐!我也是在家里呆的太过气闷,想着如今这状况店里许是不好做。” 安清悠苦笑一下,有些言语说到这里就够了,如今事情千头万绪,萧家自己也有自己的一摊子事情要忙活,这话却是没必要对太子夫妇再往深里说得仔细。抬头对着太子牧道: “既如此,请太子殿下恕臣妇行动不便,暂且失礼了。只是不知太子殿下来见臣妇却又有何要务?” 刘明珠说得明白,能够让太子牧夫妇亲自到萧府走一遭的当然不会无因,如今又追到了店里来,越发显得不是小事了。这位太子爷的手段权谋纵然相对于寿光老爷子也隐隐然有青出于蓝的架势,又是为了什么会突然这么着急的来寻自己? 安清悠没有掩饰此刻自己脸上的神色,这是在相询,也是在困惑。 以这位千岁殿下太子爷的心思本领,当然明白这等神色的由来是为什么,那双眼睛虽然清澈万分,却连父皇寿光皇帝都被她了个一箭穿心般的通透? 太子牧忽然长身而起,对着安清悠一揖到地,口中却是默然不语。 ------------ 第四百八十九章 糟粕虚张 太子牧对着安清悠一揖到地,口中却是迟迟不肯再说些什么,在场诸人俱都大惊。 安清悠急忙拦着道:“太子殿下这是何意,快快请起,臣妇实在当不起如此大礼。” 太子牧推辞了几次,直到安清悠作色着急这才起身道:“实不相瞒,孤今天是求五夫人谅解来了。” 安清悠讶然道:“太子殿下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臣妇的事情,又何谈谅解一说?” 太子牧苦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昔日李家和九弟全盛之时,孤不得已而行蛰伏自保之事。瀛台得脱之后,有些事情却是不得不补上之前那十几年的空缺,有些投效到我门下之人该收也得收,该用也得用。便是对刘、安、萧三家,孤也是颇有敲打揉捏之意。五夫人素来蕙质兰心,这等事情如何又不出来。如今战局恶化,北方糜烂。值此国有大事之时,孤王扪心自问,区区权谋之事实不足道,之前种种,在此一并谢罪了!” 安清悠微微诧异,说起来自己虽能出这位太子爷的一些兆头,他倒还没有做出什么真对几家不利的事情。可若是因一些兆头便来谢罪……这至于是以太子之尊需要如此? “殿下太过言重了,自古为君者勒御臣下,本就是历代君王都免不了的事情。殿下身为当朝太子,自然也少不得总要面对这些事情。所谓权谋二字实在是谈不上,又何必太过在意呢。别的不敢说,若是为国为君出力分忧之事,安家也好萧家也罢,都向来是义不容辞的。” 安清悠慢慢地说着话,瞧了瞧站在太子牧身边的刘明珠一眼,又加上了一句:“刘家也是。” 太子牧心中一喜,这话里虽然说得有些四平八稳味道,但是在那些语焉不详的说辞里,安清悠的意思反而表露的明白,很多事情她可以理解,萧家安家等大家族也知道臣子本分,这就足够了。 “说起来还真有件事情要求萧家。” 太子牧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既有了这碗水垫底,却是毋须再兜什么圈子,当下直奔主题道: “如今北胡入寇,父皇下诏命天下兵马北上御敌,可是这各地领兵将领们的态度却是不一,有领命后便急进北上的,更有些人兵到是带出来了,走得却犹如蜗牛一般的慢。说到底,还不是在等待观望!若是居贤关战事得利征北军回援及时,他们登时便会一窝蜂的上去沾光领战功。若是战事不利……哼!只怕这些人溜得比兔子还快,到时候真是怀着什么心思,只怕是谁都不知了。” “竟有此事?”安清悠乍闻此言,也不禁一脸的震惊之色。 “这……”这一次轮到太子牧一脸的诧异,半响才道:“五夫人嫁进萧家这么久,有些军队里的东西,难道竟是不知吗?” 说实话,安清悠虽然嫁入了萧家,但是从来未曾cha手过军队中事,纵使是有些军中之事的耳闻目睹和参与,所涉及的也都是辰字营这样的天下精锐,最次也是号称兵甲之利大梁第一的征北军,对于某些地方军中的龌龊事儿还真是不怎么知道。 归本朔根,大梁国里的文官们一提到武将时一个个脸臭的不行,也不是全无原由。好比那许多大梁腹地的二线军队,平日里仗是捞不着怎么打,弹压民众搜刮地方却是一把好手,什么吃空饷倒卖军资那是司空见惯的小偷小摸,动不动喊个本地有悍匪作乱也是常事。虽然那些被禀报朝廷的“匪患”很多情况下不过是百把人一股的山贼水寇。不过把情况叫喊得严重一点自然可以找朝廷多拨些钱械粮秣,事后还可以多报一些军功。 至于是不是真的去剿过匪?那再说吧! 拥兵自重者有之,养寇为患者亦有之。说到底大梁军队中的种种陈年积弊亦是众多,大梁立国这么多年,官场中早已经积累下来了无数问题。无论是文臣武将中总有刚直清正之人,亦有贪腐营私之徒。 “平日里这些事情别说父皇明白,便是刘大人安老大人他们亦是心知肚明。可是之前毕竟文臣之势太强,诸如李家和九弟……父皇为了平衡文武之间的势力,对军中很多东西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可是如今国家有事,孤亲自管上这调集援军之务才知,这……这……”太子牧话讲到这里,竟是有些说不下去了。 安清悠本就是明白人,太子牧略略解说一番,她登时便知道这里面的大概,有些东西之前皇帝默然不问,但是如今要到前方和北胡人见仗,那却是半点做不得假的。派上去多少军队便是多少军队,你吃空饷报虚数糊弄一下朝廷的自己人还可以,北胡人可是不管你那一套。 更何况还别说这除了数量还有战斗力,如果真是一堆武备松弛的部队送上了前线去,那不是给北胡人送菜么! “太子殿下意欲何为?”安清悠眉头大皱,缓缓地道。 “是人都知道要整武备肃军纪,可是这军中之事,孤实在是不明白。这不是……这不是找萧老夫人和五夫人问计来了么?” 太子牧一脸的苦笑之余,面上亦是有灿灿之色,他之前亦是曾饱读兵,亦是曾自诩为若问兵事亦是难不倒自己,可是这真一cao办起来,才知道手尾竟是如此麻烦。 “走!”安清悠忽然站直了身子,迈步便向门外走去。 “去哪儿啊姐姐?”刘明珠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 “进宫!” 一炷香的功夫后,一辆马车缓缓地驶进了北宫门,太子牧坐在车厢里,口中一个劲儿的称赞:“五夫人真是女中英豪雷厉风行,行事干脆利落……” “殿下别夸了,这是帮殿下办差事,也是为国分忧,说到底也是帮我们萧家自己……”安清悠轻轻地叹了口气,自己的丈夫和公公如今还在北胡呢! 慈安宫中,萧皇后和萧老夫人齐齐皱起了眉头,她们二位虽然亦是女子,却更是地道的萧家人,对于军中之事哪有不明白的。 萧皇后低头思忖一阵,慢慢问道:“皇儿,此事陛下可知晓否?” “父皇当然知道,如此大事,儿子又哪里敢胡乱糊弄!” “那陛下怎么说?”这话几乎是众人一起问出口的。 “父皇说,让我来找萧家问计……”太子牧的回答语惊四座。 “找萧家问计?” 萧老夫人眉头大皱,如今萧家就剩下了一堆女人,辅佐夫家也就罢了。这等调兵整军之事谁也不是当过将军真干过的。如此军国大事,太子殿下没有经验也就罢了,寿光皇帝怎么也如此儿戏?她抬起头来与萧皇后和安清悠分别对视了一眼,终究还是向着太子牧沉声问道:“敢问太子殿下,如今这居贤关处,到底有多少兵将已经集结到位?” “外面虽然是说已经有二三十万兵将云集,可是实打实的说,不足八万!” “八万不到?!”这话说得萧皇后和萧老夫人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博尔大石领兵二十万破关入寇,如今这居贤关乃是大梁整个北方的最后一道屏障,整天说调兵调兵,调来的兵将居然只有八万不到? “所谓二三十万军队不过是孤想出来的惑敌之策,不虚张声势一番,只怕是那博尔大石更会毫不客气的挥军直入,到时候京师震动,可就真是动摇国之根本的大事了!” 太子牧一脸无可奈何地的苦笑道,“就这八万不到的军队还是孤费劲巴力的催来,真打起来怎么样还不好说呢,若是比起那博尔大石的精锐铁骑来……算了,跟北胡人压根比不了!” 众人越听越是心往下沉,闹了半天,大梁国的北方屏障是靠空城计在撑着? 博尔大石带着几个亲卫,眼下正站在居贤关外的一处高地之上,脸上一副仿佛抑制不住的冷笑。 “这样兵将就算来得再多也不过是圈里的猪羊,猛虎冲进去一声吼就会吓得瑟瑟发抖,还打什么仗!” 对于博尔大石这种草原上的一代天骄来说,观敌了阵的功夫自然不在话下,就这么远远的瞧了一炷香的功夫,那散乱的旗帜,那赶集一样没章法进入居贤关的援兵,足以让他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番什么样的对手。 莫说传言中二三十万兵马只是太子牧无可奈何之下造出来的声势,就算是眼前真有二三十万军队,他也有足够的信心一击而破。 “博尔大石,那现在我们怎么办?是不是要打这个居贤关?”化名达尔多的萧洛堂正跟在博尔大石身边。此刻他手心里全是冷汗,便是也没想到,隐姓埋名离开大梁六年,重回故土之时到的竟是如此不堪。 “那么着急打居贤关做什么,让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守得住这里最好!” 博尔大石深深了萧洛堂一眼,脸上似乎没有一点的情绪波动,却忽然又仰天大笑道:“汉人的上说,如果是两个国家打仗,那么最重要的不是占了哪里攻破了哪里,而是谁能够先把对手那些真正能打仗的军队消灭掉。所以我们现在反而不急了,我们等!” “等?等什么?!” “等那些急着来救他们中原腹地的征北军!” :今天家中忽然有急事,只能一章更新,望见谅 ------------ 第四百九十章 剔除 “禀皇上,殿下刚刚去了萧家和清洛香号,如今正在慈安宫中和皇后娘娘及萧老夫人等议事。” “嗯,朕的义女呢?也被他接到了宫里?” “回皇上话,萧五夫人是太子殿下亲自从清洛香号里请出来的,如今也在慈安宫。” “嘿嘿,朕这个皇儿啊,底子天赋均是极好的,将来的成就未必在朕之下。可惜就是憋的时间太久了,好不容易从瀛台里面放了出来,一朝权在手,总盼着这些世家大族又要效忠自己,又要能够被自己勒使驾驭,有些事情cao之过急了啊!不过还好,他终究还是个识大体的,这等江山有事的时候也还知道什么是国之大事,也还能够放下身段和人坦诚相告。怎么样,他跑去和朕的宝贝义女求谅解了?” “皇上真是明察秋毫,太子殿下确是如此。”皇甫公公心悦诚服的回道。 “嗐,连自己的儿子要干什么都想不出来,还怎么驾驭江山!太子他啊,权谋手段都学得差不多了,可是经验还差得远……让他碰点难事也不是什么坏事,正所谓天上有天人外有人,做皇帝的虽是九五之尊号称对臣子生杀予夺,又哪里能要求下面人全都整天由你一己喜怒还得服服帖帖?先练练吧!” 寿光皇帝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对于太子牧这个儿子,他终究还是在意的,栽培的。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对太子牧的情况心里没数,与昔日的九皇子不同的是,睿亲王犯下错误时寿光皇帝会推波助澜,会让他和李家的错误不断放大并用形势来做文章。而太子牧,错误刚刚只是刚刚有个苗头,甚至可以说还是在念头阶段的时候,寿光皇帝陛下就会用不同的方式来纠正他。 当然这不是重点,眼前居贤关前北胡大军压境,这才是会让大梁要命的事情。随口说了太子牧几句,寿光皇帝伸手拿起了面前的卷宗,又仔细地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报告才道: “京东京西两大营的开拔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么?这是要命的事情,万万轻忽不得啊!” 不得不说寿光皇帝确有份每临大事有静气的气度,如今居贤关前不过是唱着一出空城计,他已然能稳得下来坐得住,行事并没有乱了方寸。如今北上驻军行动迟缓不说,战斗力也是让人大为担心。寿光皇帝心知肚明,这是自己前几十年留下的隐患,如今在北胡大举入侵的情况下,终于不可避免的爆发了。 “回皇上话,京东京西两大营的都统如今已在前往居贤关的路上,他们昨夜就已经开拔了。” 各地调军是指望不上的,便上了战场也只能当是给博尔大石送菜。为今之计只有的调拨京城的禁军上去,而将增补上来的北上诸军编入禁军,以空间换时间,那些二线三线部队战斗力虽然不行,但胜在兵力众多,调赴京师整顿重编之后未必不能变成一支可堪一用的队伍,战斗力重聚之时,就是博尔大石的大难临头之日! 不得不说寿光皇帝做出的决断可能现在这种无奈之局中最合适的选择,京东京西两大营虽不如征北军那样云集大梁的军中精华,但同样是一只还算有战斗力的部队,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寿光皇帝亲自督问的。两营各有八万兵马,这十六万大军兵分两路,像是两个拳头般一左一右地急速前往了居贤关,配合上那里的天险地势,应该是可以挡住北胡人的吧。 “哼!博尔大石小儿,你就算在漠北诸部收编了一批部落,顶多也就是二十五六万兵力,绕道而行入寇作战,我就不信你不留一部分牵制征北军,打朕的不破关打朕的朔州一路达到居贤关下,草原之鹰,有本事啊!可是真朕就不信,你会没伤亡你会没损耗?现在的你,一共也就剩下十五六万兵力撑死了!” 寿光皇帝望着地图上标明的形势,陡然冷哼了一声道:“给征北军发几封鹰信,让他们行动再快点儿!朕要合围那博尔大石于居贤关城下,让这只草原之鹰来得去不得!毕其功于一役,这场仗大局就定了!” 就在寿光皇帝行棋布子的时候,慈安宫中的讨论也已经快到了尾声。 “居贤关位置之重,皇上是不可能放任那些心里有乱七八糟念头的军将们这么慢腾腾的磨蹭的,着吧,谁走的越慢,将来谁的下场就越惨。现在没有钦差去拿人砍头,不过是值此朝廷用人之际,陛下不愿把军方弄得太过紧张而已。” 萧皇后不愧是最懂寿光皇帝心思的女人,此刻她综合种种局面,终于已经拿定了主意,抬起头来扫视了场中诸人一眼,这才缓缓地道: “皇儿不妨向陛下进言,一方面让四方楼派一好手能吏,选择一支比较好对付的军马斩其将而尽夺其军,加速前进以立威,另一方面则暗中散出风去,就说如今皇上对诸军进度极为不满,倒是皇儿你这里如今刚从瀛台出来没多久,正亟需在军中的堪用之人,若是到了京城的不用去战场,而是会被编入禁军。如今局面,投入太子门下不但可保身家性命,更能在将来谋一条富贵之路。如此一张一弛,定能让那些踌躇不前之军尽数来京。” “来京?”太子牧疑惑地道:“那居贤关怎么办?博尔大石是草原上的一代天骄,那空城计可未必能唬他多久……” “哎呀我的太子爷,你可真是当局者迷,人人都知道居贤关重要,皇上又焉能不知?我敢打赌,京东京西两大营的兵将如今一定在去居贤关的路上。把这些诸路兵马都调到京城来好好整训才是正理啊!” 萧老夫人性子耿直火爆,这当儿却是一拍胸脯:“到时候禁军重编,需要什么将官指挥整军训兵的,我们萧家包了!这么多年着两代大将军东征西讨,京里京外的闲散武将们谁是真懂练兵,谁又是徒有虚名的,都在老婆子的心里装着呢!” 太子牧目瞪口呆,真没想到这些女人还果然有料,倒是自己在兵事上真是个白丁了。正自感慨间,忽然又听得一个淡淡的声音道: “皇后娘娘杀伐决断,婆婆亦是熟知兵事之人。我对于这些东西是什么都不懂的,不过我有个想法,若说那重编禁军的整训要用几个月半年,说不定使得此计之后只要一两个月……” “啊?” 太子牧赫然扭头,只见献计之人居然便是萧家的五夫人……安清悠?! ------------ 第四百九十一章 整合 慈安宫中议事已毕,萧老夫人紧着催促安清悠赶紧回萧府去养胎,二人先行离去。太子牧带着刘明珠也要离开之时,却被萧皇后轻声叫住: “皇儿,母后知道你这么多年憋得狠了,前些日子又在瀛台里圈着吃了些苦。如今局势已明,你也不必太过cao之过急,三大家族效忠的到底还是是朝廷是皇室。古人云无为而治,有时候你并不需要一定对别人做些什么,反倒是别人会对你归心的。” 太子牧脚步骤停,回过身来脸上竟是泛着些苦笑,慢慢地道: “有些事儿臣不仅仅是急了,而且是嫩了。今日到母后和萧老夫人、萧五夫人等种种举措,儿臣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天下才智之士何其多也,有些事情儿臣或许擅长,有些事情却未必及得上几个女子罢了。父皇此次命我负责各地调兵之事,未始不是有些让皇儿吃苦头的意思,欲正天下先须正己,皇儿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整天纠结于别人是不是畏惧拜服,那才不是为君者该干的事情。这这一次却是受教无穷了。” “有些事情要拿得起,有些事情也要放得下。要想做一个好皇帝,首先便要明白什么才是帝王该有的胸怀。” 耳听得太子牧如此言语,萧皇后脸上露出了些欣慰之色,点点头道:“正所谓学无止境,前些日子你父皇曾对我言,有些事情他悟了一辈子,临到老来却发现要去琢磨研究的事情越来越多了。这治江山的学问啊,根本便是无穷无尽。为君者已经贵有四海,若是追求极致,人欲却是无穷。倒不如留一颗平常之心,我若无愧江山社稷,江山社稷自无愧于我罢了。 “我若无愧于江山社稷,江山社稷自无愧于我……” 太子牧低声念叨了几遍这两句话,陡然间身上一阵,倒仿佛想通了什么一般,对着萧皇后行了一个大礼肃容道: “母后教诲,当真如醍醐灌顶,领皇儿茅塞顿开。这两句金玉之言必当牢记在心,此生以之为座右铭!” “罢了罢了,你母后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这等事也就是跟皇儿你说说而已。老百姓都讲儿孙自有儿孙福,母后从小时候着你啊,就觉得我这牧儿是个有福的相貌。将来是不是有福气,还是你自己的路自己走呢!”萧皇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开心的笑容,却是话题一转道:“那重编禁军却是重要事,你可得盯紧了……倒是那洛辰媳妇出的怪主意,母后一想起来就觉得要笑呢!你怎么样?” “皇儿觉得未尝不可,最起码可以先试上一试,要是不行……再停!” 太子牧想起安清悠所献的加速练兵之计,脸上不禁也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洛辰表弟这两口子……真是一对儿胡闹夫妻,不过眼下这许多来京里的地方军都已经烂透了,真要闹上一闹,没准有什么奇效也说不定。皇儿之前倒是对这五夫人的过往经历也曾仔细研究过一番,她以前做的事情在当时很多人也都觉得胡闹,可是闹来闹去不知道怎么……好像居然还就是闹成了?” 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出乎于慈安宫中的预料,太子牧向寿光皇帝的进言不仅很快得到了批准,而且极受重视,父子二人商议一番之后派人秘密出京,在北上诸军中走得最慢的一路里皇甫公公亲自出手,于众目睽睽之下当众格杀山南提督卢俊峰以下军官一十六人,由四方楼好手组成的精干队伍配合寿光皇帝派去的钦差,几乎是转瞬之间便控制了八万多山南地方军的兵权。 “搞那些小打小闹的没意思,山南地方军在几支磨磨蹭蹭的北上军队里人数最多,那山南提督卢俊峰又早就有拥兵自重的做派。要这么搞杀鸡给猴,那就杀一只大点的猴,就搞得声势大一点嘛!这个江山还是大梁的江山,更何况如今正是需要三军效死之际,有畏缩不前的,有心怀异念的,有首鼠两端的,真当朕收拾不了他?” 寿光皇帝很满意四方楼雷厉风行的效率,而他老人家在朝会上大模大样的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消息登时传遍了京城内外,原先踌躇不前的某些统兵官们登时颇有心惊胆战之感,前车之鉴不远,这等命运那一天若是落到了自己的头上才说不准。可是若要去居贤关,那里等着的可是从草原上一路杀到了中原腹地的博尔大石和他号称二十万的北胡铁骑,那可是打下一城屠一城的。 就在此时,另一股消息忽然如风般的传遍了北上诸军。 “兄台还不知道吧!如今太子殿下刚从瀛台里出来没多久,正是手边儿缺人的时候,尤其是军中,缺根基啊!你说,这时候如果投到殿下的门路上,那将来是一个什么富贵?是一个什么前程!” “太子殿下可说了,若是跟着他,咱们就不一定非得去居贤关。你说咱们和北胡人死磕个什么劲儿啊,那都是些个亡命徒!咱们跟着太子爷把军队往禁军里头一编,诸位那可就摇身一变成了京东京西两大营的人,拱卫京师啊!至于那些上前线的事,有别人对不对?” “贤侄,可笑你大难临头尚不自知,老朽今日来访,便是要指点贤侄你一条明路……” 各式各样的说客仿佛天上掉下来一般地出现在了北上诸军的军营里,什么昔日好友,什么世交长辈,当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种万种说辞来,核心却是只有一个,在这种进退维谷的局面下,只有带兵到京城投入太子门下才是正途。 有些事情在某些特定时间里就是这么的荒唐而又现实,国有危难之时一个个踌躇不前,一份上去还隔得很远的前程富贵却有人趋之若鹜,惶惶不可终日的地方军将们终于找到了一个摆脱困境的突破口, 去京城!这事儿它有前途啊! ------------ 第四百九十二章 粗手大脚 北上诸军的行军速度骤然加快,可是却没人冲着居贤关去,一窝蜂的都奔着京城来了。 寿光皇帝和太子牧偷笑,跟我们爷儿俩玩权谋?天下有谁是对手! 萧老夫人时不时地带着安清悠进宫给萧皇后请安,几个女人笑得得意洋洋,这一串儿主意都是咱们娘儿几个出的。 不管怎么说,北上诸军前后脚地到了京城,太子殿下倒是真不食言,进京的地方将领无论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何方何处,一律是礼贤下士热烈欢迎不说,进了京第一件事就是先给他们官升一级。 许多在进退维谷的局面下进京的地方将领很是有一种终于找到了靠山的感觉,接着他们就受到了太子殿下非常亲切的单独宴请,幌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际得知,某某重要职位如今出缺,你这样忠心投靠于孤,孤也不能亏待了于你,这位子就是你的,这个职务很重要,你一定要替孤好好把住了,孤王可是拿你当心腹啊…… 受宠若惊,真的是受宠若惊!到底是朝中有人好做官,于是信誓旦旦者有之,拍胸脯恨不得当场给太子爷两肋cha刀者更是大有人在。又是心腹又是升官,这天大的好事哪里找去!只是等到他们兴冲冲地上任没几天,却都发现这事情好像很不对劲啊…… 那些所谓的“重任要职”,说白了不过是一些只有唬人头衔而根本没有什么实权的位子。朝廷毕竟是皇上说了算,多弄几个貌似光鲜体面其实屁嘛不是的虚职实在是太容易。更重要的是他们忽然发现,他们没有兵了…… 杯酒释兵权这一招,史上早就由无数人使烂了,如今太子牧使出来倒是深得寿光老爷子权谋之术的真传。 无数原本乱七八糟的地方二三线部队被拆散,被混编,被刻意重新构建编制之后变成了禁军的一部分。可是这些在地方上都显得颇为糜烂的丘八大兵们进了京东京西两处大营,却有点晕了。 饭食管饱,餐餐有肉,军饷足发。禁军果然是禁军,待遇就是好。比在地方当守备部队的时候强多了——这批新编禁军是太子牧亲自盯着的,四方楼亲自监督的,首辅刘大人派来的笔吏和军中首席大佬世家萧家从清洛香号调过来的账目贴式常驻,一组复核一组审计每天轮流查账,谁敢在克扣二字上顶着风头搞事? 当然这些地方守备军们进了京东京西两处大营也不是来享福当大爷的,他们进营就见到了一堆黑着脸的禁军教头。这些人通常自己就是老丘八出身,不光对那些偷奸耍滑的事情比这些进京的军汉们更加清楚,执行起军法来更是毫不手软,第一天就钢刀滚滚地砍了三十多个脑袋挂在辕门之外。混帐东西!如今国有大战,正是我等军人整军备武报效朝廷之时,谁敢耍兵痞习气玩装犊子手段,这就是下场! 新编的军汉们见识到了厉害,但更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他们居然见到了女人。 大梁的军营之中素来禁止女眷出入,不过如今局面紧急,太子牧在上报寿光皇帝陛下后大笔一挥算是开了特例。只可惜军汉们见到的可不是什么妙龄佳女,而是一群…… “这他x的也叫兵?” “什嘛玩意儿啊,才三石弓都拉成这样,老娘拉得都比他满!” “我说——瞧你们这点儿出息!摸摸裤裆还是不是男人啊,我要生了个儿子像你们这副德行,早把他阉了送进宫里当太监了!” 练兵场旁边居然多了批观众,天知道是怎么回事,辰字营的军眷们当初得了藏军谷的地契田产却不好好的过日子,而是跑到京东京西两处大营里起了热闹。这一群军眷老娘们粗手大脚全无姿色,可是陪着父兄丈夫在藏军谷里练了六年兵,对于这些军汉cao练之事早已经人人都练出了一副火眼金睛。更何况这么些年来每日所见都是辰字营这类天下第一等的超级精锐,那些新编进来地方部队在她们眼里就是一个字。 渣! 真的是够渣,可是这些粗手大脚的军眷们可不仅仅是眼光厉害,那嘴上骂人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什么泼都能放的出来,什么粗口话都敢说,还是花样百出的。 更大梦魇降临到了新编禁军的头上。正所谓泼妇碰上了老兵痞子,那擦出来的灵感可就不知道偏哪去了。有几个油到家的新任禁军教头到这等场面一合计,居然出了个缺德带冒烟儿的主意,每天整训选出二十个最差劲的兵,挨军棍打屁股。 这一下玩大发了! 军棍倒是不重,负责掌刑的兵都是各处弄来的好手,手底下自有分寸。数量也不多,十记而已。可问题是这等当众裤子扒了下来光溜溜的打屁股时,却惹得那些做观众的悍妇泼妇大老娘们轰然笑骂成了一团。 “小……” “真小……” “顶用么?这玩意儿是日耗子的?” “不但小,而且短,还很细……怎么能他娘的这么小啊!” 这些妇人们没规没矩没文化,张口闭口八辈祖宗,可是她们的确知道什么事是男人们最为死也不肯认输的,什么事是最能让男人羞愤欲死的。碰上这么一堆打嘴仗能杀人的糙娘们悍妇,再她们被当众围观品头论足集体下一个自己的命根子不顶用的结论…… 就算是再没脸没皮的男人,这时候可也真的都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接下来的cao练中,当真是个个奋勇人人争先,谁也不想当那最后二十名被公认为又小又短又细的。一时之间不待扬鞭自奋蹄,新编禁军的大练兵风气空前高涨。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当然也有不过眼的,有人怒发冲冠的臭骂,有人痛心疾首地跑去苦谏死谏。可是屁用没有! “现在朝廷要的就是能打仗的兵!管他什么体统不体统,能赶紧练出兵来的就是好法子!”太子牧大手一挥,“孤王觉得现在这么练着就不错,他***!将来还可以向各地推广一下嘛……” “连殿下都被他们带坏了,这一张嘴粗话连篇的,天家体面啊……”某些人震惊万分,又是跑到内阁大学士兼左都御使安老大人那里去告状,又是跑到寿光皇帝那里去上折子。 安老大人和万岁爷很有默契的睁一眼闭一眼,这两位太极高手联手踢起皮球瞎打混,道学先生们只剩被玩得滴溜乱转的份。 在京城这种地方,消息很快就传了出来。安清悠听到了消息先是震惊,随即莞尔,最后听到效果很好的时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便是在另一个时空里的现代,男人不愿被女人瞧不起的思维仍然非常有市场。在这个男尊女卑才是正道的古代,这种思想又何止被放大了成败上千倍!自己不过是利用了一点点人的心理,想帮着太子牧在编练新禁军的时候提高一点效率而已。没想到居然弄出这么一个乱七八糟的…… “这位太子爷骨子里不会也是个爱胡闹的吧?”在太子牧又一次专程前来当面致谢的时候,最早献计的萧五夫人脑子里却是莫名其妙地冒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不过这等想法自然是不能明说的,安清悠很矜持地表示了自己的无辜: “我可没有想到他们会把事情弄得这么粗俗不堪,当初臣妇所献之计,只不过叫些妇人过去给他们起起哄架架秧子,让那些不堪一战的兵勇们知耻而后勇的道理罢了。” “知耻而后勇,这几个字说得好啊!五夫人不愧是女中奇才,真令孤等须眉汗颜……” 太子牧万分赞叹,回去立刻把知耻而后勇这几个大字写了裱在京东京西两处大营里。此举果然另两大营的士气高涨,众兵勇cao练之时几乎是把吃奶的劲头都拿出来了。 “军心可用啊……”太子牧满怀感慨,却忘了这些丘八大兵们大都不识字,之所以还能拼出最后一份潜力的原因是,那些禁军教头听军中文们解释了一遍太子题字的意思后,很毅然地把挨军棍的名额从最后二十名扩大到最后一百名。 从这日起,每到日落西陲cao练收营之时,京东京西两处大营里就会有近百条壮汉……场面何其壮观! 太子牧喜上眉梢,眼着这真是人定胜天啊,真是一日千里啊……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可问题是,还有一个最大的麻烦摆在众人面前。 这个麻烦就是时间!再怎么样的巧法怪招子能够提高效率,也没法让一群二三线部队一天之内就变成百战精锐。而博尔大石所带领的北胡大军,是绝对不会给大梁回过气来的时间的。 “博尔大石!博尔大石!我们瞧得真切,来得真的是征北军!长长的队伍密密麻麻,清一色的北疆装备!”对于这样的探马军报,忽然停滞在了居贤关前的北胡军主力真是等待了太久了。 “总算来了!这一次摆开阵势迎接那些长途跋涉的对手的,变成了我?” 博尔大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脸上却是浮起了一丝微笑:“汉人的上是怎么说这个来着。以逸待劳?围点打援!嘿!不管那么多了,总之那棕熊便就有再大的力气,如果一脚踩在了猎人的兽夹子上,还不是不死也落个残废?” 【作者题外话】:这本已经到尾声阶段了,在此先谢谢各位读者的关注和喜爱,保持了两个月的双更,说句实话,姜叶也实在是尽力了,不过这个苦就不在这里诉了,特意跟大家说一声,尾声阶段,我求完美,给我多一点时间仔细的思考,不能保证天天双更,但更新是不会断的,待姜叶将思路彻底屡清之后,就让我们同这本一直冲到结束,希望大家谅解!鞠躬…… ------------ 第四百九十三章 王牌折翼(上) “博尔大石还没有打破居贤关,那就意味着我们已经离他很近了。告诉前军,小心搜索,谨慎接触,若是遇到北胡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压住了阵脚坐稳了自己,那就是大功一件!北胡人打结阵而战,不是咱们的对手!” 作为征北大军的统兵大帅,萧正纲下达的这个命令依旧保持着他用兵稳健的风格,半辈子北疆作战的经验告诉他,对于博尔大石这样的对手,越是临到阵前,越需要多加提防。 只可惜有些人未必这么想。 “快!快!快!” 一队队士兵匆匆地向前赶着路,征北军的监军太监皮嘉伟正在一连声地催促着众军前行。 “皮公公,大帅已经说了,对于博尔大石一定不能冒进,你咱们是不是再……” 如果萧洛辰还在的话,他以天子门生兵钦差领前军统御的身份一定能够压制的住一切,可是现在萧洛辰正扛着身负重伤的身体留在了草原上对付那些博尔大石的对峙部队。如今前军的统兵将官对着这位监军太监,说话都只能小心翼翼的样子。 “咱家又不是第一天过问兵事,对于大帅的命令自有分寸,更何况这京里来的鹰信也说了,务令诸军加速兼程,星夜回援关内。这可是圣命!什么叫星夜回援?没有让士卒日夜赶路已经是在三军千里劳顿的份上了!再有多言,咱家不请出监军旗来处置了你?” 皮公公显然没有半点能听进去劝的意思,他是征北军的监军太监,又是四方楼北疆分部的掌事大柜头,京城传来的鹰信反倒先要经过他的手中拆封解密语,才会传到统兵大帅萧正纲的手里。自从到了京城的命令之后,他便亲自来到了前军,美其名曰坐镇督军,实际上却是每天只做一件事。 “快走,快走,前军给我快走!” 执行京里四方楼总部传来的命令当然是皮嘉伟皮公公的本分,可是他做得显然有点过了。整个前军在行军的过程中跑乱了警备,跑散了队形,至于萧正纲先压阵脚再寻战机的命令,更是让如同虚设。 “大将军这一次胆子实在是太小了,鹰信里说的明白,皇上已经从各地调来了几十万大军云集居贤关,只要征北军够快,前有坚城后有追兵,一下子便能把博尔大石团团围住包了饺子,毕其功于一役啊……” 贪功冒进,向来是为统军将者的取死之道,可是皮公公此刻,却被那些毕其功于一役的念头冲昏了脑子。 距居贤关六十里,莫邪谷。 相传,莫邪谷是因为有一位古代的铸剑大师曾经在这里炼出绝世好剑而闻名。此处两侧高山,地势险要,最适合设伏待敌。 就在莫邪谷一侧的山岭上,化名达尔多的萧洛堂站在博尔大石身旁,心里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征北军来了,可是来得竟是如此找急忙慌,以如此险地,竟然没有先派部队抢占山谷的两侧高地,甚至都没有做出分批进谷搜索前进的最基本布置,就这么一窝蜂的冲进谷里来了? “见了吧,我就说过,我们向中原腹地里走的越深,汉人们就越会惊慌失措。征北军既然是这个模样那咱们也不用客气,只要打垮了他们,我就不信大梁国里还有那只军队能够挡住北胡儿郎铁蹄的脚步,等待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了!” 博尔大石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之色,轻声向萧洛堂下令道:“传令下去让咱们的儿郎逗逗他们,派一个万人队出击。别弄得好像这么个天堑咱们不懂得用一样,只是许败不许胜,让这些汉人再往前挪动挪动……” 萧洛堂点头领命,就在这一瞬间,他做出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决定。 征北军是大梁军队的精华所在,毁不得灭不得!萧洛堂想想自己在居贤关前到的那些军容不整旗帜散乱的部队,心里已经狠狠地下定了决心,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冒死往放信鹰都已经失去了意义,那我就自己来! 可是心中着急萧洛堂并没有到,就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的博尔大石望着他的背影,一抹复杂的眼神在眼中一闪即逝。 急匆匆地从山顶上下来,萧洛堂带着两个传令兵一路奔着北胡人的大队而去,只是走过一出山崖的时候,他忽然面露痛苦之色,一矮身蹲了下来。 “达尔多,你怎么了?”两个传令兵登时中计,纷纷凑了过来。 “唉呦我这肚子,好像是早上吃坏了什么东西……”萧洛堂哼哼唧唧地叫着,眼睛里却瞧得真切,手腕一翻,一柄短刀登时便插入了传令兵的咽喉,紧接着撮手横击,一记手刀狠狠地击打在了另一个传令兵的脖颈之处。 这是个很适合发难的地方,萧洛堂把两个北胡传令兵的尸体扔下了断崖,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别了!六年多的鹰奴队长生涯。别了!达尔多这个假名字和北胡身份!我是汉人,老子的名字叫做萧洛堂! 当然此刻可不是发感慨的时候,萧洛堂抹掉了这里一切动手杀死传令兵的痕迹,开始急匆匆地向另一个方向急速行去。如果能够在征北大军陷入博尔大石的埋伏之前能够通知父亲萧正纲,一切就都还算有救。 连十步都没走出去,萧洛堂忽然听到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 “真没想到鹰奴队里的奸细真的是你……我本来想着,如果到这个时候你都还能忠实地执行了我的命令,那么所有的怀疑本来应该抹掉的,以后应该全心全意地信任你才对!可惜啊,为什么是你,我被人称作草原之鹰,可是出卖我的,为什么偏偏是替我过手一切鹰信的队长!” 萧洛堂的心沉了下去,这个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停步,转身。博尔大石一脸冷峻地站在了萧洛堂的面前,那把无敌于草原的大日金弓已经握在了他的手里。 远处,一队北胡武士正在向这里赶来。 ------------ 第四百九十四章 王牌折翼(下) 萧洛堂一步一步地向后退。 北胡武士已经从几个方向冲到了他的面前,组成了一个扇形的包围圈,向前一步是众寡悬殊,后退一步是断崖。一支支弓箭已经搭起,只需要一声令下,萧洛堂登时便会被射成一个筛子。 博尔大石皱起了眉头,慢慢地道:“我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你要出卖我。你是名闻北胡的勇士,是草原上最好的驯鹰人。我对你倚为心腹,为什么你要投向大梁那一边?” 萧洛堂手握短刀,脸色却是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淡淡地道:“我是汉人!” “汉人……” 区区两个字,一切登时都有了解释,博尔大石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苦笑:“四方楼里派出来的死士么?你们汉人的里说,唯心智之坚忍,但背辱以负重任。那就是说你这样的人吧?真没想到,居然就在我身边。” 萧洛堂默然不语,眼睛却在悄然寻找着周围哪怕是一丁点的缝隙破绽。他是四方楼里排名首位的萧一,大梁国的王牌间谍,就算走到了最后这一步都还没有认命放弃。 “难道你还想逃吗?”博尔大石忽然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傲然之色,手中大日金弓一立,淡淡地道:“就算现在我不会一声令下把你射个乱箭穿心,比刀法箭术,你能是我的对手?” 萧洛堂沉默许久,终究还是颓然摇了摇头道:“我打不过你,六年来我一直在寻找机会能够杀了你,可是你太强了,我比你差得太远。” “哈哈哈哈哈哈……很好!你很坦白!” 博尔大石仰天大笑了几声,向萧洛堂的眼光里忽然多了几分认真之色,一字一句地道: “我听说四方楼有个铁打的规矩,不成功,就得死!如今你的身份已经见了光,就算回去也不过是个被处死的命运。怎么样?留下来吧!只要你肯点点头,我不管你之前是谁,以后你还是达尔多,是我们北胡的勇士。汉人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汉人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大梁已经不行了,打败了征北军,中原再没有谁能够是我们的对手,花花江山,你就是开国重臣!不比你在四方楼做个见不得光的奸细更强?” 萧洛堂静静地着面前的对手,忽然出声道:“这就是你亲自来处理我的原因?” “兵战事,军情为先!你们汉人说的。”博尔大石抬眼望着天上的白云,慢慢地道:“对于北胡而言,大梁的皇帝现在最相信的消息来源应该就是你传出来的情报吧?一封鹰信抵得上十万雄兵,放两只信鹰告诉他一些错误的东西也很容易,不是吗?” “你觉得我会帮你向大梁传递假情报?”萧洛堂眼中流露出一丝嘲弄之色。 “你会的,我本来就没打算杀你,就算你不肯,我只要抓住你拷问出你和四方楼之间的联系手段就可以了。”博尔大石的语气很从容:“早听说四方楼手段天下闻名,我也一直很想比较一下,我们北胡人的拷问手法和四方楼有什么不同。” “你可以试试,也见识一下我们中原男儿的硬骨头!”身陷重围的萧洛堂忽然间哈哈大笑,只是在说到硬骨头的“头”字时,他忽然纵身一跳,跳下了那身后断崖下的深渊。 萧洛堂到底是四方楼里训练出来的的萧一,刚刚之所以故作寻觅退路之状,之所以和博尔大石扯东扯西了这么久,根本就是在制造假象迷惑对手。之前击杀那两个传令兵的时候,他早就到了断崖下有几个斜斜长出来的小树。此刻暴起纵跃便是奔着那里而去,只盼着坠崖之时能够被那小树挂住。身在空中,手脚却早已经团成了一个球,护住了头脸上身的诸般要害之处。 “或者死了,或者那就是一线生机。总之不能落在北胡人手里……” 只是他快,博尔大石却更快。 “放箭!” 暴喝声中,围上来的北胡兵早已经乱箭齐发,博尔大石手中大日金弓满弦而启,一只雕翎箭已经快捷无伦的射出,竟是后发先至准头无差,正中萧洛堂的胸口。 四方楼里的王牌间谍,草原上最好的驯鹰人,折翼坠落…… 北胡兵呼啦啦一下子围上了断崖,不停地向下寻觅着,只见萧洛堂的最后一搏,果然让他挂在了断崖之上的小树上。只是这四肢之处cha满了羽箭,胸口处兀自有一根更大的羽箭cha在那里。一具身体兀自挂在树枝上摆来摆去,却是软软的再无半点身体活动的样子。 “忠烈之人,可惜生在南朝……” 博尔大石站在断崖上了一眼,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却是又加上了一句道:“派人下崖去把他的尸身弄上来,此人重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众兵卒领命一声,自有人绕道下崖去寻萧洛堂的尸体,博尔大石却是没有时间再顾及那些琐碎小事。眼下征北军的先头部队已经进了莫邪谷,对于整个北胡军而言,这是比天还大事情,他需要亲临第一线去指挥。 “什么?皮公公就这么急忙忙地领着前军进了莫邪谷?” 皮嘉伟皮公公是代表着天子的监军太监,若单以职权论,征北军中真能压得住他的也就是主帅萧正纲而已。前军将领无可奈何,却又觉得这么下去实在是太过危险,只能急着派人来中军帐报信。 “混账!这个自以为是的阉人,竟是如此的贪功冒进!”萧正纲闻言自然是大惊失色,可是如今木已成舟,也只得催动全军前去接应。而此时此刻,北胡人派遣的第一个万人队正从谷中杀出。 “这就是北胡人的所谓伏兵吗?” 皮公公说到底也算得上是久在北疆军中之人,乍遇敌兵,倒还算没有慌乱。眯着眼睛了一阵北胡人的样子,却是发觉北胡人虽然有埋伏,但显然人数不多。不由得冷笑一声向着旁边的前军诸将道: “各位将军,咱家早就说过这居贤关上大军云集,北胡人便是有甚布置也不敢轻举妄动。眼前这等情状,不过是借这险要之地想阻击大军讨些便宜罢了,区区此等对手,有何惧哉?众将士,随咱家杀敌!” 前军的众将官们面面相觑,可是他们从北胡草原千里迢迢回到这里,本来就是为了解中原腹地之忧而来,如今终于撞上了博尔大石的部队绝没有退缩之理。事已如此,众人也只能见招拆招上前应战。 征北军原本便比那些中原腹地的二三线部队精锐强悍得多,此刻遇伏不乱。虽然入谷的只是前军,但北胡人派出的部队人数更少。士卒们闻听得军令下达,占据兵力优势的他们却是发一声喊,毫不迟疑地直冲上去。 北胡骑兵并没有冲乱征北军,反而是自己陷入了潮水般从来的征北军阵中。那领兵的万夫长率部抵挡一阵见事不好。却是呼啸一声,招呼着部下率先杀出,仓惶向后退去。 “派人去告诉大将军一声,就说前军在莫邪谷遇上了博尔大石的阻击部队。”皮公公得意洋洋地道:“在咱家率领诸位将军的奋勇作战之下,已经率兵把他们打垮了!” 众将官彼此对视一眼,对于皮公公这话倒是没什么异议。无论如何,眼前的伏兵被己方击败毕竟是事实,这还真不能说是什么冒领军功。想到过了莫邪谷天险,那便可直扑居贤关城下,众人倒是都松了一口气。 “追!给咱家追!跑了这么久,第一仗定需打个漂亮的……” 皮嘉伟皮公公大手一挥,尖利的嗓音隔着几十步外都能听得到。不过此时此刻,征北军的追击士兵们却是早不用人招呼,盯着那支先出现的万人队死死地追了下去。 肥!太肥了! 北胡兵进入中原以来每陷一地便屠一城,奸掳掠之下固然是早已被汉人恨到了骨头里,可是那些掠夺来的财富也是当真了得。这支诈败的北胡兵又是事先得了博尔大石的命令,奔逃之际沿途抛洒金银物事,直扔的满山满谷都是。征北军军纪算是大梁军队中极佳的了,可终究有人见到这般景象也是红了眼。 当兵吃粮,做得都是卖命的活计,有战场财不发,那不正成了傻货?有那停下脚步的有那低头拣东西的。便在此时忽听得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 “弟兄们!北胡兵身上有的是油水,想必他们的贵人身上油水更多,咱们他娘的追啊!” 一声高叫,仿佛某种疯狂的魔力一般迅速地蔓延到了前军。征北军的士卒们红了眼,拼命地朝那支败退的北胡万人队追了下去,此刻莫说是阵势,便是最基本的追击队型都已经彻底散了。 “公公,古人说穷寇莫追,博尔大石用兵素来狡诈,咱们是不是把兵马稍微收束一下,再行追击?”有将领队伍散乱得实在太不像话,小心翼翼地向皮嘉伟进言道。 “有什么可收束的,如今北胡人大败,正是再鼓余勇乘胜追击之时!之前你们说什么莫邪谷这麻烦那麻烦的,现在还不是迎刃而解?” 皮嘉伟一个白眼儿翻了回去:“咱家瞧着士卒们挺好,瞧瞧这劲头,瞧瞧这士气,什么叫军心可用懂不懂,啊?跟咱家讲兵法,你们还是先识了字读两天兵再说,切!” ------------ 第四百九十五章 大崩杀(上) “咱家瞧着士卒们挺好,瞧瞧这劲头,瞧瞧这士气,什么叫军心可用懂不懂,啊?跟咱家讲兵法,你们还是先识了字读两天兵再说,切!” 皮嘉伟兴奋得手舞足蹈,此话一说,旁边的前军将领却是人人脸有怒色。 征北军精锐、勇猛,但是清苦和粗俗也的确是有名的,萧正纲用人讲究的是不出身不拘一格,虽然人称儒将,却从来不拿所谓的儒将派头来鄙视他们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丘八大老粗。如今闻得此言,如何不怒! “什么?莫邪谷里果然有北胡人的伏兵,只是被皮嘉伟领着前军打败了?眼下正在追击溃军?” 战报很快传到了中军帐,萧正纲闻听此言反倒是颇有忧色:“博尔大石号称草原上的一代天骄,没那么容易对付,这家伙到底打什么主意?” 前面的军情忽然又流水价般的报来:“大帅,皮公公已经追出了莫邪谷……” “嗯?出谷了?”萧正纲都不由得一怔。 征北军的先头部队的确已经追出了莫邪谷,皮嘉伟皮公公志得意满,遇见博尔大石的第一仗胜得如此轻松,自然是他皮公公调度有方临机决断。前军呼啦啦过去,追逐着北胡人的溃逃,追逐着被越抛越多的遗弃金银财货。 “博尔大石,刚刚在断崖那边去寻找达尔多尸体的兵士回报,他们居然没有找到那个家伙的尸首……” “什么?” 一名亲随低声地禀报着,达尔多一惊,可是他随即又笑了,因为征北军的前军已经因为着急而和中军拉开了一线距离,现在从莫邪谷中出来的,已经是征北军的中军。 博尔大石甚至都已经遥遥地见了萧正纲的帅旗。 “好吧,不论那个化名达尔多的汉人是死是活,都已经无所谓了!”博尔大石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混合着残忍和兴奋交织着的异彩,“只要我们打赢了这一仗……” 征北军的中军部队拱卫着指挥机构缓缓地走出莫邪谷,许多征北军的开始了低着头交头接耳,这莫邪谷似是个险地,但好在大军通过之时倒还没遇上什么大麻烦。前军已经击破了北胡人的阻击,如今险地也过了,算是能松了一口气? 人最容易失去警惕的时候,不是在什么穷山恶水里,也不是在被强敌环伺的包围圈中,恰恰是危险刚过去而放松的那一瞬间。就好像是一个在水面下憋气很久的人,终于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之时往往脑子里一片空白,从水里抬头的时候通常如果恰好挨上一脚通常都是要呛水的。 地面上的微微一阵颤动传来,许多在北疆打足了仗的老兵们猛然间抬起了头,这是马队,是规模庞大的马队。 “敌袭!”几个眼尖之人已经叫出了声来,他们见了从两侧冲出来的北胡军尖兵。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喊什么都已经晚了。莫邪谷的谷口两侧固然有宽阔的平地,更有大大小小一片一片的地陵土丘,不仅适合于藏匿伏兵,那种斜斜的缓坡更适合骑兵居高临下的冲击。 ——这才是博尔大石深思熟虑后选择过的战场。 马借地势,越跑越快,两支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北胡精锐部队犹如刺破了薄纱的马刀,转眼间便杀入了中军阵中,仓促抵抗的征北军士卒依旧保持了临战不乱的本色,但是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接受到上面的指令,就已经被冲散,被打穿。 “守住谷口,守住谷口,退回去!”萧正纲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的眼光一眼就明白了北胡人的意图。 萧正纲的次子萧洛启和三子萧洛铭亲自率领中军亲卫向谷口冲去,帅帐刚刚出谷,这时候谷口若是被断,那才真正是灭顶之灾。必须要把谷口控制住,或是让谷中兵将能够冲出,或是让帅帐回到谷内和中军汇合,这指挥才能不乱,这仗才有得打。 只可惜萧正纲出了对手意欲攻击的要害,北胡人却更是蓄谋已久,亲自带领精锐冲击谷口的人正是博尔大石。 交马,错蹬。 萧正纲的三儿子萧洛铭只觉得眼前一股金光闪过,一件巨大的兵器兜头砸来,手中长枪向上一架,登时觉得泰山压顶一般,虎口震裂之际,一根精钢枪竟是被砸得几乎要脱手飞出,正自心头大骇对方如此巨力的时候,金色的刃角却是顺势先下探,再反撩,一下捅进了他的肚子里。 “长得倒是很像,你是萧洛辰的哥哥?”博尔大石反手抽出了带血的大日金弓,一脸冷笑地扔下一句,“武艺气力比你弟弟差得太远!” 萧洛铭喉头咯咯声响,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翻身栽落。 “三弟!” 萧洛铭毙命落马,萧家次子萧洛启目呲欲裂,一摆手中丈二偃月刀,直上直下地向博尔大石砍了过来。他亦是以力量见长,此刻大吼一声,冲过来便要为自己的三弟报仇。 “力气挺大,刀用得还不够好!” 博尔大石脸上的冷笑之色愈加浓厚,堪堪冲到二马相交,却是猛然一个侧翻,脱脚离镫整个人侧倒至了战马的一边,头上脚下脑袋离地不过数寸,堪堪避开了萧洛启的丈二偃月刀不说,大日金弓却是自马腹下探出,锋利无比弓弦绊在了萧洛启的马腿上微微向后一绷,继而毫无阻碍地隔断了那匹马腿上筋骨。 萧洛启马失前蹄,连人代马身不由主地向前倒去,博尔大石翻身回鞍之际早已经持箭上弓,身体向后一仰,几乎是躺在马背上向着身后一箭射出,正中萧洛启的后脑,直贯而入。 “我曾经对萧洛辰说过,到了战阵马上,他都不是我的对手,何况你们?” 博尔大石心中默念了一句,陡然间一声大吼:“杀!” “杀!”北胡骑兵跟在他身后,发出了野的一阵嘶吼,不管不顾地向着前方杀去。 萧家两子毙命,谷口失守。 后面本是源源不断的征北军被截在了莫邪谷里,兵力虽多,谷口却就是那么大,向外冲击之时也就能展开那么一点兵力。反倒是北胡骑兵源源不断地从两侧冲出,在这个对整个战场的最为重要的局部上反倒是形成了优势。 皮嘉伟皮公公率领的前军更惨,他们急着追击那支北胡军用来诱敌的万人队,早已经和中军拉开了距离不说,自己的队形也已经被跑得松散稀烂,另一只博尔大石安排好的部队从他们侧后方杀出,不仅截断了前军与中军之间的联系,更开始从背后冲杀击溃着征北前军。 斩头,截尾,杀帅。这才是博尔大石定下来的全盘策略。 四面八方涌来的北胡骑兵越来越多,萧正纲的中军大帐身边那些困在莫邪谷外的军马不足万人,而且在北胡人的轮番突击之下,这不到一万人的残军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全军向两边的丘陵冲!死也要占上一个哪怕小山头!”目睹爱子被杀,萧正纲两只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但是他仍然保持着最后的冷静,即便到了此时,他的命令仍然没有错。 暴雨不终朝,博尔大石这种疾风暴雨式的攻势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此刻前后都是敌人的重兵集团,唯有抢出一处地势来据险而守博得喘息,才有一丝活命指望。 但是博尔大石亦是草原上的一代天骄,号称北胡百年难得一见的强者,又怎么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谷口堪堪封死的时候,博尔大石已经率众向征北军中军帐方向冲来,萧正纲发出这道命令的时候,他的大日金弓已经拉满。 第一箭,射落了征北军的帅旗。 第二箭,射死了站在旁边的掌旗官。 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第六箭,舍命冲过来保护大帅的卫士们被射到了一片。 第七箭,卫士们牺牲只换来萧正纲向后侧身闪避的一点点时间,博尔大石没能射中征北军主帅的咽喉,那支雕翎箭扎在了萧正纲的肩窝上。 大日落七星——这是博尔大石被誉为草原第一勇士的最强技,凭借着这样一手连珠箭,不知道有多少敌人死在了他的大日金弓之下。 萧正纲年轻时投笔从戎,本就是以儒将闻名,武艺之道并不是他的所长。此刻肩窝中箭向后便倒,更不是博尔大石的对手。 周围的部将亲随死命来救,出招已经是一命换一命同归于尽的打法。 博尔大石也已经豁出去,整个北胡军疯狂的攻击,换来的就是这一刻,只要不是奔向要害的刀枪箭枝,一概不管不顾,手中大日金弓舞成了一片金光,只求速进。 有人射人先射马,把手中的长枪掷了出来,博尔大石胯下那匹草原上最神骏的名马“黑雷”,在距离萧正纲数丈之处轰然倒地。 金光扮着黑影一跃而起,博尔大石在胯下爱驹摔倒的时候,已经借势疯狂的一个纵起向前凌空跃出,身在空中,大日金弓已经朝着射箭相反的方向拉满,落地之际松手放弦,那锋利无比的金色弓弦已经如一把软刀一样弹出,堪堪切入了萧正纲的咽喉。 只切入了三寸,但是已经足够了!博尔大石身上已经小伤无数,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再见,萧大将军!” ------------ 第四百九十六章 大崩杀(下) 莫邪谷。 古代大剑师的炼剑之事早已经成为传说,今天这座山谷里却是不知道有多少把剑已经出鞘。 只可惜征北军将士的剑却无处可用,谷口被,就算明知他们统帅被敌人隔在了前面,却空有一身焦急的力气没法上前厮杀。忽然间听得周围一声喊,两旁的山谷绝壁之上探出了无数北胡武士的身影。 博尔大石计算得极为精密,别说是当初那监军太监皮嘉伟当时贪功冒进没有派人搜索两侧的山岭,就算是搜索了也不会发现什么。针对莫邪谷当然有埋伏,但是伏兵却在五里之外的一处密林之中。茅草裹身树叶遮甲,就算是站在山坡上向远处着力眺望也不出来什么。一直等到两路伏兵先后杀出,博尔大石截断了前军与谷口等等各处的联系,他们这才抛去伪装一路赶回。 “有埋伏!北胡兵!北胡兵!”谷中的征北军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叫了出来。 这是图穷匕见的对杀时刻,北胡军队已经彻底的没有再做任何隐藏。许多北胡兵的身旁都立了一个枯枝干草编成的巨大藤团,这是他们在等待北胡军到来的这段时间里赶制出来的器械。 “点火!” 巨大的藤团上早就已经淋上了油,随着北胡军官的一声令下,不知多少藤团被点起,瞬时间便变成了无数个巨大的火球。山顶上往往是几名北胡兵合力,用长矛将这些大火球推入了山谷之中。 烈焰冲天而起,翻滚的火球从天而降,随即是山壁上北胡射手尽情泼洒的箭雨。 征北军人人大骇,原本遇伏尚能镇静的大队人马登时乱了,而此时此刻,忽听得谷口一阵大哗,原本在谷外的北胡部队解决了征北军的中军帐,此刻却是越聚越多,趁乱倒冲回了谷中。 “汉人的兵将们听着,你们的统军元帅萧正纲,现在已经被我们北胡人的英雄博尔大石格杀!有投降的还能饶你们一条命……” 两侧的山坡上忽然响起了一阵极大的欢呼声,紧接着是汉语裹杂着北胡话的齐声呼喊。 征北军的士兵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年来带领他们征战的大将军萧正纲死了?征北军的大帅死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不肯接受这个现实,不知道有多少军官高声喝骂着这是北胡人在吹大气惑乱咱们的军心。可是很快,谷里的人都到了一个他们曾经为之敬仰和追随的身影。 萧正纲的尸体被高悬在了莫邪谷的峭壁上,那一身寿光皇帝御赐的紫金龙鳞甲天下只此一套,别无分号。在他旁边的,是一面被倒着挂起来的大旗。 那是萧正纲的帅旗,征北军的曾经引以为豪的军旗。 火攻、箭雨、伏兵、谷口的骑兵倒冲,重重打击之下,萧正纲的死讯成为了压垮征北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支号称大梁军队精华所在的征北军崩溃了,兵败如山倒,他们仓惶的向后退去,乱兵崩阵一泄如注,却是更冲乱了身后征北军后军的阵脚。 北胡骑兵从作战变成了疯狂的追赶砍杀。 入夜。 那些从绝壁上退下来的火球早已经变成了一堆堆的灰烬,取而代之的是北胡军队点亮得明晃晃如同白昼的无数火把。莫邪谷里到处都是身穿大梁军队服色的尸体。谷外,还在溃逃的征北军士卒更多。虽然他们在北胡人的刀下留了一条命,但是士气被夺,编制打散,已经彻底地变成了一小股一小股的败军。再无法对博尔大石麾下的北胡人主力构成任何威胁。 “带上来!” 一声高叫,一群被五花大绑的征北军将领被带到了博尔大石的面前。 博尔大石此刻虽然身上受了七八处伤,可是心情显然好到了极处,征北军被打垮了,他完全不认为还有什么人能够阻挡他彻底打败大梁的脚步。走过这些战俘面前,他高傲得如同已经征服了天下的帝王。 “咦?又一个长得很像的?”博尔大石忽然停了下来,走到了一个年轻的征北军将领面前:“我听说萧家有五个儿子,你也是萧洛辰那个家伙的哥哥?” 这个被俘的年轻军官正是萧家的四子萧洛松,在乱军中他被砍断了一支手臂痛得晕了过去,这才做了战俘。如今眼着博尔大石,虽然脸色惨白,眼睛里却似乎要喷出火来一般。 “不用那么愤恨地着我,你们汉人有句话,两国交兵,各为其主。” 博尔大石带着一种胜利者居高临下的睥睨和微笑道:“我对于萧家人的武勇和刚烈一直以来都是很景仰的,只要你肯降……” “萧家人只有战死的,没有投降的!”萧洛松猛然间大吼一声,身子陡然向外窜出,此刻一臂被断浑身被绑,这一冲却是用尽了他最后的一点力气,此刻他身上唯一还有攻击性的只剩下牙齿,竟然是用咬的。 咬向博尔大石的咽喉。 只可惜,以萧洛松的武艺,就算是身体完好也远不是博尔大石的对手,又何况如今这般情状。 一击落空,两柄长矛已经插入了萧洛松的胸膛,接着博尔大石身边卫士的马刀砍来,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萧洛松的首级落在地上,表情居然很安详,最起码他捍卫了一个大梁军人最后的尊严。 博尔大石怔怔地着这个明明就是自己找死的对手,脸上似有尊敬之色,却忽然又有一丝怒意在眼神中闪过: “萧家有什么了不起,不肯降,我就杀绝了你们家的男人……哼!还剩下一个萧洛辰!” 好在并不是每个汉人都不肯降的,又砍了几个宁死不降的大梁将领之后,博尔大石很快就找到了一个他非常希望找到的人。 “只求……速死……” 此役中几乎葬送了整个征北军的监军太监皮嘉伟也做了战俘,他的前军被北胡人前后夹攻包了饺子,全军尽没。但是这位皮公公居然奇迹般的没有受伤,火把的映照下,他的脸色却愈发的苍白,嘴上虽然还死扛着三分硬气,但是那微微发颤的声音已经表明了他的恐惧。 “皮嘉伟,皮公公!哈哈,你在北疆的时候,可是很杀了不少我们北胡人的细作呢!嗯……四方楼的北疆掌事嘛,这个名字我可是常听人说起。” 皮嘉伟生性最喜抢功表功,四方楼天下四方八处八十一楼,数他这个掌事做得最为高调,恨不得别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份才好。博尔大石着他那张苍白的脸,忽然间微笑着道:“四方楼不是有个不成功就得死的规矩吗?放心,我不会杀你,我会每天喂你吃几大勺子牛脂猪油,把你喂得白白胖胖比要下羊羔的母羊还肥,然后派使者把你客客气气地送回大梁交到你们的四方楼手里,怎么样?” 周围的北胡兵将齐声大笑,皮嘉伟的脸色却是更加苍白,冷汗一滴滴的涔涔而下。如今他铸下如此大错,便是有一万条命也抵不过。想到四方楼里的家法之严行刑之残酷,猛然间只觉得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坐到在地。 身旁的北胡兵又是一阵充满了嘲讽的大笑,博尔大石却是微笑着话锋一转:“想要不这样也可以,我读过你们汉人的史,很久以前有个叫中行说的也是个太监,他就投了胡人的大可汗,被奉为上宾几十年,富贵荣华啊!我给你另一条路走,你,这里有很多的汉人士兵的盔甲衣服,现成的呢。如果你皮公公带上一群穿着汉人衣服的士兵向南逃去,我想前面那座城关一定会放你进去的,对不对?” 说着博尔大石伸手一指南面,那方向赫然便是居贤关。 “寿光三十九年九月初三,征北军回援中原,监军太监皮嘉伟贪功冒进,致遇伏于莫邪谷,胡虏以伏兵火攻……大溃。亡者十万计,践踏溃伤不可计数,正纲力战身死,子萧洛启、萧洛铭、萧洛松同殁。监军太监皮嘉伟受俘,叛。大梁自立国始与胡虏交兵,未有如此大败也。” ——《梁史?萧正纲传》 夜幕的掩护下,皮嘉伟皮公公终于哆哆嗦嗦地上了马,带着一群换装了征北军衣甲的北胡武士向南驰去。然而与此同时,一个身穿北胡服色身影,同样在旷野中跌跌撞撞地前行着。 “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活下去,活下去一定还能发挥些作用……” 博尔大石终究没有杀绝萧家的男人,如今萧家的男子里不仅仅还剩下远在北胡草原上的萧洛辰,还有一个曾经化名为达尔多的鹰奴队长,一个从博尔大石眼皮子底下逃走,如今正在被北胡游骑到处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男人。 作为四方楼派往北胡的头号棋子,号称萧一的绝对精英,萧洛堂是从最危险的地方历练出来的超级好手。既已决定了行孤身逃走报信这等大凶险事,当然不会全无准备,他在那北胡人的袍子里贴肉穿上了两层锁子内甲。虽说饶是如此到底还被博尔大石一箭射穿,箭头深入胸膛一寸有余,可是终究没能要了他的一条命。 只是他此刻的伤势却也极重,能够走到这里,全凭了一股信念毅力在支撑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终于见半山腰上有一座小房子,几亩的梯田。用尽最后的力气走过去,一个老妇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正在惊恐万状地着他。 “我是……汉人!”萧洛堂低沉而又嘶哑地喊这么一句话,人却陡然向前一倒,再也支撑不住地昏了过去。 ------------ 第四百九十七章 孤兵(上) “我是汉人!” 这是萧洛堂在晕阙之前拼力吐出的最后一句话。 “奶奶,他说什么?”着眼前浑身是血的男人,小女孩儿已经完全吓傻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我也没听清啊……”老太太耳背。 “那……那这个人怎么办啊?他身上穿的衣服好奇怪,他死了吗?”小女孩胆怯地问道。 “唉!这好端端的年景,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兵荒马乱的!先把他弄进屋子里裹下伤再说吧,左右总是一条人命,咱们总不能着他就这么流血流死……” 一个住在山洼洼里的老村妇和一个小女孩,她们并没有想到自己在这场两个帝国殊死搏斗中发挥的作用。她们只是单纯地不忍心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这样死去罢了。 北胡,草原。 “杀——!” 同样是铁骑鏖战,同样是一挥手滚滚人头落地,在这里败得却是北胡人。 火把如长龙般在沙漠的夜空里点亮,萧洛辰神色憔悴地坐在一辆马车里,后背上的箭伤依旧时好时坏地会给人困扰,让他不能够亲自挺枪跃马冲杀在阵前。不过那感染所带来的重病和高烧却终于被他挺了过来。眼前残破不堪的北胡人联营犹自一片狼藉。 “这群家伙,真是耽误我们的时间!”骑兵管带冯大安的嗓门依旧让人震得耳朵疼,这段时间里他算是过足了带兵冲阵的瘾,只是此时此刻,这个心里头藏不住事的大胡子无论是言语还是脸色,都表现不出一点点高兴的神色来。 “没法子,这里毕竟是北胡人的地盘,真没想到博尔大石和漠北诸部血拼了那么久,真到和大梁死磕的时候居然还会出兵相助!”白净面孔的亲卫队长张永志则是紧紧地握了握拳头:“好在,我们还是打赢了!” “意料中事,如果我是博尔大石,临走之前也绝对不会真的认为光凭那三万骑兵再加上两三万人的老弱残部就能把征北军拖在草原上。这只不过是惑敌的疑兵,真正的后手一定是另有安排。中原肥美之地,好处其实比草原大得多。这家伙的野心,真是太大了……” 萧洛辰了手下最得力的两个部将一眼,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慢慢地插进来话道: “北胡人的思维和咱们不一样的,只要你是更强的一方,就可以要求很多部落按照你的意志来行事,只要你给出的利益够多,什么仇怨都可以先放下,什么协议都有可能达成,今天是死敌明天就有可能是联盟。如果换了我,在当初迟迟不肯回救草原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足够的时间,真到打回来的时候,肯定已经和那边的部落勾兑出了某种安排。说不定当初他前脚回救草原,后脚漠北诸部已经在集结援军了。” 北胡军主力以金蝉脱壳之计杀入关内,征北军回师救中原,萧洛辰以五万骑兵既要负责断后又要负责歼灭博尔大石留下来的牵制部队,担子本来已经不轻,可是偏在此时,留在沙漠与草原边缘的北胡人绿洲大营居然还有后手。漠北诸部挤出了最后的一点余力,六万援军横跨大漠突然出现使他们在草原上的兵力数量几乎超过大梁军队的一倍。 只可惜他们碰见的却是萧洛辰,虽然伤势和病痛让他无法亲自上阵冲杀,但是这个在草原上几乎已经快和狼神齐名的汉人男子依然是北胡人心中的梦魇。凭借着指挥能力与计谋,萧洛辰和北胡人周旋了二十余日,终于依靠一场夜袭将打破了北胡人在绿洲上的联营,十万漠南漠北联军被彻底击溃。 “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谈起刚刚这场胜利,大胡子冯大安脸上又浮现起了一丝好战的神色,“要不咱们趁机攻入漠北?北胡人的两大圣地里狼神山已经被咱们打下来了,干脆把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圣石也一锅烩了!” “后军改前军,让将士们再辛苦一下,马不去鞍人不卸甲,咱们回大梁!”萧洛辰目眺远方,沉声下达了命令。 “回大梁?”大胡子冯大安瞪圆了双眼,“征北大军几十万人已经回去收拾残局了,大帅又是素来稳健之人。北疆也好草原也罢,这等地方那博尔大石都没讨了好处去,在中原腹地打仗,还用得着咱们去帮忙?” “就你这脑子还跟将军谈怎么统军用兵?”亲卫队长张永志做了一个伸手指脑袋状,却是不知为何了萧洛辰,这才对着冯大安起哄笑骂道:“去去去,将军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你冯大胡子到时候只管带兵冲阵就好,这事儿是你该琢磨的?” 为上位者,如果每件事情都不得不和属下掰开了揉碎了讲细节,那才是真正的失败。更何况萧洛辰平时虽然嘻嘻哈哈地和部下打成一片,但辰字营也好征北军也罢,军纪本就是天下一等一的严厉。冯大安虽是个莽人粗胚却也是多年的老行伍,做部将的什么事情该出主意什么事情连问都不该问自然明白。这当儿听得张永志哄他也不生气,咧开嘴呵呵一笑,自行下去整顿手下部署南归之事去了。 萧洛辰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苦笑。张永志边起哄边回头偷自己的那份眼神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清楚得很,父亲萧正纲用兵是谨慎经验是丰富,可是那一场北胡主力脱离战场破关入寇的金蝉脱壳说到底还是被博尔大石摆了一道。既是有了第一次,会不会有第二次? 只是这些担心却没有办法对别人说,他现在已经是统兵一方的大将,那样的疑惑传了出去,登时便会对士气构成极大的打击。 “不是父亲不通兵事,实在是博尔大石那个家伙太强了……父亲他,真能打赢北胡人的主力吗? 数万骑兵开始了掉头南下,只是这一次,萧洛辰的脸上没有了那份计谋算定时招牌一样的诡异笑容,取而代之的则是独坐车中一副微有忧色的神态。 要想让萧洛辰微有忧色,事情本身就已经极为罕见。 可是无论如何,这一支大梁最后的精锐骑兵,毕竟已经在回家的路上。正途连连角声寒,旌旗遍地刃满天。征尘与疲倦伴随着的,却是策马未有半刻歇。 ------------ 第四百九十八章 孤兵(下) 中原,莫邪谷旁的一个小山沟,简陋的茅屋仍在,贫瘠的薄田依旧 萧洛堂那句“我是汉人”其实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救了他性命的实际上是两颗淳朴而善良的心。当在他从晕阙中惊醒的时候,已经是满天大亮。 “是你们救了我?”萧洛堂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张小女孩的脸。对着对他一笑,露出一口洁白而整齐的牙。 “先别乱动,你伤的太重了。”老妇人着一身北胡人打扮的萧洛堂明显有些畏惧。 萧洛堂有些吃力地抬起身子,伸手褪下了腕子上一个粗大的黄金镯子递了过去。 “谢谢,送给你们。” 似乎是到这个“北胡人”并没有太凶神恶煞的样子,老妇人很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连连推辞萧洛堂的那个黄金镯子。攀谈两句才知道,那老妇人本就是个孤老婆子,儿子媳妇都在多年前的一场瘟疫中丧生,只剩下小孙女和她相依为命。随着战火蔓延到居贤关,这里的居民大都逃难去了。老妇人却是舍不得这几亩赖以活命的薄田, “救命之恩比什么都重,千万别推辞。”萧洛堂把金镯子塞进小女孩儿手里,却是硬撑着站起了身来,缓缓地道:“请问老人家,您这里有没有男子的衣服?” 祖孙二人睁大了眼睛,这个男人已经遍体鳞伤,此刻还能站起来都让人吃惊,他这是还要走?不要命了么。 就在萧洛堂死撑着离开的时候,他甚至还不知道,征北军已经被博尔大石击溃,自己已经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孤兵。可是站在山腰上向着远处望过去,他的面色已经彻底的怔住。 一道巨大的黑色烟柱正从南边冲天而起,一直升上天空久久不散。 那是居贤关的方向。自己昏迷之前,北胡人应该是正在准备伏击征北军才对,怎么这一夜之间连居贤关都出了事,难道征北军已经…… 那里有自己的父亲,兄弟,萧洛堂几乎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寿光三十九年,征北军大溃,监军内宦皮嘉伟降叛,引北胡兵以伪做败兵事,诈门而破城,居贤关驻军惊乱而败,溃散四逃。敌酋博尔大石复以屠城事行之,烈焰之下,居贤关复不存矣。” ——《梁史?四夷志》 曾经的征北军监军皮公公……不,现在应该说是北胡军前的内宦总管皮嘉伟皮公公有些痴呆一样地站在那里。眼前是熊熊燃烧的居贤关,身边,昔日同僚的鲜血早已经染红了大地。 “居贤关的弟兄们,我是征北军的皮嘉伟皮公公啊……” “北胡人实在是太厉害了,征北军已经不行了,我是拼了命才带着一些弟兄们跑出来的……” “我有四方楼的印信为证啊弟兄们,求求你们了,北胡人就在后面,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吧,救命啊……” 刚刚诈开城门的一幕幕似乎还在脑海里闪过,可是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去。皮嘉伟连哀告带哄骗,终于让居贤关的守军打开了城门。但是他带给这座大梁京城前最后的关隘屏障的,则是伪装成征北军败军的北胡武士蜂拥而入占领了城门,是又一次的焚关屠城与血腥杀戮。 “这个就是大梁所谓禁军所穿的服色吧?我记得以前到大梁京城的时候见过的。”博尔大石似乎是随意地一脚踢开了一顶大梁军队遗落头盔,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之色。 皮嘉伟从那种莫名的心悸中醒了过来,脸上似是有些阴晴不定,却终究浮起了一丝谄媚的笑容,走过来点头哈腰地用北胡语解说道:“这不仅仅是禁军,更是大梁皇帝的用来拱卫京师的京东京西两大营,轻易不肯出动的。” “拱卫京师?轻易不肯出动?” 博尔大石的脸上慢慢地浮上了一层笑意:“照这么说,连这样的军队都已经拿出来抵御我们,大梁的皇帝应该是手边没有什么兵可派了?” “应该是,大梁虽然号称有百万大军,可是真正能打仗的首推征北军,其次便是禁军。这两支军队已经先后被博尔大石您打败,剩下的军队不过是些不堪一击的地方守备军罢了,就算再调兵前来,也不过就是给您更添些英勇的武勋罢了。已经没有人是您的对手……” 皮嘉伟脸上的谄媚笑容愈加浓厚,他忽然觉得就这样跟了北胡人也不错,左右其实都是当奴才,自己只不过是换了个主子罢了。如今大梁应该是眼着就不成了,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一投降,投降出个开国功臣来? “很好!你开始用心给咱们北胡人做事了,将来你会有很大的富贵的……” 博尔大石点了点头,挥了挥让皮嘉伟退下,就好像是挥开一只苍蝇一样。四周的北胡将领着这位皮公公点头哈腰着退出帐外的样子,眼睛里已经是齐刷刷的蔑视与厌恶。 “博尔大石,咱们还要这个没骨气的汉人有什么用?出卖自己的同族战士,这样的人还不如牛屎。直接杀了吧,留着他实在着厌烦!” “就是,真不明白,汉人的皇帝为什么要在军队里放这么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如果不信任自己的将领,那就不要让他上阵嘛,还搞个什么监军?” “哈哈,汉人一向懦弱,说不定汉人的皇帝也是没卵子的……” 厌恶声哄笑声骤然充斥了营帐。 博尔大石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虽然读过很多汉人的,可是对于汉人的有些事情我也没真搞明白,这个调调真是让人费解。不过无所谓了,这个家伙对于汉人那边的事情倒是知道得非常详细,他如今既然已经回不去汉人那边,那就当多养了一条狗,什么时候高兴了让他汪汪两声,听他说说汉人那边的情况也没坏处。我可没打算把这条狗养熟,等什么时候没用了?杀了就是。” 帐子里又是一阵哄笑,博尔大石此刻却是面色一肃,正色道:“不过有一件事对咱们来说却是意外的喜讯,咱们背井离乡,连大梁人占领了咱们的草原都忍耐了。为得是什么?为得不就是这比北胡更加富饶千万倍的花花中原?如今汉人的京城已经彻底空虚,他们已经没有精锐的部队了。只要我们打下大梁的京城,抓住他们的皇帝,我们就赢得了这场战争,到时候席卷天下享用江山,难道我们北胡人就不能做所有人的主人?” 大帐里骤然安静了下来,如果博尔大石这话放在当初刚进中原的时候说,纵然他威望再高北胡将领们只怕也是反对之声四起,草原才是北胡人的家,众人想要的肯定是先回草原,重夺他们的故乡故土。 可是现在,他们已经见识了这什么才是真正的花花世界,牧羊放马就算是再熟悉,又哪里有这一个“抢”字来得快?区区一些城池关隘,已经让他们获得了无数的财帛金银,享用了不知道多少细皮嫩肉的汉人美女。与之相较,那北湖草原上的苦寒之地比起来,却显得万分贫瘠。如果是大梁国里最繁华的京城,又该是怎样一番的繁华,又该是怎样一番的光景? 尤其是在面前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住他们掠夺脚步的时候,就算是狼神也未必能够把他们拉回头。 “我听说大梁的京城里有数不清的财富,数不清的美貌女子……” “不用听说,上次我随博尔大石秘密去大梁京城的时候,到的就是这个样子!啧啧啧……” “汉人凭什么享用那些繁华和财富,这些懦弱的绵羊只配做奴仆,我们北胡勇士才应该该做他们的主人!” 大帐里的寂静几乎是转瞬即逝,随着有人先开了口,竟然像是滚油遇烈火般一点就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叫嚷着满脸通红的面孔和粗重的呼吸声。 “很好!告诉儿郎们,居贤关随便弄些好处就可以了,用不着可惜,前面有更大的繁华在等着我们!”博尔大石猛地一挥手,大声地道: “我们要比那些汉人军队溃逃的败兵们更快,比他们接到鹰信后排出的探马更快,比他们重新布置防务更快!还是那句话,只要我们够快,所有的问题都将不成为问题,我们能够让太阳照耀下的土地,全都成为北胡人的牧场!” 北胡军队又一次开拔,昼夜行军对于博尔大石麾下的精锐武士而言,远算不上什么难题。可是此时此刻的大梁京城里,人们还茫然不知居贤关被破的消息。战争给他们带来最突出的变化,却是难民越来越多了。 “五夫人,城里的粮价一天一个样,刘大人倒是从江南弄来了些粮食,可是先充进了军库,如今香号那边也没了什么进项,咱们又要养着那些工坊的匠人,家里的开销却是一天比一天大了。” 安花娘一脸苦笑地摊开账本,一项一项地和安清悠报着最近的出入。 “世道乱,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如今在打仗,军库那边朝廷自然是需要优先的。至于咱们家里……”安清悠皱着眉头,正要交代些持家之事,忽然间胸口一阵烦恶,哇的一声吐出了一摊清水来。 怀孕六个月,正是妊娠反应最大的时候,身子一天比一天的难受了。 ------------ 第四百九十九章 心绪 “怀胎就是做娘的受苦,唉,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老实!” 安清悠恶心呕吐,登时惹来了旁边丫鬟仆妇们的一阵手忙脚乱,又是递盆捧桶又是拿毛巾送热水。_!~; 奶林氏是过来人,和安清悠关系又素来交好,这段时间里索性就带着儿子住在了五房的院子里。这当儿一边说话,一边伸手轻轻拍抚着安清悠的后背,一脸的无奈之色溢于言表。 “没事儿,不过是有些难受罢了……算不得什么!” 安清悠吐了一滩清水,半天才回过气来,言语中却是犹自在平复着身边人的焦急。抬起头来对着林氏一脸的苦笑道:“真想赶紧生下来就好了,大嫂当初怀小枫儿的时候也是这般?” “还好,我娘家那边到底也是个武人家门,从小倒是跟着兄长那边打熬过几天身体,虽不如二弟妹、四弟妹她们那般有身手,说到底倒是比一般女子强健些了。”林氏叹了口气道:“当初我怀小枫儿的时候也是害喜的厉害,再过段日子等真要生的时候也便好了。” “五婶婶我要听听小弟弟!” 小枫儿叫着撒娇,安清悠则是微微一笑。 自从昔日萧老夫人让自己帮着林氏一起管教小枫儿以来,中间虽是经历了许多事,但是这孩子和自己相处这半年倒是混熟了的。一点点的自己才逐渐发现他平日里看似羞怯,其实骨子中孩童爱玩爱闹的顽皮天性其实一点都不缺。尤其是如今对自己这个五婶娘多了些亲近,反而更是有些黏人了。 安清悠伸手抱过这孩子让他听听,只见小枫儿一脸天真之色地大叫道: “哇哇!好厉害,小弟弟在五婶娘肚子里就会打拳呢,将来肯定也像爷爷和五叔他们一样都是大将军,带兵打仗,骑着高头大马哒哒哒,哒哒哒……” 小枫儿犹自学着马蹄子的声音,安清悠和萧家奶林氏看他这副样子,却是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i^ 像萧家这样的世家里出来的子弟,将来为官几乎是一定的。原只想这孩子xing子内敛,说不定倒是能走从文的路线,林氏已经有好几次和安清悠相询过能不能够让她帮忙让小枫儿这孩子拜入安家门下。谁料想看这孩子的xing子,竟然还是一个想要做将军的? 一笑之间谈起打仗,妯娌两个竟是不约而同地被勾起了心事。 林氏满心以为萧洛堂早在六年多前便已战死沙场,这么多年的守寡守下来眼见着儿子竟然也想从军,心里实在是不愿意他走这条路。安清悠则是想起了那归路已断的征北军,不知道这萧洛辰等人现在如何? 这该死的战争! 安清悠放下小枫儿,自己身材高挑,这一怀孕倒是显得这肚子越发的大了,伸手兀自轻轻地抚摸着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忽然轻轻地道:“还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姑娘呢,我倒真盼着是个女孩儿……” “呸呸呸!弟妹这是说什么呢?眼瞅着你顶多再过两三个月就要生了,哪能说生闺女那么不吉利的话!” 奶林氏赶紧打断了安清悠的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要生咱就得争气生个儿子传香火才是正理。现在这时候生个儿子,嫡子长子的名分就都占全了!要是真生个闺女……那可才是人言可畏啊!就算五弟弟不在意,到时候也会有大把的人排着队上门给五弟他提亲纳妾,你说你应了吧,平白弄一个惦记着生长子的侧室虎视眈眈的在旁边,若是不应,那岂不是又坐实了这个善妒的名声?左右都是个给自己找别扭,一定要生儿子!” “善妒便善妒,看谁敢给那混球上门提纳妾的亲?弟妹我可不管他是首辅大学士还是当朝大将军,一概大扫帚打了出去!” 安清悠双眼圆睁,这一声吼虎虎生威。倒是惹得大嫂子林氏扑哧一声地笑了出来,若论文官,如今的首辅大学士是刘忠全刘大人,次辅则是安家的老太爷安翰池安老大人;若论武将,萧家自己便是武将之首。 就算说到天家,有一个做皇帝的义父和一个从萧家出来的萧皇后,再加上一个如今身为太子正妃的干妹妹刘明珠。只要是安清悠愿意拼了那善妒的名声,满朝文武但凡有感给萧洛辰提纳妾亲的还真没有她不敢打出去的。 奶林氏这一笑,安清悠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怀孕的时候本来情绪就不稳定,自己骨子里又是个现代人,本来对生男生女就没有大所谓,更别说纳妾那种极招自己讨厌的事情了。此刻也知这位大嫂是盼着自己好,所说的问题也是人到古代不可避免的事情,可是终究免不了幽幽地叹了口气,轻声道: “大嫂,那些生不生长子嫡子的事情我是真的不惦记。若是真生个姑娘说不定倒好了,至少不用被家里逼着去做官。说真的,我只盼她莫要再像我这辈子不得不掺和进那些朝中宫里的腌臜事。能找个踏实人家平平安安的嫁了,过一辈子舒服安乐的太平日子比什么都强……” 安清悠这里兀自嗟叹,奶林氏听着却有些心惊了。不愿意生儿子续香火,不愿意让后代出来做官。这等话语往小了说,那是心生疲倦不愿意再沾惹官场皇家,往大了那就是断萧洛辰血脉外加教子为邪的大逆不道,这等话语要是传了出去,只怕便是萧老夫人那个做婆婆先自头一个不肯。 林氏也不敢往下再接,她心xing本善,这当儿却是暗暗打定了主意,便算是等言语传了出去有人问起,也只说是五弟妹怀着喜心绪不稳胡言乱语罢了,这当儿却是赶紧撇开了话头儿道:“罢了罢了,这事儿等男人们回来,你们小两口慢慢商量着再说……” 要说这位萧家的奶却不是什么能言巧辩之人,这话一说又有些过了,如今北胡人一路长驱直入,萧家的男人们的归期…… 这又是一阵沉默,只是这份无奈的沉默之中,无论是安清悠还是林氏都没想到,萧家的男人竟然是真的有人要回来了。 这一次归来,不仅仅影响了这两个女人的命运,他带来的消息更不啻给萧家带来了一场巨大的震动。 郊外,距大梁京城的西城门二十里。 这里是京西大营的驻地,如今重组的新编禁军依旧在这里cao练,边上依旧有辰字营的军眷在做观众起哄架秧子。忽然间一人一马远远冲来,一直冲到了大营的辕门前,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什么人?”守门卫兵大惊高叫,这里可是京西大营,什么人竟敢擅闯,这是不要命了么! ------------ 第五百章 回归(上) 京畿城下,军务重地,不光擅闯京西大营向来是死罪,守门的卫兵若要是被人硬闯了进去同样是杀头,这当儿那里敢怠慢,大声地吹起了警哨。|i^只惹得大营内锣声四起,呼啦啦冲出了一群辕门守卫来。 只是守卫们冲上前去,一个个地却是觉得有些诧异,这冲营之人穿着一身老百姓的服色,浑身竟是软瘫瘫地趴在马上没了力气一般。即说是闯营,众人都当是何等勇悍之人,谁料想竟是这般模样? 不过诧异归诧异,职责在身,一干营门守卫谁也不敢怠慢。立时便有人放下了辕门横木,那冲过来的马匹受阻,却是并没有受到主人的喝夹纵跃,速度登时便慢了。旁边早有人手执拦惊马用的粗缆挂了上去,几下合围,登时便将那马围在了辕门外。一个胆大的士兵看着马儿已停,伸手便向那马上骑士的腿上抓去,却是毫不费力一般,只一扳,竟将那冲营之人斜着拽了下来。 “我是四方楼的北胡密使……” 冲营之人的声音很低,甚至几乎可以说很微弱,强撑着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口中却是再也抑制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四方楼……”辕门守卫们登时惊了,四方楼凶名在外,是什么地方大家都有过耳闻,这闯营之人居然是四方楼的? 刚刚把闯营之人从马上拽下来的人则已经吓傻了,他倒不光是因为听了四方楼的名号,而是适才抓人的时候在马上骑士腿上一拽,却是拽出了一手的殷红色的鲜血。 京城,萧府。 “来来来,这是刚炖好的老母鸡汤,现在北边的通路断了,关外成型的老人参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稀罕物件。_!~;这还是皇后娘娘特地从大内的药库里拨出来的,最能补气补血。我说五媳妇啊,趁热赶紧喝了……” 萧老夫人又开始了给安清悠填鸭式的进补,仿佛少吃了一口就会令未曾出世的孙子带来多大麻烦一样。安清悠苦着脸端着补品,身边却还有奶林氏在鼓劲打气。 “五弟妹加油加油,多吃些补品咱们一定能生个大胖小子……”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安清悠一脸的苦笑,自己实在不知道吃补品和生男生女之间又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过量的爱也是负担,如今一闻这人参炖鸡汤的味道都有点想吐。可是便在此时,一屋子人却几乎同时感觉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如同鬼魅般的站在了眼前。 “皇甫公公?!” 安清悠瞧得真切,第一个呼叫出声。 萧老夫人放下碗转过身来,眼看着皇甫公公却是皱了皱眉头:“我说皇甫公公,都知道您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是我家媳妇如今正有身孕,您就这么神一下鬼一下的冒出来,惊了人可怎么办……” 萧老夫人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却是一边说一边皱着眉头看着皇甫公公的脸色,只见这位四方楼的掌事老太监依旧是板着那副死人脸,可是神色间却早已经是加上了几分凝重之意。 “萧老夫人,萧五夫人,事由紧急,实在是不得不从权,若有惊扰之处还请见谅。事情实在是太过棘手,几位这便随咱家入宫再说!”皇甫公公行了个宫礼,站起身来时却又眉头微皱地瞅了萧家奶林氏一眼,沉声道:“还有萧大夫人,这一次也请一并入宫!” 萧老夫人心中一沉,这位老太监忽然间如此着急地亲身到来,连入府通报都不肯等上一等,显然是出了大事。旁边的萧家奶林氏则是大吃一惊地挣圆了双眼,不明所以地道:“怎么还有我?” 马车缓缓地驶进了北宫门,一路上只见侍卫林立,竟是比平常之时更加戒备森严了数分,几可直追当初慈安宫弑君案刚发之时。几个女人不明所以地进了宫,却是直奔着北书房而去。一脚踏进门来,却见得首府大学士刘忠全、监国太子牧等人俱都在场。如今已是内阁大学士的安家老太爷安翰池跨上一步,沉声道: “亲家夫人,你来了,之前接到了鹰信,有些事……有些事我们已经商议了两天,终究还是得让你知道!你是辅佐了两代大将军之人,心里一定得有点准备。” 安家乃是大梁国中最有名的礼教传家之族,如今安老太爷竟连都萧家的女眷们向寿光皇帝行礼都不等,竟抢着上前说出了这等话来。萧老夫人登时色变,身子眼看着便是一晃。她虽是一生历尽军中事,耳听得这般说辞,亦是半天才回过气来,努力镇静着自己,声音却早已发颤了: “征北军……有变?是我萧家的几个儿子有了噩耗,还是……还是……我那丈夫……” 北书房里鸦雀无声,似乎没有人愿意开这个口,良久之际,还是寿光皇帝亲自打破了静默,缓缓地道:“两天前,我们接到了鹰信,征北军在莫邪谷遇伏,全军大败而溃。主帅萧正纲、部将萧洛启、萧洛铭、萧洛松先后殉国。” 萧家的女人们彻底傻了,萧老夫人怔怔地望着寿光皇帝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她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任凭两道泪水恣意遍满了那张充满皱纹的脸。 萧老夫人不是那种遇事会歇斯底里的女人,可是…… 痛,到了极处,只剩下无声。 安清悠亦是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颤抖着问道:“我,我夫君……” “萧洛辰的事情我们还在查……我们已经和征北军序列的部队彻底断绝了联系,只能说他现在生死不明……”寿光皇帝说话的样子显得很艰难,他像是也已经有些失去了力气。 所有人沉重而又无可奈何地看着几个女人,什么节哀顺变的话都已经是多余的。生死不明这四个字听在耳中,安清悠脑子一晕,刹那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旁边的萧家奶林氏急忙伸手相扶: “五弟妹,遇事别往坏了想,小叔叔他说不定……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林氏自己也是声音早已经发颤,她本是个柔弱xing子,这时候早已经眼圈红红留下泪来。可是命运却如此的残酷,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却不肯给几个女人哪怕半点平复一下哀痛的空间。 “朕知道眼下实在不是时候,可是还有一事实在是无法再拖,还要请萧家的几位夫人相助……” 寿光皇帝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 第五百零一章 回归(下) 北书房里言语,每一句似乎都是那么沉重。|i^无论是寿光皇帝还是在场的朝廷重臣们,甚至包括太子牧,男人们眼神中一个个地露出了不忍的神色。这种消息传来的时候,无论是让萧家的女人们再做什么,都显得太过残忍。 “我们这些孤儿寡母,还有什么能够为朝廷做的?” 最终接话的还是萧老夫人,她声音颤抖地凄然一笑,任凭那些泪水不停弥漫着自己脸上的皱纹和伤悲。 “这事情……其实也不能说全都是不好的消息,萧五将军向来古灵精怪,眼下也不能说便是不测。更何况老奴还是要告诉诸位夫人,萧家的男人们并没有尽数为国捐躯,最起码……” 这时候出来做事的从来都是皇甫公公,此刻他微微一挥手,一阵药味陡然飘进了北书房,两个小太监轻轻抬进了一个人来。他显然是身负重伤,浑身上下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一张脸却是在众人面前显露得清清楚楚。 安清悠犹自惦念着萧洛辰的生死,心乱如麻间还未怎地,旁边的萧老夫人和林氏这一对婆媳,霎那间却变成了一对泥塑木雕般,再也挪不动分毫。尤其是萧家的奶林氏,这当儿只觉得脑子里轰得一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虚无的空白,眼前只剩下那张脸。 时间仿佛微微停滞了一个瞬间,继而则是女人疯了一般的声音响起。 “相公——!” 什么帝王将相,什么宫里规矩北书房,此刻全都不重要了。对于林氏来说,被蒙在谷里含辛茹苦的守寡六年,陡然间忽然发现丈夫居然还在人世,哪里还有任何事情能够挡得住她! “这是……阿堂……这是我的大儿……”萧老夫人声音颤抖着吐出几个字,当年她久婚不孕,这才把自己最信任的陪嫁大丫鬟提了萧正纲的二房侧室。萧洛堂却是出生之时便逢母亲难产而死。有这样一段渊源在,萧老夫人可以说从萧洛堂出生那天起,就把他当作亲生儿子一般的抚养,母子之间的感情远非一般人可比,如今见到这孩子竟然尚在人世,如何不惊憾! 萧洛堂做为“萧一”诈死潜入北胡取得博尔大石信任,这是四方楼里的最高机密之一,往来鹰信只由皇甫公公一人过手,整个大梁国里的知情者不过他和寿光皇帝二人而已。甚至连太子牧也是在两天前才刚刚得到这个消息。 林氏不管不顾地趴在萧洛堂身上嚎啕大哭,似要把这些年的委屈悲愤,全倾泻出来的一样。|i^ 皇甫公公低声道:“自北胡人破关入寇以来,萧洛堂就和我们断了联系,昨日京西大营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浑身是伤硬撑着说了一句自己是四方楼的人便昏了过去。到现在……用尽了法子也没能让他醒过来,太医们建言,说是看看家里人有没有办法……” 萧洛堂从北胡人军中逃出之时,已经被博尔大石打成了重伤,等到居贤关被破之时,他又是硬撑着一路不顾性命地向着京城奔来。这单人独骑远比十万大军灵活得多,这位大梁国的头号间谍终于抢在了北胡人之前来到了京城,可是到了如此地步,萧洛堂也早已油枯灯干,人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却终究还是未曾醒来。 萧老夫人就这么怔怔地看着皇甫公公,半响才道:“一天一夜……大儿已经回来了一天一夜,若非是需要我们来看看能不能够让大儿醒来,怕是我们今天还看不到他是不是?或许后半生他都得隐姓埋名是不是?好!好一个朝廷!好一个四方楼!我萧家,我萧家……” 话说到这里,萧老夫人想到亡夫故子,在看看脸如金纸的萧洛堂,已经是再也说不下去,满腔的悲愤化成了哽咽,只剩下直彻心扉的痛! “朕对不起萧家,对不起诸位夫人。”寿光皇帝沉默许久,忽然从龙椅上站起身来,竟是对着萧老夫人双膝一跪,拜了下去。 皇上这一拜,旁边的一众大臣皇子们则是连忙纷纷跪倒,首辅大学士刘忠全大声道:“萧老夫人,无论如何萧洛堂也是你的儿子,且不说如今国有大难,就算是为了你萧家这一点骨肉,还请救他一救啊……” 如今的大梁,实在是太需要北胡那边的详细消息了,萧洛堂哪怕能睁开眼说一句话,说不定都是重若千钧。精神和亲情的力量或许虚无缥缈,可是当太医们都已经没了招数,希望全寄托在了这些和萧洛堂最亲最近的人身上。 或许对于萧洛堂最为了解的萧老夫人和林氏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东西?或许一句母亲妻子的呼唤,就能起到针石药力无论如何都起不到的作用?奇迹发生的可能xing虽然微乎其微,可所有人都已经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 其实早已经不用别人再做什么劝解,林氏早已经伏在了萧洛堂的耳边拼命地呼唤:“夫君!夫君!堂哥儿……你醒一醒啊,你醒一醒啊……” 声声悲泣,如杜鹃啼血,此刻能在这北书房里的无不是生平善能杀伐决断之人,此刻这些帝王将相们却一个个低下了头,似是不忍再听。 寿光皇帝依旧是跪在萧老夫人面前,此刻这位向来认为天下尽在掌握的大梁天子也已经只剩下了沉默,他似是忏悔,似是向天祈祷,连同他身后皇子大臣们一起。 可是,所谓精神的力量终究飘渺不可捉摸,任凭林氏怎么拼命呼唤,萧洛堂却依旧双眼紧闭,迟迟未曾醒来。 “太医都没有法子,媳妇又能如何?” 萧老夫人她辅佐过两代大将军,对于死人这两个字并不陌生,在做姑娘的时候就历经过自家父兄战场回京后伤重死在家里的事情。这时眼见着萧洛辰面若金纸气如游丝,如何还不知道这已是重伤垂死之状,便是醒过来也十有八九乃是回光返照。此刻她的脸上一片凄然之色,对于跪在自己面前的寿光皇帝却没有半点要相扶相避的意思: “多谢陛下开恩,无论洛堂这孩子是死是活,终究是让我们又看了他一眼。” 这不是骂人,却比指颊怒骂更狠了三分,寿光皇帝身子一颤,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时候任谁都已经看出来,萧家的男人们满门噩耗,唯一一个能回到京城萧洛堂也是一条命死了九成九,这突如其来的情状已经彻底击倒了萧老夫人,安老太爷面露不忍之色,正要再劝上两句,却见萧老夫人猛地一晃,竟是哇的一声吐出口血来,身子一软向后便倒。 “老夫人!”皇甫公公见机得快,抢着一把伸手扶住了萧老夫人。 “传太医!救人啊!”太子牧是第二个反应过来的,此刻北书房外本就早有太医在下面候旨,这时候一声通传自有人上来救护,大梁国里最为重要的宫中北书房,登时是一片手忙脚乱。 “怎么办,怎么办?”林氏早已经趴在萧洛堂身上哭的有些神志不清,此刻再见婆婆吐血昏倒,人都已经半疯了,口中翻来覆去,就是“怎么办”这三个字。 “道法穷绝,天不助我,为之奈何……” 寿光皇帝长叹一声,身体却往后一顿,堂堂大梁天子,就这么坐在了地上。那从来都直挺挺的后背,此刻竟在一瞬间变得佝偻无比。 就在此时,忽然一记清脆的响声传到了寿光皇帝的耳朵里,传到了北书房的皇子大臣们耳朵里,众人大愕之下瞧去,却见竟然是安清悠挺着大肚子来到了昏迷不醒的萧洛堂面前。 一巴掌,先抽在了萧家奶林氏的脸上。 “既是哭不醒,这么六神无主就能让大哥醒过来?”安清悠大声地喊着:“大嫂你守了六年的活寡,难道就是为了这个时候只说三个字怎么办?好好地挺住了,万一大哥醒过来,看到得却是你这副模样,你是想他死还是想他活?“ 林氏已经傻了,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这位五弟妹,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可是那六神无主的号哭乱叫,终究是停了。 安清悠猛地回过头来,眼睛里竟是布满了血丝,就这么红着眼睛对着一屋子君臣皇子们大叫道:“我没功夫和你们废话,现在我要的东西,半个时辰内都给我送到我面前来!” 太子牧陡然一抬头,看着安清悠那双似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却是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大叫道:“笔录!” 太子爷大喊笔录,此刻北书房里最不缺的就是能够秉笔之人,寿光皇帝虽然听不懂安清悠所需材料,已经一下子站了起来,抢着从龙案上抄起了朱笔,四方楼掌事皇甫公公亲自磨墨,刘、安两位大学士生恐有错,在旁边同时复记。自从大梁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一张香方记录得如此高规格。 “鳖木蠹,苦杏浆,鬼蛟鳔,藏锦曼陀罗,鹤顶红,绿蚕刹……” 一样样物事从安清悠的口中说出,下面那些太医却是听得一样便脸色变上一分,这些材料无一不是剧毒之物,里面任何一样东西都是一星半点儿便是能置人于死地的,这……这萧五夫人调香的本事天下无双大家都有耳闻,可从没听过她还懂医啊!这……这是要救人还是要杀人? 安清悠一口气把材料说完,脸色竟也是青的吓人。眼下做调的这份东西,便在另一个时空里也是禁忌之物,不是那种政府监管之类的禁忌,而是专业调香师圈子很多人都谈之色变的禁忌! 在另一个时空里,这种禁香唯有经过特殊批准过的大型研究机构才会有极少量的试制,此物不仅极少会被使用,对于调制者而言更是有极大的危险性,它甚至有一个和死亡密切联系的名字。 ——阎王五更! 【作者题外话】:晚上还会有一章,或许会很晚,如果没法等的朋友可以明天再看 ------------ 第五百零二章 阎王五更 “四方楼做事,闲杂人等速速闪避!” 一长溜的马车从清洛香号里面冲出,在金街的大道上纵马狂奔。|i^在这支车队的前面,是一队负责开路的大内侍卫。 “爪牙!”一个在茶楼里悠哉悠哉喝着热茶的年轻书生抬起头望了一眼,轻蔑的说了一声,却很快被人堵住了嘴。居贤关失守的消息如今还没有大规模地传到京城。许多外地进京的读书人还在一门心思地想着皇上开恩科取功名,他们还远没有国患临头的觉悟,更同样没有见识过四方楼厉害的资格。 而作为京城里本土地头蛇的顺天府差役们则是大感诧异,他们是识货之人,不止一个捕快头儿不明所以地望着那支古怪的车队,四方楼和大内侍卫掺和到了一起,这么诡异的组合究竟是在做什么,莫不是出了大事了? 而与此同时,四方楼自家的仓库里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说来好笑,宫中也好太医院也罢,所储备的不是珍稀补品,便是所谓中正平和的药物,硫磺朱砂之类的东西都算是猛药了。安清悠那方子中所列的材料里十样中倒有九样是要人命的剧毒之物,宫中谁敢擅自留储?倒是四方楼对那些拿不上台面的东西倒还有些存货,皇甫公公亲自带人去取,就快把总部的几大库管bi的上吊了。 “朕不管那些,半个时辰就是半个时辰,搞不来东西,朕就在半个时辰之后先把经办人的后事给办了。” 安清悠红着眼睛铁青着脸喊出了半个时辰,寿光皇帝则是不管不顾地下了死命令。钢刀架在脖子上确实bi出了下面人最后的潜力,还不到一顿饭的功夫,那支由四方楼和大内侍卫组成的古怪混合车队已经进入了宫中开始卸器材,半个时辰的沙漏漏尽,那套曾在清洛香号里发挥过巨大作用的大型联合萃取蒸馏装置已经被组装在了宫里的的空地上。 一干原料已经一字排开地放在了这套装置之前,无论是寿光皇帝还是几位大臣,便说那些太医看着这些东西也有些心里发毛。_!~;医家虽有毒毒相克以毒攻毒的死中求生之说,但是一次xing用如此多的剧毒之物,不仅仅是世所罕见,便是史上的医书中的记载也无处可寻。这位萧五夫人从未听说过有擅长医术之技,难道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大国手? 无数道目光汇集到了一个女子身上。 安清悠当然不是什么医学专家大国手,此刻她正闭着眼睛,集中着全部精力默念着上一世曾经的那份记忆。 “1992年,美国化学家达尔特?波克在一次偶然的提取实验中,用三十余种天然物质合成了一种香精,由于原料多为剧毒有害物,在此后的一年里造成了多达十一人因为实验操作不慎中毒。尽管相关实验后来被政府禁止,可是由于这种合成香精几乎是目前已知的对人类嗅觉最强的刺激xing物质,始终有人对它乐此不疲……” “嗅觉神经,是人体中对于意识中枢刺激xing最强的神经,其次为痛觉神经,再次为视觉神经和听觉神经,这种合成香精的刺激力度比四硫化合物强28倍,比氨水强130倍,基本和人的嗅觉神经耐受感知上限相吻合……” “孔雀胆,实物为昆虫,学名南方大斑蝥,因富含斑蝥素而有特殊臭气,有机化学分子式为……” 一条条在这个古代时空中完全没有人听得懂的原理,一道道工序流程和一个个材料的分子式在安清悠的脑海中不停流过。猛然间,她睁开了眼,双手向旁边一伸:“鹿皮!” 一直以来作为安清悠调香助手的安花娘领命而上,一层薄薄的鹿皮从手指一直罩到了臂弯。 火燃了起来,焦炭的气息让本就有孕在身的安清悠又感到一阵烦恶,这种以多种剧毒品为原料的合成香精便是在自己状态正好的时候,调制起来亦是介于成功两否之间。更别说如今这越发笨重身子、无力的手脚和简陋的器材。 “撑下去,撑下去……” 安清悠心里拼命地给自己鼓着劲,无论之前是因为皇帝和四方楼如何安排,萧洛堂终究是一个让人敬佩的真汉子,如今他九死一生也要跑回京城来,自己最起码要让他这份拼上了性命的努力不被枉费。 更何况还有眼巴巴地瞅着丈夫的大嫂林氏,哪怕让他们说上句话也好! 炼化、萃取、提纯、反应、催化、高温高压…… 没人知道一个六个月怀胎的孕妇在面对这些剧毒之物时要面对着多少压力,要付出多大的勇气。太医院的御医们已经看傻了,且不说他们所研习之道不过是针膏汤石,如此“制药”的法门从没见过。光是那越来越差的面色和密布满脸的冷汗已经让他们瞧得心头大震,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力量,能够让那个女子的双手依旧保持着稳定,依然能够精确到分毫不差。 一个用来计时的沙漏悄然落下了最后一粒沙,安清悠猛地大喊一声:“出香!” 在旁边打下手的安花娘毫不迟疑,一下便扭闭了那套大装置上的活阀,出手处飞快地摘下了套在最末处的一个瓷瓶,飞快地套上了塞子。 以安花娘的身手,便在四方楼里也是排得上号的,这一摘一塞不过电光火石般的一瞬,可是在场众人却面色陡然一变。 这是怎么样的一股气息啊,似香非香,似臭非臭,却是刺激得人人如同鼻子上挨了重重一击般,连酸带辣,五味具杂。有人被刺激得大声打着喷嚏,有人更是眼泪都已经涌了出来。 而这不过是刚刚那摘瓶封塞的一瞬间跑出来的气息,竟有如此的偌大威力。 “我曾经调过无数的香,这次便调一次闻着难受的给诸位瞧瞧!” 豆大的汗珠从安清悠脸上爬过,她的脸色已经差到了极处,但是此刻那曾经闻到过的气味,却让她狠狠地攥了一下拳头。 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有些东西却能逼得牛鬼蛇神都不敢靠近,能刺激得死人都呛醒过来——这是东方的调香师们给这种香精起的名字,阎王五更! 成了! 一步步走向萧洛堂,安清悠却忽然涌起了一个难以名状的念头,这位大伯哥的长相真的很像……很像自己那个贼汉子!臭家伙你怎么就这么断了联系生死不明……你……你可千万不要死啊! 咱们能撑下去的,咱们所有人都能一起撑下去的! 千里之外,北胡。 最后一部分仍然保持着完整建制征北军,正日夜兼程地奔向大梁边境,原本最是爱马的骑兵,此刻却丝毫顾不上体恤马力。 好在他们打败了漠南漠北诸部,缴获了大批的战马。 萧洛辰的箭伤病痛倒是一天天的见好,可是越靠近大梁边境,他在私下的眼神中却越时常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焦虑。 “疯婆娘,等着我,你的男人就要回来了……” 【作者题外话】:第二更送上! ------------ 第五百零三章 一日之差 大梁京城,皇宫,北书房。|i^ 一个青花的瓷瓶托在手上,安清悠一步步来到了萧洛堂身旁,却是唯一停步,先回头对周围人等说了一句:“此物气味浓烈,诸位若是觉得有碍,不妨先用东西掩住口鼻,省得太过难受。” 首辅大学士刘忠全是第一个做出反应的,他还在被称为刘总督的时候就曾经深度介入过清洛香号的筹建,对于安清悠的手艺早就已经见识过许多次,此刻听得安清悠出声提醒哪里还敢怠慢,伸手偷偷拉了一下安花娘的衣角,小声道:“那个……听说你们清洛香号里有一种带在脸上的布垫,戴上以后什么都闻不着……” “布垫?” 安花娘微微一诧异,随即客气地点点头,随手递过一个口罩来,这是安清悠为了针对清洛香号里的调香师在接触一些刺激xing材料特地做的,里面填充了厚厚一层经过用水蒸气高温处理过的碳粉,用自家主母的话讲,这玩意儿叫活xing炭。 安老太爷则是一言不发地伸出了手,默默地把活xing炭口罩带在了脸上。 一干御医们则是谁都不肯封住口鼻,他们大都是毕生沉浸于治病之道的人,可是出尽了法子也没能让萧洛堂醒过来,如今见了安清悠这诸般毒物调制出来的古怪物事,却是一个个见猎心喜。虽说刚才被那气味熏了一熏,可谁都有些舍不得,如此手段既是恰逢其会,又岂能轻易错过? 倒是也有人心里念叨:“刚才那不过是一拔塞子,就呛得这般,若是要用来救人……” “臣子有如今之苦,皆为朕一念所为,若有烟熏为苦之事,为君者自应共当之!”寿光皇帝忽然眼眺远方,慢慢道来,一脸的落寞寂然…… “儿臣亦是如此想!”太子牧紧跟其上,父子俩不知是心中有愧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总之都很有帝王风范。|i^ 皇上和太子爷都这么说了,旁人哪里还有什么话头儿敢言,原本想带口罩的此刻也息了念头,倒是刘忠全安翰池两位大学士老神在在,这当儿却是非常坚决地不肯把脸上的口罩摘下来,他二人位高权重,又是老臣身份添为当今朝廷的两大柱石,戴个口罩多大点儿事! 安清悠如今却是顾不上看这些君君臣臣的模样,微微摇了摇手中瓷瓶,径自放到了萧洛堂的旁边,嘭的一声拔开了塞子。 这叫一个……味儿! 什么叫五味杂陈,什么叫欲仙欲死,此处的诸般人等可说彻底体会了个通透。一时之间北书房里眼泪伴鼻涕齐流,喷嚏与咳嗽声共鸣。御医们一个个地悔之晚矣,知道有要能够把垂死昏迷之人弄醒不就结,何苦还要亲身体验一把,何苦还不听萧五夫人的劝,人家都把蒙在脸上的布垫带来了…… 安清悠自己其实是反应最大的,有孕在身的人对于这种刺激xing的东西最不耐受。一时间烦恶欲呕,当真是难过到了极处。 “人家都是怀孕四五个月便息了那害喜之事,这孩子……反应怎么这么大,都六个多快七个月了,还是让我这当娘的受苦……” 安清悠轻轻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隆起的腹部,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可是扶着那瓷瓶的手却没有一丝一毫地退缩。在她身边,萧家奶林氏同样不肯离开分毫,那是她失踪了六年的丈夫,但凡有一丝动静,她都绝不肯第二个知道。 当然还有寿光皇帝和太子牧父子,这爷儿俩同样是被阎王五更的气味刺激得眼泪汪汪鼻涕齐留,却终于还是硬挺着围在了萧洛堂的身前,此人对于整个大梁江山而言,都是万分重要。 “他动了,夫君动了!”林氏陡然间大叫了一声。 萧洛堂确实动了,他的小手指头似是无意识地微微挑动了一下,紧接着,竟是缓缓睁开了双眼。 林氏眼泪婆娑,又一次痛哭了出来。 “娘子……?” 一丝微弱的声音从萧洛堂的口中传出,在北胡的六年里,他不知道多少次想念过林氏,如今这九死一生后睁开眼第一个看到得竟是爱妻,对于他而言是莫大的安慰。 下面的一干太医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看着安清悠满怀崇敬。 “我……死了吗?”又一丝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萧洛堂口中传出,看得出,他的神智还不是那么清醒。 “你没死,你回来了,回到京城来了,现在就在朕的皇宫,朕的北书房里!北胡那边……”接口的正是寿光皇帝本人,此刻最盼着萧洛堂能开口说话的就是他,却惹来了安清悠狠狠的一个白眼儿:“闭嘴!” 寿光皇帝一滞,却是不知道为什么便住了口,能够以一个女子之身当着一堆朝廷重臣在北书房骂皇帝闭嘴的,满大梁朝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偏偏此时此地,万岁爷他老人家还就是被自己的义女削得噤口不言,一脸呐呐之色混合着焦急,却是溢于言表。 “陛下……臣……臣萧一复命……请陛下速收诸军于城内,京师……城高防厚……坚守不战,北胡人……不行的……” 这一句断断续续的话却不是什么情报,而是直接替寿光皇帝拿了主意。萧洛堂身为大梁头号间谍,从情报分析到应对策略都有极高的造诣。在逃亡的路上已经不知道琢磨了多少次,如今大梁精锐尽丧,若是再派兵迎敌,短时间内又哪里有人是博尔大石的对手!此刻身有重伤,无法细说北胡情报诸事,却是直接给寿光皇帝讲出了他反复考量的对策。 收缩。 彻底的收缩。 “坚守,收回来……” 古人有云守城四法,出城击战,背城而战,守城不战,困守死战。寿光皇帝微微一怔,他亦是熟读兵书之人,之前亦曾做过不少布置,可是对这等彻底放弃外围的大胆举措却始终有些犹豫。正所谓当局者迷,一言而醒。此刻抬头一望身边的刘、安两位大学士,此二人却是身子皆微微一震,似乎同时间想到了什么,一起缓缓地点了点头。 “传朕旨意,着大小诸军,尽归京师城内,征近畿民壮迁徙而入,坚壁清野……” 一日后。 京师城外,博尔大石的北胡主力正快速奔向大梁最为核心之地,十余万大军从居贤关来到这里,仅仅用了三天。而此刻,那座大梁国的权力中枢和头号繁华的名城,已经在地平线上遥遥可见。 “那里!怎么有烟?”战马奔驰的队伍中,博尔大石陡然一带缰绳,伸手向着前方一指。 “这个……”叛国投敌做了汉奸的太监皮嘉伟顺着主子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一条烟柱遥遥而起,脸上也是一脸的诧异:“这个位置好像是……好像是禁军的京西大营?” ------------ 第五百零四章 狼烟京城 京城方向的周边里的确是有烟,烟柱远不止一条。_!~; 一根根黑色的烟柱就好像是黑色的怪蟒,摇摆着冲向了天空。从京城的东西两侧开始一直延伸到北面,显得妖艳而诡异。 “汉人这是在搞什么?” 博尔大石皱起了眉头,旁边倒是有背叛大梁过来的皮嘉伟皮太监过来凑趣道:“汉人素来不团结,最是喜欢内斗,这一次莫不是看着大可汗您兵锋所向神勇无敌,于是自己先乱了吧?要奴才说,如今又何必管他们在搞什么?大可汗您只管挥兵杀过去就好,大梁精锐尽丧,京城还不是您的囊中之物?” 自从叛投了北胡,皮嘉伟就一直用一种谄媚的语气把博尔大石称作了大可汗。此刻博尔大石看着这个说话尖声尖气的家伙,却是忽然笑了,慢慢地道:“有意思,我刚刚想到一件事情,你们汉人的征北军有四十万人,又有像萧正纲这样的有经验的将领,我麾下的北胡勇士不过是十余万,为什么征北军倒被我打败了呢?” 皮嘉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征北军为什么失败,他比谁都清楚,这话就好像是在打他的脸一样。不过他毕竟是铁了心当罕见奴才的,这等神色凝滞的样子不过一瞬,转眼间谄笑却是更浓地道:“那当然是因为大可汗神勇无敌,汉人里没人是您的对手……” “错!汉人里也有勇士,也有会用谋略的能人,之所以会被我打败,就是因为你这样既不懂得打仗又喜欢拍马屁争功的人太多了。” 此言一出,只听的周围的北胡将领们一起哄笑了起来。只听的博尔大石冷冷地又道:“我不喜欢听那些拍马屁的奉承,我也不是大可汗。再听到你当着众人胡说八道,我就把你送到汉人的手里!” 皮嘉伟脸现恐惧之色,好一会才缓过劲来,脸上的一脸谄笑犹在,却是径自躲到一边不敢说话了。_!~; “很好,奴才就得有个奴才的样子,对主人忠心的狗都知道该什么时候叫,什么时候又该安静下来。现在就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呆着最好,我让你去咬人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博尔大石一脸冷峻地说着话,皮嘉伟却是心惊胆战,脑子里急速琢磨着博尔大石问这句话的意思,忽然间福至心灵,四肢着地趴在地上高叫了一声道: “汪——!” 帐中的北胡将领又是一通大笑,博尔大石眼光中露出鄙视之意,脸色却好了许多。他当然还不是大可汗,那是要北胡人的草原大会共同推选出来的,何况他也不想当,若要图那等虚名,当初在草原上的时候又何必立什么傀儡? 他想做的是想汉人那样,做一个手握四海的皇帝! 北胡大军仍旧在不停地向京城脚下运动着,可是眼前的形势却让怀着征服天下野心的博尔大石越走越有些心惊,一处处断壁残垣还在冒着火光,一个个废弃的村子里竟连水井都被填死。一直以来,汉人都更善于劳作而非毁坏,可是真要毁坏起来,竟然比北胡人做得更彻底! “汉人们这是要干什么?” “那都是他们自己的村子啊!” “那个姓皮的不男不女的家伙不是说这里是大梁人的京西大营吗?怎么连这里也烧了?” 一干北胡将领们小声地议论着,博尔大石却是一脸的凝重,这一招北胡人中同样有人会用,他在汉人的书上也曾读过,这叫做坚壁清野。 “汉人这是……要拼命了么?” 博尔大石忽然觉得那一道道黑烟仿佛是一道道枷锁,压在了他的心头,可是如今这等形势下,他必须向前,向前,再向前!再胜这一仗,天下之势已定了。 猛地一咬牙,博尔大石手上的令旗挥出,北胡武士们潮水般地涌向了大梁国的帝都。 而此时此刻,大梁国的金銮殿上,寿光皇帝的脸色同样有点发青。 “陛下,北胡人此次来势汹汹,如今我大梁战则无可用之兵,依臣之愚见,不如先去和那博尔大石谈和,历来胡虏入寇要得便是金银钱帛……” “卖国!此乃卖国之言,如今征北军虽殁,但我大梁仍可一战,太子殿下不是已经将各地入京之兵做了整训?如今我京师之外坚壁清野,外埠之兵亦已汇聚京师城内,只消抵御一时三刻,敌必不支而退……” “地方守备之军原本便松散疲惫,便是仓促整训,又如何是那博尔大石的对手?臣斗胆建言,陛下不如迁都以避鞑虏之锋芒,如今我大梁久战疲惫,不妨迁都至江南民生富庶之地,托大江天险外御鞑虏内养生息。古有越王勾践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先守此半壁以固国体,再行徐徐图之…… 征北军全军尽没,博尔大石已经打到了京城的眼皮子底下,这等大事终究瞒不过人的。寿光皇帝下令坚壁清野收诸军入京,更是彻底的把事情张扬了开来。此刻的金銮殿上大臣们说什么的都有,主战的主和的主迁都远走的,竟是满朝堂间人心惶惶。 刘忠全和安翰池两位大学士看着满朝的样子,却是各自一脸的苦笑。他们虽然是文官,这时候却也为此等事情挠头不已,大梁国终于开始为多年来重文轻武的传统付出了代价,倒了一个李家,换上来的依旧是一批在所谓太平盛世里待得太久的人罢了。寿光皇帝为什么要坚壁清野?目的如何他们两个左膀右臂的大学士心里明镜儿一样。可是北胡军队还在途中,自己家里先吵成了一锅粥,这仗还怎么打,城还怎么守? 博尔大石有一件事情看得确实是极准,大梁国里觉得自己明白的人太多了。或者某些人未必是不懂寿光皇帝的心思,而是不想久留在这京城兵危之地? 忽然间一个如鬼如魅的身影从龙椅之后转了出来,很多把全部心思放在了北胡之事上犹自争吵不休的大臣们这才注意到,今天的皇甫公公怎么在朝会开始了许久之后才出现? “皇上,北胡有鹰信至……”皇甫公公的话语声不大,但却恰好能够传到金銮殿上大臣们的耳朵里。许多人登时一怔,博尔大石都打到京城了,怎么还有北胡的鹰信来? 人人都表现着诧异,寿光皇帝的脸色本就已经差得不能再差,可是此刻接过鹰信来,却是陡然间眉毛一挑,接着伸掌在龙椅的扶手上猛地一拍! 金銮殿上的声音陡然安静了下来,却见寿光皇帝理也不理,径自低头看着那封鹰信,上面开头的几个字是: “臣,钦命领前军都御事萧洛辰,于北胡腹地遥叩陛下……” 【作者题外话】:今天家中有长辈突然胃出血住院,更新晚了,大家见谅。 ------------ 第五百零五章 决意(上) 金銮殿上静静的,排成两列的大臣们心中都在猜测万岁爷那封来得蹊跷的北胡鹰信究竟是什么内容。|i^ 只可惜寿光皇帝先是一拍龙椅扶手颇有激动之色,接下来就只是那么默默地低头看信,竟像是翻来覆去要把这封信的内容掰开了揉碎了细细咀嚼一般,再也不发一言了。 群臣心中默默苦笑,若论城府之深沉,寿光皇帝在这方面的功夫只怕是大梁国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他若是一心保持沉默,别人想要从旁边看出是圣意震怒还是龙颜大悦那可是难了。 至于旁边同样知道密信内容的皇甫公公?同样是想都别想,这老太监除了一副整天板着的冷冰冰死人脸,几乎就没有第二种神色。 好在寿光皇帝也没让臣子们等得太久,对着那封鹰信相面了半晌,忽然抬头说道:“摆驾,百官随扈!” 摆驾?还众臣随扈?金銮殿上的一干大臣们大眼瞪小眼,如今这北胡兵说话就打到京城,如此天大的事情还没定出来个子丑寅卯来,皇上这是要带大伙儿去哪? 一旁的皇甫公公早已经高叫道:“起驾——!百官随扈……” 寿光皇帝毫不停留,径自从那龙椅上下来,竟是连身边小太监的搭手递步都没用,就这么大踏步地从金銮殿的正门走了出去。 在皇帝的身后,刘忠全安翰池两位大学士紧跟而上,没有半点的迟疑。 宫外,萧家。 此时此刻,安清悠正拖着疲惫的身子cao持着家事,婆婆萧老夫人在那日噩耗传来之时又一次病倒,这一次的病情却是比哪一次都重,二三四房的几位奶奶一夜之间竟然和老夫人一起统统做了寡妇,作为这个时代的女人如此的重创简直就像是天塌了下来。_!~;对于萧家来,真不啻是晴天霹雳一般。 如今的萧家已经挂满了白绫子,人人一身缟素。 “五弟妹,要不……还是夫君看一眼小枫儿吧。就算他挺不过去也别让他心里……”萧洛堂的旁边,同样一身素服的奶林氏不停地垂着眼泪,声音已经几近哀求。 “大嫂,真的不是我心狠,这时候让大哥见枫儿,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如今大哥终于把想说的话亲口告诉了皇上,于公已经心愿得偿,于私呢?大嫂你若是真想救大哥,那就听弟妹的,给他个念想。” 安清悠咬了咬牙,到底还是硬着心肠说出了一个不字。 不过围在萧洛堂旁边的一堆御医却是一脸的佩服,垂危之人为了某一件事迟迟不肯咽气,这种事情他们见多了。在中国古代的中医术中,有一种方式就是迟迟不肯让危重病人心愿得偿,就这么熬来熬去,虽是大半人等九死一生中,倒没准便让垂死之人熬了过来,这便是所谓的“熬命”。 “醒了,醒了!”一个御医忽然间兴奋的大叫一声,几双手差不多是同时按在了萧洛堂的脉门上,他们可是被寿光皇帝下了死命令的,这人若救不活,大家一起陪葬。 虽说这圣旨很没道理,不过好在那日萧洛堂被阎王五更弄醒之后,这一天一夜之际是昏了又醒,醒了又昏,倒是每一次醒来,御医们就兴奋一分,他们都是深通医理之人,似这等昏昏醒醒的情况虽然仍是极差,但显见不是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 安清悠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她倒不懂什么“熬命”的法子,只是太大的精神刺激对于虚弱垂危之人本就是大忌,这在另一个时空里乃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常识。眼见着萧洛堂悠悠醒来,却是很喘了一阵子气,这才断断续续地开口问道: “儿子呢……我想见儿子……” 林氏的眼泪一下子又流了下来,旁边安清悠却是抢着道:“枫儿不想在这时候见你,他说要见一个能够坐起来和他说话的爹,不想看到自己父亲忽然就昏过去的样子。” 萧洛堂有后的事情,林氏早在他昏昏醒醒的时候就说了,如今安清悠这话里其实破绽颇多。不过萧洛堂看了看她,忽然脸上竟是艰难无比露出了一丝笑意,吃力地道:“小崽子……还有脾气……果然是老子的种……我死不了的,你是……?谢谢……” 安清悠的身份早被林氏告诉了萧洛堂许多遍,不过这时候他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这时候虽然很出人意料的说出了谢谢二字,却始终想不起安清悠的身份名字来了。 “我是你五弟萧洛辰之妻安氏,记不得我没关系,记得你的妻子孩子还在等着你站起来就好!” 安清悠勉强挤出一丝笑脸,提起萧洛辰心里却是一痛,丈夫如今生死不知,心中柔肠百转,却只能咬牙先带着这孕怀六甲的身子硬撑着这个家。 “撑住,撑住,就算到了最后一刻,也什么都别放弃!” 安清悠用力地在心里给自己鼓着劲,这是她沉浸在骨子里的坚强,也是她对于萧洛辰一种莫名的信任。如今她和林氏是萧家女眷里戴孝却没有披麻的两个,林氏是因为萧洛堂还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安清悠则一次次地告诉别人: “莫说是生死不知,就算传来了死讯我也不信,那贼汉子祸害遗千年,除非把他的尸体放在我眼前,我还得看看这家伙能不能缓过气来!” 便在此时,大管家萧达忽然急匆匆地跑进了屋,低声禀报道:“五奶奶,皇上来了,如今已到了街口……” “皇上?”安清悠皱起了眉头,忽然冷冷地道:“皇上若是来了,便让他老人家先等会儿,就说我cao持家事忙得四脚朝天,礼冠不整必须先要拾掇一下才敢见驾……没看见大哥这里刚醒么!” 在隐瞒萧家父子死讯的事情上,尤其是在萧洛堂回归和对待萧家女眷的事情上,安清悠是真对寿光皇帝生了怨怼怒气,这是她的表达方式。 这话一说,旁边的一堆御医们齐刷刷打了个哆嗦,这当儿不但不去接驾,居然还让皇上先等着,如今敢这么干的怕是只有这位皇上义女干殿下,萧家的五奶奶了。 萧达亦是目瞪口呆,却是发怔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对着安清悠道:“皇上……这一次是带着百官随扈来的,满朝的大人们都跟在后头,那也让万岁爷等着?” “百官?”安清悠也有些愣了。 【作者题外话】:这几天姜叶家里因老人生病遇上点儿事,实在抱歉了,不过从明天开始还能喘口气了,索性跟大家定下更新的时间,单号单更,双号双更,譬如今天4号是双号,晚十二点之前还会有一更。呼直到本文结束! ------------ 第五百零六章 决意(中) 如今的京城的市面上已经显得很乱,北胡军兵临城下的消息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战争带来的物价飞涨让银子都变得越发不值钱,粮食和药品这类东西才是硬通货。_!~; 虽然朝廷已经下了命令九城封门许进不许出,但是这对于某些有钱有权之人并不是什么难题,一张某某大人写下的条子,几根亮眼的金条,在这个北胡军队还没出现在京城老百姓面前的时候还能多少起到点作用。 最惨的就是那些从外地逃难进京城的难民,他们没有门路也没有财富,只能靠典身为奴,只能靠卖儿卖女,每天天不亮的时候,皇城根下就会排起长长一溜头上cha着草标的蓬头垢面之人 当然这一切寿光皇帝陛下是看不见的,天子出宫自有规制,身下有乘辇身旁有侍卫,前面执金吾仪仗,更前面还有开队的禁军,那些有可能惊了圣驾的百姓早就被赶得远远的,不要说万岁爷,就算骑马坐轿的臣子们也看不到。 但是即使如此,如此浩浩荡荡的出行队伍想要不引人注目显然是不可能的。京城的老百姓虽然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并像宰相之前那样凑热闹围观欢呼,却更多了一阵阵的窃窃私语。 “皇上这……不会是准备带着百官跑了吧?” “难说啊,北胡人厉害得紧,征北军完了,居贤关的禁军也完了,听说现在京城里只剩下些各地来的地方守备军。你说,那些人也就像是咱们京城里的巡街步卒,或许还不如呢,指望着这些刚填进禁军整训了没多久的家伙,这京城能守得住?” “这是什么狗屁的皇上,什么狗屁的朝廷,北胡人打过来他们做皇上做大官的全跑了,却留下我们老百姓来顶缸!”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此刻的京城百姓们口中完全没有一两个月前天天有大捷消息传来时的得意,汉人的文化中有一条,就是从来不惮于用最恶劣的揣摩来发牢sao。|i^ 当然这些话同样没法子传到寿光皇帝的耳中,就像那些苦哈哈的流民不会被在他的视线中一样。不过以寿光老爷子的精明,有些事情就是不听,不看,也同样不会妨碍到他的心里对某些事明镜儿一样。 在金銮殿上,寿光皇帝当然可以潇洒的喊一声咱们和北胡人开打了事,可是朝廷中大臣们尚且如此,京城之中的百姓们又如何?军心又如何?人心不稳,兵家大忌,如今的京城里需要的不是面上唯唯诺诺下去之后人心大乱,如果真是那样,又怎么能在博尔大石这种草原上刀枪里滚过来的一代枭雄面前? “停!”堪堪走到萧府所在的街口,寿光皇帝却猛地喊了一声停,望着前面已经被开道到清清爽爽的街面,缓缓地下了乘辇,就这么亲自下来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等到了这般时候,任谁都知道寿光皇帝要去萧家了,只是万岁爷如此做派,百官们谁又敢拿大?连忙从亦步亦趋的步行跟在后面,只见寿光皇帝在萧家门前缓缓停住了脚步,却是一伸手先止住了身边要喊出“皇上驾到”的唱礼太监,一双眼睛直往那漆着红漆的大门对面看去。 一座陈旧的牌楼静静地矗立在那里,自大梁开国以来历经了无数风雨,却始终未曾倒下。 “武将下马,文官落轿。开国元勋,当此殊荣!” 牌楼上面,太祖皇帝亲笔手书的十六个大字依旧显得银钩铁划苍雄有力,寿光皇帝轻轻念了一遍,却是转过身来对着群臣们缓缓地道:“诸位爱卿,这座牌楼向来大家都见过,你们中很多人也像今日一样,逢此牌楼下马落轿,可是今天朕有一疑问,当年太祖皇帝为何要赐给萧家这样一座牌楼?” 此言一出,下面一片寂静,之前有主和或是提倡迁都的大臣们脸色大变,皇上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局面纵然如此,又焉能比太祖皇帝立国之时更难? 沉寂良久,到底还是首辅大学士刘忠全站出来,却是先向着那牌楼遥遥行了一个三拜九叩大礼,这才起身道:“回皇上话,当年太祖皇帝起兵之时,身边兵不过八百,甲不过十副,能有我大梁如今这等煌煌基业,全凭大志不辍,人心归附,将士效死!萧家位列开国十大功臣之一,故太祖皇帝特赐此匾以告天下,嘉勉其忠勇,激励天下之壮烈!” “说得好,嘉勉忠勇,激励壮烈!” 寿光皇帝昂首望天,缓缓地道:“朕遥想太祖皇帝当年事,每每总有悠然神往之感。可是这一句忠勇壮烈,背后却是多少代人的抛头撒血!昨夜朕特地让尚书监查了查,自我大梁开国以来,萧家自其祖辈始战殁六十七人,轻重伤残者一百零五人,满门忠烈,当之无愧。诸卿,你们可有家中祖辈为国捐躯如此众多之数?” 这话已经不是沉重,而是诛心之论了。众臣工刷刷地跪倒了一街,齐声道:“臣惶恐!” “惶恐?朕也惶恐!朕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准备这一场北胡之战,到头来却没想到落了个胡虏打到京师城下的结果。退不得啊,再退不得了……那博尔大石是草原上的一代枭雄,熟知战法兵事,此刻咱们退避也好,迁都也罢,只要出了这京师的高墙厚城,你们说他是会继续攻打京城呢,还是绕过此处直接追击咱们的撤退队伍?逃亡车队就算再快,比得过北胡铁骑否?大家不妨打个赌,赌咱们无论是向哪个方向撤,北胡人会花几天时间把咱们追上?” “至于主和?那更是个笑话,朕若是博尔大石,一定要对方先杀了那些主战的大臣们才肯谈,然后让大梁交出京城里的金银作为条件,刮足了大梁的油水之后,我必会再度攻城,那时候战臣皆殁人心已散,就算是背信弃义的声音骂得震天响,你们又能耐我何?” 武将行列中一片微微点头,之前许多主和或倡议迁都“徐徐图之”的大臣们却一个个地变了脸色。便在此时,忽然见萧家的大门发出一阵令人牙碜的声响,轧轧声中,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开启。 众人把眼看去,里面早已是一片悲戚的白色。 【作者题外话】:第二更送上。 ------------ 第五百零七章 决意(下) “臣妇萧安氏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清悠有些吃力地缓缓下拜,却早被寿光皇帝一把扶了起来,苦笑道:“丫头,你终于是出来见朕这个义父了,快快起来,你身子不便,无需全礼,无需全礼!” 寿光皇帝在门外一番话语说得艰辛,安清悠在家中知道得却是清清楚楚。_!~;在这个京城之中人心惶惶地时候,她终究没有任着脾气xing子一路执拗下去此刻微一低头,轻轻地道: “陛下驾临萧家,臣妇接驾来迟已是不敬,还要多谢陛下免礼之恩。如今北胡人只怕便要来到京城城下,城中之事千头万绪,不知又有何差遣?” 说话之际,萧家的诸人已经鱼贯而出,尽是一副披麻戴孝的素缟之状,如今安清悠已是朝廷的三品诰命,萧老夫人既是起不得身,萧家众人却是已她为首。寿光皇帝看在眼里,心下却是轻轻一叹,缓缓地道:“朕今日带着百官来,便是想问你几句话。” “皇上请问,臣妇知无不言。” “如今萧家男子尽丧于战阵,你等一干妇孺,往下却是如何打算?” 寿光皇帝这话说得简直有些血淋淋地,如今萧家一副大丧之态,哪里有这等时候向着人家孤儿寡妇问这等话语的道理!安清悠的脸色登时有些苍白,却是缓缓地道:“陛下此言差矣,我萧家如今虽有公公和诸位兄长战殁于沙场,但是大哥萧洛堂仍在,我夫婿萧洛辰虽是生死不知,然而臣妇一直坚信,他一定会回来的,回来为陛下和朝廷分忧解难,回来把北胡人打一个落花流水!” 寿光皇帝点了点头,却是什么也没有对安清悠说,径自转过身看来一眼下头面色各异的众臣子,这才缓缓地道: “自古大战之前,多有祭天祈运之说,按说这京城一战,打得是朝廷社稷祖宗基业,打得是我大梁国的江山国运,朕若要祭祀,不是去皇祠祖庙,便是去天坛地坛,可是这一次朕想换个法子换个地方,就在这开国立下来的最后一座忠烈牌坊下,和众卿一起追思一下咱们的开国先烈,不祭天地,咱们只祭那些开国以来死去的将士!” “愿随陛下——!” 众臣中齐声应诺,只是期间自有像刘忠全安翰池这样的老臣那般神色激昂者,亦有那嘴上随大流脸上却面色复杂之人,寿光皇帝却是全不在意,噌的一下拔出佩剑,伸手在剑刃上一抹,锋锐无比的天子佩剑早就刺破了他的手指。|i^ 鲜血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就这么打在大街之上的地面上,只听寿光皇帝振臂高呼道:“朕,大梁第八代皇帝,年号寿光,于此至无上敬意于诸将士先烈,昔我大梁开国之时,正逢中原祸乱,民不聊生,太祖皇帝揭竿而起之时,敢问诸先烈将士彼时可有兵马甲衣否?有果腹之食否?后我大梁立国之后,百余年年来为北胡所患,敢问先烈将士,诸战于北疆风雪黄沙之时,可有叹息痛恨于朝廷亦曾岁币和亲,为求一席之安否?” “朕在位三十载,说不上是个好皇帝,拔刀挥军的仗朕打了,岁币和亲的事情朕也干过!今日北胡人兵临城下,我大梁精锐尽丧,良将皆殁,朕及社稷忠臣所余者,唯一腔热血而,此祭,先引天家之血言愧对先烈将士之事,稍后奉活牲于上,唯求我将士英烈在天之灵,护佑我京城百姓免遭胡人屠戮之苦,护佑我江山社稷用不辍于鞑虏铁蹄之下!” 一段祭词念完,寿光皇帝猛地转过身来,脸上竟是已有了些狰狞之色,恨声道:“抓人!” 旁边皇甫公公早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一个一个地开始念名字,那些这段日子偷偷摸摸把家眷送出京城去的权贵大臣,一个个地被剔了出来,还有那些先前主和主逃的大臣们亦是没被放过,四方楼做这等抓人拿人的事情向来最是熟稔不过,这当儿一群各色官员被绑得如粽子一般,数量竟有近百人之多。 “皇上开恩啊!” “皇上,皇上,臣不过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 有些脑子转的快的人已经是猜到了万岁爷想要做什么,一时之间求告之声四起,却见寿光皇帝一言不发,兀自冷笑不已。 “陛下,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首辅大学士刘忠全瞧得不忍,出言相求。 “朕已经准备亲任此战之帅帅,京城就这么大,用不着这么多官儿。”寿光皇帝一张脸上犹如万年寒冰,不为所动。刘大学士心中一寒,亦是再也不敢发声。 “陛下,您要祭先烈将士以明京城军民之志,却不应该杀在这里。”一个声音忽然传出,竟是安清悠。 “丫头,你也要替他们求情?”寿光皇帝眉头微皱。 “臣妇不敢。”萧家男丁几乎是一门尽丧,安清悠又不是什么圣母,对这些逃跑派主和派割地赔款派着实没有什么同情之意。只是对于寿光皇帝却还始终心存芥蒂,真要杀人,菜市口御街前何处不行?偏偏要选在萧家门口,这是用萧家那些战死者来作态造势么! “臣妇只是觉得,他们不配死在萧家门口,更不配这忠烈牌坊之前,何况臣妇如今身怀六甲,实是不愿见这血光之时,还望陛xiati恤!” 安清悠慢慢地说着话,寿光皇帝却是眉头微皱,在他心中,若要激起京城军民的上下一心之势,在没有比萧家门前这块忠烈牌楼前更好的地方了。可是此刻听得安清悠如此说,沉吟半响之际却终究是摇了摇头道: “你终究是埋怨朕这个做义父的,也罢,朕欠你这丫头甚多,欠萧家更多,这一次不让萧家的牌楼溅上血了便是。不过今日之事朕虽是前有谋划,但对于先烈勇士的祭祀崇敬却是诚心诚意,发诸于本心,这是你这孩子教给朕的……” 寿光皇帝径自说着话,忽然间旁边皇甫公公听一个手下来说了些什么,神情凝重地上前cha话道:“陛下,探马来报,博尔大石率北胡大军已过京西大营,此刻距京城不足十五里。” “十五里……真快啊……” 寿光皇帝轻轻一叹,却是脸现苦笑之意,扭头对安清悠道:“自从你上一次救了朕的性命之后,朕便经常想,为什么是义父呢?若是真有一个像你这般的女儿该多好?嘿嘿,本想着在这一仗之前,跟你这丫头化解一下心中芥蒂,可惜北胡人不给朕这个时间啊!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萧家,朕这一去,怕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你的面喽!” 寿光皇帝本是杀伐决断之人,此刻对安清悠虽有慈爱之意,但值此等时刻却是轻重缓急之间绝没有丝毫犹豫。一伸手间,却是把一纸鹰信塞到了安清悠手里,随即径自转身道: “众卿,博尔大石来了,各位可有胆子,随朕一起去到那城墙之上看看北胡铁骑的模样?” ------------ 第五百零八章 毁誉参半,大节无亏 “追随陛下!” 眼下还能够跟在寿光皇帝身后的,无不是大梁朝廷中最为坚决的主战派。_!~;此时轰然应诺之际,竟是出奇地整齐划一。 “走了走了,上城楼瞅瞅去喽!” 寿光皇帝大大咧咧地一声高叫,很没有天子形象。如今北胡人打到了眼皮子底下,他这位大梁皇帝反倒突破了自己的心境,之前的做事长于谋划重重的本领早已经炉火纯青,这时候却有一些大道为无的架势,收发由心之际,这架势倒不像是去城墙上观敌了阵,而是去西苑的戏园子里听戏一般。 安清悠略微诧异地看了寿光皇帝一眼,低头一看那张他递来的纸张,眼神却如被什么吸住了一样,再也移不动分毫。 “臣,钦命领前军都御事萧洛辰,于北胡腹地遥叩陛下,今北胡既破关而入中原,实非如昔日掳掠而索钱帛事,博尔大石此人心比天高,此来急进直入,意在直捣京师毁我大梁中枢耳。故此,不可言和,不可言退,不可有半点侥幸之心矣。若我大梁腹地之中无人可当博尔大石者,其疾攻至京师之日,凡主退和逃跑之臣,陛下可当众斩于百姓之前,故以此为喧哗,然亦立可安京城之心,此局者,权贵为鄙,军民为重,唯以军民之心倒bi诸臣之意也……” “……北胡人利速战,大梁则无惧于久守。京师城高防厚,坐拥此坚城之利,敌攻之不克,日久必疲,如今征北大军数十万已尾随而至,臣亦已尽败北胡漠南漠北诸部,即日起已整军回境,京师固守三月,此局必变。彼时内外夹攻者,定诛北胡大军于京师城下,我大梁肘腋大患,从此尽去之。_!~;万里草原,是以为大梁开疆扩土之地,千万北疆百姓,从此不复战火离乱之苦……” 从内容上看,萧洛辰发出这封鹰信的时候,显然还不知道征北军大溃,父兄战死沙场的消息。然而他精准地估计到了博尔大石此次的战略意图,也同样对北胡人极有可能一直打到京城做出客观的评断,更给出了自己的建议,这封鹰信来得虽然晚了些,却是极对现在京城形势的路子。 而对于安清悠来说,更重要的却不是那些战争和军事方面的分析,而是一个让她那疲惫的身心在一瞬间又充满了力量的消息。 萧洛辰还活着! “那臭小子的确还活着,他不过是和征北军一前一后分批回境而已,想来是为了收拾北胡人的追尾部队呢!在他的手里,还有最后一支征北军的部队。所以好好养着自己,等着朕的徒弟回来看看他媳妇……嗯说不定还有他的儿子?”寿光皇帝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却是再不和安清悠多说一句话口中大声道: “传旨,命太子坐镇宫中,不得临前线一步!今日上了城墙,朕就不准备再回宫了,什么时候北胡人撤围,什么时候朕再下来!士卒们打光了,将领们填进去,将领们填完了,朕就把自己填进去!京城里还有十几万的新编禁军,还有上百万的军民百姓,朕就不信,他博尔大石区区十几万兵马,能耗到几时!” 话音未落,寿光皇帝脚下毫不迟疑地向外走去,这位大梁天子其实早就下了所有最后该下的决心。萧洛辰的鹰信,其实是昨日深夜收到的。放任百官纷议,突然拿出北胡消息,带百官血祭忠烈坊,不过是他一生无数权谋手段中的一次。 “或者……是最后一次了?丫头,还是觉得对不起你和萧家,到最后只怕你还在埋怨朕,有点儿遗憾呢……”寿光皇帝心里一声轻叹,外人却看不出他在这时候转着什么样的念头,即便是号称最懂皇上心思的刘忠全刘大人也没看出来,只有追随他最久的皇甫公公在那一点点微弱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遗憾。 便在此时,一声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义父……” 说话的人正是安清悠,只见她伸手把那封鹰信收入怀中,开口叫了一声义父,继而缓缓地道: “对于义父的种种手段,女儿一直是觉得太过权谋阴暗。或许帝王自有帝王苦衷,但实不相瞒,女儿的确从很久以前便甚为不喜,及至我萧家大噩耗,及至大哥回归事,更是对此颇有芥蒂怨怼。可是今日女儿还要斗胆说一句,他日史书之上,对义父只怕是毁誉参半,不过作为我大梁天子,义父这皇帝总算是大节无亏!此去还望义父保重,我会在家中为您祈福,就像相信我夫君一定会回来那样,女儿同样相信义父会从京城城头上平安下城!” 对天子不满心怀怨怼,这虽不是什么诛九族的不赦,也是砍脑袋的大罪,安清悠当着皇帝如此的直言不讳,下面的百官却完全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责她失法礼之类的废话,便是首辅大学士刘忠全和讲了一辈子君君臣臣的安老大人,此刻也竟觉得甚为自然合理一样? 或许这本就是众人的心中之言,只是从没有人敢在这么大的场合里说出来而已。 “毁誉参半,大节无亏?!” 寿光皇帝似乎微微地停了一下脚步,却是并没有再回头,陡然间一记笑声传出:“很好,似你这等宁折不弯的之人,犹自能给这么一句评价,朕很踏实。到这般时候你还肯叫一声义父,朕很开心。” 一句踏实一句开心,寿光皇帝再不停留,大踏步地向着街口外走去。 这一去,前面自有金吾卫开道,后面同样有百官相随,只是队伍之中,却多了一群被侍卫们押解着五花大绑招摇过市的大臣。京城的百姓们看在眼里议论纷纷,但很快就都得知了消息,那些主和主逃主迁都的官儿,都是准备押去杀头的。 这一去,满城哗然,但是京城军民百姓的心却是渐渐开始向同一个方向归拢,皇上不仅不准备跑,而且还亲自上了城楼要去督战。一日北胡军在城下,一日不下城墙。万岁爷尚且如此,其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是一直到后来很久以后,这段血祭忠烈牌楼亲上城楼之事倒是引发了许多争论,究竟是寿光皇帝算定安清悠不愿意再萧家门前溅血杀人,还是陛下的义女一句话起到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效果,这却是成了史学家们一段悬案了。 作为真正最有发言权的当事人,寿光皇帝却始终没有对此事再做过什么评价,尤其是在此刻,他甚至都连想都没有再去想这些事情。 因为站在京城那高耸厚实的城墙之上,所有人都已经可以看到,正北的方向已经尘头大起,似有千军万马滚滚而至。 该来的,来了! ------------ 第五百零九章 哀兵(上) “快!快!快!” 马蹄滚滚,一队队骑士坐在跑得已然踏出了青草地,身穿锻铁革甲的大梁军官们正用沙哑的嗓子嘶吼着:“弟兄们加把劲啊,过了这片黄土塬,咱们就到大梁的土地上了!如今前面战事打得急,将军说了,早一天回到大梁,咱们大梁的老百姓早一天少遭点祸害啊!” 其实不用军官们再做什么鼓动和催促,士卒们早就已经快马加鞭的向回赶,每思归时归更切,尤其是在这种谁都知道大梁的北疆边境早就被博尔大石杀进去的的时候。_!~; 近了,更近了!那一条蜿蜒如巨龙般的长城已经清晰可见,可是……家在哪儿? 曾经的天下第一雄关不破关,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片焦黑的瓦砾,断壁残垣之间,似乎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毁灭气息。 萧洛辰骑在他那匹银白色的坐骑上,这一路急追慢赶的行军虽然紧迫,但始终没遇到什么战斗,身上的箭伤倒是好了大半。如今已经能够勉强骑马了,只是从这个已经消失了的不破关上走过,眼前的模样就连他也是一副默然无语的样子。 就在数个月前他走过这里的时候,这里还一片人来人往的景象。 不破关不仅仅是一个军事要塞,更是大梁北疆边陲上最重要的百姓聚居之城和贸易集散地。如今,昔日的繁华早已经不复存在,展现在这一批征北军最后将士眼前的,不过是一片焦土。 有些萧洛辰麾下的士兵们已经哭出了声来,征北军将士出身于北疆者极多,很多人甚至便是世代居住在这里的军户。_!~;这里有他们的家人,他们的老婆孩子,如今眼看着此间毁于一旦,如何不悲! 萧洛辰紧紧皱着眉头,刚一到北疆边境,士气便大受影响,正在寻思之时,却忽然眼角处瞥见远处人影一闪,竟似是有人从瓦砾堆中经过。 “什么人?” 萧洛辰高声一叫,身边的亲卫队长张永志早就带人扑了上去,若论这等藏匿追踪的小巧功夫,便是萧洛辰不亲自出手,辰字营的好手们也绝对是一等一的身手。 数名卫士从三面飞快地包抄了上去,登时将那躲在瓦砾中之人兜了个正着。 推到萧洛辰面前的时候,竟是个有些畏畏缩缩的中年汉子。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我只是……咦?你们是征北军?”那汉子显然是被吓坏了,畏畏缩缩口中一直哀告,可就算是有些吓得傻了,没叫两声,却已经认出了面前人的服色来。 北疆的老百姓,对于这支军队实在是太熟悉了。 “嗯,没有奸细的味道……” 作为一个某些方面在四方楼都称得上是顶尖高手的将领,萧洛辰绝对属于那种拥有超一流判断力的男人,此刻上下打量了那汉子几眼,却是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是征北军,我便是萧洛辰!” “萧……五将军……” 萧洛辰,这个名字在北疆一代本身就意味着太多太多,那汉子听在耳中,竟似是傻了一般,就这么怔怔地望着萧洛辰,陡然间放声大哭道:“萧五将军,你们可回来了……” 这汉子放声一哭,忽听见在不远处亦是有人拼了命一般的大叫:“二哥,二哥……是你么……” 征北军军纪之严天下闻名,然而此时此刻,一个骑兵却是兀自脱离了大队,滚鞍落马之间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跑了过来。旁边的军官似是微微皱了皱眉,却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有第一个开了头,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即便到另一个时空中的两次世界大战时代,所谓屠城依旧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就算是纵火,就算是有组织的屠杀,想要让一座城池里没有半个幸存者仍然是极为困难的事情,更何况在这冷兵器时代里匆匆过境的北胡军队。不破关的幸存者们仿佛从地下冒出来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原本还强忍着悲痛的骑兵队伍里则出现了更多的认亲者。 “人在就好,人在就好!二哥,你受苦了!” “嫂子,爹和娘怎么样了?弟弟呢?” “天杀的北胡人!他们都被……呜啊啊啊啊!” “老郑叔,我家里人呢?你有没有看见他们!” 不知道多少的骨肉相认,不知道多少份的噩耗传来。一时之间,废墟之上哭声喊声哀号声震天彻地。 萧洛辰心里难受,却没有时间去安慰这些部下。 他正在紧紧地盯着一个在这些幸存者中一个老人,就在哀痛弥漫了这块废墟的时候,这个老人却似是全无所觉一样,径自奔着他而来。脚步未停,手里已经凭空一阵快速的划动,就好像是划动着某种符号的一般。 萧洛辰的眼神陡然一凝,那是四方楼中人表明身份的手语。 “小人四方楼北疆掌事刘汉,见过萧将军!” 那老者自报了姓名身份,萧洛辰却是猛地一惊,四方楼的北疆分部统领不是那位兼任征北军监军太监的皮嘉伟皮公公么?怎么换了人,难道比自己更早回援的大军竟然有变? “你以前在四方楼位居何职?” “小人是通传使,不破关被毁之日,北疆分部诸位兄弟为了确保能把详细的破关消息传鹰信回去,大都留在了城里,副掌事带着我们向城外冲,却遭遇了北胡的追兵……” 所谓通传使,不过是四方楼的各个分部里的传递消息之人,充其量也就算是个基层干部。然而四方楼自有家规,确认掌事亡故,副掌事接任,副掌事亡故,第一组档头接任……以此类推。如今自己率军回境,遇见的竟然是一个由通传使接任的北疆掌事,其他人的结果可想而知。萧洛辰沉默半响,忽然朝着那老者一拱手: “艰难困苦!大功!” “职责所在!本分!” 那名叫刘汉的老者低低的回了一句,伸手间却是递过了一只鹰信信筒来,上面的火漆完好无损,四方楼专有的印记犹在,似乎他还在这里的全部使命,就是为了交给萧洛辰这样一只信筒一般。 四周,哭声依旧。 ------------ 第五百一十章 哀兵(下) 营帐内,萧洛辰缓缓打开了信筒,里面的鹰信用得居然是明语。_!~; “征北军大败,主帅萧正纲,部将萧洛启、萧洛铭、萧洛松等战死,全军尽溃。监军太监皮嘉伟降叛诈门居贤关,博尔大石挥军直入……” 对于京城里的军民们来讲,这些消息早就已经不是秘密。可是此时此刻,萧洛辰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处气血翻涌之际,身子却是猛地一晃,差点晕了过去。 “将军!”旁边的亲卫队长张永志一把扶住了萧洛辰的手臂,一瞥眼间看到那鹰信上的内容,亦是浑身大震。 “我没事……” 萧洛辰脸色苍白地推开了部下扶着自己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之间,脸上却是显起一丝妖异的绯红,那身上陡然散发出来的感觉,竟连追随他最久的张永志和冯大安两个左膀右臂都从没见过。 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啊,是哀伤,是悲痛,又是一种震惊和不敢相信的冲动和愤怒,汇集到一起,却是让身边的一干人等有一种想要瑟瑟发抖的感觉。 ——恐怖。没错,最后能够确认的感觉居然是一种会把周围人bi到发疯一样的恐怖! “将军……这……这……节哀,那个……”张永志看着萧洛辰这副样子真是有些怕他出事,待要再劝,这消息却实在太过震撼,他自己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在此时,居然是旁边那xing子粗豪的冯大安伸手一拽他,连拉带扯地把他和那四方楼的北疆管事刘汉拽出了营帐。 “老冯,你拽我干啥,没看见将军那个样子……”张永志又气又急,平素一直沉稳地他,此刻已然是埋怨出声。 “将军碰见的这种事,俺老冯也碰见过……”冯大安却是没正面回答好兄弟的话,一个人有些出神地似乎在想些什么,半响才道:“让将军一个人待会儿,这时候劝得越多,越难受!” 张永志一愣,猛然间想起冯大安原本是出身于北疆的军户,在他加入辰字营之前,也曾经历过全家尽丧于北胡人之手的事情。|i^可是他向来对萧洛辰如亲兄长一样,此刻说不担心也是假的,有些犹豫地道:“老冯……你说将军他……大将军是他的父帅,还有他的兄长……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你这是怕将军发疯还是寻短见?你担心,俺老冯就不担心了?平日里将军总是说你讲起兵法来比俺老冯明白,可是这种事,是岁数堆出来的,俺……有些东西俺也没法说得那么明白,那个……你小子先把自己的心思稳当住了再说吧!将军能挺过来的,咱们一直都知道他是个真爷们儿……” 冯大安叹了口气,他是过来人,知道这一刻给人带来的刺激有多么大,自己当年是连命都不要了的只想冲到北胡阵中杀一个算一个的。张永志固是一片好意,却终究年轻了点儿,自己都有些绷不住了,哪里还劝得了萧洛辰!嘴上说着绝对相信萧洛辰是个真爷们儿,可是此时此刻,冯大安的手也有些微微发颤。 前面两阵,几十万大军都是一战而溃,这个消息不仅仅对于萧洛辰,对他们这支后续入关的部队亦是极大的打击,如今最适合形容他们的词,应该叫做“征北军残部”! 虽然讲兵法讲战术不如张永志,可是冯大安亦是老行伍,眼前的形势几乎是明摆着的,博尔大石当初可是领着二十万大军进的关,而他们呢,最早的时候亦不过五万骑兵,押后之时上又是和近倍于自己的漠南漠北诸部作战。虽然最终得胜可也不是全无损折,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四万兵马,大梁已经精锐尽丧,就算是回援京城,又能起到多大的效果? “去他娘的,反正俺老冯这条命是将军给的,跟着将军杀回去和博尔大石拼了又怎地,大不了一起死在京城算是尽了忠了!怕他娘个毬!”冯大安狠狠地一咬牙,却没有半点的犹豫。 三军可夺其帅也,匹夫不可夺其志也,说得是不是就是他这种被经常被周围看作浑人,却把有些东西看得比命还重要的粗鲁汉子? 这一等却等了不知道等了多久,从上午一直等到晌午,半天就这么过去了,张永志到底还是坐不住了,心里着急地又要去看看,却见门帘子忽然一挑,竟然是萧洛辰自己走了出来。 “全军戴孝!咱们的速度不变,还是快马加鞭地往京城赶……”萧洛辰的声音沙哑里带着些平静,冯大安和张永志两个人却是松了一口气,最起码那种几乎会bi的周围人发疯的恐怖感觉没了,自家将军脸上的一双眼睛,显然是刚刚哭过,肿的像个烂桃。 这两个辰字营里最重要的将领彼此对视了一眼,却是猛然间撒腿就跑,一个去寻传令兵传令,一个直接奔向自己的马队去整顿部曲。 “博尔大石……你这家伙比我预想的还强……”眼看着二人飞奔而去,萧洛辰抬头望着南边,喃喃自语地道。 巨大的悲伤当然会给人巨大的刺激,如果是两年前的那个萧洛辰,这时候很可能会被这刺激走上另一条路,他或许依然能挺过来,却绝不会带着一双烂桃眼出现在部下面前,他会带着一种令人恐惧的冷静用最快地速度杀回京城,然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谁也无法预料。 因为在那条路上,主导他的将是仇恨、愤怒和偏激。 可是现在,萧洛辰心中仍然悲伤,仍然有愤怒,仍然有仇恨,但是真正主导他的却是两个字——责任! 责任同样会带给人冷静,却少了几分失控和疯狂,这或许就是一个为将者和一个真正统帅的区别,也是一个男人从成熟到百炼成钢不同。 征北军“残部”又一次开拔的准备,将士们的额头上已经裹上了代表着丧事的白布条,在这个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不破关上,能够这么快找到如此多的白布条简直就一个奇迹,奇迹到萧洛辰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是那些不破关上幸存的军户们创造了这个奇迹,汉人的传统,人死了之后就算再苦,也要入土为安,只要还有一丁点能力,因陋就简地也要有个简单的丧事。曾经,这些幸存者们几乎是用一种近似于偏执的执着从瓦砾中找到了他们被烧焦了的亲人的实体,把最后一张白布从废墟里刨出来的棉被里子上扯下来,给他们的亲人布置出最简单的灵堂。 打肿脸充胖子嘛!传统里也有很多陋习!都什么时候了还搞那些虚的……距离这个时空不知道多少个位面的专家们在喝着热咖啡翻看史书时,经常会加上这样的评论。 史书里的确也有不少类似的记载,可是真用历史的角度来看,人类最早的文化几乎就是从死亡和殡葬开始,尤其是汉文化。一群连大字都认识不了几个的军户,只是用一种最单纯的方式让他们的亲人拥有一丝最后时刻的尊严和体面。 更何况在这个时候,他们把这些最后拥有的东西也贡献了出来。没有人发动,没有人组织,一根根白布条子从他们亲人灵棚里被撤了下来,交到了征北军将士的手上,甚至这支征北军残部居然在这种情况下拥有了两条被挂在旗杆子上的白幡。 如果单纯从武力上而言,历史上身处草原大漠的游牧民族因为那种自幼生长在马背上的历练,似乎从来就比占据内地农耕民族远远地高出一筹。一次次地掠夺,一次次地被把别人家园化成废墟和乌有,可是以中华文化圈为代表农耕民族却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韧劲,他们一次次地从废墟上爬起来,用双手和汗水建设出自己新的家园。 “我们有一天会回来的,不破关还会再一次建起来,这些老百姓才是真英雄!”出身于投笔从戎的亲卫队长张永志有些出神地望着那两幅大白床单做成的招魂幡,忽然紧紧攥了攥拳头,狠狠地说道。 “对!不破关还要建起来,将来打完了仗,俺老冯就准备到这里终老了!”大胡子的马军都统冯大安咧开嘴居然还能没心没肺地笑出来,一点不像带着三四万残部去找北胡人玩命的样子。 “不破关当然还会建起来,不过倒那个时候,它应该建得更好更美,建成一座不破城!因为到哪个时候,这里肯定不再需要什么长城关隘了,从中原到草原,那是真正的万里疆土!” 萧洛辰带着一双烂桃子一样的眼睛从后面赶了上来,看看那两张挂在旗杆子上的大白床单,忽然让亲兵把它们取了下来,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了八个大字。 征北军自成军以来,从未有过如此落魄的时候,连全军戴孝的物事都几乎供应不上,而现在,两张大白布床单子就这样顶在了全军最前面。左边一张招魂幡写的是:“国仇家恨!”右边一张招魂幡上则的字体更大。 哀兵——必胜! ------------ 第五百一十一章 喜之忧之 就在萧洛辰以哀兵姿态率领征北军残部回师京城的时候,大梁的京城里,安清悠正因为刚刚确认丈夫还在人世的消息欣喜不已。不仅是她,在这个萧府之中挂满丧绫的时候,萧洛辰传来的消息无疑为所有人带来了一点安慰。 “婆婆!刚刚得到了消息,夫君他终于和朝廷取得了联系,他还在人世,此刻正带着兵马奔赴京城!” 萧老夫人自从那日得到丈夫和儿子的噩耗时口喷鲜血当时晕阙,随后一病不起,如今躺在床上听得萧洛辰竟是尚在人世,却是陡然间精神一振,口中断断续续地道:“五儿……他还活着?” “活着!而且他手边还有一支兵马,正在日夜兼程地向着京城赶来……” 而此时此刻,另一个喜讯则是来自于萧洛堂。 “五弟妹,五弟妹!”奶林氏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屋中,一把抓住了安清悠的手,似乎抓住了主心骨。 “大嫂怎么了,难道大哥又有事?” “不是不是,洛堂他……他这次醒了以后,一直没有再晕过去,那些太医都说要请你过去才敢再做定夺……” 萧洛堂一直昏昏醒醒,这一次是真的醒了很久,安清悠再一次来到长房屋子里的时候,迎面是一群兴奋不已的太医。 “诸位大人,我家大哥情况如何?” “奇迹啊!真是奇迹啊!”第一个冲上来的乃是当初诊断出安清悠有孕的司马太医,此刻他一下子冲着安清悠面前生活道:“五夫人,萧洛堂将军这一次醒过来,足足有大半个多时辰,若是这种状态能够保持下去,说不定……说不定这一次真能挺过去的!” “刚刚老夫先后数次探了病人脉相,这一次醒来过后,确是不似之前那等疲弱软微之像,如今比之刚醒之时,又有更加健旺之意。所谓复燃而烬,当有薄碳,渐次续之以微力相助……”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太医倒是很进入病人的状态,摇头晃脑之间,直接奔了医理药理之类的东西而去。这却是安清悠怎么都听不懂的了,不过眼瞅着一干太医们都是面露喜色,知道这却是好事。旁边司马太医连忙凑上来道:“我等一干太医合议的意思是,眼下病人形势似有起色,正是最佳的外力相助之时,是不是能够用一些药物添气固元作为治疗……” 这话简单易懂,安清悠倒是听明白了,当下却是微微一笑道:“这治病疗伤,本就是各位的手段,小妇人若说调香还凑合,若说医道那可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了,既是各位共议出来的定论,想来是极好的,还得烦请诸位拿个方子出来,我这便让下人去弄药。” 安清悠自家知自家事,自己虽然因为上一世所受的系统教育和做现代调香师时积淀下来的一些人体基础知识,这才显得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东西,在座的太医们其实都是大国手,装大尾巴狼外行只会内行的事情着实是不能干的。不过安清悠这里使劲的实话实说,那些太医们却是打死也不信,随手一道阎王五更香让他们这些人加起来都束手无策的萧洛堂醒了过来,谁肯相信这位萧五夫人真是个不懂医的? 大半个太医院都坐在了这里,大家伙儿着安清悠的样子却是一个比一个有仰视之感,那个胡子花白的老太医认认真真地写出了大家早已经合计好了的方子,用一种小学生对着老师请教的口吻恭恭敬敬地道:“五夫人,您瞧这……行吗?” 安清悠哭笑不得,老专家啊!真是把闻道有先后匠师无长幼的精神发挥得地道。知道自己在这时候说什么人家也不信,又不能显得自己对待这些太医太过随意,只好小心翼翼地对着那张药方仔细地了几遍。虽然不是太懂,但尊重之态十足地点点头道:“嗯,行!很好,很好……” 殊不知这等模样落在众太医的眼里,却是很有高深莫测的感觉,瞧瞧人家萧五夫人,这么大的本事,对待我们这等人开出的药方还如此严谨,这就是差距啊…… 萧府之中自有下人抓药熬药,萧洛堂乃是寿光皇帝专门下旨一定要保住的人,此刻京师里就算药材再缺,太医院和宫中的御库也是敞开了供应。一干太医们脸上倒是喜色渐浓,若是过了这关,萧洛堂倒是有九成把握能够脱离危险,最起码万岁爷他老人家那句让大家一起去陪葬还真说不定不至于了。 而此时此刻,身在北城门城头上的寿光皇帝,却是脸上的神色越来越不好。 北胡人来了,却没有着急攻城,稳稳地对着北城门扎下了营。寿光皇帝得清楚,两翼的骑兵大队竟是从两翼迂回包抄了过去,在东西两侧的城门外也摆开了阵势,却独独留下了南门未曾有一兵一卒。 “围三阙一么……” 寿光皇帝的眉头越皱越紧,研究了这么多年的北胡,他当然明白博尔大石是个什么样的对手,此人年纪虽轻,却真是不愧为草原上的一代天骄,如今北胡人形势正盛,用兵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鲁莽轻狂,单这围三阙一的阵势,此人确是颇得汉人的兵法之要。 “朕手软了一线啊……”寿光皇帝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懊悔,早知如此,当初博尔大石密访京城和萧洛辰决斗的那次,自己就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将此人围杀,哪怕是为此提前个一年半载的和北胡人开战也值! 可是世上毕竟没有后悔药吃,有些事错过了便是错过了。便在此时,忽然听得城下的北胡军队爆发出了一阵震天彻地般的欢呼,一根白羽大旌猛然竖起,一个男子打马从阵中缓缓走出。 “好大一座城,六朝古都,帝王之地,大丈夫生当居此天下之巅,才不负来这人间走一遭!” 博尔大石低声一句自言自语地轻叹,用得却是汉话,忽地一勒缰绳,万军阵前胯下那匹战马猛然间人立而起,纵嘶长鸣。 【作者题外话】:今天的更新略晚,因家中有事,不好意思,第二更会尽快送上,这就去写! ------------ 第五百一十二章 三老战神鹰(上) 博尔大石策马阵前,北胡兵将们却是爆发出了一阵更大声的欢呼。 提一军劲旅,踏破北疆挺进中原。如今的博尔大石可谓是志得意满,斜眼一撇在旁边站着的降臣太监皮嘉伟,嘴角一撇道:“去跟汉人的皇帝说,如果他现在投降,饶他们京城百姓不死!” 若真按北胡人打仗的规矩,向来有“问降”这么一说,若是对手肯投降那自然是可保活命,若是不肯,那接下来就是屠戮对方的城池或是部落。不过博尔大石之前叩不破关击征北军,还有诈开居贤关的城门,这等规矩可是一次都没有用过。 一路疾行,如今博尔大石已经有了充足的时间,也非常清楚如今大梁已经没有了精锐部队,他现在好整以暇,实是不想给这个在他眼中定鼎天下的一战留什么瑕疵,这时候倒居然有了些讲究。 开国神武皇帝,读过大把汉人史的博尔大石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自己在未来的称呼,年号神武,他可不忌讳什么年号把自己抬得太高。 不过这差事落到了北胡第一个太监皮嘉伟头上,可就有点难办了。 “那个……我去?”博尔大石又那对面上的大梁京城,皮嘉伟忽然觉得两腿之间有点发紧,可惜他身为太监之身,着实没有什么可夹着的东西。 “你的汉话说的最好,又是汉人投降免死的榜样,你不去谁去?你不是在北疆多年吗?应该知道吧,被派去问降可是极大的荣誉,这是某家给你的信任啊!”博尔大石口上说着信任,脸上却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表情,旁边的北胡将领们又是一阵哄笑,着皮嘉伟的样子就像着一条癞皮狗般。 皮嘉伟无奈,之前他的种种作为,大梁就是杀他一千次也不为过。可是此刻新主子发话了,若要不从,只怕旁边的马刀大斧狼牙棒都不用博尔大石下令就会有人往自己身上招呼,当下两腿发僵,却是只能一抬缰绳纵马向那城门之前跑去。 “城里的人听着,我们北胡大军神勇无敌,尔等若是识相……” 对于这等问降的言辞,城头上谁也没往心里去,旁边一堆大臣还绑着呢,讲个议和逃跑迁都之类的事情都要杀头,又何况是一个降字。倒是寿光皇帝坐在城楼上见了这皮嘉伟,却是两只眼睛了犹如要喷出火来。也不待他讲完,径自扭头对着旁边随侍的皇甫公公冷冷问道: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皮嘉伟乃是四方楼里出来的叛徒,皇甫公公更是比谁都更加痛恨此人,这当听得皇上问起也不吭声,径自走近城垛,手一伸,旁边一个士兵所执的长矛不知如何就到了他的手中,眼中瞧得真切之际,却是猛一站起身来之间奋力一掷。 到了人互相之间已经能够听清楚说话的时候,距离上通常已经极近。更何况皇甫公公这等大高手身在城墙之上居高临下含愤一击,那长矛竟如流星追月一般,直奔这叛徒的前胸而来。 说起来这皮嘉伟也是命大,他能做到四方楼的北疆分部管事之位,这位四方楼掌事老太监的厉害手段更是早就有过见识。皇甫公公在城垛之上刚一露头,他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管什么自己问降的差事,身子向后便倒,顺着马屁股就溜了下来。这等姿势虽说是狼狈万分,但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又有什么能够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不管不顾地爬起身来,向着北胡军的阵营没命的跑去。 只听身后嗤的一声,皇甫公公投出的那柄长矛却是直穿马颈,一股鲜血陡然窜得老高,那马连悲嘶都发不出来,就这么轰然倒地。若是皮嘉伟的动作再慢上半分,早就是个被一矛和胯下马穿成一串的糖葫芦。 皇甫公公脸色铁青,径自回到寿光皇帝面前请罪道:“有负陛下厚望,老奴真是老了,若是年轻二十岁,那叛徒定逃不过这一矛去。请陛下降罪。” 四方楼的规矩当然是不成功便得死,不过此刻寿光皇帝却是哪里肯降罪于皇甫公公,抬眼望了望城下,倒是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微笑来,摇了摇头道:“人有老时,此非战之过,何况眼下这等大军之战,那皮嘉伟屁滚尿流而逃,对士气倒比杀了他还更有几分作用了,你?” 皮嘉伟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北胡军中,却是早围上来几个北胡将领:“博尔大石,让我杀了他!” “窝囊废,怎么这样的人也能混在我们北胡勇士中间?” “汉人都是没用的,这家伙在汉人那里都混不下去,当然更没用。” 问降当然有被对方偷袭的危险,可是北胡武士们更拿这种事情当作体现他们武勇和男人气概的光荣,像皮嘉伟皮公公这么撅着屁股逃回来的,北胡将领们就好像是脸上被人狠狠抽了一记一样,这时候博尔大石甚至不用说话,只消微微一下点头甚至一个眼神,就足以让这个叛臣被立毙当场了。 但是,若真是北胡武士,刚才只怕是宁肯被皇甫公公一矛穿胸,也不肯那般回来的。这皮嘉伟的武勇和光荣却不光早已经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廉耻都早不在乎了,他也不是个男人,他只是个什么都能出卖的奴才罢了。 “饶命啊,奴才对北胡忠心耿耿,博……万岁爷饶命啊,陛下饶命啊!奴才还有用,奴才对这些大梁人熟悉得很……”皮嘉伟不知道就怎么福至心灵,此刻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把最熟的那一堆万岁爷和陛下之类的称呼都端了出来。 博尔大石脸上肌肉微微一跳,却是到底挥了挥手到道:“这家伙还有用,多留他一段日子无所谓,咱们北胡人不能坠这个威风,阵前丢掉的,咱们阵前去抢回来!” 说话间,竟是单人独骑越阵而出,身在半途,却是脚下一个用力,就这么整个人站在了马鞍上,一直奔到比刚才皮嘉伟距离城墙还近的地方,这才用汉话高声叫道: “我乃北胡共主博尔大石,对面的汉人中可有勇士,且来出城与我一战!” 【作者题外话】:第二更送上。 ------------ 第五百一十三章 三老战神鹰(下) “我乃北胡共主博尔大石,对面的汉人中可有勇士,且来出城与我一战!” 博尔大石一声高叫,对自己的称呼中却悄然变成了“北胡共主”,不过在他身后那长长的北胡大军队伍里,传来的却是一阵更大的欢呼之声 大梁国中的武将序列里当然不止一个萧家,可是论本领,论水平,论武艺,只怕确是无人能够抗衡这博尔大石。寿光皇帝一个眼神向了旁边的皇甫公公,只见这老太监也是微微摇头,此人不比那皮嘉伟,城楼上如此远的距离下,基本没有袭杀的可能。 寿光皇帝微微皱眉,出城迎敌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要由着博尔大石这般在城下耀武扬威,对士气的损伤也是太大。正犹豫间,忽见大学士安翰池安老大人笑道:“陛下切莫忧心,待臣与这博尔大石周旋一番,定不叫他挫了我军的锐气便了。” “安……老大人?” 这话一说,周围的众人无不大吃一惊,安老大人无论文章学问,人品才智,那都是大梁朝中一等一的大宗师级人物,可是从没听说他在武艺之上有甚建树,又是这把年纪,如何能行那阵前出战之事? “老爱卿这是……莫要勉强啊!咱们另想法子亦可……” 寿光皇帝还待再说,安老大人却是微微一笑,径自道:“无妨,这就是替陛下想法子呢,敢问可有盔甲?越华丽越好,老臣这便要披挂上阵了!” 京城之中缺兵缺将,可就是不缺纸墨笔砚,寿光皇帝亲自将一副皇家御制的金锁麒麟甲赐予了安老大人,太阳一照,当真是金光闪闪,煞是一副大将出阵的威风之态。 安老大人不过是个文官,如今又是年事已高之人,便是穿上那副金甲都有些吃力,可是到了城墙上,却是径自站的极为稳当,面沉似水之间目光如电,冷冷朝那城下的博尔大石来。 城头上陡然出现一将,眼见此人金盔金甲,端的是颇有气宇不凡之态,正自叫阵的博尔大石也是一凛。他口上叫得虽凶,但私下里对大梁的研究甚是透彻,知道汉人之中能人异士甚多,好比刚刚意图掷杀降叛太监皮嘉伟那一矛,无论准头手劲无一不是上上之选。 安老大人却不说话,就这么冷冷地注视着博尔大石,两人城上城下大眼瞪小眼,却是谁也不说话。高手对面,各有停渊峙岳的架势。 到底还是博尔大石年轻一些,又是锐气正盛之时,被安老大人得左右都是个不舒服,却是先出声高叫道:“兀那汉将,可敢与某博尔大石一战?” 安老大人这才一捻长须,缓缓地道:“我乃大梁高手,自有惊世武艺,你要战,那便战!只是这比试武功的法子却是我来定,你可敢接?” 博尔大石一身本领,除当年大梁京城与萧洛辰对战一次输了之外,纵横天下再无对手。此刻在这两军阵前如何又肯退未战先怯。眼着这老者虽是气态非凡,但说话中气竟似颇有不足,显然是年事已高之故。暗忖自己弓马刀枪搏击格斗无不娴熟,又是正当壮年,便说是对方有什么古怪本领,就冲他这份说话气中带虚的状态,只消自己多加小心,多打几个回合,拖耐力也拖赢了对方。当下大声道: “好!只要是比武艺上的事情,你尽管出法子便是,有什么招数,某博尔大石尽数接了!” 博尔大石为人精明,眼见着对方这一笔字写得当真是飘逸漂亮,心中却是一动。这老家伙要是和我比赛写大字,那自己可是有输无赢。当下先把话说在头里,单比武艺不比其他,只要圈定在这个框子里,除萧洛辰之外普天之下博尔大石还真没有什么不敢比的。 安老大人微微一点头,却是对着不远处的首辅大学士刘忠全道:“有劳刘大人走进我身前十丈之处。” 刘忠全身子本是肥胖到了极点,这当儿却是呼哧呼哧半天才走到城头,站得却是距离安老大人十丈之处只远不近,笑嘻嘻地对安老大人道:“老大人可是要发功了?” 这俩老头儿早在各自入阁之前就关系极佳,又都是聪明绝顶之人,此刻安老大人要干什么,这位天下第一忠犬的刘忠全刘大人倒是猜到了一大半。只见安老大人嘿嘿奸笑了两声,忽然一低头对那博尔大石道:“此人可够胖够重?” 要论够胖够重,刘总督这副大胖子的身材就像他那富可敌国的身家一样,普天之下可说找不出第二份来,博尔大石了两眼,也只能点点头。却听安老大人高声叫道:“好了,这便是老夫的隔山打牛拳,一拳之下便是远隔十丈,也能将这么又大又胖的一个人打飞出去!” 说话间,颤颤巍巍地挥出一拳,当真是拳法散乱,出手无力的程度比之城上城下随便抓出一个兵丁来还不足。可是只听十丈之外刘忠全刘大人却是登时大叫一声: “哎呀呀,好厉害的神拳啊!” 刘大人这句话叫得极为夸张,尤其最后那个“也”字,当真是叫声绵长回味悠远,悠悠然响彻城上城下之时,却是身子向后一跳,双脚离地一寸不到之际仰天便倒。他屁股上的肥肉在地上一弹,丝毫没有半点受伤,就这么叽里咕噜地向后滚动而去是也。 “如何?”安老大人转过身,却是对着城下的博尔大石淡淡地道:“这京城城墙不过九丈九,你也可以发一拳嘛!老夫念你是小辈,这便吃点亏,你若是能在城下一拳将这等肥胖之人打飞出去,那便算你们北胡人赢了,如何?” 博尔大石目瞪口呆,这般做作简直比最粗浅的打把式卖艺还要拙劣,那胖子虽说又胖又重,但显然早就和这老家伙串通好的。虽然都是十丈,但这十丈乃是城上城下的十丈,双方阵营不同的十丈,哪里又能像这老家伙刚才那般做状?他又不愿认输,猛一回头,待要在自家阵营里也挑个胖子出来装模作样地打上一拳,却见旗帜鲜明精锐无数之下,北胡勇士一队队的兵强马壮,偏偏就硬是找不出一个能肥到刘大人那样的胖子? 便在此时,只听的大梁这边不知是哪一个小兵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两个三个,转瞬之间哄笑声已经响成了一片。那些各地入京的杂牌军们之前并没有经历过这等大阵仗,又是久闻北胡人一路杀来的凶名,一个个地站在城头早就紧张不已。被两位老大人这么一闹,反是让那种紧张感消去了大半,哄笑声中,不少士兵倒是不约而同地转过一个念头。 ——那博尔大石好大的名声,今儿这么一,似乎也就是这么回事? 呵呵笑声之际,安老大人却是一转身冲着寿光皇帝遥遥行礼道:“陛下,老臣披挂出战,幸不辱命,这一阵……咱们大梁赢了!” 冷兵器时代,拼的是人力军力,这等阵前拓战之事,说白了核心便是提升士卒的士气之用。寿光皇帝挥挥手,显然是对这场“单挑”极为满意。刘忠全刘大人则是***地回到了安老大人身边,大声笑道:“说实话,我有时候便想,我那徒弟安子良生在安家这么礼教规矩之家里,怎么就长成这么个整天胡闹的不着调小子。今日才知,敢情你这老夫子若是胡闹起来,一闹就要闹上个几十万大军,我刘胖子服了服了!” 若要和安老大人和刘胖子这样的老狐狸斗那等小巧心机,博尔大石也只有气得满脸通红的份。汉人那边估计是打定了主意不出战自不用说,自己却被人耍得跟个猴一样,又羞又怒之间,却是纵马向前又跑了几步,抬起手来嗖的一箭便向安老大人的背后射去。 博尔大石的水准自然不用说,那大日金弓射出的箭枝更是比寻常的良弓劲弩强上不知多少。只可惜城上的老臣们个个都是老狐狸不假,未必人人都是只会“隔山打牛拳”的,这个时候只见人影一闪,竟是皇甫公公猛然跃出,伸手间直接将那羽箭抄在了手里。人在半空,口中已经犹自高叫道: “北胡人向来卑鄙无耻诡计多端,比武输了竟然暗箭害人,众军士,放箭!” 博尔大石心里这个气啊,你们汉人耍诈把阵前单挑弄成了这样,最后居然还落了个我是卑鄙无耻诡计多端?可是这时候却没有了还嘴的功夫,皇甫公公一句话,城头上的箭雨早已似雨点般落下,博尔大石急怒攻心之下为了射安老大人那一箭,已经离城墙太近了。 皇甫公公一身本领,如今虽然年事已高精神体力不如昔日青壮之时,经验却是更加丰富。他锐利无比的眼光一下子就发现博尔大石犯下的错误,这一声放箭号令,却是惹得寿光皇帝猛然间拍案而起,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城下。 万箭齐发可不同于单打独斗,若能把这自负的博尔大石射杀于城下,那简直就抵得上千军万马来援! ------------ 第五百一十四章 缺人 城头之上,控弦之声四起,弓羽若飞蝗。 要说这博尔大石也真是了得,手中大日金弓已经舞得像车轮一般,边躲闪边后退,硬生生退出一箭之地开外,任由城头上箭如雨下,竟是没人奈何得了他。 眼着终于退到了安全距离,即便是强如博尔大石这等天下有数的高手,也不禁长长呼了一口气。这等千军万马的战阵之法远不同于一对一的单打独斗,泼天一般的箭矢之下,能够自保而得个全身而退,当真是让他也感到有一丝后怕侥幸。 便在此时,博尔大石忽然间只觉得胯下坐骑前蹄一软,就这么向着右前方倒了下去。总算他骑术精绝经验丰富,一个空翻从马背上向后跃下,却见眼前终究是百密一疏,那战马的右前腿处不知何时已经是中了一箭,长嘶悲鸣之下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博尔大石!博尔大石!”一群北胡将领冲了上来,转瞬之间将他团团围住,旁边的亲兵竖起了软盾,警惕地望着城楼。 此时此刻,那叛将皮嘉伟皮公公同样混在了众人里,了城楼,有点想说这皇甫公公和刘大人安大人这三老联手,您博尔大石也太托大了点儿,当时就退下来哪里至于如此?只是了博尔大石的脸色,又了北胡将领的脸色,这话到底是没敢说。 “我没事!” 博尔大石拨开挡在身前的软盾,面孔上去是一副铁青,在他一生中经历的无数次战阵里,这或许算不上是最凶险的,却绝对算得上是最搓火最堵心的一回。不过枭雄到底是枭雄,这一趟体验,倒是让博尔大石出些端倪来。 “你们瞧那城楼下的箭枝!” 凝神瞧了瞧城上的状况,大梁守军们的哄笑仍然未停,此刻对手的抵抗意志已经无需再说,只是博尔大石这一句话,倒是让不少北胡将领一下子就留上了心。 那是一串怎样的箭枝残迹啊,地面上白花花的足有数十丈方圆,歪七竖八的箭枝乱纷纷地cha在地上,居高临下以弓箭射击一个人,竟然弄出这么一大片情况? “城高十丈,若是咱们北胡儿郎放箭,那箭头最少还得插入土中一倍!”一个北胡将领猛地说道。 “目标这么明显,落箭之处却如此的七零八落……”另一个北胡将领了一眼博尔大石,却还是把想说的话清楚地说了出来,“若城头上拉弓控弦的是咱们北胡儿郎,这落箭的范围顶多有七八丈到头了,博尔大石也未必能够毫发未伤地回来。” “汉人到底不过是汉人罢了,传令下去,让咱们的儿郎白天一边做准备一边轮流休息,赶了这么久的路,大家都已经很疲惫了。”博尔大石的一句话几乎是瞬间便将将领们有些沮丧的士气拉回来了大半: “坚守不战,汉人的老把戏了。他们不敢出来的,今天无论是汉人们最恨的叛徒还是他们最想杀的我,都没敢派一兵一卒出城追击。让他们在城上紧张兮兮地警惕着好了,咱们却能够放心大胆地养足力气,到了今天后半夜,开始攻城!” 说起来除非是对方全无防备,立足未稳之际疲军攻城本来就是兵家大忌,博尔大石是打老了仗的统帅,既见对方严阵以待,压根也就没想让大军仓促而动。初次地交手,大梁方面稳定了一下军心斗志,北胡人则是摸出了对手的战斗力。城上城下两军的两支大军各自紧锣密鼓,彼此的准备都在进行着。而此时此刻,京城中的萧府里,很多人正自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这药……真苦……” 一通汤药灌下去,萧洛堂居然喊了一声苦,旁边的太医们无不喜形于色,身体的敏感度增强正是生命力转旺的迹象。眼着萧洛堂用药之后喊了几声苦,便又闭上了眼睛,这一次却不是昏倒,而是沉沉睡去了。 “恭喜大夫人,恭喜五夫人。”现在已经很有点儿太医之首架势的司马太医轻轻的抚了抚萧洛堂的脉相,脸上喜色却是更甚,抬起头来对着萧家的两位奶奶小声说道: “萧大爷的脉相不仅仅是越来越健旺,而且与之前那般散乱无章不同,正是越来越有规律之像。重伤之人体虚神乏,今日便让他好好睡上一觉,睡得越久对身体反而越好。明日早晚再用药一次,若是还能睡得下,后日可略略近些流食。只要饭食无碍那就算基本是脱离了性命之忧,这一次的大难,萧大爷基本上就算是挺过来了!” 太医们的观点固然是越来越乐观,这话一说,奶林氏更是差点没欣喜得晕了过去。 安清悠站在一旁,心里也替这一对历尽劫难的大哥大嫂高兴。萧洛堂本就是武将出身,又是四方楼里苦心训练出来的好手,身体素质本就较常人为佳。而能够在北胡忍受孤独隐姓埋名苦熬六年的人,心志之坚往往也远超他人想象。此刻既已经有了求生之志,挺过这一场大劫亦是可能性极大。眼着林氏站在身边又是流眼泪又是对着太医们拜谢,几乎是连话都有点不会说了,却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大嫂别太心乱,大哥越来越好这是好事,您也别总是眼泪汪汪的啊!倒时候哭坏了身子,却让大哥还得着别人给你瞧病不是?” 安清悠这话里带着三分玩笑之意,林氏却当了真,手忙将乱地摸摸眼泪,用力地点头道:“是是是,我不哭我不哭,如今事情已经是这么多,总不能夫君再替我担心……对了,这段日子里全靠五弟妹一个人撑着家里,我净是添乱,往后……往后我也不能光是做累赘,有什么我能帮五弟妹分担的事情尽管指派便是!大事做不了,小事定时能替弟妹你顶上几分的!” 这话居然是从林氏口中说出来,当真是令安清悠大感欣慰,萧洛堂被各方齐心协力从鬼门关上抢了回来,显然是给了这位大嫂莫大的精神力量。如今萧家大丧,城外又是博尔大石已经打到了墙根底下,里里外外的简直是有无数事要忙,此刻最缺的就是人! 可是缺人缺人,却未必是每个人都会有奶林氏这般。偏在此时,大管家萧达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跑进了屋子里,竟是连通报行礼都有些没顾上,径自对着安清悠附耳低声道: “五奶奶,大事不好,二房那边,二奶奶她……她……” “她怎么了?”安清悠闻声一惊,二奶奶宁氏虽然素来与自己不睦,可是她的丈夫亦是在此次征北军大败之役中战殁沙场,这位二嫂性子向来最是性烈,之前噩耗传来,竟是一个人把自己关进了屋里数日谁都不见,如今萧达这副模样,难道是出了大事? ------------ 第五百一十五章 心若死灰 “二奶奶失踪了,她院子里的人都已经急疯了,五奶奶,怎么办?”萧达已经急出了一脑门子汗。_!~; 偏在此时,下人的禀报竟是一连串地送来。 “五奶奶,头晌午的时候四奶奶说是要给老太太请安,可是却没带院子里的丫鬟仆妇,如今人却不知道在哪。” “五奶奶,三奶奶自从中午吃过了饭,这便没了踪影!” 安清悠紧紧皱着眉头,萧家二三四房的几位奶奶昔日也曾与自己明里暗里的素来不睦,可是她们毕竟是萧家的人,是自己的嫂嫂,这个时候几乎是一夜之间就齐刷刷变成了寡妇,刺激之大自不,三嫂子秦氏在噩耗传来的当天还差点上了吊,如今清一色地不见人影,事出必有因自然是可想而知的,可是这个时候…… 周围的人眼巴巴地等着拿主意,安清悠却是猛一抬头道:“达叔马上安排人手去守着前后门和家里的院墙各处,从现在起不论白天晚上,昼夜轮换午休。安花娘呢?让她把当初从四方楼一起出来的人都带上,在府里找,一丝一毫的空隙也别放过,其余人等各安其位各司其职,有那乱嚼舌头的,有那惊慌乱闹的,一概乱棍打死!” 这时候京城内外兵荒马乱的,萧家乍逢大变本就已经各方面都摇摇欲坠,好容易萧洛辰和萧洛堂刚刚给众人带来一丝安慰,偏偏又出了这等事。|i^只要一个处理不好,立刻是举家动荡的局面。安清悠这命令下得当机立断,萧达等人亦是知道此刻的轻重,领命而去之间,登时便见萧家各处的家丁从人们一队队鱼贯而出,阖府的气氛竟是严肃得让人几有窒息之感。 “这……这……”林氏在一旁脸色早已经变了2c“弟妹她们不会想不开有什么事情吧?这……这可如何是好?五弟妹,你说她们会不会已经出了府,你和四方楼那边有些渊源,要不然咱们去求皇甫公公他们……” “大嫂你先别急,二嫂她们想不开怕是肯定的,有事也是肯定的,不过弟妹猜想,人此刻还在府里。弟妹这便去处理此事,大哥还有婆婆那边,今儿个却是要多烦劳大嫂你一下了。” 安清悠似是在对自己刚才的判断反复思量着,但是语气却越来越肯定。萧家不比别处,随便一个普通的家丁护院没准都是上过战阵见过血的。一位奶奶若是趁人不备擅自溜出府去还没准可以说是侥幸,绝无三位奶奶都无声无息地没了踪影的道理。 这一查,果然就查出来了端倪,安花娘领着一帮四方楼的好手查了连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就报上来了第一个线索——二奶奶宁氏房里的柳叶刀不见了。 “柳叶刀?”安清悠眉头微微一皱。 入夜,一间在萧府中原本已经废弃了很久的柴房缓缓打开了房门,几个妇人的身影似是略有停滞,但还是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三弟妹,今日咱们走出这一步,那就是有去无回的事情。你若是还有迟疑,现在回头也来得及……”二奶奶宁氏走在最前面,偶一回头看见身后的三奶奶秦氏似是颇有迟疑之意,却是轻轻地道。 “无所谓了,夫君已死,我早也就不想活了。就这么随着二嫂和四弟妹去,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想来该是能和夫君团聚了吧……” 三奶奶秦氏明显的有些情绪不稳,她自从嫁入萧家以来,心中满满地都是什么助夫承宗袭爵,将来自己也做个大族主母等等。如今丈夫的死讯传来,当真是天塌了下来一般,自己过去这么多年争势啊挑拨啊,布局啊算计啊,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变得那么可笑,变得那么没有意义。 “死也得把那博尔大石咬下一块肉来!”四奶奶乌氏同样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一条软鞭胡乱地围在腰上,她本就是个既从众又鲁莽的xing子,丈夫既死,又听家里人说北胡人的大军已经打到了京城脚下,如今满脑子都是去找博尔大石拼命的念头。 三个女人已经是存了必死的念头,就这么奔着外院悄悄而去。只是这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想想,那一处百日藏身的柴房虽不显眼,可是如今已过了半日,若是有人存心要查,又怎么会放过此处? 仇恨与悲伤冲昏了脑子,没有人在意这个,也没有人在意自己那些做姑娘的时候和父兄学过的所谓武艺,到了那千军万马之中究竟能够派上多大用场?如今做了人家这么久的媳妇,当初那打熬身体的底子又还剩下了几成? 或者应该说,她们此刻刻意地把这些事情在脑海中屏蔽了,三个人心中其实自毁的情绪怕是更重,这一去与其说是想要去找北胡人拼命,倒不如是潜意识里都想给自己寻个解脱。 就这么一路慢慢地到了外院外墙,一路上竟是什么波折也没有。二奶奶宁氏心下一叹,这是老天在帮自己还是盼着自己早死?无所谓了。抬头看了看头上,正是之前早就看好了的一处萧家外墙的破旧失修的豁口,吸一口气,猛地纵跃起来伸手向上一扒,这便要解释攀墙而上。 可是身形刚刚纵出,手上却没有抓住那块原已经瞧准的砖头凸起之处,倒象是被什么人在空中一带一拨歪了一般,紧接着一股柔和的力量传来,宁氏身不由己地向下落去。双脚落地之时抬头望去,只见院墙上不知何时已是多了一人,正是那终日跟在五房夫人身边的仆妇安花娘。此刻她望着墙下的三女,却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 “三位夫人,当年奴婢也曾有过夫婿身故,几欲与人拼命寻死之时,可是这般搞法终究……终究是什么也解决不了的。” 话音未落,只见院墙之下一串火把骤然亮起,一圈萧府的家丁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了三人身后,如同白昼的火光之下,一个女子却是慢慢地分开众人走了出来。 正是三位***五弟妹安清悠! ------------ 第五百一十六章 寡妇门 明晃晃的火把下,安清悠看着对面的三位奶奶,对面的三位奶奶也看着她,却是双方都默默然地没有再讲话,彼此无语。_!~; 居然是寡妇们先开的口,二奶奶宁氏凄然一笑:“原来是五弟妹。” “嫂嫂们要到哪去?” 安清悠看了一眼宁氏旁边站着的二人,三奶奶秦氏面若死灰,眼睛里空洞洞地看不到一点生气,四奶奶乌氏却是一脸什么都已经不在乎了的悲怒之态,把长鞭解了下来挥舞了两下,口中大声道: “既是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好瞒的,夫君没了,我们几个也不想活了,这就要去行刺博尔大石。五弟妹你要是还拿我们当嫂嫂,那就让开一条路,他日九泉之下,我们也念得五弟妹一番情义!” 四奶奶乌氏这话说得倒是颇为壮烈,安清悠却是面无表情,淡淡地道:“行刺博尔大石?三位嫂嫂真是女丈夫,不过小妹昔日曾听夫君言道,那博尔大石身为草原上一代天骄,朝廷早就已经对其注意多年。我手下有个仆妇是从四方楼里出来的,昔日倒是曾在四方楼里看过不少博尔大石的资料,几位嫂嫂要不要听听,或许有用?” 安清悠话音未落,那墙头上的安花娘却是一个轻飘飘地纵跃倒翻了下来,落地之时双腿一伸一屈,已是成了单膝行礼之态,对着三位奶奶低头说道: “奴婢安花娘,给三位奶奶请安。那博尔大石今年二十八岁,带兵打仗却足有十五年。此人出身于北胡的一个小部落,四方楼里对他最早的记录却是在其十三岁时,率百余部众夜袭一个数千人的部落大胜而归,自此起于草原之上,东征西讨吞并部落无数,不到五年的时间里就成了草原上最大的势力。” “在博尔大石征服草原期间,与之敌对的各部无不想尽法子对付他,从派遣刺客到在其饮食里下毒,却从没有人能够成功过。此人号称草原第一勇士,一身武艺纵横草原十五年从未有过对手。更兼精明警觉,睡觉的时候都是用头枕着他那把大日金弓,身边有所谓“十八亲卫”,均为北胡里出名的勇士,另有“铁弓短刀奴”六百人,专司警戒护卫之职……” “如今还有千军万马护卫着他。|i^”安清悠直接打断了安花娘的话,慢慢地道:“想杀博尔大石的,恐怕不止是三位嫂嫂,上至皇帝陛下,下至如今守城的兵丁士卒,想要那博尔大石性命之人不知道有多少。敢问三位嫂嫂,武艺比之皇甫公公如何?潜行匿踪之法比之四方楼的诸多高手刺客如何?此人若真是那么好杀,朝廷怕是早在其挥军入寇之时便动用了这个法子,又哪里用得着等到今日?” 安清悠慢慢地说着话,萧家三位夫人的脸色却是变了,二奶奶宁氏脸色惨白地道:“五弟妹说这么多做什么?我们自料不是那博尔大石的对手,此去不过是尽心竭力,径自送了性命罢了,死都无所谓了,还有什么在乎?就算杀不了博尔大石,能够杀几个北胡兵也是好的……” “对!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四奶奶乌氏又在挥舞着那条软鞭,说着说着,却是自己先哭了出来。 对面的几位奶奶依旧是那副死活要去拼命的架势,安清悠却是稍稍松了一口气,还能明白自己杀不了博尔大石,那就是还能剩下最后一点点理智……既是这样那就好,那就多少还能听得进去一点人话。 心中虽如此想,但此刻这面上却是半点不敢放松,对视着三人中为首的二奶奶宁氏,口中话语却是转冷道:“杀北胡兵?好啊!只是如今外面北胡人把京城团团围住,我虽是女子,也知此时的城门只怕早已经被砖石塞死了,莫说是出城,就算那城墙之上,闲杂人等也上不去,不知三位嫂嫂如何出城?” 这话一说,倒见那三奶奶秦氏忽然一动,似是想说什么又没说。安清悠看在眼里,却是声音愈发冷淡地道: “我倒差点忘了,三位嫂嫂本是将门之后,军中只怕是自有人脉,若是有什么古人网开一面,莫说是上个城楼,便是用长索坠下城去,或者几位也认为可行?只是莫要忘了,三位嫂嫂杀不杀得北胡人暂且不论,想必身死之后,尸体却是无法自己走回来的。明日北胡兵若是将三位刺客嫂嫂的尸体挑了出来,只怕城上城下皆尽看个通透之时,反倒更助北胡人声威?” “大战之时军令以严为先,这个道理我懂,嫂嫂们懂,皇上更懂!如今他老人家便在城头,对这私自放人下城的军官士卒们,又如何处置?怕是只有一个斩字了,弟妹倒是有一事不明,三位嫂嫂势单力薄心思恍惚之下,单挑千军万马到底能杀几人?怕是对面一阵箭雨过来,三位嫂嫂便已是枉送了性命!究竟会是杀的北胡人多,还是连累死的自己人多?” “还有……” 安清悠的声音越来越寒,却听得三奶奶秦氏猛然一声尖利的叫声道:“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还会连累别人,那还活着干什么,真不如索性死了寻夫君去干净……” 说话间,原本眼神空洞的三奶奶秦氏竟是一下子跳了起来,一头便冲着那院墙的石壁撞去。还好旁边的安花娘眼明手快,出手如电之下,却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同时脚下一绊,只见那三奶奶秦氏登时立足不稳,一交坐倒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却是放声大哭起来。 “够了!”为首的二奶奶宁氏陡然间一声大叫,蹲下身去扶住了那三奶奶秦氏。 此刻这位二奶奶亦是心乱如麻,原本想要去和北胡人拼了,还能凭借着一丝悲痛和仇恨累计起来的求死之志支撑,这时候被安清悠抽丝剥茧,一层层地把她们那些冲动的行为说得全无半点可行,甚至是还会倒过来连累自己人。只觉得天下之大,竟是求死拼命亦不可得,真不知自己存于世间,还有何意义。泪流满面中,那些刺激、悲痛、伤心、愤怒、仇恨等等种种情绪已经在脑子混成了一锅粥,乱冲乱撞找不到出口之际,竟是冲着安清悠而来: “说这些不就是让我们不去么,你有没有死过男人?你有没有死过男人?!我们几个的男人没了,你的男人还在!他手里头还有兵,甚至他也没有像我们一样被困在这京城里!他是如今天下的指望,也是你的指望!可是我们呢?我们什么都没有了,连指望都没有了!” “你们这些文官家里出来的女子,从来只会站着说闲话,你们又会做什么?又会做什么!啊?是啊,你是能耐人,是明白人,从你嫁入萧家那一天起,你就处处比我们都高上一筹,你会调香,会挣钱,会掌家,会耍那些计谋手段,那些什么朝局政争国家大事你都可以掺和。可是你懂我们这些武将家里出来的女子么?懂什么叫做没了亲人的痛苦吗?” “老五是婆婆的亲儿子,你也沾了这个的光!嫡子就是不一样啊,连征北军回京城都能躲在后面,连媳妇都已经是三品的诰命夫人,婆婆喜欢你,皇后娘娘喜欢你,太子妃是你的干妹妹,连皇上都收了你做义女!你厉害啊!可如今北胡人的大军就在城外,我们这几个死了男人的还知道要去和北胡人拼命,你呢?你又做了什么?你又还能做什么……” 二奶奶宁氏疯了一样地哭着喊着,说出来的话哪里还有什么对错,甚至都已经没什么是非曲直,任何一个由头,任何一点不满都可以变成安清悠和萧洛辰的罪状,甚至连萧老夫人都没有放过。 安清悠却是一言不发。 对于几位嫂嫂,安清悠更多的是同情,失去亲人是什么样?上辈子经历过父母双亡在孤儿院生活了几十年的安清悠心里明白,而这个古代做寡妇是一件多么凄凉的事情,她也能猜得到。先让她们发泄一下吧,起码能让心里有个出口。 安清悠是善良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此时此刻她甚至更多地在为同位女人的几位嫂嫂考虑,可是便在此时,忽然间一个冷冷地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住口,把这三个不懂事的混账拿下!” 这声音众人均自熟极,萧府中能下这种令的也只能是萧老夫人,安清悠却是心中猛然一颤,婆婆在噩耗传来那日吐血昏阙,如今虽说是调养得少有起色,可是身在病中状况却是极差。连忙转过身来,却见萧老夫人颤颤巍巍,一手撑着龙头拐杖,一手搭着旁边一个随身仆妇的肩膀,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婆婆,您……”安清悠大惊失色地迎上前去,一句话还没说完,却早就被打断,那打断她话语的却并非是萧老夫人或是在场的任何一个,而是从外面传来的声音,甚至是从城外。 “杀——!”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陡然响起,千军万马的杀喊声,莫说是此刻正闹成一团的众人,就算是那些在这夜半三更之时早已睡熟了京城百姓,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从梦香中猛然惊醒。 大管家萧达急匆匆地来报:“老夫人,五夫人,北胡军突然发难,趁夜攻城!” ------------ 第五百一十七章 伴着战争入眠(上) “慌什么!” 遥遥传来的喊杀声中,萧老夫人斜着眼睛撇了萧达一记,淡淡地道:“萧达你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小起来?区区一点点喊杀声,就能把你惊成这个样子?” 萧达低头苦笑,太久的和平年月,已经磨掉了他身上太多曾经在金戈铁马中留下的印记,这样铺天盖地一般的喊杀声自己有多少年没有经历过了?十年还是二十年? 林氏站在萧老夫人身旁,却是一脸歉意地着安清悠,她本就不是什么善于作态之人,伺候萧老夫人被几下就被出心中有事。一番bi问之下,哪里还瞒得过这位主母。 安清悠微一颔首示意她别太自责,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责怪这位大嫂也无济于事。却听旁边萧老夫人着几位媳妇,慢慢地道: “你们刚刚骂五媳妇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们想的那些,我都想过,几十年来几乎每一次你们公公去北胡的时候我就在想,若是丈夫回不来自己该怎么办,若是孩子们回不来自己又该怎么办?如今每天都在做的噩梦成了现实,我也成了寡妇,可是连我这个这把年纪的老太婆还没想着一死了之,你们却是先打起送死拉倒的念头了?来人,给我捆起来,狠狠地掌嘴!” 萧老夫人手中的龙头拐杖种种顿了顿地,身子却是猛地一晃险些摔倒,安清悠和林氏一左一右连忙伸手相扶,却听她口中依旧不肯罢休道: “当初大媳妇以为是自己死了男人,可也没有这么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如今咱们萧家最需要人撑着的时候,你们是军将之家出身,我也是将门出来的女人。自己说说这等行径叫做什么?你们以为这叫不怕死?错了!这叫做逃兵!到了军中应该是要……” 萧老夫人还待絮絮叨叨地说下去,安清悠却是心中叫糟。老太太是那种这个时代里最典型的封建大家族婆婆,在她心中萧家比天都大,任何不肯承担萧家责任的举动都是罪过。三个媳妇的这般冲动举动在她眼里无疑是添乱,解决的措施也是逃不过最生硬粗暴的严惩二字。可是这个时候,你和她们讲为了萧家死扛?人家连生死都不在乎了,真这么硬bi下去,说不定真bi出人命来。 “婆婆息怒,此事交给媳妇来处理行不行?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嘛!一点点家事罢了,何必闹得那么大阵仗?来人,老夫人身体都这般了,你们还让她老人家硬撑着出来?” 安清悠使劲地把事情往小了说,同时开始招呼身边的婆子仆妇。 这样一个在宫里都走出名堂来的儿媳妇,处理家事还是够分量的,萧老夫人神色复杂地了她一眼,却是轻声叹了口气道:“要真能和北胡人拼命的话也认了,再闹个不停地这么愣了吧唧去送死……那就用家法狠狠地治上一轮,再留了离契赶出萧家,让她们去!” 安清悠微微苦笑,萧老夫人的脾气也自己清楚,这老太太心里未尝没有拼命的冲动。此时此刻,硬来只能适得其反罢了。送走了萧老夫人回房里,却是对着安花娘点了点头,当下自有人下去布置,过不多时,却是来了一群丫鬟仆妇,领着小的抱着幼的,带来的竟都是各房子嗣。 萧家的第三代,当然不止是一个奶林氏膝下的小枫儿,宁氏育有一子,秦氏却是两子一女的母亲。这些孩子里面最大的不过五六岁,最小的却是四夫人乌氏的儿子,尚在襁褓。 “五弟妹,祸不及家人,老太太要治我们家法,也与孩子们无干,你这是要做什么?”求死之心最为坚决的二奶奶宁氏脸色已经变了。 “我压根没有打算对几位嫂嫂动什么家法,老太太那头有什么,我去跟她老人家说!”安清悠缓缓地摇了摇头,慢慢地道:“之所以带孩子们过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想让几位嫂嫂见见孩子们而已,就算是真要去送死,多少也该见见自己的骨肉吧?” 刚刚萧老夫人横着杀出来一通喝骂虽是意料之外,但是却犹如当头一棒,径自把这几个女人的意志打散了不少。或者应该说,其实早在她们被安清悠拦在院墙外面的时候,那份心思未必就还是那么重了?一个人求死之时若是被人拦下,无论死志如何坚决,再度鼓起勇气却是比之前难上成倍不止,更别说这么大场面,更别说在老太太当头一棒之后再让她们会一会自己的孩子? 宁氏还没说话,旁边那四奶奶乌氏已是一把抱过了自己的孩子,着那张襁褓中犹自熟睡的婴儿面庞,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三奶奶秦氏孩子多,这时候几个儿女已经都扑进了怀里。 “妈妈别扔下我们……” 一句话就让三***心差点都碎了,人没再吭声,那双哀莫大于心死的眼睛里却是一股股泪水滚滚而下,哭得昏天黑地之际,却不再是那副空洞洞一副死灰的样子。 “这个时代女人不易,可是……总得给她们一个活下去的念想啊!” 安清悠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些话这时候虽然像刀子,但却是躲不得,狠狠心抬起头来对着宁氏道:“几位嫂嫂与我这个做弟妹的之间,早先便有些隔阂,我嫁过来之前是什么情况各位也清楚,打小便没了母亲。嫂嫂刚才问我的话……我也想问嫂嫂一句,你知不知道没了娘的孩子是什么滋味?” 说着朝那各房的孩子们一指,淡淡地道:“我说句明白话,这些孩子如今已经没了父亲,各位嫂嫂若是真能狠下心让自己的孩子这么小就尝尝父母双亡的味道,那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吧。哼,如今北胡人已经打到了城下,要做什么有的是事情等着呢。老太太那句话还真没说错,逃兵!若是拼命也就罢了,想送死的,随便!” 狠话撂下了,安清悠却是再不言语,一转身就向自家院子的方向走去。满院火光之下,却是除了身后的宁氏之外,所有人都到了安清悠那张布满了泪水的脸。 父母双亡的滋味吗?我清楚,我很清楚,前一世的时候,我就是这么过了一辈子!活着,活着就会有希望的,哪怕是为了孩子……你们这几个逃兵……别那样放弃。 安清悠简直都不敢回头那些和抱头痛哭的母亲和孩子对视,一瞥眼间,却是到了身下隆起的腹部,自己也快要成为一个母亲了。 “五弟妹……” 宁氏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你说北胡人来了,我们有很多事情可以做,都有什么事?做饭裹伤洗衣服什么的……我们这些舞刀弄棒的女子可不会……” 【作者题外话】:下一更会晚点儿…… ------------ 第五百一十八章 伴着战争入眠(下) “你说北胡人来了,我们有很多事情可以做,都有什么事?做饭裹伤洗衣服什么的……我们这些舞刀弄棒的女子可不会……” 随着二奶奶宁氏的一句话,安清悠骤然停住了脚步。_!~;二奶奶宁氏这人太倔太傲,也太容易走极端,十有八九这个出去拼命的想法就是先从她这里起来的,如今这话说出口,无外乎是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罢了。 还知道找台阶就好,还知道找台阶的人会去寻死吗? 安清悠缓缓地转过身,对着这位二奶奶一字一句地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北胡人已经打到了城墙底下,这外面的喊杀声大家都听得见,可做的事情真的很多。自然不会是叫极为嫂嫂去做饭裹伤洗衣服,要做,咱们就做大事!” 安清悠刻意把这“大事”两字说得极重,宁氏却登时脸色一滞。无论如何,安清悠到底是做出了大把她从未想过的大事的,更知这个五弟妹顶上通着皇帝手上拉着四方楼,之前无数活生生的例子便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到底是什么大事?”宁氏到底还是多问了一句。 不过安清悠却不肯说了,反而慢慢地道:“不论二嫂以前怎么看我,我只问二嫂一句,我这个做弟妹的进了萧家这么久,可有过说了不算的时候?” 宁氏怔在了当地,一直到现在,她其实都还是不怎么喜欢安清悠,可是要让她找出这位五弟妹有过什么说了没算过数的时候,她还真是找不出来。_!~; “所以了,我说有大事可以做,就是有大事可以做。如今夜已进深,这些大事明天再和几位嫂嫂细谈。”安清悠终于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笑容,却是转过身径自向着五房的院子走去。 “大事到明天……那现在,咱们干嘛?” “现在?现在当然是回去睡觉了,养精蓄锐才能干大事,二嫂将门出身,这等道理自然明白不是?” 安清悠头也不回,心里却是彻底的放了下来,宁氏寻死不成求个台阶下,自己就给她这么一个台阶好了,今晚回去陪着孩子睡上一觉,明天有什么死志都应该消磨大半了。至于这大事……嗯,回去还真得好好替她们打算打算,靠着母子情救得了一时救不得长远,总得给她们找一个真的能让她们支撑一阵的寄托。 最起码支撑到萧洛辰回来的那一天吧! 如今这个时候,安清悠真的履行了自己的诺言,萧家现在病的病弱的弱寻死的寻死,还真就是靠她一个人撑着。回到院子里,青儿和成香两个大丫鬟却是一股脑地围了上来。 “小姐,我听外面那些喊杀声一直不断啊,北胡人会不会打进来啊?”从做姑娘的时候就跟过来,青儿这句小姐的称呼怕是这辈子都改不过来了。 “夫人,您这么熬着,对身子实在是不好,也得多爱惜点自己,遇事别太拼了……”成香倒是老早以前就改了称呼,一心一意地只替自家主母的身子着想。如今这段时间里安清悠倒是渡过了那番害喜的状况,可是她毕竟是个孕妇,一个怀胎足有七个月的孕妇,眼看着就这么强打着精神支撑着萧家,面容却是一天天的有些憔悴了下去,倒是让身边的丫鬟们揪心不已。 安清悠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心里忽然一动,这两个丫鬟倒是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可是自从清洛香号彻底打烊以来,她们可也不像安花娘那样有过四方楼里的本事和历练,能够做事的范围也越来越小…… “北胡人要能打进来早就打进来了,如今这喊杀声越响,反倒是不一定有事。我那位义父万岁爷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博尔大石打趴下的,如今他老人家既是敢亲自上城头坐镇督战,心里未必没底。想那么多做什么,赶紧睡吧,你们两个小丫头也不小的人了,想过自己将来的终身大事和归宿没有? 青儿和成香面面相觑,都这等时候了,自家主母还能睡得下?这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这时候还能提起自己这两个丫鬟的归宿事? 一头雾水之间,却见安清悠还真是到头就睡,不一会儿居然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这个时候,熬得整夜失眠其实什么用都没有,能枕着喊杀声入眠,这是本事,也是勇气。 一夜睡去,转过天来清醒之时,天色已经大亮。安清悠有些困倦的起了身,却见青儿一脸喜色地道:“小姐醒了,那喊杀声喊了足有大半夜,到天明的时候却是渐渐消了下去,刚才达叔出府去打探消息,街上人都说北胡人趁夜攻城却被咱们的守军打了下去,连城头都没攻上去过。听说他们死伤惨重,又是一场大捷呢。小姐这话可说得真是神了!” 青儿一脸欣喜地说着话,安清悠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对方都开始攻击京城这最后一道防线了,还谈什么大捷不大捷的?无非是百姓们有些小小安慰罢了。不过这时候也不想去跟青儿成香两个人分说什么,京师城高防厚,博尔大石就算优势在手,一时三刻也未必那么容易能攻得下,以后这样的日子只怕还长着呢! 说话间两个大丫鬟自过来服侍梳洗,安清悠却是微一凝神想了想,径自传令道:“去让达叔亲自往东宫走一趟,请我那位太子妃的干妹妹刘妃过府一叙2c就说我有事相求” 这几句话说得平平淡淡,两个大丫鬟却是听得暗暗咋舌,太子妃那是什么人,虽说是安清悠的干妹妹,可是那也是未来的皇后。就算有事相商也该过去请安才是,这还是求人,还让对方屈尊过府? 可是这种事,放在别人身上或许叫做无礼,对于如今的安清悠就是有这份面子,就是有这份底气! 萧达出门连一个时辰都没有,刘明珠人却已经到了萧府,她是太子妃的身份这一路却是直奔内院而来无人可挡,见着安清悠的第一句话却是: “——哎呀我的好姐姐,你总算不拿我当外人看了,说吧,只要是有什么妹妹我能帮上忙的,绝不推辞!” ------------ 第五百一十九章 活着的希望(上) “妹妹客气了,按说你是太子妃,我这做姐姐的又是求人,本该是去东宫给你请安才是,不过我这身子实在是笨了,最近我们萧家的事情又多……” 安清悠命双方的下人们退下,脸上微微泛出一丝苦笑。_!~;刘明珠很久以来就一定要坚持姐妹相称,如今这等私下场合终于是认了这个口,左右着既是托人办事,把什么都弄的太过礼法规矩了反而不好。 安清悠并不是迂腐之人,刘明珠可就大乐,当初认下这个干姐姐固然是刘家的意思,可处的越久,她是越对这位干姐姐心存佩服。从当初在选秀的真本事到大谋逆案中慈安宫救皇上,再到如今这种种。如今这姐妹相称固然还有大家族之间的彼此结盟,但她也同样相信自己的眼睛错不了,这等又能干待人又善的干姐姐,天下哪里寻去! 你对她算计一分她能有十分的反击等着你,可是你若对她好一分,她也同样有十分的好回报你。对这样的人,明白人的相处之道就是别起什么坏心思。更不用说这等人情?闺蜜之间的人情,能送出去一定别客气的。 “姐姐哪里的话来,妹妹不是说了吗?一天是姐姐一辈子是姐姐,莫说是姐姐如今身子不便萧家的事情又多,就是什么事儿都没有,有什么事情招呼妹妹一声有什么大不了的?” 刘明珠这时候说话倒是颇有几分豪爽之意,安清悠则是微微一笑,这干妹妹是未来的皇后,自己也真不能动不动就一个招呼让人家如何如何,这当而却不着急开口说求人什么,而是随口拉些家常,时不时的多问两句如今太子如何调度,京中防务有什么需要民间能够出力之事等等。_!~; 寿光皇帝亲自上了城楼,城内的诸般后勤调派,百姓组织、局面稳定之事都是太子牧以监国身份全权调拨。说起来这等事的重要性丝毫不比城头作战差,更是涉及的机密。若是旁人相询,刘明珠只怕要不光推说这都是太子殿下掌控云云,自己一个女子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懂云云,回头就得禀报太子牧查一查这探问之人是不是奸细。 但是安清悠又岂是旁人?且不说萧家在这场战争中根本没有什么对敌出卖情报的可能,当初她在寿光皇帝身边扮宫女时,可是连四方楼中最重要的密折皇上都让她看的。这当儿刘明珠倒是有什么说什么,一点儿也不加瞒私。 “……除了核查严管城内粮秣之外,最要紧的怕就是这民夫征调了,太子殿下和许多经办官员的意思是按户征夫,逢二丁之家而抽其一,逢五丁之家而抽其三……” 刘明珠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苦笑着道:“其实当初居贤关被破之事,皇上就命殿下在这方面做了些准备,京中官府也暗地里召集了一些民夫,可是北胡人留给咱们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真一打起来,到处都是用劳力的地方,没法子只好强抽,可是太子殿下也有些发愁,如此大规模的强征,可民夫也得编排也得调配,也得有人管带。如今京城中的兵马本就以守城优先,再从中抽出兵马人手来看管组织民夫……” 安清悠点了点头,如今正在打仗,很多东西本来就是要事急从权的,太子牧这也是无奈之举,不过凝神想了一想,倒是开口道:“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须民夫须劳力,倒是未必需要强征。” “改征为募,凡为守城做出力保障的民夫,出力三月者将来免一年徭役,出力半年者免三年徭役,以此为酬。尤其是外省流民中加入民夫者,由官府发放口粮。并且告诉所有的民夫,将来仗打完了,凡是参与劳力之人皆由朝廷分发土地给他们……” 刘明珠对于这位干姐姐的手段倒是一向佩服的,此刻听得这等法子,倒是双眼越睁越大。如今京城里最重要的便是熬过眼前这场大劫,莫说是三个月顶将来的一年,便是一个月顶一年只怕无论受光皇帝和太子牧都眉头不皱一下的应了。博尔大石所过之地早就是一片焦土,将来若真能把北胡人打退,少不得还得重新组织移民去恢复,此等分发土地的法子更是等于一举数得。 “不强征,短时间里哪里能筹集得上人手来,而且如今这京中粮秣皆是优先做军粮之用……”只是刘明珠到底是明白人,这等法子初思甚佳,细想若执行起来却又有很多麻烦。 “抄几个大粮商,总比组织大批民夫简单的多吧?我保证他们屯下的粮食足够给民夫们发口粮了。妹妹信不信,别看如今京城里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节骨眼儿上,照样有那朱门酒肉臭之事?” 安清悠叹了口气,她曾在商业圈子里纵横多时,又是萧家如今实际上的掌家。对于民间的事情可比刘明珠这个做太子妃的接地气多了。如今京城里最金贵的便是粮食,那些难民们原本富庶的典押出了身上最后一点家当,贫困者更是jian身为奴卖妻当女,所得者不过是三五斗罢了。而另一方面,早在征北军未覆没居贤关未失守的时候,那些各地粮商们便有的是不怕死运粮到京中发那国难财来的。尤其是那最大的几家粮商皆是朝中极有根基背景的,囤积居奇的黑心生意也做得最敲骨吸髓。 对于那些人,安清悠从来就没有半点好感,抄他们一点不带手软的。刘明珠脸色变幻不定半晌,终究还是点点头道:“若真是如此,就算招募流民不成,某些人也该抄该杀。只是这招募的法子时间上会不会慢……” “这法子在时间上会不会慢,别人做我不敢说,若是我萧家出头,做姐姐的保证耽误不了殿下的大事!”安清悠面色不改,刘明珠却是泛起了一丝苦笑,“萧家满门忠烈,连皇上都已经觉得愧对萧家了,如今还要出头揽这差事自然是好,姐姐的身子……” “不怕,我身子虽然不便,却有帮手!更何况……” 安清悠说道这里欲言又止,思忖一下,还是觉得如今只有这样最合适。这时候却是把下人们都招进了屋来,扭头吩咐道: “去请二奶奶到我房里来一趟。” 【作者题外话】:七夕快乐! ------------ 第五百二十章 活着的希望(下) 太子妃刘明珠做梦也没想到,安清悠口中所说的助手,居然就是这位刚死了丈夫没多久的萧家的二奶奶宁氏。|i^ “拉队伍,这事儿除了咱们萧家,通京城里再没有哪家能挑的起来!” “一捆箭送上去,能射死几个北胡人,一块巨石被搬上城楼,能砸死几个北胡人?” “把京城里的民夫组织好,会多死多少北胡人?比你们自己冲出去送死强多了吧?” ”对了,我听说那博尔大石每战必身先士卒,二嫂你说会不会一个点着的油罐子从城墙上扔下去,刚好就砸在他头上?” 刘明珠就这样心中疑惑地看着安清悠对宁氏说话,这些言语其实并不是那么理由有力一箭穿心,甚至有些杂七缠八混乱不清,那位萧家的二奶奶宁氏却是一下子站起了身来: “五弟妹,你说你要怎么做,我出死力!” 刘明珠目瞪口呆,她只是个年轻的太子妃又不是四方楼的皇甫公公,昨夜萧家那场事情并不清楚。不过对于萧家那其它几房与安清悠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好倒是早有了解过的,如今这二奶奶宁氏新做了寡妇,这么几句看上去牵强无比的话怎么就成了为自己这干姐姐出死力的助手,这样也行? 安清悠心里却是微微一叹,宁氏如今要的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小事,她真正需要的一种存在感,更是一份为夫报仇的由头与作为,具体做什么其实对她并不重要,自己说些什么更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需要有一件事情是她亲自参与其中,北胡人会因为这件事情而直接间接地增加死亡和伤者,那就够了。|i^ 只是就连安清悠自己都没有想到,原本只是给宁氏等人一个暂时让活下去显得不是那么苍白无意义的出口,由此发生的一连串连锁反应,竟是让整个的京城军民都开始出现了一份极大的变化。 宁氏其实是最难的一份,她参与到了组织民夫的事情里来,三房四房的两位奶奶也是先后加入,太子殿下听得萧家出头cao持此事倒是大为欣喜,对于安清悠的能力,他的信任倒比旁人还多了几分。 “父皇曾言,你这位干姐姐若非是女子,他日定当为阁辅之人。只可惜我大梁妇人不得为官啊……嗯,萧家现在剩下一群女子,怕是行事不得方便。这样,孤临时任命一个民夫总督办,前台的事情让他做好了!” 太子牧以监国身份认命的民夫总督办居然是安子良,安子良虽说平日里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但是真正的明眼人都明白这位安二少着实是扮猪吃虎的一把好手,为人其实精明了得。更兼民夫总督办虽不过是一个临时职位,但是安子良的背后是什么,不光是朝廷赋予的权力,更有太子、萧家、刘家、安家等诸般背景,人虽年少,谁又敢在他手底下搞猫腻? 安子良做台前,安清悠做幕后,姐弟同心其利断金自是不用说的,不过这一次真正发挥了大作用的倒还真是那几位萧家的寡妇嫂嫂。早在刘明珠回东宫向太子牧禀报此事的时候,萧家的下人早就已经将一封封书信送往了京城各处。 京城里的武将圈子与文官们不同,更讲究谁曾是谁的兵,谁曾在谁帐下效力这种事。萧家本就是军中最为根深叶茂的世家,此刻安清悠以萧家之名书信相招他们助力,很是有一批人组织了起来。更别说还有那几位萧家的寡妇嫂嫂,她们虽然死了丈夫,但是拜萧老夫人当初要求门当户对之赐,娘家皆为数一数二的军中大族,此刻或是书信或是亲自回娘家,竟是把各自的母家都发动起来。 一时之间,这组织民夫之事竟成了大梁国武将序列里最为强势的几大家族挑头,这几大家族身边又有大把追附骥尾的次一等家族,那些次一等家族外围又有许多小家族…… 可以说,在京城中那些大大小小的武将世家几乎是一夜之间就被发动了起来,这些京城的武将家族中还能为将还能上一线的人大半不是已经加入军中,便是跟着寿光皇帝上了城头。可是各家的下人长随,管家仆役,十有八九倒是主家曾经的部下,兵卒有之,军官亦有之。这些人或许久疏战阵,或许身有伤残,或许年事已高,但是做起这等组织民夫的支援之事不但没有办砸,而且办得比那些各街各片的差人和衙役还要好。 难道是上过战场的人和没上过战场的人,在这份京城大战的现实bi到了所有人头上之际,反应就是不一样吗? 是不是这个理由没人知道,但是很明显的一个表现是,这些曾经的老兵和退役军官们,的确对人在面临战争时的心态和反应理解很清楚,也对北胡人很了解。一群群曾经在武人们各府各家里做事之人在京城的各个区域开起了民夫的招募点,却是丝毫不带混乱的。他们的组织很有原则,就是按曾经的武职高低,平职的则按谁入伍的早——老兵在新兵面前总是有权威的,虽然大家都早已脱了铠甲退役多年了。 “别的不说,北胡人的作风想必各位也听说过吧?真要让他们打进来,跟着就是屠城!现在咱们帮朝廷守城出力,那就是帮着咱们自己保命!” “从北疆一路逃难到了京城?啧啧啧,当年我也是流民出身,实在活不下去去才投的军。我跟你说,如今朝廷可是颁了令了,肯当民夫的打完了仗不光是能递徭役,还给分地呢,当兵吃粮拿命拼是为什么啊,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混个老婆孩子热炕头,一亩三分地么,我要是年轻二十岁早去了。” “他娘的,把手放在裤裆口摸一摸卵子还在不在,还是不是个男人!你们这帮做民夫的又不用上城墙拿刀子,帮着运点东西就够了,怕是连北胡人的面都看不见,就这么怂?滚滚滚,连打仗是什么样儿都没见过,还他妈扯危险。皇上还在城楼上呢,论危险得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你们这些在后边买力气的民夫?更别说前面还有禁军虎贲营骁骑营骠战营挡着…… 各个招募点儿说的话都不一样,倒不似之前官府差人那等众口一辞,其实原本无论是免徭役还是分田地,这种事情本就对于古代的平头百姓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尤其是那些流民难民,能够吃上一顿饱饭已经是最为火烧眉毛的要求。 ------------ 第五百二十一章 练与炼 大梁的京城本就是繁华大城人口众多,如今更是有大批流民涌入,可是谁也没想到招募开始的第一天,居然就招募到了五万多民众。|i^这还是那些曾经上过战场的退役老兵们挑挑拣拣筛出来的,皆为精壮之士。 而在这一天的招募过程中,身为民夫总督办的安子良也不是只做一个摆设,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忽然有了朝廷命官身份的安二胖一脸依旧笑嘻嘻地,看上去很是人畜无害地领着一帮人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只是偶尔溜达到某个大米行的时候却是伸手一指: “就是这家,给老子进去抄东西拿人!” 一群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汉登时冲进去搞得一通鸡飞狗跳,粮行米行里当然也会有人连滚带爬的跑出来,或是哀告或是盘道儿,甚至也有连唬带骂的: “安二少爷啊,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没做过什么枉法之事啊!” “二少,别的不说,知道这粮行是谁的么?我们后面那可是……” “安子良,你不过是民夫总督办,大梁自有法度,谁给你的权力来这里抄店拿人征粮食的?我们要去告你!” 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孙子!安子良也是你个老丫挺能叫的?二爷现在是朝廷命官,叫安大人!”安子良虽然做得是个临时官儿,但是胖躯一震还是很有官威的。他在京城的商业圈子里泡的时间甚至比安清悠都长,平日里跟他称兄道弟的商人比金銮殿上的官员还多,这时候连领路的都不用,哪一家是趁机发国难财的黑心粮行,哪一家是专拿粮食换人家黄花闺女的,闭着眼都能数得出来。 “二爷我是民夫总督办,这是给民夫们的官粮。你们这些家伙囤积居奇发国难财逼着人卖儿卖女的,也不怕生孩子没pi眼儿儿,如今倒讲起大道理来了,爷就是抄店抓人了,怎么着?爱哪儿告哪告去!” 安子良到底还是做官未久,让别人叫安大人自己倒是没有称本官的习惯,说着说着二爷俩字总是往外头跑。这当儿也懒得和某些人废话,扭头一声招呼,那些进店拿人的大汉们齐刷刷亮出了腰牌,一水儿的东宫侍卫。 京城里九会二十八行,一共三十多家最大的粮商几日功夫里就被他抄了个七零八落,战果辉煌。|i^收缴上来的粮食数目送到东宫那儿,太子牧也是不抄不知道,一抄吓一跳。这粮食不仅仅够最少二十万民夫用上半年,还能有一部分补充进军粮里。 “如此恶商奸商,竟敢不顾百姓生死朝廷危难,做出如此乱我京师之事,该杀!该杀!他们背后那些撑腰之人更该杀!”太子牧愤愤不已,他如今身有监国之权,统揽京城调度大小事务,这一句该杀,多少人的命运就算是定了。 “商人嘛,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像清洛香号那样公正守法!”安子良如今有了官职在身,清洛香号里也已经长期打烊了,不过对于自家的买卖还是很有感情的,先夸了一声自家的好,又加上了一句道:“有翻四个跟头的好处,商人就敢杀人放火。我大姐说的!” “翻四个跟头……” 太子牧一怔,随即明白安子良说得是四倍的利润。对于安清悠的手段,如今他更是赞叹,安子良差事办得漂亮,自也是颇得他的赏识,这时候却是拉过了二胖道:“来来来,这是你大姐给孤送来的另一个建议,子良你看看如何?” 叫子良而不叫爱卿,这算是太子这位储君对人极为亲密的称呼了。安子良拿过条陈来一看,却是微微一呆。 “民兵?预备役?后备军人?大姐总是喜欢弄这些新词儿!” 在另一个时空中,预备役和后备军人之类的事情从来就不是什么新鲜名次儿。武将世家们的大活跃倒是给安清悠提了个醒,没写出国民警备队已经是在考虑这时代不合适了,虽然她此刻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个条陈导致了大梁从此以后多了一份预备役制度,她此刻正在安排家里下人们算账。 “民夫招募已经齐备,近三日内共运上城头干粮五十万斤,箭八十万支,滚石八千车,抬下伤兵……” 大丫鬟成香在一边刚刚把报上来的东西整理好,对着安清悠一项项禀报着。不过即便是萧家最身边的人也没明白,这些东西报上来也就罢了,为什么五奶奶还要派人去到太子殿下那里寻北胡人的伤亡数字,还在那里亲自算一些东西。 “行,差不多了,二奶奶三奶奶她们在哪?”安清悠又复核了一遍,眼见自己所算无误,这才向下人们问道。 “从北胡人那次趁夜攻城之后,这几日战事就没停过,几位奶奶都去忙活着……” 民夫不但要招募,而且要用好,战事打得紧,用人力的地方其实更多,不过眼下看来效率显然不错。安清悠点点头,先将手中的东西让下人向四方楼和东宫等处各抄送了一份,却是问明了几位***所在叫车备马,不顾自己身子不便,一路出府而去了。 “五弟妹?”二奶奶宁氏正忙着,看见安清悠的时候似乎也有些没想到。 过去下车让人掺着那叫大家作派,现在安清悠身子越来越笨,腹部早已高高隆起,倒比一般孕妇还大上几分,不让人掺着下车可真是费力了。不过她到是没有顾得上这许多,径自把手上几张纸递了过去道:“有些东西给二嫂看看,想来应该有用。” 宁氏大字不识几个,不过这段时间跟着忙活事情,身边倒是常备了懂文识字的账房婆子,此刻早有人在她耳边低声念道:“每八支羽箭,北胡兵便平均伤亡一人,每两块礌石,北胡兵便平均伤亡三人……” “我曾听我那干妹妹刘太子妃道,原本这扩充民夫之事,太子殿下本拟用七天做完,如今不仅仅只用了五天,输送量和人力使用也远超当初预期。小妹算了一算,就按刚刚的比例,咱们大概相当于帮前方将士多杀了两千北胡兵将。几位嫂嫂之功在于家国,在于京城的军民百姓,小妹心中钦佩万分。” 安清悠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的微笑,她素来就不是个贪功好名声的,更何况如今她的名声早已经跨越文武商界三处,隐隐然有京城官宦女眷第一人的架势。此刻袖袋中另有一份给太子牧的条陈,却是将功劳尽数推给了几位嫂嫂,若是大梁京城能够挨过这一次大劫,萧家那几房寡妇奶奶们最少一个诰命是跑不掉的了,至于会不会被列入女祠进女史书,那得看将来各人的造化。不过若是有了诰命,起码后半生衣食无忧朝廷奉养,却不会像一般孀妇般,夫家没了男人,娘家又没法回去,凄惨困苦。 只是那一份条陈,安清悠却没有当着宁氏等人的面拿出来。到了几句嫂嫂辛苦,说了几句妯娌之间的话儿,宁氏到不似以前那般总是夹着眼皮看这位五弟妹的样子了。安清悠见她如今精神一点点的恢复心里已是笃定,却是闲话几句便即告辞,那份条陈,她准备亲自去送的。 “五弟妹……” 就在向着自家车马走去之时,忽听得宁氏在身后低声轻唤,安清悠脚下一停,却是并没有转身,而是等着对方的下文。 “谢了……”二奶奶宁氏口中声音很低沉,这一声谢后竟是沉默了良久,忽然很大声的又补上一句,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要让很多人都能听清楚一样: “五弟妹,之前多有得罪,你说的对,我们虽是女子,但也能有大事做,我不会再干傻事,三弟妹四弟妹那边也包在我身上,谢了!” 安清悠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知道这是宁氏表达的方式。一回头没有说话,但见一脸疲惫的笑容,却是暖人如此刻金灿灿的阳光。 就在安清悠的马车驶向东宫的时候,城楼上的寿光皇帝手中也早就得了一份从四方楼送过来的单子,万岁爷他老人家早就说了,但凡是有朕的义女送到四方楼的东西,第一时间呈过来御览,片刻不许耽误。 “这法子倒是不错,传令兵部归档,以后无论禁军厢军还是各地的守备军,一概照此处理。还有……下次北胡人再攻城的时候,让四方楼里精于此道的人也盯上一盯,看看他们要多少支箭,会让咱们的士卒有一个伤亡。” 寿光老爷子看着手里的统计数据,脸上似有嘉许之意。说实话安清悠送这份单子的时候本是无意,她并不是军事专家后勤专家,只是隐隐觉得这样的统计数据对于自己这位义父陛下颇有助益罢了。不过对于寿光皇帝来说,这却是一个很能反映部队战斗力的统计,清晰而一目了然。 “老奴遵旨,这就去办。”皇甫公公恭身领命,他是行家,对于这法子亦是心中大赞。可是与此同时,他同样清楚地看见,在寿光皇帝一副嘉许之意的神色下,双眼之中那丝一闪即逝的担忧。 京师城坚防厚,攻城的一方本来伤亡就大。但即便是这样,还是八支箭才能让北胡人添一个伤亡啊!虽然由于陛下那位义女的古怪主意,新编禁军的整训成效已经远远地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可是留给这些京城防卫部队的时间,到底是太少了…… 【作者题外话】:第二更送上。 ------------ 第五百二十二章 练与炼(中) 从地方的守备部队到京城的新编禁军,番号可以一下子就改,战斗力也可以通过训练来逐步提升,不过从杂牌到王牌,那远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完成的事情。_!~;那些被整顿为新编禁军的士卒本就不是什么精锐,寿光皇帝心里明白,这几天的战斗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不过自从代号为萧一的萧洛堂暴露回归之后,大梁对于博尔大石身边的动向就彻底的断了掌控,寿光皇帝并不知道,此刻他不过是心中担忧而已,对面的北胡阵营中,博尔大石却比他更难受。 遥遥望着对面的这座雄城,博尔大石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明明对手已经精锐尽丧,明明知道此刻大梁的京城里剩下的不过是一帮刚刚整编不久的杂牌军,可是至今为止北胡人的每一次进攻都被打了下来,对手的战斗力明明不如自己,可是就是老差着那么一点儿。 北胡勇士是勇猛,面对着如此高的城墙,他们同样敢于用最简单的挠钩绳索,凭借惊人的勇气就这么攀爬扑击,这在汉人的书里,叫做蚁附攻城,叫做蛾搏舍命。可是勇气有,命也舍了,博尔大石依旧是身先士卒,有两次他甚至都已经登上了城墙,却仅仅到此为止,就没法子再进一步。 那个汉人里古怪的老太监,他的招数几乎和那个萧洛辰一模一样,只要自己一登上城墙,他就会将自己死死缠住,让自己再腾不出手来做任何一点突破纵身的行动。而其他的北胡战士们,则是要应付潮水一般涌来的汉人守军。 两次登上城墙的结果都一样,博尔大石都是打着打着,忽然发现自己身边的人都已经死光了。|i^汉人们的那些小兵小将之类的打不过他,却能够在旁边捅冷枪放冷箭。而每在这个时候,那个老太监就会剑法一变陡然凌厉起来,仿佛处处要和自己同归于尽一样。 那个老太监就是把自己身边这个叛降的汉人吓得要死的什么皇甫公公么?看得出来,他是真敢玉石俱焚,此人非常明白与自己这个北胡统帅同归于尽的意义。 如果不是博尔大石的本领实在够强,如果不是两次的运气都够好,如果不是那个老太监年纪实在老了,两次他都差点下不来。 不过就是这样,博尔大石也够后怕的了,说来好笑,在草原的时候他从来就没想过什么生死的问题,他有足够的勇气直面死亡,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有些舍不得死。 唾手可得的天下便在眼前,有几个人能舍得死呢? 几天的仗打下来,汉人被一击即溃的可能xing已经变成了零,而博尔大石身边已经有了这样的声音。 “博尔大石,咱们的儿郎伤亡不小啊!” “博尔大石,这个京城和咱们以前叩开的汉人城池不一样啊,这么一味猛攻不划算。” “对啊,博尔大石,我们这一次入关已经收获很多了,很多儿郎们包裹里的钱帛都鼓鼓的。不如……草原才是我们北胡人的家……” 刚刚打了几天就出现了这样的声音,虽然细微,但确实存在。北胡人向来是没有汉人那么多规矩的,将领手下们也不像汉人那般讲究个揣摩上意和城府,想什么就说什么。毕竟,这时候对博尔大石大家还直呼其名呢。 那些叫嚷着草原才是故乡的声音,博尔大石并没有大发雷霆。在他内心深处其实很羡慕对面的寿光皇帝能够口气把“怯战投敌”的一堆臣子砍脑袋了事,虽然那天刚到京城之时城楼上砍下的上百颗脑袋里有大把人北胡方面并不认识,不过按照博尔大石的推测,这些人多半未必是真的私通北胡,大半不过是说要逃要跑之类的话罢了。寿光皇帝肯定也知道里头有不少冤死的,可是为了军心士气有些决定是一定要做的,不仅做,而且还做得高调无比。 做皇帝就是和做部落联盟的头儿就是不一样啊……博尔大石心下一叹,更眼热那对面的京城繁华,可是他却是不知,对面那位寿光皇帝,是不是又曾经羡慕他这个北胡首领在草原大漠上曾经的快意恩仇,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太繁琐屁事儿太多了? 城外的人想进去,围在城里的想出来,这个道理在很多问题上都成立。其实,若是博尔大石此刻选择撤围北上回老家,带着他在中原的大批收获到草原上休养生息重整旗鼓,鹿死谁手还真是未必可知。可问题在于,江山如此多娇啊…… 引无数英雄尽折腰! “派两个万人队去,把南门也围上。”博尔大石当然知道如今的京城未必好啃,可是他用这种方式表示了他的决心和想法,既然对手没有丝毫的逃亡之意,又何必围三阙一?四面受敌,更容易让京城里的汉人们顾此失彼。 当然博尔大石也不再是一味不计伤亡的拿人垫,那个投降过来的皮嘉伟皮公公打仗不行,对付曾经的同胞汉人却是一把着实的好手。如今他献了一策,跑到京城周边的州府去搜捕百姓,虽然说大梁搞出了坚壁清野,但是中原富饶,那些离京城稍远一点的市镇乡村还有很多。 开京城难,开这些小市镇却容易得紧,这个叛逃过来的阉人不仅给博尔大石弄来了更多的粮食和物资,还有工匠,他把当初四方楼的那一套用在了这些无辜的汉人身上。 “在规定时间内赶制不出来北胡老爷们要的攻城器械,就得死!” 汉人们敢怒不敢言,只能低头干活,心里早已经将皮嘉伟这个汉奸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博尔大石则是满意地看着一架架的攻城器械不断的制成极为满意,北胡军依旧是经常搞搞攻城,用博尔大石自己的话来说,狼的爪子不磨砺,早晚是要变钝的。当然,力度小了很多,更大程度是为了让守京城的大梁方面日日不得安宁而已。 不过,就在博尔大石一边搞小规模进攻,一边等待着攻城器械完工而发动一击而中之役的同时,大梁方面的情况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小人四方楼情讯堂管事黄昌华,给五奶奶请安。这是从北边新传来的鹰信。皇上特地让小人来送给五***。” 一个中年太监毕恭毕敬的站在安清悠面前,伸手递过一个羊皮卷筒,如今皇甫公公一直陪着寿光皇帝陛下在城楼,转递鹰信的差事却是换了人。而伸手接过那鹰信,安清悠心里却是一阵微微的激动。 北边……这是萧洛辰传来的鹰信! ------------ 第五百二十三章 练与炼(下) 太阳照在城头,有些暖洋洋地,寿光皇帝脸上带着些疲惫的神色,不过着城头上的大梁官兵,他心中却是颇为欣慰。 这些天来北胡人的攻势弱了下去,守城部队的任务倒是没那么繁重,对手的轮番小规模进攻不但没有给京城造成什么威胁,反而让大梁的新编禁军有了历炼的机会,眼着面对攻城之时,士卒们的表现越来越熟练,军官们的指挥越来越有沉稳,寿光皇帝也是越来越开心。 再没有比战争更能让一支军队快速成长的事情了,大营里头练兵再久,也比不上战火的锤炼,如今北胡人的伤亡与器材的损耗比已经从八支箭造成一次伤亡下降到了五支箭造成一次伤亡,就是最好的证明。 “老哥,你们辛苦了,没有你们这些前线将士浴血奋战,咱们京城的百姓可就要吃苦喽!” “是啊是啊,真是靠你们,北胡人打下一城屠一城的啊,要不是靠着你们,真不知道我这家里的妻儿老小该怎么办啊……” 民夫们趁着搬运物资的间歇,小声地和士卒们说上两句,对于这些冲杀在一线的将士们而言,这样却是振奋士气最佳的良药。很多时候士兵们会狠狠啃上一口老百姓送上来的“得胜饼”,大大地吼上一嗓子:“放心!咱们这些军汉在京城就在,老百姓就在,他娘的北胡人来上一百次,咱们就打下去他一百零一次,总不能让他们冲进来祸害大伙……” 人都是需要鼓励和承认的,这种交流从民间到军中,再从军中返回到民间,形成了一个良好的循环体系。尤其是那些外地来京城避难的流民,更有许多人本就身负血海深仇,见到北胡人就恨不得上去拼命,一时之间请求参军的民意四起。寿光皇帝在眼里喜在心头,大笔一挥统统将这些人划进了新成立的“预备役”,好啊好啊,自己这个义女这颗九窍玲珑心究竟是怎么长的,连制度也懂? 寿光皇帝带着几分疲惫带着几分欣喜之时,安清悠正在自家宅里着丈夫发来的鹰信。如今萧洛辰率领的队伍已经到了关内,距离并不似当初那般的北胡腹地那般千里万里之远,萧洛辰又和四方楼重新建立起了联系,如今鹰信有个十日八日的即到,到的却不是那等相隔月余的信息了。 “臣钦命征北军都统萧洛辰遥叩陛下,自入关来,目睹北胡诸烧杀事,愤不可遏。臣身负国仇家恨,日夜以京城为念。然心矣恨矣,顾不能以心乱而误国事,臣在北胡之时,已先后连败北胡漠南漠北诸部联军,如今博尔大石已无后援,唯一孤军耳,实乃一扫我中原数百年大患前所未有之机。臣自来路溃兵,如今已得万余之众,待更进一步整顿扩充兵力,必可一战而竟全功。臣家小身在京城,望陛下照拂顾之……疯婆娘,你还好吗?我每天夜里都会梦到你。” 萧洛辰这一封鹰信写的极长,其中大半说的倒都是国事兵事,言道博尔大石已是北胡最后一股势力,正是解决北胡之患数百年未有的大好时机,只恨自己是孤军残部兵力不足,所以要沿着昔日北胡人进军的路线一路行来,途中搜寻整顿溃兵补充兵力。行程可能会比预想中的略慢,但绝对会尽力加速前来云云。 如今京城的防务倒没有那么吃紧,大梁军队正一点一点地缩小与对方的劣势,这直接导致了寿光皇帝亦是对萧洛辰毕其功于一役的计划颇有赞许。不过对于这些事情,安清悠既不是内行也不懂兵,她此时此刻的眼光正紧紧地盯着那鹰信的最后几个字。 疯婆娘,你还好吗?我每天夜里都会梦到你……这几句话说实在的有些肉麻,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臣下给皇帝的火羽加急鹰信中着实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这才更是萧洛辰的风格。 “贼汉子,你是怕皇帝始终不告诉我你的消息,又怕我不知道消息太担心你,才特地这样做的么?我知道,我知道你每日每夜都在想着我……” 安清悠轻轻地咬着嘴唇,心里柔肠百转。两人相隔着数支大军几十万兵马,却是依旧构不成彼此的心意相通的阻碍。安清悠痴痴地着那萧洛辰的亲笔所的笔迹,忽然间听到旁边那位黄昌华黄公公低声道: “萧五将军正在做大事,皇上理解五奶奶和五将军之间烽火相隔多有相思之苦,这一次却是特地颁下了恩典,额外调拨信鹰,可以由五奶奶您亲自写封回信给萧将军,也好报个平安……” “这个义父啊……”安清悠心里微叹一声,那位黄公公的话自己当然明白,这位义父如今日盼夜盼最盼着的就是萧洛辰回来救京城,所谓“理解相思之苦”未必分量多重,“报个平安”才是最为主要的。自己这位夫婿自然提到了家人,朝廷方面自然得有所表示,而最适合起草那封回信之人,自然是自己了。 只是这提起笔来,却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这段时间里萧家的事情简直是一桩接着一桩,自己顶着这份身子撑着安家,虽然在面上总是一副镇静自若面带微笑,可是私下里的心力憔悴又有谁知?可是萧洛辰远在外面征战厮杀,若是再告诉他家里母亲病重满门寡妇的诸般事,这岂不是更给他添麻烦?思忖良久,还是银牙一咬,挥笔在那鹰信上间断地写道: “贼汉子,我很好!家里你放心,有我!活着,好好回来,带更多的人一起好好回来,我等着你,你快当爹了!” 短短的一行字,写到这里之时安清悠却已经眼圈发红,那黄公公默默地收起鹰信,却是对着安清悠深行一礼,低声道:“萧五夫人深明大义,奴才万分钦佩……” 安清悠擎着眼泪一笑,并没有多言,有些事情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 然而无论是此时的寿光皇帝还是安清悠都不知道,就在他们各有各的心事之时,一场可能给这场战争带来极大变数的事情,正在悄然降临。 “老爷,最近接上除了民夫就是百姓,虽有军兵巡街,但大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忙着对付北胡人,依学生,倒是没人能顾得上咱们了……” 一间阁楼之上,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小心翼翼地对主子说着话,在他面前,赫然便是大礼仪案中躲过了一劫的沈从元! ------------ 第五百二十四章 萧家的灭顶之灾 “你觉得如此?” 沈从元眼睛微微一咪,看向随身亲信汤师爷的眼神中陡然闪过一丝精光。_!~;说实话,对于街上的情形他一直盯着,甚至已经看了无数次,如今若说是问情形多一点,还不如说是要看汤师爷的态度多一些。 “当然如此,如今这时候,正是我等该为老爷效死之时!”汤师爷悚然而惊,连忙大声道。 “很好!” 沈从元点点头,脸上猛地扬起一丝狰狞的笑容,慢慢地道:“到了最后,还是师爷你对本官最为忠心。所谓绝处逢生,说的就是咱们,如今北胡人已经将这京城团团围住,寿光老儿如今身边不过一群新兵,还没有什么善战之将,如何守得住?北胡兵的风格想来各位不管以前知不知道,如今都已经听说了,到时候博尔大石打进城来,满城皆屠。眼下无论是留在城里还是想办法逃出城去,左右都是个死,所以……” 沈从元如今已经落魄到这个样子,早已经从高官变成了大梁国的通缉犯,可是他自称官架子摆惯了,口中连寿光皇帝都变成了寿光老儿,这等时候对自己还没忘了自称一句本官。 “大人说所以如何?”汤师爷连忙改口,心中却是猛地一突,沈从元如今的脸上阴的怕人,纵然他这几十年来鞍前马后的相随,却是从未见过。 “京城是早晚守不住的,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必须要给北胡人立个大功才有最后的机会。|i^所以若要活命,我们就必须搞悬的,搞狠的!如今谁都知道,那博尔大石真正所忌不在京城,而在身后,萧洛辰那个臭小子正日夜兼程的来解京城之危,这臭小子是博尔大石一生的对手,可是一身谋略武功,却是谁想制住他也难,既然如此,那萧家的一门寡妇可就值钱了……” 沈从元此人本就是对北胡极为坚定的妥协派,如今这形势如此,物是人非间早就与他当年做官之时不同,这妥协派已经变成了投降派。 而另一方面,守城最忌枯守,内有坚兵外有相援才是正理,安清悠与萧洛辰相互书信之事,到了寿光皇帝那边却是被万岁爷他老人家大手一挥,下令公开向百姓告知——博尔大石不是傻子也不是那些草原上大漠上的留守贵族,断做不出那种顾前不顾身后的事情来。如今萧洛辰不断的收拢旧部累积兵力不断的bi近京城,这种事情早晚会被北胡人知道,偷袭的可能xing几乎没有。即使如此,倒不如所xing主动把事情摊开了,给京城百姓们一个念想。 这等做法效果倒是不错,京城中大街小巷里的老百姓闻之无不精神一振,奔走相告之际,人人都是多了一丝希望。但问题在于,听到这些消息的不仅仅是百姓们,还有一个躲在城门外阁楼中的沈从元。 沈从元所擅长的是朝堂中的勾心斗角彼此陷害,他并不是什么懂兵的人,更不是那种枭雄级的任务。所以判断有两点错误,一是博尔大石真的很看重京城,比之萧洛辰,京城和灭掉大梁正统在整个天下之争中的作用远远比什么一生之敌重要的多;二是在京城里,实际上防御力量也在不断的成长,那些他一直看不起的平头老百姓也好,粗汉丘八们也罢,正是他们用自己的血肉汗水和意志,铸就了这座本就是天下防御最坚固城市越战越强的韧xing。 不过有一点沈从元倒是看对了,博尔大石是个实用至上的人,在此刻能够给他“立功”之人,不仅能保命,他也不吝啬给这种走狗一块肉吃。 比如那位如今正逼着汉人为北胡大军赶制攻城器械的叛逃太监皮嘉伟皮公公。 “大人的意思是……”不仅仅是汤师爷,就连沈从元身边的一些人脸色都有些变了,变得刷白。 “咱们这里还有几十个死士,听说那寿光老儿为了宣示坚守抗战之心,把那些主张迁都主张议和的大臣都砍了?这些人死的冤啊,里面自然有枉死的,他们的家人自然对朝廷对寿光老儿恨之入骨,要说这些人为数不少,家里头也未必没什么力量啊……” 沈从元狰狞的面孔上居然闪过了一丝兴奋的神色:“大家说,这股力量要是为我们所用,我们又能做出什么来?无论是选择一个北胡人大举攻城的日子来里应外合献上一把城门,还是去把萧家一干寡妇掳为人质,都是活命之道啊……嘿嘿!说不定我们还能做将来北胡人打下中原之后的开国之臣,功臣啊!富贵啊!你们只看到了危险,难道没看到这里面富贵?” 沈从元的声音阴恻恻地,很多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一时之间,众人心里竟是不约而同地转过了一个念头:“老爷疯了,老爷疯了……” 上天欲让人灭亡,必先让其疯狂,沈从元的确是开始了他的疯狂,可是无论是城中的大梁兵将还是城外的北胡大军都不知道,这一场疯狂带给所有人的,竟是一份影响了整个战局的惊天之变。 当夜,京城。 “梆梆梆”三更的梆子声敲过,一个晃晃悠悠地身影正走在某条小胡同里,这人名叫孙来盛,乃是前吏部孙侍郎家的世子。 说起来这位孙侍郎早在大谋逆案发之前便是有名的墙头草中间派,睿王府和太子之争也好,李家要求官员们站队也罢,他都是摇摇摆摆的地谁都不得罪,算得上是那一场政局之变中少数置身事外躲过风浪的大臣。只可惜当初北胡人打到城下,这位孙侍郎的折中习惯却给他招来了大祸,一句议和妥协的主张,使他成为寿光皇帝在城墙上杀掉的那批大臣之一。 如今京城攻防战略有平缓,又是传来了萧家五将军正自领兵回援京城的消息,军民无不欢欣鼓舞,就连那些当初主张议和的大臣家眷们也成了被鄙视的对象,走到哪里都不是被骂汉奸就是被骂软骨头,孙来盛心中苦闷又觉得不服气,终日里借酒浇愁,这一晚又是喝得酩酊大醉,晃晃悠悠地往家里走去。 “孙公子,久违了,可还记得在下否?” 一声招呼从对面发出,孙来盛醉眼惺忪地一看,倒是微微一愕地道:“哎?你是……” 话刚说了个开头,忽然间只听嘭的一声,一根粗木棒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后脑,几个黑影迅速地闪出,把他七手八脚地塞在了麻袋里,挟裹着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 第五百二十五章 萧家的灭顶之灾(二) 第二天早上,前吏部孙侍郎家的大公子被人发现横尸在一条污水沟里。_!~;随即短短的五天之中,数名曾经属于妥协派的前官员家人被杀。 这些人的家里人当然向官府报了案,可是无论是京城的顺天府衙还是刑部,在与北胡人攻防死战的大背景下,的确没人顾得上这样的案子,不过是几个主和主逃的犯官家人罢了,如今成立的事情千头万绪,大家手头的事情还忙得四脚朝天呢,谁乐意去替这种被皇帝砍了脑袋的犯官家属伸张正义?刑部的差官们甚至有一种错觉,这是不是四方楼暗地里下的狠手? 老百姓倒是对此没什么同情,如今眼看着京城一点点的逐渐支撑住,形势似乎在向着对于大梁更加有利的方向发展,军民战胜北胡人的士气越发高涨。那些曾经作为妥协派求和派的前官员们更不招人待见,这些人命案偶尔给他们添点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而在百姓口中的,往往还是这样的话: “呸!还说什么和北胡人谈和割地赔款什么的,这些人就改死!” “就是就是,幸亏皇上英明,要我说啊,这些人不但该杀,而且应该诛九族!” “说不定就是哪位英雄好汉替天行道……” 道德是一种社会的原则,但过头的道德就会形成一种精神暴力,尤其是在这个一人犯法株连九族是人人视作理所应当的古代,尤其是在战争烽火燃烧在京城城头上的时候,更容易让人的思想向极端化发展。 家里死了人的前官员家庭哭天抢地,更多曾经在妥协派求和派队伍里站队的犯官家眷们却是胆战心惊人人自危,瞧这局面,家里有人莫名其妙的被人弄死……那可就真是白死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些看上去很神秘的人开始了和这些家族进行悄悄地勾兑。 “事儿已经很明白了,除了咱们自己,没有人会帮咱们。今儿个轮着孙家杨家,明天就会有更多的人冲着咱们来。至于打完了仗更别想了!北胡人杀进城来是屠城,若是大梁打赢了,按着咱们那位万岁爷的xing子秋后算账是一定的,到时候就算他不主动说,肯定也会有那些想借机上位的大臣们拿各位开刀,用各位的血撑起自己的乌纱,别说诛九族,诛三族试问诸位受得了受不了?左右是个死,为今之计只有横下一条心……” 像诸如此类在某些阴暗角落里的声音,安清悠当然是听不到的,就在沈从元终于冒险出来活动,一点点串联起某些势力的时候,她的心情却是渐渐地有些放松。_!~; 心情来自于身边的家里人,在萧家诸人和太医们的照料下,萧洛堂的伤情一天天见好,说起来这位大梁头号间谍的身体素质本就是极佳的,正逢壮年加上钢铁意志,如今竟已能慢慢地坐起身来,太医们连呼奇迹。小枫儿终于见到了他的亲生父亲,整天腻在萧洛堂的身边,父子天性,有些事情倒是斩不断的。林氏已经不似以前那般终日的一脸苦相,如今脸上也有了笑容。 寿光皇帝倒是天天派人来,一边将战局通报给了萧洛堂,一边由他口述北胡及博尔大石方面的诸般情势笔记转呈。倒是萧洛堂自己心忧国事,今天终于是谁都拦不住,到底坐着软榻上了城楼,他一走,一群太医也是呼啦啦地跟着去保驾护航。小枫儿老大不愿意地撅起了嘴,倒是林氏颇为开通,眼泪盈盈了一阵,一边哄着孩子一边默默地去为丈夫准备诸般物事。 民夫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一个体系只要运转起来就必然有其自发的规律,再加上“预备役”与民夫体制的融合,太子牧那边派出的监管人员越来越多,萧家的几位寡妇媳妇能够插进去手的空间越来越少,以二奶奶宁氏为首的几位奶奶又回到了萧家,只是这一次她们却是没有再闹什么要去找北胡人拼命之类的傻事,而是专心伺候起萧老夫人,照顾自己的孩子。 “时间会把有些东西慢慢冲淡的吧……”安清悠每次见到这几位孀妇嫂嫂的时候,心里总难免不轻轻叹息,这个古代的确对女人太不公平,可是人还在,那就比什么都强!自己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有些东西还要几位嫂嫂们自己慢慢迈过去,不过无论如何,这个状态总是在向一个不算太坏的方向发展。 唯一不好的消息恐怕就是婆婆那头,萧老夫人年纪大了又有宿疾,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倒是颇有病情缠绵不休之状,好几天坏几天,就这么一直纠结着。 说起来,自从那次亲笔传书之后,萧洛辰倒象是在奏报中夹带私货上了瘾,寿光皇帝无奈,索性给他这位得意门生在鹰信往来上开了往来家书的特别通道,如今安清悠几乎是天天都能收到鹰信。而随着北归大军一天天奔向京城,距离越来越短,收到消息的时间差从十天八天到七天五天,到了现在,鹰信自萧洛辰手中发出,只需三天就能够传递到安清悠的手里,两人信息越来越同步。 “疯婆娘,我已经过了辰州城,今天开始基本完成了对于第一批溃兵的整顿,这些人里有辰州城原本的守军,有路上被北胡人打散的部队,甚至还有最早从不破关里逃出来的。我想越往前走,溃兵应该越多,整顿好了我这支兵马的力量也会越发壮大,可是我们没有后援,粮草是个大问题……” “疯婆娘,今天我流泪了,是不是有点丢人?可是我没法子忍住,你没看到,那些老百姓,他们已经被北胡人祸害的够惨了,可是听说我们是回来打博尔大石的,他们把牙缝里最后一点粮食送了出来,只是希望我们一定不要放过那些北胡人,替他们的亲人报仇……” “估计再走几天就到居贤关了,现在越走收拢起来的溃兵越多,北胡人了南下的道路,很多在博尔大石禁军道路下的溃兵都只能往北面绕着走,有些人干脆就把军装扔了做了流寇,按大梁律当斩的,不过我没有这么做,而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跟着我回来杀北胡人,事急从权。而且这场战争死的人够多了,我要当爹了啊,这算是给你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吧,真不知道那孩子将来会像谁,我倒是希望随你,让他离血腥味远点最好……” 一封封家书,对于身边情况的琐事参杂和对家人的思念,出自于本身就对文驺驺三字的不屑一顾,也是因为受到安清悠的影响,萧洛辰恐怕是大梁官员中最爱用大白话写东西的人,虽然这家伙写文言做诗赋亦是颇有出口成章之才。 安清悠每次回信的时候用的同样也是大白话,想想丈夫的担子已经够重,不想再给他什么心理上的压力,婆婆病势缠绵的事情却是不说,尽拣些家中还好的事情写了进去。不过她更知道每次家中的往来书信四方楼必然是要检查的,也必然是要呈到寿光皇帝那里的,对这种侵犯他人邮政隐私的事情安清悠却是非常的不满意,偶尔也来上两句恶俗肉麻的,比如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之类。这些东西虽是家书,但同样属于绝密,流传出去的可能xing等于零,倒是弄得寿光老爷子每每在检视之时哭笑不得。 “阿安,阿萧什么时候能回来?” 偶尔,萧府五房院子里最没心机最不懂的人情世故的巨人大木会愣愣地问上安清悠那么两句,他是安清悠和萧洛辰当年从桃花谷带出来的,在家里除了这小两口他自己也不爱搭理什么人,除了安清悠和萧老夫人,倒是他对萧洛辰的思念之心最浓了。 “快了,我猜回在下雪前吧?” 天气一天天的转凉,不过也没入冬,安清悠每次回答着大木,心里已是越发乐观。 “哦哦哦,下雪之前啊,好好好……”大木每次都这么很高兴的回答着,不过有时候说了一半就跑了。城外虽然已经被北胡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但是战争这种事情对粗线条到了极致的大木来讲几乎没有丝毫的影响,倒是安清悠的另一个干妹妹,金龙镖局的大小姐岳胜男最近往萧家跑得也挺勤,这铁塔一般的大汉遇上铁塔一般的女子,两个人越混越熟,居然很有看对了眼的架势。 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向着好的方面发展,可是有些东西,却终究未必如人所愿。 “什么,萧洛辰已经快到居贤关了?” 博尔大石拿到了下面的探报,脸上神色却是一变,果然如萧洛辰和寿光皇帝等人所料,博尔大石在面对京城之余,并没有放松对于后路的警惕,萧洛辰的前锋距离居贤关尚余百里,他已经接到了手下的报告,这一次鹰奴队里却是已经没有了大梁的细作。 帐中的北胡将领人人色变,萧洛辰这个名字,很多人恨他恨得要死,却又闻之无不心惊。 “我再给你最后五天……不,三天!所有的攻城器械必须到位!”博尔大石冷冷地瞧着身边点头哈腰的皮嘉伟皮公公,这个叛臣太监会为此而bi死多少同胞,他从来就不放在心上。径自转过身,却是对着那一干北胡将领大声道: “让儿郎们该精神的都精神精神吧,小打小闹的够久了,这一次咱们北胡人的马刀,要连天空一起劈开!” ------------ 第五百二十六章 萧家的灭顶之灾(三) 接下来的几天里,京城战场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i^大梁方面由寿光皇帝亲自坐镇督战的,也是一直以来承受着博尔大石攻击主要力量的北门,罕见地连骚扰都没有。而与此同时,站在城楼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北胡人几乎每天都会进行大规模的调动。 原本距离城墙五里远的北胡大营里,似乎每天都在做着拔营立营的工作,整个大营像一座缓缓移动着的巨大战阵,一点点的向着大梁的城墙移动,到了三日后,几乎已经是贴着大梁的北门而设,相距不足一里。 “大战之前多宁静,这是山雨欲来啊!”寿光皇帝看着对面北胡人的情况,一转脸却是问向了身旁,“萧一,你怎么看?” 萧洛堂做为在草原上潜伏良久的大梁头号王牌间谍,对于北胡人的了解极为透彻,此刻虽然身子上的伤还没好透,但是单凭这这份眼力见识,就足以成为寿光皇帝此刻得力的左膀右臂。他眯着眼睛又看了一阵北胡人的阵营,这才有些疑惑的说道: “回陛下话,临城扎营,兵家大忌,博尔大石虽是北胡人,但熟读兵书,当不至于会如此行差。此人用兵善于行诈术,惯有声东击西之略既行于此,未必是面对这北门,如此大张声势,倒是另有所图也说不准,臣以为在其他几门亦应该多加防备……” 话正说着,忽然听得下面有人来报,说是东西两门各有北胡人大举进攻,寿光皇帝一拍大腿道:“果然如此,亏着爱卿提醒,博尔大石消停了几天,恐怕也知道你五弟那边回军在即,这也坐不住了!” 京城之中当然有机动的预备兵力,此刻自有将领带队增援东西两门,只是这时候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连大梁军中的普通士卒们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在营地里纵马奔驰的北胡骑士,甚至可以听到北胡人大声呼喝时候的呼哨声。_!~;眼见着留在北门的北胡兵力依旧雄厚无比,众人依旧不敢不小心翼翼,毕竟,这里才是博尔大石一直以来的主攻方向,究竟是声东击西还是声东西而击北门,确实不可不防,很多兵力还是留在了北门不敢擅动。 萧洛堂紧紧地盯着那些北胡兵,却是总觉得有点不对,可是这些北胡兵将就在眼皮子底下,也不是假的啊,越看越怪之际,却是眉头越皱越紧了。 博尔大石翻身上马,身边居然是一片汉人打扮之人,北门那些兵将不过是他派少量部队挟裹用掳来的汉人百姓假扮的,人数虽多,却不过是哄骗大梁军队的作用罢了,此刻东西两处攻得正急,更是将大梁京城里的兵力尽数牵制调动到了东西两翼。而这几天的反复的更改营寨更是障眼法,他早就趁夜把主力调拨到了南门一线。 从开战以来的围三阙一到后来的围困,南门几乎是一仗未打。 “是时候了,这时候汉人皇帝大部分的兵马已经放在北西东三面了吧……我就不信,这区区一个南门,还能挡得住某的大军了?” 手一挥,一片汉人打扮的北胡武士大叫着冲向京城的南大门,这等驱赶百姓在前做盾牌的阵仗,北胡人倒是常用。南门的京城守将大声招呼着守城兵卒准备滚木礌石和床弩弓箭。南门这些守城的新编禁军本就不像北西东三门的官兵多历考验,这时候见是同胞又不禁心软,一个个纷纷把那弩机弓弦拉偏了几分,只盼着一会儿打起来乱起来,这些无辜百姓能够趁乱逃得一条性命。 就这样,这一次北胡人攻城,开始阶段伤亡倒是小了许多,只是那些守军眼看着这些“无辜百姓”近了近了,却是陡然间听他们发了一声喊,齐刷刷从身上亮出兵刃来,这时候哪里还不知道是对方的招数,那南门守将一声大喊:“有诈……” 话音未落,却见一大块黑黝黝的物事冒着浓烟从空中横飞了过来,嘭的一声砸在不远处的城垛上。石屑纷飞之下,那城垛登时便缺了一角,紧接着火焰四起,那石弹上竟是裹了燃烧的牛脂猪油的。 “投石……”那南门守将倒也算得上是曾历战阵之人,对于投石机对于这种东西倒不陌生,此刻眼见这南门之外一架架怪物一样的投石机慢慢竖起,好像还有更多的正在组装,脸上不禁大惊失色,可是偏偏面前出现的还不仅仅是投石,一架架与城墙高度仿佛的井岚被推了出来,上面的北胡兵终于可以站到与大梁守军们类似的高度,彼此对射之际,这北胡人的射术却是远强于那些城头上的新编禁军。 “快去向陛下求援,向太子殿下求援……” 南门守将口中一声高呼,身边的传令兵早已经拼命地忙着去发信,四方楼的信鹰在这个时候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远隔万里尚且不拒,区区一个京城,不过一时三刻之间而已。 “怪物,怪物……”忽然间城头上一阵哄叫,只见北胡阵中竟是推出了几个牛皮蒙着的巨大怪物来,上面一个巨大的包铁木桩,就如一个大怪物的独角一般。 “什么怪物,这是撞车,上面那‘大独角’是攻城锤!”南门守将脸都白了,却是势若疯虎地大吼道:“上滚木擂石,先砸这些撞车,城门若是破了,咱们谁都活不了……” 南门一下子从原本最清净的所在变成了最火热的战场,城里却是有一双耳朵听着四面传来的喊杀声,一双眼睛在阴暗之中,紧紧地盯着事情的发展。 “本官就说,那博尔大石是更会打仗的嘛,沉了几天,接下来不就是要来一场大的?” 沈从元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里混合着变tai与疯狂的神色,一件件地对手下拍着任务,你们你们你们,还有你!你们去南门,你们几个跟着本官去萧家…… 身边,一大群人聚在院子里,这都是这段时间里沈从元在城里拼凑起来的反对寿光皇帝之人,竟然有近千人之多。 而此时此刻,萧家还全然不知那南门正打得天崩地裂,也更不知道如今正有人正要在城中里应外合地作乱,如今萧家的实际主事人萧五奶奶安清悠,真和平日一样接受着着面前的太医对她的普通检查: “五夫人这脉相与一般孕妇的脉相似是略有不同,时而脉搏极旺,时而又趋于过弱,老夫思忖很久,还是不得要领,敢问五夫人可是自觉体质有异于常人之处?” 司马太医一脸沉思状地问着安清悠,依旧是那样的慢斯条理。 ------------ 第五百二十七章 萧家的灭顶之灾(四) “我这体质也倒没什么异于常人之状啊……就是当初害喜的时间比一般人都长……这个有关系吗?” 安清悠慢慢地回着话,说起来自己这体质倒还真是没觉得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自己是穿越来的,这算不算是异于常人之状?不过这有些东西却是没法说了。_!~; “这……怕是关系倒是不大,老夫不过是觉得好奇随便问问罢了,各人体质不同,所谓害喜未必便是固有定数,老夫还见过从头害喜害到尾的,那倒不妨。从这脉相上看,这脉不过是略有些古怪,倒是未见什么病理之相,眼看夫人这月份已是快到了九个月,按老夫算……嗯,最快的话也就是十几二十天的事情了,这段时间里定要注意谨行慢语,切勿劳心上火情绪激动,尤其莫要累着,多静养多静养……” 司马大夫絮絮叨叨,提起笔来写了一副护胎养神的普通方子,又再三叮咛这种种调养之事,安清悠却是微微苦笑,如今萧家的事情倒是渐渐趋于平稳,可是这京城里却是战火不断,若说是静养那可不易,便说是今日,四面八方都是喊杀阵阵,尤其南边传来的喊杀声尤其剧烈,也不知道这外头的仗是打得怎么样了。 正自站起来对司马太医道谢,忽听得嘭的一声大响从外面传来,随即是第二下、第三下……很快有人一脸惊慌地从外面跑来,惊慌失措地大声叫道: “五奶奶,不好了,大门外被人扔了火罐子,好多人拿着刀枪,冲进咱们府里来了……” “什么?!”安清悠猛地大惊。_!~; 萧家是世代的军中大族,又是如今寿光皇帝和太子牧身边最有助力最有势的一门,从朝廷方面带来祸事的可能xing……几乎没有! “让所有人退,集中往后花园退,往后门退,派人去把老夫人和几位奶奶接去后花园,还有少爷孩子们……“ 安清悠几乎是从正门处遥遥飘进一阵喊杀声的同时下达了命令,她如今早已经是历经无数风浪之人,知道此刻最不能的就是自己先沉不住气乱了,这当儿一边被人搀扶着向着后院退,一边却没忘了皱着眉头想了一想,可能xing只有两个,一是北胡人打进了城来,另一个却是城中有人作乱了。 不对……若是北胡人打了进来,以萧家的水准肯定不可能是在人家到了门口的时候才知道,只怕城门刚破就已经知道消息了,定是城中有人作乱了。 既然想通了是有人作乱,安清悠这心里反倒稍定,如今的京城中固然是被博尔大石围得水泄不通,可是同样四面八方都有军队,又是有大量太子牧手下的“预备役”,这作乱之人未必便能得了手去,萧家这么大的府邸宅业,总不可能会有人看不见的。到时候只要有兵马过来弹压,那作乱之人定是无法得逞的! “到了地方以后死死封住内门,断不能让人冲了进来……至于前院正堂……先弃了。” 心念电转之间,安清悠居然还在刚才那条命令之前又加上了一句,此刻人人都在看着自己,若是没个章程却是最大的麻烦。 按照安清悠的原意,退到后花园,一是能够和那些作乱入府之人拉开距离,另一方面,却是方便从后门撤离。她虽是不懂兵法,但事起仓促,第一反应正是她一直以来的恪守的原则,人比什么都重要,在必要的时候,什么都可以先弃了。 只是连安清悠也没想到,这一撤一退,竟然发挥了莫大的效果。 实际上,这时候前来袭击萧家的人不过是刚刚进了前院,却很快又退了出来。 “咳咳,咳咳……你们真是个猪脑子!”正门之处,沈从元勃然大怒。 像萧家这种顶级的门阀,平日里大门自然是关着的,有客来访之时“开正门”“开侧门”之类便是讲究。如今外面战事正紧,萧家亦是怕有事端小心翼翼,平日里供府中人进出的小门也是关着,只有进出之时才打开,沈从元带领这一批人不是他曾经的打手长随,便是从那些自觉活命无望反对寿光皇帝的京城家族里弄来的护院保镖,之前又是颇有准备,区区一个大门自然早就算计过,一堆火罐腾腾地扔进了院子,紧接着一队人那大木桩猛烈撞击,三几下便破门而入了。 只是那所谓火罐,不过便是将火油一类的物事装进陶罐,点燃了丢出去做焚烧之用,一摔在地上登时是火油四面。这些人毕竟是临时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又不是正规军,之前火攻的时候一下子便扔的太多了,待到撞开大门,面前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熊熊大火之间固然是把萧家的房舍毁了不少,可也把他们自己的道路阻住了。 沈从元气得好一通乱骂,可是也无可奈何,好在他本就是算计周密之人,组织众人又是避火又是开路,好容易从火场里破开一条道路之时,却见面前静悄悄地,倒似萧家人都凭空失踪了一般? “他娘的,这萧家人倒是跑得快,不过没关系,本官早已经布置妥当,就不信他们能跑上天入了地去!” 沈从元狠狠地骂了一声,与此同时,安清悠却是在后花园中又是一惊,只见从那后花园的后墙之外蹭蹭蹭有是摔进一排火罐来。那作乱之人竟然连后门也做了布置,这显然是早已经考虑周详,要将萧家一网打尽了? 可是便在此时,忽然间几条人影窜出,竟是飞身而起,一脚一个地便将没等那火罐落地其踢出了院外,到听得外面一阵惨叫声,凌空落下之时最少有七八个人大叫着夫人休慌,我等在此云云。 安清悠眼前一亮,这些人她自是识得的,有很久以前便随她来到萧家的四方楼旧部,也有最近四方楼派来保护萧家之人,萧家原本占地面积极大,此刻这一收缩,倒是让众人都聚到了一起。这其中不乏好手,人数虽少,武艺却精,身手不凡之辈大有人在。 便在此时,只听的前面一阵高叫伴着狂笑声传来: “大侄女,我知道萧家现在是你当家做主,没想到我这个世叔会以这么一种方式到萧家来吧?别急着跑嘛!” ------------ 第五百二十八章 萧家的灭顶之灾(五) “沈从元,这个是沈从元!” 安清悠几乎是一瞬间就听出了那大叫狂笑之人是谁,一想到这率众作乱之人居然是沈从元,心头不禁大震。|i^此人心胸狭窄刻薄阴毒,更是黑的下去心狠得下去手,今日这乱贼之首既然是他,那显然是要将萧家一门上下毁个干净才肯罢休。 一群萧家的家丁一个个都是些狼狈之像,他们虽然大都是昔日的行伍兵将,但是远离战场多年更兼这事情来得实在是太过突然,猝不及防之下别的不说,手里连件像样的兵器都没准备,倒是那些自打在四方楼里出身之人显然比这些家丁高出一筹。一部分围绕着匆匆关好的后花园院门,一部分围绕着萧府后门做好了准备,更有几名轻巧功夫好的手脚并用爬上了楼顶,查探来袭者的虚实。只是这一看之下,却是连脸色都有些变了。 后花园的门前的一片开阔地上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少说也有三四百号,后面还有人不断的向里面涌进,沈从元面色狠厉地站在中央,大声笑道: “大侄女,你也不用太紧张嘛,怎么说你也曾叫过我一声沈世叔,就冲着这一份面子,难道本官还能难为你?你就乖乖地把门开开,把萧家的老弱病残们交出来,难道我这做世叔的还能真把你怎么样不成?摆你那出征在外的男人所赐,北胡人现在最忌的恐怕就是萧洛辰那个浑小子了,所以你值钱啊,京城里除了寿光老儿怕是就属你和那萧老太婆了啊!我又怎么舍得杀你?我们这里许多人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可都要仰仗着你这位大侄女呢!哈哈哈哈哈哈……” 沈从元被安清悠收拾了无数次,这一回终于杀进了萧家,当真是觉得这段时间里东躲西藏地老鼠一般的郁闷一扫而光,这几句话虽是大笑着说出了口,语气却如同是猫在捉住了老鼠之后,定要戏弄一番才咬死吃掉的样子一般,听在人耳中阴恻恻地,只让人说不出的难受。几个翻上房顶瞭望之人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翻身下房给报于安清悠知,却见自家主母猛然色变,一张脸白得像什么似的。 萧家虽然是军方世家,但是家里的人手虽多,却未必都放在府里当家丁长随,此刻身边的家丁不过六七十,四方楼出身那些从人亦不过二三十名罢了,剩下的人数倒是有将近两百人,不过却全是些老弱妇孺,仆妇婆子,装备全无仓促集结,对于外面那数百持械凶徒,实是很难有胜算 “不就是人多么!大不了和他们拼了,这些乱臣贼子送上门来,杀一个少一个!”二奶奶宁氏这时候倒是站在了安清悠身边,家遭大劫,众人早已经是同仇敌忾,不过她那xing子还是没改,听着这些冲进萧家的凶徒嘶叫之声,眼睛都红了。|i^ “打不过,突围,逃!从后门……冲出去一个是一个……只要咱们萧家香火不绝……” 萧老夫人这一段时间里本就病势起起伏伏,骤闻得外面有凶徒冲击萧府,却是大惊之下伤了神。好在有司马太医恰巧在萧家,连连施针治疗,这时候勉力支撑,说话却已是断断续续地。勉力说了几个字,正自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 安清悠苍白着脸,却是微微苦笑,沈从元不知怎么谋划串联,竟是弄了这许多人手来。萧老夫人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刚刚亦是有己方人瞧得清楚,后门虽也有凶徒作乱,但是比之前面沈从元亲自带队之处却稍显薄弱,若真要集中全力拼出去未必会被人包了饺子。可是这一冲,那些妇孺老幼之人只怕是损折最重的,别的不说,单说婆婆萧老夫人这副样子,能保证冲得出去?就算冲的出去,这副折腾那不是要了老太太的命么! “为将帅者……军令就是人命……总有军令是让人送死的……如今……如今你就是咱们萧家的将帅……”萧老夫人挣扎着吐出几个字,却是缓缓地闭上了眼,这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无论如何,她是不会甘心落在沈从元手里的,更是不会落在北胡人手里做要挟自己儿子的人质的。 死也不会! 旁边奶林氏又已经红了眼圈:“这……婆婆你可别想不开……唉,要是五弟在就好了,他一定有法子的……或者我们家那个也行啊,怎们就偏偏碰上了咱们一群女人在家……”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奶林氏已经急昏了头,可是安清悠却猛地像是脑子里灵光一闪,仿佛陡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一把抓住了奶林氏的手腕大声道:“大嫂你说什么?” 林氏吓了一大跳,眼看着这五弟妹一张俏脸不知如何现在竟是苍白的骇人,那双眼睛里射出的光芒却是更让人觉得畏惧。 “我说咱们一群女人家……” “不是,不是这个,前半句!” “我说要是五弟在……或者我们当家的在……” “对!对!对了!”安清悠脑海里那记灵光一闪似乎在不停地放大,如果萧洛辰在家,他会怎么办?以他的武艺本领自然不怕这些凶徒,可是他也同样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他也会为了保护家里的老弱妇孺而分身乏术,所以他会……他会…… 安清悠这边心念如电而转,外面的沈从元却是一点儿没闲着,萧家会投降?安清悠会投降,这种事情他早就不惦记着,叫上两句刺激刺激里面的人罢了,如今形势逆转,不痛快痛快出口怨气怎么行?心里念叨着安清悠和萧家上下落在自己手里之时怎生折磨得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边却指挥着外面的人吭哧吭哧把一根巨大的粗木桩抬进了萧家内院,眼看着这撞门之物到了眼前。不禁又是大笑着道: “大侄女,你既不肯出来,世叔我只好进去了!你们萧家这后花园门可真是薄啊,你们在里面正忙着找东西填堵门洞吧?慢慢堵,不着急!大侄女你不妨猜猜看,究竟几下会把你们这内门撞开呢?” 说话间一招手,几个凶徒登时抬起了那根大木桩,眼看便要向那内门撞去,只是谁也没想到,偏在此时,那门居然哗的一下子开了,萧家的几位奶奶鱼贯而出,却一个个面色愤然,手中执物,不是把柳叶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就是把匕首对着自己的胸口,数那奶林氏的东西最为简单,却也是一支锋利的银簪抵在咽喉,捅下去也是可以要人命的。 安清悠却是没有拿这些东西,她如今本就已是即将足月生产之人,这当儿走路都有些吃力,靠着两旁丫鬟仆妇搀扶着才慢慢走出了那内门,却是站在了几位***最中间,身边一名丈二壮汉,却显然是神力惊人的样子,正是她的贴身护卫大木。双手环抱着一只硕大的水缸,上面用红布盖着,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呵呵,大侄女……肯出来了?”沈从元脸色微变,仰天打个哈哈之际,心里却是猛的一震,他来萧家是想要杀人的,却也更是想要掳人。一个活的安清悠,一个活的萧老夫人,一群活着的萧家亲眷献给北胡人,那才有意义有价值,才有要挟正星夜前来解救京城之围的萧洛辰的可能。若是这些人死了,自己对于北胡人而言哪里还有半点意义? 看看沈从元的表现,安清悠却是心里登时稳当住了一大块,这家伙果然舍不得让萧家人死绝,或者说不敢让萧家人死绝。眼看着沈从元这副犹自仰天打哈哈的样子,忽然冷冷地道: “沈世叔厉害啊!居然没忘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硬是在京城里缩了这么长时间的脑袋,这不出壳则罢,一出壳就能咬人啊!” 这话自是绕着弯骂对方王八不出壳了,对面的那些作乱之人个个听在耳中,却是有人想笑又不敢笑。沈从元的脸色僵了一僵,却亦是换上一副阴狠面孔,忽然说道: “臭小娘们儿,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僵的住本官,你这是算定了本官不敢杀你们萧家的全家不成?你若真是有本事,现在就让她们把那些刀啊簪子啊之类的东西戳下去捅下去啊!让萧家人阖府上下一起去见阎王?没问题啊!看看本官怕不怕?” 从大侄女到臭小娘,沈从元这脸变得当真之快,不过唯有本官的自称,是他几十年来从未改口过的,就算现在成了大梁通缉犯也是不变。他虽说刻薄阴毒,但毕竟还是个有算计有手段的,知道越是对方看破了自己想掳人的意图,这时候越不能软。一软,这可就步步后退了。 “哦?” 只可惜沈从元的这些招数对于安清悠却是不好使,她似是很无所谓地望了沈从元一眼,淡淡地道:“我萧家一门忠烈,我们虽是些老弱妇孺女流之辈,也知什么是忠孝cao守,你好像把我们小瞧了些,死没那么可怕,死了拉上几个垫背的,这才是我们萧家人的风格!大木!” 说道这里,背后大木伸手一托,那只大水缸竟被他双手轻轻松松地举到了头顶。就在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那只盖着红布的神秘大水缸之时,只听得安清悠的声音陡然转厉,猛然间指着沈从元的鼻子,劈头盖脸的一通大骂,犹如暴风骤雨一般的迎面砸了出来: “姓沈的,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无君无父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想去做汉奸!如今卖了祖宗来抓我们萧家的女人妇孺去搏你的富贵,你还知不知道这世间有半分廉耻?” “好啊!你这想投鞑虏的狗汉奸也不妨猜猜,这大缸里究竟装得是什么?猜猜我安清悠调出来的香除了能给人祛味养生,是不是也能用香要了人的命!今儿咱们就来个卷包大烩,你也试试这一缸香露砸开是个什么味儿!来啊,方圆两百丈里的人谁都跑不了!明着告诉你,自打从北胡人围城的那一天起,老娘我就准备好了!” “有种你就再说一句让萧家人一起去见阎王试试?” ------------ 第五百二十九章 擒贼擒王 “假的,这些北胡兵将是假的!” 就在萧家被凶徒攻入的时候,北城门的城楼上,萧洛堂忽然狠狠一拳砸在了城垛上,大声道:“陛下,这北胡人的阵型有诈,这大营里人数虽多,却并非是北胡人!只是他们掳来的老百姓,是疑兵!” 寿光皇帝猛地一惊,随即而来的正是南门的鹰信,众人一之下脸色大变。京城之中各处兵力都被牵扯得死死的,却是从哪里来的机动兵力去增援南门? “南门……居然南门才是主力!若面前真的是疑兵……好,朕就北门这些身边的部队派过去,萧卿,你可还上得马领得兵?” 寿光皇帝显示出了他真正杀伐决断的一面,在这个时候,敢将自己身边的兵马抽走大半去增援南门,寿光老爷子也是赌一把了。 “带伤作战,臣早就习惯了,先前伤重至此,不也从千里之外赶回京城来了吗?臣万死不辞!”萧洛堂经过这二十来天的疗伤,身上的伤势虽大有好转,可是仍旧不善。只是他是个愚忠性子,此刻咧嘴一笑道:“臣万死不辞!” “别死,活着!”寿光皇帝的话言简意赅,“朕欠萧家太多,实在不希望萧家再搭进去一个儿子了。” 就在萧洛堂率领北门军马驰援南门的时候,萧府里的局面却是陷入了僵持。 “有种你就再说一句让萧家人一起去见阎王试试?” 安清悠的脸色苍白的吓人,可是那一双眼睛却是目光如电,环视当场之际,竟然是搅得数百须眉男人心惊肉跳,一个个情不自禁地把眼光避了开去。 这些冲进萧家的凶徒,说白了亦曾是京中官宦的家丁护院,萧五奶奶安清悠一手调香绝技冠绝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眼瞧着那大木举着的一口巨缸,这时候却是谁也不敢赌里面会甩出些什么东西来,若真是什么蒸腾满院的毒液毒香,那会不会真的是像安清悠所说,方圆两百丈里谁都跑不了? 一时之间,许多人都把眼光向了沈从元,可是沈从元却比别人更知道对面用香的厉害,昔日安清悠所调的毒烟毒香他可是有亲身的体会,几次差点因此而送了性命,此刻眼着那巨缸,脸色到底是一点一点变了。 他沈从元还真没这个种再说一句让萧家人一起去见阎王。 所谓亡命之徒,其实归根结底也就是不怕死三个字,不拿自己的命当命,自然也就什么都敢干,可之所以不拿自己的命当命,所求不过是死中求活,拼一把在走投无路之中是否有一线生机。如今萧家的女眷们就在眼前,真bi的玉石俱焚谁都不愿意,尤其是沈从元,他的贪欲太多想法太多,真到拼命的时候,心里却是千个万个不愿意的。 只是这沈从元到底不是善茬,他眯着眼睛安清悠,忽然间阴恻恻地一笑:“大侄女也不用吓人,你若真想和我们同归于尽,那口大缸早就扔过来了。我知你心肠向来是极善的,还是舍不得让萧家一门死绝吧?你不过是在行拖延之计罢了,等着外面的官兵反应过来,将我等一打尽,这等小伎俩又如何瞒得过我?大家拼个鱼死破,你们萧家还不是同样谁都活不成?” 如今这局面已是僵持了起来,沈从元这话却不光是对着安清悠,更是对着周围的一干帮凶而说,这些人原本着大木举着的那只大石缸各自有些犹豫,被沈从元这么一说,一个个的脸上却又露出了发狠的神色,却见安清悠苍白着脸慢慢地叹了口气道: “沈世叔果然厉害,侄女这点子性子算是被您老琢磨透了。我确实是不忍心让萧家上下一门死绝。这样吧,你不是要抓我们萧家人去献给博尔大石吗?放过萧家人,我跟你走。如何?” 两人这话里话外的称呼变化来变化去,从世叔侄女变成臭娘们与狗汉奸,现在却又变了回来,只是这话语中所说之事却更比那彼此对骂之时凶险。安清悠这话一说,萧家一方的诸人齐声惊呼不可。沈从元却是面上阴晴不定,冷笑道: “大侄女,你当你沈世叔是三岁小孩子,你跟我走?我可不信你会那么容易跟我走,舍己为人好伟大吗?你大侄女的计谋手段沈世叔已经领教过许多次了,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我懒得和你耍什么花样,一会儿官兵闻声冲过来,到时候只怕还是一片混战,我萧家死伤必众罢了。”安清悠冷冷地打断了沈从元的话,抬眼扫视了沈从元一记,眼光里却满满地是轻蔑之意: “我敢跟你走,第一是料定你不敢杀我,你还要去向北胡人献媚,还要用我来要挟我那来解京城之围的夫君,如何敢杀我?第二你可别忘了我丈夫萧洛辰是什么人,论到潜行匿踪的功夫,天下再无第二个能比得上他之人。你既是不敢杀我,定将我囚禁于北胡人手里。我的沈世叔啊,您老人家倒是猜猜,我那位夫婿,究竟有没有从万军从中救出一个大活人来的本事?” “你倒是对萧洛辰那小子真有信心……”沈从元脸上冷笑,心里却其实早就气得七窍生烟,他曾经抓过萧洛辰,曾经抓过安子良,却好像都是对方趾高气昂地让他抓,这一次安清悠又似乎是落入自己手里,可是又是这么窝心啊! 咬咬牙,沈从元到底是没有再等,外面的官兵随时可能到来,点头答应了安清悠的要求。抓住一个是一个,他心下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安清悠一被拿下,立即掳了她找地方藏起来,再来一把缩头缩到低的把戏,无论是南门那边作乱事成还是能熬到北胡人进城破城,自己都算一份天大的富贵跑不掉了。至于这些同党……沈大人做事,什么时候又理会过这些炮灰的死活? “好!沈从元你可记着,若是你在抓了我之后不守信用,大家可是一块儿完蛋!” 安清悠又了向着大木手中的大石缸了一眼,在身边一个使唤婆子和司马太医的搀扶下,一步步向着对面挪动去,两旁沈从元的帮凶不约而同地给她让开了一条路,却听着沈从元陡然大叫道:“你过来便过来,怎么身边还跟着仆妇太医?让他们退下,就你一个人……” 沈从元不可谓不小心谨慎,只是这话刚说了半句,早已被安清悠打断:“我身怀六甲不日将产,没个婆子扶着连走路都困难,至于太医,你沈大人应该也认得宫里头的司马太医吧?我这身子如今脆弱的很,没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在旁边难道你就不怕我有个三长两短?别忘了,我可是你的护身符呢,沈——世——叔!莫不是缩头缩成了习惯,见到什么都怕?” 沈从元心里这个气啊,安清悠显然又在绕着弯子骂自己是乌龟,从来斗口的时候就没有在这妮子面前落过好去。不过仔细瞧瞧,那司马太医他倒是却是认识的,旁边那使唤婆子头发花白,显然已经是个老妇。当下也没再多加理会,一连声地催促着安清悠赶紧过来。 “急什么!我既说了会跟你走,又何必催促?”安清悠左掺右扶地走到了沈从元面前,皱着眉头着这个曾经的安家世交,一双眼睛里满是不屑。 沈从元真的是很讨厌这样一双眼睛,尤其是在这种时候,非常讨厌,眼瞅着手下已经将安清悠等几人为了起来,却是干笑一声阴狠地道:“你瞪……” 没人知道沈从元这后半句话想说安清悠瞪得是什么,因为在下一个瞬间,他的下巴上已经挨了重重一拳,出手的竟然是那一直扶着安清悠的使唤婆子,此刻她一击而中,却是伸手就捏住了沈从元的脖子,随手往旁边一拉,一边司马大夫却是猛地把沈从元箍进了自己的臂弯之内,手中变魔术般已经多了一把削药材用的小刀,紧紧地贴在了沈从元的喉咙上。 “有诈!这几下兔起鹘落,当真是电光火石一般,旁边沈从元率领的凶徒之中登时便有人叫了起来。 当然有诈,之所以跟沈从元啰啰嗦嗦废话了这么久,不过是给后面的安花娘争取一点打扮成使唤婆子的时间而已,四方楼中易容之术冠绝天下,此刻虽是仓促上阵,但是对付沈从元却已经足够。至于那位司马太医,那也是老熟人了,早在萧皇后处帮安清悠诊出喜脉之时就自承了四方楼的身份。即是从四方楼中出来之人,又哪里能拿他当一个普通太医来? 一时间场面大乱,一群最早由沈从元带出来的直属手下更是红了眼睛纷纷抢上前来,却听到安清悠那清脆的声音猛然响起,大声叫道: “大木,砸缸啊!” 一团巨大的黑影带着风声飞上了半空,带起了一条优美的抛物线,直奔院中砸来,所落之处,正是入侵暴徒们最密集的地方! ------------ 第五百三十章 援军(上) 眼看着一口黑黝黝地大缸带着风声横砸过来,众凶徒只吓得魂飞魄散,先不说这大缸一砸是不是真的会有什么“两百丈内一起完蛋”的毒香出来,单说这口石缸最少有数百斤重的分量,这要是被砸在身上,登时就是一个骨断筋折的下场,众人纷纷闪避之下,只听那石缸嘭的一声砸在了地上,变成了无数碎片。|i^ 空的? 当然是空的,安清悠从来就没弄过什么阖家一起上西天的毒香之类的东西,作为一个曾经死过一次的穿越者,在她心中从来都是认为活着才叫做勇敢。更何况萧洛辰一定会回来,这个念头在她心中从来都是那么的坚定。 沈从元被司马太医挟持着,这时候看上一眼地上碎裂的石缸,脸上忽然面若死灰一般,刚刚他也许原本有机会的,可是就差那么一点儿…… 可是天下没有后悔药吃,趁着这一阵大乱,司马太医和安花娘一边挟持着沈从元不妨,一边死命地护着安清悠向后退,众人投鼠忌器之余,忽听得一阵响,却是本就蓄势待发的萧家家丁和四方楼护卫们杀了出来。 冲在最前面的大木一脸憨气地哈哈大笑,他天生神力,此刻扔出了石缸,倒是身边没有了称手的东西。左右看看,忽然间奔着那原本暴徒们抬进来撞院门的大粗木桩就去,这粗木桩大概是从哪家卸下来的柱子,一人多粗足有数百斤之重。大木一捞份量,却是呵呵憨笑了一声这个好,双手合抱神力起处,竟是直接将此物当作兵器用,横抡竖砸,当真是抡到哪里哪里便是一团血肉模糊。|i^ 乌合之众到底是乌合之众,暴徒们和正规军相比较最大的不同便是顺风顺水之时气势汹汹,真遇上麻烦之时却是一团散沙,更别说现在沈从元被安花娘司马太医等人横拖竖拽着的抓进了后花园,没人指挥更是群龙无首一片大乱,大木这一下误打误撞,却是蛮有蛮打,不知道是谁看着这铁塔一般的巨人先吓破了胆,发一声喊间就向外院逃去。 有人先撂了挑子,登时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萧家的家丁护院们大都是老兵行伍出身,人数虽少眼睛却亮,许多人一眼便看出了这是崩溃的前兆,却是一个个士气大振,许多人捡起了凶徒们掉落的兵器奋力上前冲杀,更有那批四方楼出身的护卫们本就训练有素,此刻按照四方楼的群战之法,一组组地结成了一个个小小阵势,众人奋勇争先个个拼命之际,竟是一鼓作气地将那数百暴徒从中庭里赶了出去。 兵溃者,崩也! 便如大梁征北军般的精锐,当初真遇到大崩溃时也是兵败如山倒,百把个北胡兵追着千余溃兵砍杀的情况实在是太平常的事情。更何况这些乌合之众,萧家的家丁护院这时候反客为主,一股劲的穷追猛打,只将这数百人的暴徒追得心惊胆寒,眼看着快逃出萧家大门,竟是人人如同得逢大赦一样,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更觉出了这萧家,那便是逃出生天了。 可是便在此时,却不知是哪里杀来一彪人马挡住了去路,为首之人身高体健,宽肩粗臂,手提一柄九环泼风金背大砍刀,正是一位铁塔般的……大姑娘。 “安姐姐!安姐姐……”来人正是京城里金龙镖局的大小姐,安清悠的另一位干妹妹岳胜男,岳大小姐最近和大木这憨汉子瞧对了眼,平日里倒是常找个借口往萧家跑,安清悠看在眼里,倒也不似那些官太太一般这事那事,反倒是多给了他们不少方便。这一日她又来萧家,却见这一群人乌泱乌泱地手持兵刃冲进了萧家,登时知道不好。 岳胜男人长得虽然粗豪,但是江湖经验远比一般人丰富,这时候居然没有热血一涌傻乎乎地当场冲上去,而是回金龙镖局叫人,这才晚来了一步。这金龙镖局却不是软蛋,岳胜男一声招呼,跟来的百来号镖师正是个个身上有功夫,兼之训练有素组织得当配合默契,从门外往里一冲,登时将本就已经没了战意的凶徒们冲得七零八落。 “阿安没事……抓紧拍人!”大木从烟火中跃出,居然还抱着他那根用顺了手的大柱子,一抡一扫,一大片。 “人家知道啦……”岳胜男铁塔一般的女子,见了大木这个铁塔一般的男子忽然变成了小绵羊,手中九环金背刀忙着厮杀,居然还忙里偷闲给大木送过去一个媚眼儿。周围无论是萧家的家丁也好,金龙镖局的镖师们也罢,见到岳大小姐这等模样,却是齐刷刷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股生力军的加入,让战斗彻底的没了悬念,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暴徒们不是横尸就地,就是已经被缚就勤,数百人的攻入萧府,竟然以全军覆没而告终。这怕是那位如今已经被绑得像粽子一样的沈从元沈大人始料未及了。 “五弟妹,真有你的!五弟若要在,只怕也是这个路子,擒贼先勤王,用计拿下了他们的头子,让他们群龙无首再……再娘的!” 消息传到后花园,登时激起了一片欢腾,便是平日里xing子最为懦弱的奶林氏也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生死关头走一遭,最后竟是阖家大小皆尽保全,不知道有几多萧家的老弱妇孺们此刻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大嫂夸得太过了,我也是被逼得没法子……若是夫君在这里,以他的本事又何须这么麻烦?” 安清悠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今日之时可说是侥幸之极,现在事情过了,回头一想却还心里扑通扑通直跳,真不敢相信是自己领着萧家大小将这伙暴徒一鼓成擒的。只是刚刚这时候转念一想,忽然又想起一件大事来,不禁登时脸上色变,脱口而出道: “不对啊,咱们萧家可不是什么偏僻小户,这事情闹得这么大,为什么官兵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话一说,众人脸上登时色变,对啊!萧家可是朝廷最看重的家族之一,就算是如今外面在打仗,可是也不该一点动静都没有啊,这么长的时间了,连岳大小姐都已经带了镖师来帮手,难道官兵都是聋子瞎子不成? ------------ 第五百三十一章 援军(下) 安清悠的身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众人甚至有些面面相觑的感觉。_!~; 刚刚生死关头没有人想那许多。如今稳定了,这等事情却是谁都觉得大为怪异。 忽然间一阵笑声从旁边传了过来,这笑声似颠若狂,传到众人耳中竟是说不出的让人难受。 这是沈从元。 “你们在想为什么官兵还没有来么?哈哈哈哈……他们顾不上了,朝廷顾不上了,你们当我只盯着你们一个萧家?笑话!匹夫一怒尚且血溅五步,又何况本官这搏命一击?从萧家到金街,从北宫门到南门,到处我都做了布置,到处都是我的人……” 沈从元颠笑若狂,纵然身子被绑得粽子也是狂笑不止,但是这笑声却是大声得骇人,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一样,笑到自己都快喘不上来气的样子。 “呸!你个奸贼,都这样的还敢如此张狂。”萧家的二奶奶林氏最恨的便是这等数典忘祖的败类,此刻手擎柳叶刀冲过来,一刀便砍在了沈从元的大腿上,随手一拖,血一下子流了出来,却仍未止住那沈从元的狂笑。 “砍我?你们还敢砍我?一会儿北胡人杀进来,倒看还有谁替你们讲话,我和博尔大石早就打过交道,你们萧家呢?你们萧家是北胡人的死敌吧?哈哈哈哈哈,现在你们还敢砍我?现在你们还敢砍我!砍啊,落到你们萧家手里,我就没想着还能活,我就在这里死了也会变成厉鬼,看着北胡兵怎么冲进你们萧家,杀光你们的男人,摔死你们的孩子,一下一下撕掉你们这些女人的衣服……” 沈从元一边笑着,一边疯狂地大喊着。_!~;二奶奶宁氏气得脸色发紫,手中柳叶刀又是一刀砍下,这一下却是直奔沈从元的脑袋! 只听叮的一响,一柄单刀从旁边伸过架住,沈从元这才算避免了身首异处的下场,出手的人居然是大管家萧达。 “二奶奶,这人还杀不得,他是朝廷钦犯,私杀钦犯乃是朝廷大罪,会连累咱们整个萧家……” “都这时候了还管什么钦犯不钦犯,朝廷不朝廷!达叔你让开,我非得……” 两人争执不休之际,忽然外面下人来报:“不好了不好了,京城里到处是大火,乱了套了……“ 萧家众人脸色大变,冲出家门观望之时,只见果然一条条烟柱冲天而起,京城中少说也有数十处火头,真的是出了大乱子了。 沈从元说什么到处都有他的人,自然是多有夸大其词之处,但是这一场京城里面的大骚乱确实是与他有关。 之前发动变乱之时,沈从元手下原本有两队人马,一队是最主要的主力,人数比来萧家的这一路更多,准备去趁北胡人猛攻南门之时里应外合从内部打开城门。 另一路则是沈从元率领的这一部分,准备袭拿萧家的家小,如今袭取萧家的这一路全军覆没,另一路却也出了问题,只是谁也没想到这问题会演变成一场大骚乱。 这原因说起来很简单,没有沈从元亲自压阵,那群发到南门的乌合之众们居然临阵怯战了。 博尔大石猛攻京城南门,北胡精锐加上大把的攻城器械,这仗打得那叫一个惨烈。抬头遥遥望一下那城头,满眼都是熊熊的火光和时不时砸在城垛上的石弹,瞧瞧身边,竟是流水一般送下来的伤兵和尸体,缺胳膊少腿者不计其数,残缺不全的尸体更是随处可见。 南门显然已经摆不开了,沿着街道一直码到了周围的民居们,古代医疗条件差,这时候更是到处都是shenyin惨叫之声。 战争,这才是战争。 这些暴徒们虽然横下一条心来作乱,但他们原本不过是一些家丁护院,跟班长随。何时曾见过这等光景,如今尚自离南门有些距离,可是此等模样在他们心中已经是修罗地狱一般,再遥想一下城头处,那该是怎生一点模样? 凶徒们奔着南门而去还没到地方,一颗燃烧着的石弹忽然越过城头从天而降,虽然没有打到分子的队伍里,但是光在旁边房屋上的弄出一堆火花四溅,就足够令这些人心惊胆战了。 这一颗石弹算是彻底的打消了暴徒们冲击城门的念头,负责带队的沈从元的随身幕僚汤师爷面如土色,两腿发颤之间旁边的人更是差,往日里尽是汤师爷给别人出主意,如今却是别人给他出主意: “师爷?如今这样子,我们真的要冲上去吗?南门打得这般惨烈,我怕冲过去是有死无生啊?就咱们这几百千把人,冲到那战阵里还不够给两边塞牙缝儿的。” “就是就是,就算咱们能够把城门给磕开,自己先不知道剩不了几个不说,那北胡兵冲进来,见到的第一拨汉人就是咱们,会不会连咱们一起砍啊!” 说起来沈从元并不是一个真正懂兵的人,让这么一批人来磕城门已经是不智之举,找汤师爷这么一个书生幕僚去带队亦是压根就不是一个恰当的人选,杀伐决断对于他来说实在是难为了。 “那怎么办?”汤师爷面如土色,自己先有些不想冲上去的样子。 “要我说,咱们这南门算冲不上去了,不如就在这里搞上一搞,左右着这里距离南门不远,搞上一场事来也多少能交差了,到时候就算北胡人冲进来,咱们也有得说,到时候也能交差不是?” 这些人在官府家族里混久了,一眼就看得出汤师爷自己也不想上阵拼命,这时候竟然把交差二字说了出来。 汤师爷看了看城头,又看了看周围的一片尸体和伤兵,却是咬了咬牙道: “行,那就这么整,可是你们这些人可想好了,这一下子捅下去,到时候秋后算账起来,可都得在那边说圆了!” “师爷您放心,咱们哥几个可是实际动手的,到时候有什么事情,就算是砍头杀人,到时候还不是先杀我们?” 汤师爷终于是重重一点头,可是这一点头,京城百姓里可就遭殃大了。 这些暴徒们没胆子抢城门烧城门,打砸民居烧老百姓房子这种事情做起来,可是轻而易举! ------------ 第五百三十二章 大乱 一群原本应该去抢城门勾结北胡人的乌合之众因为贪生怕死和一系列巧合,居然在城里干起了制造混乱的勾当,这自然是谁也没想到的。可是就是因为这一次巧合,却导致了京城之中的极大混乱。 深秋之时天干物燥,却最是火灾易发,一个火罐点燃了扔进民居,很快便燎起一片火势。这南门一带本就是京城的贫民聚集之处,此间民居可不像是萧家那样的深宅大院,有什么青石垫地砖瓦铺顶。许多老百姓住的是茅草的房子,甚至还有一整片一整片的窝棚。火势一起,登时燎起了无数,老百姓哭喊着外逃却是更增混乱,那些作乱的暴徒们搞事来搞事去,忽然发现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他们自己也陷入了火海! 说实话,制造混乱这种事情,显然也是有个专业性的,这些暴徒们本就是临时组织起来的非专业团体,事情一闹大,自己先乱了,东一团西一堆的慌忙逃出了火海,等到汤师爷自己一脸烟熏火燎逃出火海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经变得形单影只,手底下的人呢? 人已经向西面八方溃散了,可是杀人放火这类勾当一旦做顺了手,却是最容易激发人类天性里最暴戾疯狂的一面,想停也停不下来。从南门开始一路向北、向西、向东,都有暴徒们一哄而散般的跑了出去,十来个人一群七八个人一伙,一路路烧杀出去,更有那地痞无赖之辈趁机打家劫舍哄抢百姓财物,一时之间,竟是半个京城都乱了。 原本有着京城卫戍禁查之职的顺天府和城内巡查部队干什么去了?都忙着去弹压这场大混乱。接到报告的寿光皇帝终于变了脸色,可是他也已经没了法子,如今东西两边北胡人攻城正急,他这个大梁天子身边也已经没了多少部队。唯一的指望,那就是去增援南门的萧洛堂能够守住这个博尔大石的主攻方向,只要京城不被攻破,腾出手来镇压下去这场,一切还犹有可说。 萧洛堂带着增援的部队直奔南门而去,一路上遇乱戳乱,那些暴徒和趁火打劫之辈自是拦不住他这等精锐将领。只是一路上却是越发心惊,京城大乱,博尔大石又不是傻子,如此城内的火光浓烟如何瞒得住他?若是趁势强攻南门,只怕是京城危矣。 没料想这半路上却是遇见了太子牧,他如今也是一副焦头烂额,领着一群王府侍卫到处的当救火队员,见到萧洛堂带着部队从京城中穿过如见救星一般,隔着老远便高声叫道:“萧将军,可否借兵一用,如今这乱子……” 萧洛堂心中暗暗叫苦,这位太子爷到底还是没经过战事经验缺了,以太子之尊上街已是不妥,再这般高叫,不是明着说他这个本该坐镇的太子监国手边已经没力量可调?传了出去对于军心民心的影响只怕是一个重重的打击。这当一咬牙,却是高声回道: “殿下休慌,京城预备役还有十万民夫,亦军亦民,上阵杀敌虽不堪用,应付这乱局却是足够了!如今南门危急,臣实在不敢分兵他顾,待臣打退了南门博尔大石的进攻,再来相助殿下一臂之力!” “啊?城里都这样了还不肯拨兵?”太子牧登时勃然大怒,不过他毕竟是大梁皇子中最有能力的一个,转瞬之间便醒得轻重缓急,怒气顿消之际想想自己刚才在无数人面前那一嗓子,不有得心骇的手脚冰凉,愣了半晌忽然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大声叫道: “来人,虽孤去调拨预备役之兵……” 太子牧总算见机得快,这时候一声大吼声音却是更大,一拨马头去调拨预备役,却是把此刻京城里最后的一分战力调动了起来。而萧洛堂紧赶慢赶,待得到了南门之前时,却是直叫得一声苦。 火光熊熊,却是早已将南城的贫民窟烧成了一片巨大的火海,却是烧断了去路。如此火势早已经不是人力所能及,若要以大军强行增援南门,只怕未上城头,大梁的增援部队先在火场里烧死烧伤了个十之七八。 萧洛堂心头大恨,心知此刻南门城头只怕上去一兵一卒,那也算是给压力最大的第一线增添了一分战力,对于城头上的将士们更是莫大的鼓舞。这时候已经顾不得那许多,一边让士兵灭火填道,一边催兵缓缓而进。 而此时此刻,萧家诸人却是一个个地面色凝重,安清悠说了一句官兵为何不至,早有下人去外面采问情况,城中大乱之势众人早已知晓,这等局面对这场大战究竟有什么影响谁心里都没有底。偏生旁边沈从元还是一副若疯若狂的样子,不停的狂笑大骂,惹得人心忙意乱。 “花姐,让这个沈从元安静一下……”安清悠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上已经渗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旁边的司马太医越瞧越是诡异,忽然间出手如勾,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诊脉未得几下,登时大惊失色道: “不好!五奶奶你这是……” “我没事,就是有点不舒服……”安清悠还在硬撑。 “没事个屁!你不要命了?”以司马太医为皇室女子伺候了大半辈子医事的沉稳,此刻也不禁一副眼红耳赤的样子急了眼,大声高呼道:“快去准备热水棉絮,干净的单子褥子……府中可有产婆?” “我这是……”安清悠自己也变了脸色,沈从元率众杀进萧府时,自己大惊之际就觉得下腹处有些隐隐作痛,后来这诸多事情只让人心力交瘁,这下腹也越来越疼。自己本就对某些事情完全没有经验,此刻光想着阖府上下之人都在着自己,一个劲地咬牙硬撑不让人出自己的不妥之状,却没想到一件大事竟然是悄然已至。 “你这是要生了!”司马太医的脸色都绿了,“怎么不早说!造孽呦……早产……怎么还偏偏赶上这个时候?” ------------ 第五百三十三章 死与生(一) 这通嚷嚷一起,萧家的上下人等登时一片的手忙脚乱,人人心中惶急不提。_!~;那被绑成粽子一样的沈从元在旁边哈哈狂笑:“要生了?好好好!生了好,生出来让北胡人当着你的面……” 笑声刚刚出口,却听喀嚓一声,沈从元只觉得口颚奇痛,却是被人以重手法打脱了下巴。安花娘乃是四方楼出来的好手,这一下手法利落得紧,随即一转身,径自去做那些自己该做之事。倒是旁边萧家的二奶奶宁氏眼尖,心里更是对那沈从元已经恨到了极处,此刻默不作声地走了过来,手中柳叶刀看似随意地一摆一拖,登时在沈从元的手臂上又脱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沈从元口中呵呵而呼,却是再也说不话来。萧家的人各有各忙,却是没有什么人有空去瞧他一眼,再没谁顾得上他。 对于萧府来说,外面的事情他们已经无能为力,如今所能做的,就是保着五奶奶安清悠平平安安地先把这生产的事情渡过去了再说。司马太医急的一脑门子是汗,比预产期提前了二十多天也就罢了,可是偏生还在安清悠经历了如此重的巨变之时,产妇最忌精疲力尽之时恰逢生产,可这还偏偏因为五奶奶一直硬撑,耽误了不少前期的准备工作…… 萧家的家丁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此刻对外倒是颇有防备,一队队在大管家萧达和安清悠干妹妹岳胜男的带领下守住了府中的各个紧要之处。有司马太医主持,萧家原本便是早为安清悠的生产做了准备,产房产婆一应俱全。只是众人看看司马太医那凝重的脸色,却是心里都是紧张不已。 古代没有剖腹产也没有什么先进器械,这时候除了接生医生的精妙之外,便是靠产妇自己的力量顺产。一众家眷们聚了起来,一个个心神不宁地在门口等着消息。只听房子里安清悠的痛苦之声一下接一下的传来,众人却是都是提心吊胆。 “阿弥陀佛,这孩子的出生日就是娘的受难日,五弟妹……五弟妹这么好的人,一定是……吉人自有天相……”奶林氏说话都已经有点哆嗦了,手里攥着一把佛珠,不停地向天祷告。 “晦气晦气!说什么受难日,五弟妹一定没事!生下来的孩子也一定健健康康的!”旁边二奶奶宁氏依旧是那副着急的脾气,可是一转头却是对着旁边的下人道:“去,给我也找上一串佛珠来……” 奶和二奶奶一起为了五奶奶安清悠祈福,这在几个月前的萧家里简直是不可想象。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苍天弄人,无论是祈福还是众人的期盼,在这个时候都没有起到大家渴望的效果,这一等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却见两个产婆满头大汗地从屋子里出来,一脸惶急地对着司马太医说道: “太医爷,这……这可是有些得……加把劲,五奶奶这是初次生产,又是身子上精神气力都极为需足之时,不然就开副喜药吧?” 这话一说,等在门口的众人都变了脸色,像萧家这种大族女人生产自有讲究,不吉利的话绝对不能从口里冒出来,难产不能说难产,要说需要“加把劲”,身体的精神气力不足要说成“需足”。|i^司马太医则是面色一变,他虽是为皇家女子效力多年的名医,此刻也进不得产房,充其量只能在外面开上些催产的药方,这虽然就着吉利要说成是“喜药”,但几乎所有的喜药都是十足的虎狼之药,一副药灌下去,要么就是生产下来大家平安,要么就是…… 司马大夫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那产婆他自是熟识,便是萧皇后早早地从宫里派来的宫嬷,手段之高经验之丰京城里有钱都请不到。这二人既如此说,难产自不用提,只怕还有更大的麻烦,提起笔来竟是手上微微一颤,待要开方子,一滴墨汁却是骤然滴落在纸笺之上。 便在此时,忽然间一个人满头大汗地跑进了萧府,口中高声呼喊:“大姐……大姐呢?我……” 这人居然是安子良,只见他神色里竟是大急之态,还是安花娘见机得快,伸手猛地一拉他的胳膊道:“二少爷,主母她正在产房要生了!你可千万别大叫大嚷的,产妇这时候最怕惊神!” “啊?大姐……”安子良长大了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忽然间猛一跺脚,竟是一阵风一般地又冲向了门外。 安子良这么没头没脑地一进一出,倒是让众人一头雾水。只是安二少爷此刻心情之急,却是没法跟任何一个人去细说。 南门丢了! 这是安子良这个实际上民夫总督办刚刚得到的消息。 城里的一片大乱,暴徒们虽然没有攻击到南门,但是这种乱局却显然影响到了那些在这场战争中没怎么经受过强大考验的南门守军的心态,心一乱,这仗打得就更糟。博尔大石久历战阵,见得京城上空左一股右一股的浓烟不停地冒出来,哪里察觉不到城内有变!充足的攻城器械掩护之下更是带着手下搏命一般的穷冲猛打,城墙上的守军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此刻大火一烧后路被断,增援也是上不来,竟终于被那北胡人用撞车撞开了城门! “去告诉家里了?” 南门外,刚刚率领预备役民夫将城内暴徒平了个七七八八的太子牧一脸平静神色,这时候京城里还是有小股的暴徒作乱,不过他已经顾不上了,能调集起来的民夫伴着萧洛堂率领的部队,已经尽可能地集结到了南门。 “没说!”安子良擦了一把额头上的灰尘汗水,喃喃地道:“我大姐要生了……没给他们再添乱,反正四面围得紧,也没地方再跑!” 太子牧点点头,看了看身边的萧洛堂和安子良,这个时候,身处他们这样位置的男人已经没心思再去想什么女人生孩子的问题。南门的大伙阻断了城内军队赴援的道路,可也阻住了北胡人入城的来路。让守卫者们有了那么一点集结反击的时间,只是这火势终有时,能烧的东西就这么多,如今这火势已经有了渐小渐熄的趋势。而北胡兵们,已经有人冲上了城墙,正在向着两边逐步扩展着城墙上的占据之地。 “二位,想不到最后竟然是我们来守这南门,今日如若不死,以后咱们就是兄弟!能和你们一起作战,孤很荣幸!”太子牧忽然淡淡地说了一句,与此同时,一阵由远而近的北胡兵呐喊声忽地骤然变得愈发强烈。 “臣幸何如哉!”萧洛堂微一躬身,他的铠甲里还缠着厚厚的绷带,脸上却居然带着一丝笑意。 “别拽文了……不他娘的就是拼了么……拼呗!”安子良嘟嘟囔囔地念叨了一句,手里胡乱拿着一口长剑,却没有半分书生上阵的英武之态。 轰的一声大响,那原本已经被撞开半扇的城门竟是又挨了撞车一击,北胡兵潮水一般地从里面涌了出来,当先一人从城门处的一片火光中窜出,正是博尔大石。此刻他须眉俱燃,却是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口中高声道:“儿郎们,进了这汉人的京城,随你们的喜好,二十天不封刀!杀!” “杀!”太子牧没再做什么废话,一挥手间,大梁的兵将们已经冲了上去。 两支军队毫无花俏地撞在了一起,这时候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那些被称为“预备役”的半兵半民的汉子们,竟然爆发出了空前的战斗力。 他们中有不少便是京城居民,此刻后退半步,里面就是他们的家小亲人。二十天不封刀……博尔大石这句话虽然是北胡语他们不懂,可是北胡人会带来什么,他们非常清楚。 用刀枪,用弓箭,用石头砸甚至用嘴咬,能用的都已经用上了,凭借着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凭借着守军加上民夫人数上的优势,双方在南门一代居然堪堪斗了个旗鼓相当。 萧洛堂沉着地指挥着,对于北胡人的打法他早已了然于心,无外乎轮番冲击而已。这种打法既有组织有能保持部队的战斗力,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也希望手下能够如此。可是,他的手下只有这些新编禁军和预备役的民夫,此时只能靠人命开填,争取能够填到北胡人的攻势稍歇之时反攻城头,那时才有一线生机。 可是博尔大石手下的北胡勇士,又岂是那么好相与?从晌午打到黄昏,尸体已经布满了城上城下,先支持不住的到底还是大梁一方。 新军和血气之勇的民壮,终究不是百战精锐之敌。 博尔大石居然不觉得累,从草原上一个小部落起兵以来,他的状态从未这么好过,因为天下——就在眼前!就在这时,目力极佳的他忽然遥遥望见了一个熟人。 “哈哈哈,达尔多,你这个奸细居然还没有死!可是今天,你还逃得了吗?” 博尔大石哈哈大笑,大日金弓已经擎在手里,一箭,直奔萧洛堂的面门射来。 萧洛堂陡然色变,博尔大石每战必前是出了名的,此刻自己能够再度见到他,是不是说明自己在正面步下的重重阻截已经被北胡人打穿了? “殿下先走!”萧洛堂猛地大喝一声,长刀早已经擎在手里,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城头上传来的一记不是那么太响的声音: “萧……” 这是一个眼尖的大梁士兵喊出来的半句,声音并不大,因为在他微一分神的时候,已经被一柄北胡人刺来的长矛捅穿了喉咙。 远处,尘头大起,同样有喊杀声,只是相聚这里太远,更是被淹没在了无数人拼命死斗的呼喊声中。只是那一支军队却真的存在,白衣白甲,全军戴孝,军旗上斗大的一个字: ——萧! ------------ 第五百三十四章 死与生(二) 萧! 这面旗帜意味着太多的东西,可是此时此刻,城里的萧洛堂等人完全对此还一无所知。|i^ 拔刀,磕箭,萧洛堂的身子急速地向后仰去,大日金弓射来之箭铛的一声飞上了半空,萧洛堂缓缓地从马背上直起身来,背上的伤口又一次迸裂,他强忍着。 “殿下还不快走!去找皇上,让他从北门杀出城去,大梁国统尚在……从安家的小子,你是干什么吃的!保着殿下走啊!” 一声大吼,透着无比的决绝。 “孤不走……”太子牧满面悲愤,却是被安子良一剑柄敲在后脑勺上晕了过去,在他身旁的东宫侍卫居然没有拦着的。 “萧大哥,我留下来陪你!”安子良冲着那些侍卫大吼一声,“他娘的!你们都是干什么吃得,护着殿下走啊!” 侍卫们如梦方醒,正要拥着太子牧撤往北门,却听见一句的汉语遥遥传来: “嗯?这个人是汉人的王子吗?哼!最烦你们这些汉人搞这些无谓的愚忠!达尔多,你的刀法比在草原时差远了,这么个打招呼的一箭都挡得这么吃力,你的伤还没好利索吧!” 博尔大石眼光何等厉害,遥遥见了萧洛堂挡这一箭之时竟似颇为吃力,登时猜想到了实情。大日金弓之下连珠箭发,又是一连三箭,竟是全置太子牧与不顾,全照着萧洛堂射来。 汉人的皇子无所谓的,这个在北胡隐姓埋名多年的达尔多熟知北胡战法,他才是这南门战局的真正指挥者,杀了他,城门之事定矣!京城之战定矣! 萧洛堂手上长刀疾挥,磕开一箭闪过一箭,第三箭却终于没有躲开,只来得及微一侧身,正中大腿。旧伤迸裂之下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翻下马来。 “今天就取你这奸细性命!” 博尔大石哈哈大笑,待要跃马向前,却听得一阵轻微的呼喊之声从城头上传来。 “萧!” “那是萧……萧字旗!” “是萧字旗!是萧字旗!是大梁的兵马!援军!是咱们的援军!援军来啦……” 一阵呼喊声传来,竟是转瞬就变成了一大片,无数大梁的士兵,参战的民壮嘶声力竭的喊着,很快从城上传到了城下,从城门传到了战况最惨烈的各个角落,从一个人的口中,传到了无数人的口中! 听着身边骤然响起山呼海啸一般的萧字,看看周围猛然间士气大振的大梁兵将,博尔大石眉头微微一皱,忽然间拨马便走。|i^ 京城的南门已经被彻底的打烂了,短时间内基本没有恢复的可能。说来好笑,汉人总是喜欢把自己圈在一个可笑的包围中获得安全感,这个号称天下最坚固的城池,一旦一点被击破,就好像再没有了任何的作用,北胡人如果想来,随时可以来。 而既是大梁的援军,又能打出萧字旗号的,博尔大石实在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萧洛辰,这个名字他不知道念叨过多少遍,在那个汉人的太监皮嘉伟叛降后,他曾经一点一点地询问过萧洛辰在北胡草原上的打法。那种天马行空一般的做派,那种不畏险地的风格,这个男人不仅仅武艺上不比自己差,而且是个真正会打仗的家伙。 好比现在,这家伙怎么会从南面出现!他不是一路尾随着自己的进军路线来的吗?他不是一直在搜罗溃兵吗?按说就算是回援,也应该先在北门出现啊,自己派出的侦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一堆疑问在博尔大石心头盘旋,真要是一个一个去研究,怕是狼神都搞不清楚……哦对了,这家伙是不怕狼神的,连狼神山都被他打下来了。 博尔大石到底是一代枭雄,北湖草原上数百年一出的人杰,这些疑问既然搞不清楚,他就不去想了,他选择了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战! 如果继续往京城里面打,以萧洛辰的本事从背后掩杀上来一定是雷霆万钧之势,前面的汉人们得知了援兵到来的消息们也一定会殊死抵抗,到时候窝在京城的民宅里面一边打最惨烈的巷战一边被前后夹攻,这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主帅会做的选择。 博尔大石选择了收回力量来上一仗,如今突破南门的部队不过是他的先头部队,他的大队还没冲进京城,北胡人习惯于轮番冲阵轮番休息的方式同样让他有的是生力军,几乎是在冲到城外的同时,他清楚地看到了不远处那扬起的尘土,清楚地看到了那远处不断迫近的对手军队。萧洛辰的先锋来得好快,转瞬间,距离南门外北胡人的营地后队已是只有一箭之距。 很多目力强的北胡人几乎都已经看到了这支军队的服色,那是征北军的服色。可是几乎所有的北胡兵将们都有一种错觉,眼前这支军队又不像是征北军,不是说萧洛辰手边的兵马应该是征北军的残部么?为什么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没人能说清楚。因为这支军队的气质已经变了,不再像曾经的征北军那样稳如泰山,一路行来,有个男人已经给这支部队注入了一种不一样的灵魂。 哀兵,如今这支部队的灵魂叫做哀兵。哀兵出阵,极少有游刃有余好整以暇的从容,却多了一种血xing的悲壮与一往无前的惨烈。 那是一支怎样的部队啊,全军戴孝却又势若疯虎,就好像一把利剑切开了南门方向北胡人的后阵,原本怪兽一样巨大的投石机一个个冒起了浓烟,继而轰然倒下。 “好强……这才是萧洛辰的兵吗?”博尔大石眼角的肌肉微微一挑,他几乎是在冲出城外整顿兵马的时候就已经下达了两条命令,让放弃后阵一切器械物资,让士兵们向两翼分散的命令。可是北胡人的调遣竟然不如他们突进的速度快,转眼之间,后阵已经被打穿了个通透。 “我的马奶酒呢?” 博尔大石陡然一声大喝,旁边的亲卫伸手递过了一个皮袋。这一袋马奶酒从草原带出,经历了大梁和北胡之间的千山万水大军鏖战却始终封存着。此时此刻,博尔大石拍掉了皮袋子上的蜡封,一仰脖间只入喉中——这是北胡人在与最尊敬的对手生死对决之前的最高礼仪,而博尔大石的心中,如今这世上值得他如此做的人只有一个! 在那被穿透的后阵前,一个由大梁骑兵组成三角形尖阵已经出现在众人眼前,这是征北军最典型的阵型,甚至可以说它代表着大梁骑兵们的一个时代,而在这三角阵型最前方的锐利一点,一个白衣白甲的男子嘴角上正挂出了一丝招牌式的诡异微笑。 “萧洛辰!”博尔大石把手中的马奶酒一把抛向了身后,仰天大叫道:“可还记得当初京城之中,你我战阵之约否?今日一战,某与尔以天下为注。” “博尔大石!”萧洛辰横枪跃马,银枪一指之际吼声里却充满了悲愤与哀痛:“天行有数,不予暴者。还我父兄命来!” 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这一次两方都没有退路,血xing和勇气双方都不缺乏,各自的领军人物也都有着必能击杀对方的信心,无数的战士们跟在他们所信奉的领袖后面,各自化成了一股滚滚洪流奔向对方。 噹的一声大响,破虏银枪与大日金弓猛地相击在一起,巨大的马匹冲击力之下,无论是萧洛辰还是博尔大石都无法停住脚步,一击之下谁也没能伤得了谁,各自错蹬而过杀入对方阵中。而在他们身后,大梁与北胡的骑士们则是奏出了这个时代重骑兵对撞的最强音,彼此对冲之下,满目皆是翻到的战马,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击落马下,对手之间甚至没法给那些摔落的目标补上一刀一枪,接踵而来的马蹄就已经将他们踩成了肉泥。 在骑兵身后,是双方阵营各自密密麻麻的步兵,一人高的重盾,碗口粗的长矛,雪亮的战刀。士兵们交织着砍杀着嘶吼着,用尽全力地把兵器捅进对手的身体,然后再被其他人用利刃的冰冷收割自己的亡魂。 生命与死亡,成败与倾覆,生存和没落,恩仇一朝。这是一个决定两个国家,甚至两个民族命运的一战。从中原到塞外,从大梁到北胡,这个时代里最耀眼的两颗将星,开始了他们宿命中必然的最终碰撞。 而与此同时,在那遍地焚炎的京城里,在刚刚经历过一场劫难的萧府中,一碗虎狼药正堪堪熬好递进产房,递到了安清悠的嘴边。看着面前产妇苍白到没有血色的面孔,看着她那满脸的汗珠,产婆的手竟然也有些微微发颤。 “五奶奶,您可想好了……这药一灌下去……” “我知道,要么顺利产子,要么母子俱亡是不是?如果不喝,现在还来得及保大人弃孩子对吗?”安清悠的声音很微弱,脸上却居然掠过一丝微笑,眼睛微微的闭了闭,那一瞬间的表情似是在回味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 “我要活着,我要我的孩子也能好好的活着!来啊!”一双眼睛猛然的睁开,里面透出的是满满的不肯低头,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一个不愿失去自己孩子的母亲。 黑色的药汁伴着辛辣的气味灌入喉腔,一饮而尽。 ------------ 第五百三十五章 死与生(三) 角声连连,利刃闪烁着寒光,兵甲宛若铁一样的乌云思嫁。|i^ 东西两门的北胡兵如潮水一般的退去,原本厮杀城上城下一片赤红的战场,转眼间变得说不出的冷清寂寥。东西两门的梁军守将不约而同地喘了一口气,终于挺过去了。 “幸好博尔大石没在我们这边……” 看着北胡兵不断向南移动的队形,东西两门的梁军守将不禁有些后怕。如此恶战,实堪为北胡兵围城以来绝无仅有的惨烈,就在他们忙着检视手下的伤亡和重新整顿防务的时候却不知道,信鹰已经从大梁北门的寿光皇帝处飞出,传令兵也同时在路上拼命的打马飞奔着,他们即将收到两条一模一样的命令。 “调兵!调兵!调兵!从南门杀出去!” 寿光皇帝的命令很简单,但是一连三个调兵的重复却透露出着不容质疑的意味,此时此刻,他的手正微微发颤。这个让他恨过气过爱过骂过的臭小子终于回来了,在京城几乎被破,在大梁江山几乎倾颓的时候终于回来了,他现在能够做的,就是把京城里还能调动的力量集合起来。去支援,去帮助,那个他生平最得意的学生——反击! “你好像有点儿累了?”万军从中,博尔大石手中的大日金弓削掉了身边一个大梁士兵的半个脑袋,翻身拉弓之际口中高声呼喊,手上却是向着萧洛辰连珠箭发,一连射出三箭。 “你也好不到哪去!大家半斤八两。还记得当年你我京城一战否!我就算累了,同样能杀得了你!” 萧洛辰身上的征袍早已经染红,长枪从一个北胡骑士的咽喉中轻巧地拉出,却是在地上闪电般地一拨两挑,两柄遗落在地的单刀向着博尔大石的方向飞去,空中磕开了对手的箭枝后余势不歇,直向对手飞去。 似这等千军万马中的厮杀,远比什么单挑放对更加凶险万分,冷刀冷枪明攻暗箭说不定便会从什么地方袭来。类似于萧洛辰和博尔大石这个级数的高手当然战阵经验丰富,人海之中冲杀之际亦是全都没忘了对方。可是便在此时,一阵呼哨之声从东西两面传来,竟是北胡的另外两支部队从东西两门赶到,加入了南门的战局。 “我说过,小巧功夫你比我强,马背和战阵,你不是我的对手思嫁!” 博尔大石哈哈大笑,不过他的笑容很快微微一滞,因为那从东西两门新加入战场的北胡兵呼啸里竟然有些散乱,来兵再近一些,竟然是旗帜凌乱队伍不整,竟然是颇有狼狈之感。 “杀!” 就在这东西两翼的北胡兵出现不久,接踵而来的居然是汉人们的喊杀声,追在这些北胡兵身后的大梁兵将居然兵力更加雄厚。原来在东西两门的北胡兵前往南门之时,突然又是两支大梁援军在他们移动的半路上出现,同样是征北军的服色,同样是全军头上裹着戴孝的白带子,可是这一次却轮到了他们半途而击,说起来博尔大石麾下的北胡主力不可谓不精锐,事起仓促之际居然能够按照调遣边走边战聚集到南门,可是在梁军的冲杀之下,早已经遭受了不小的损失。|i^ “战阵不是你的对手?” 萧洛辰的脸上一脸的冷笑:“我们汉人的老祖宗写兵书玩分进合击十面埋伏的时候,你们还在草原上放羊呢!后两队人马比我晚半个时辰发兵而已,怎么样,我算得准否?” 博尔大石一脸的铁青,忽然间想到了萧洛辰在率众冲阵之时候的诡异笑容,怔了一怔忽然一提缰绳,猛地朝萧洛辰冲去,除了战阵他还有马背,若是能击杀对手的主将,此战或还有胜机。 冷冷地看着对面冲来的博尔大石,萧洛辰的嘴角忽然又浮起了那丝诡异的微笑,一声大吼之际,挺枪跃马,向着对手猛冲而出。 夫战者,唯其不可战而强战,固为大忌,缘起大利也。博尔大石猜得不错,若论马背功夫,他的水准不但不比萧洛辰差,甚至还犹有过之。此刻若是收兵败走,萧洛辰还真未必能留得下他,以这位北胡人数百年一出的枭雄之能,他日未必不能东山再起。可是如今草原上的北胡人已经被扫的七零八落,他不能不战,天下就在眼前,他也只想一战。 相距五丈。 搏命的二人不约而同地纵身跃起扑向对方,借助马势再加上这发力的纵跃,可以将人的速度和冲力提升到最快。 抽箭,发射,一连七箭连环射出。博尔大石率先变招,单论力量,他本身便比萧洛辰略胜,跃起的高度已是比对手高了半个身子。这招“大日落七星”是北胡古老相传的最强杀招,此刻空中激发,寒光闪闪的箭头配上大日金弓的闪光,在阳光的照耀下真的便如太阳散发出的寒星一样,炫目得夺人心魄。 然而博尔大石居然还有第八颗星,大日金弓在此刻犹如和他化为了一体,锋锐无比的弓缘在他手中直劈而下,直奔萧洛辰的项上人头而来。 拨箭,闪躲。萧洛辰跃起的高度比博尔大石矮了半个身位显然吃亏极大,手中破虏银枪连拨带打,连拨六箭,那大日落七星的最后一箭竟是没法躲开,嗤的一声轻响正中右臂,原本一直迎着大日金弓的枪尖登时歪了方向。博尔大石大喜之际,手上已经发了十二分力,只求一击必杀。 可是枪尖偏了,枪尾却倒卷了上来,倒象是萧洛辰右臂控制不住银枪一般,卷住了那大日金弓的弓弦,反倒让萧洛辰在半空中有了借力之处。一缠一拉之际,整个人竟是又沉下去几分,巨大的冲力加上萧洛辰的体重,登时将那大日金弓拉满。 撤手,松枪,那枪柄倒卷上来,犹如被大日金弓发射出去的一支最为粗大的箭枝一样,就这么捅进了博尔大石的小腹。 两条人影在空中错身而过,几乎是同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萧洛辰吃力地爬起身来,慢慢地向对手走去,他的右臂中了一箭,头顶上发丝落下,片片飞舞。博尔大石那最后一招中的大日金弓几乎是贴着他的脑袋横劈过去的,甚至都削掉了他的一块头皮,鲜血顺着的他的脸流了下来,流得满面都是。 而在他的对面,博尔大石似乎也在努力地起身,那柄银枪的枪尾捅穿了他的小腹,从后背处直贯了出来,带着这样的一杆银枪,这个草原上的最强武者居然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虽然他清楚地感觉到,身上的力量正在渐渐地流逝。 “杀!” 一彪人马忽然从京城的南门处杀出,那是从各处集结到南门内外夹攻城内守军,行动上虽然有点来得迟了,却是胜在人数犹为不少,连那些预备役的民夫们居然都混在了其中。此刻一冲,登时将北胡人冲的大乱。 一队骑兵忽然斜刺里冲到了二人的身旁,为首一员武将正是萧家的长子萧洛堂。 博尔大石的口鼻中都开始缓缓地流出了血,可是对着周围的一切,他就好像是全不在意一般,就这么直勾勾地瞪着萧洛辰,忽然开口道: “我不服!你哪来的这么多兵?三路分进合击……兵力比我还多……” 萧洛辰同样地看着他,慢慢地道:“曾经的征北军四十余万众,居贤关守军二十余万,真正被你们击杀的不过十余万,大部溃散罢了。我不过登高一呼,四面八方从者云集罢了。你永远不会明白,我那死在你手上的父兄,在大梁军队中的威望到底有多么高,想给他报仇的人究竟有多少。北胡人实际上是败在他们手上。马背上的功夫你的确比我强,可是结局……我杀了你,如此而已!” 博尔大石眼睛里满是不甘不服之色。双方那最后一击之前,他的心的确有那么一点儿乱,乱在看到了远处以铺天盖地而来的,穿着征北军服色的士兵。此时此刻,鲜血从那条贯穿他小腹和后背的银枪处不停的涌出,不停地带走他的生命。此时此刻,他的喉咙里格格作响,忽然间大叫一声道: “我是北胡人的英雄,不可以死在汉人的手上!你们不过是兵多罢了!” 那把大日金弓成为了自我了结的最后工具,最后的一分气力被他花在用力地把弓缘挥向自己的咽喉之际,可是这把北胡人的圣器通体为黄金所铸,端的是沉重无比,博尔大石拔起一半,忽然间只觉得手臂酸软,那曾经引以为天下无敌的武勇竟似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般。当啷一声大日金弓落地之际仰天而倒,就此气绝。 “是不是英雄,在于怎么个活法,而不是死在谁手上!” 萧洛辰喃喃地低声自语了一句,忽然一转身,就这么满面鲜血地带着右臂上那支羽箭,挣扎着爬上了自己的战马。 “大哥!好久不见,你这一入北胡可瞒得家里人好苦,连我都不知道……不过,你是英雄!”萧洛辰对着忽然大哥萧洛堂微微一笑,手上的兵器也不要了,就这么打马向着城门处缓缓走去,在他身边,是大队大队刚刚从城里冲出来的大梁战士。 “五弟!你要去哪?”萧洛堂眼见他越走越远,大声问道。 “博尔大石已死,北胡兵势已呈大败之像,我带来的兵将该怎么打亦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剩下这些残兵败将,以大哥你的本事,指挥处理起来还不跟玩儿一样?”萧洛辰的语气里居然又多了一丝久违了的玩世不恭之意,吊儿郎当地道:“何况这么大一场战功当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哥你在北胡苦了那么多年,弟弟我怎么能不留给你分润……我去抱老婆孩子,哈哈!我要当爹了!” “你给我回来,大军作战,岂能如此儿戏……” 怒气勃发地吼了两嗓子,却见萧洛辰头也不回,竟然是奔向城里早就去得远了。萧洛堂目瞪口呆地骑在马上,按大梁军律,临阵之时主帅脱离部属以逃兵论,其罪当斩。可是萧洛辰这纵横千里的所作所为……你能说他是逃兵? 好在上阵亲兄弟,萧洛堂到底是做了六年王牌间谍的人,发脾气归发脾气,却并不迂腐。手上丝毫不慢地从博尔大石尸身上拔出了那杆银枪,一挑便挑起了那顶象征着北胡共主身份的金盔,大声吼道: “大梁钦命征北军都督萧洛辰,击杀北胡共主博尔大石于阵中!” “萧洛辰将军击杀博尔大石于阵中……”一声而动,四起响应,萧洛堂身边的亲兵亦是拼了命一般地扯着脖子大叫。转眼间,这叫声已经在战场上吼成了一片,如山崩地裂,摧枯拉朽。 不可能!不知道有多少北胡人的兵将闻声一怔,博尔大石是北胡人的骄傲,一身的武勇天下无敌,怎可能败?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下一刻,那些在战场上偶一分神发呆的北胡人里最少有一半被杀红了眼的大梁将士砍掉了脑袋。 京城中,萧府。一群刚刚经历过劫难的萧家家丁们正紧张的守着大门,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像主子们一样能够知道大消息,所得到的命令不过是紧紧地守住门口,如今这京城里面的虽被镇压大半,可是这街上仍然有些为非作歹之徒,不可不防。 便在此时,一个浑身是血,脸上也都是鲜血的男人打马飞奔而来,直闯萧府大门。家丁护院和那些金龙镖局来帮忙的镖师们几乎是下意识地刀枪并举,一发喊迎了上去…… 一声马嘶,白马人立而起,那满脸是血的男子一个纵跃,身在半空口中早已破口大骂出来:“你们几个混账王八蛋,连五爷我都认不出来了……” “五爷!是五爷回来了!”大管家萧达眼尖,第一个认出了那是血的骑士便是萧洛辰,此刻一声大喊之际竟是激动得浑身颤抖。 萧洛辰在空中一个转折,落地之时全无曾经潇洒优美之感,甚至差点一个屁蹲坐在了地上。站起身来之时,却是如雄狮般的一声大吼: “我媳妇儿呢?!” 【作者题外话】:四千字大章,先喘口气,下一章会很晚,可能要在十二点左右,大家不妨明天再看! ------------ 第五百三十六章 死与生(四) “刚刚城里,沈从元带人攻打萧府,五奶奶心力交瘁早产……难产……”萧达颤颤抖抖地说着,五爷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这一发起脾气来…… “城里?沈从元?!四方楼是他妈干什么吃的……”萧洛辰果然是勃然大怒,一风骤雨般的大骂之际脚下却丝毫不停,奔着内院就去。|i^ 大管家萧达几乎被这一阵大骂给惊晕了,不过没错,这做派才是五爷!半天回过味来,抬起头来,面前又哪里有萧洛辰影子,如梦方醒之际陡然间一声大喊:“五爷!五爷!去不得,那是产房,男人进去的对自己不吉利,多少年的规矩了……” 从京城到草原,从草原到京城,萧洛辰杀人如麻,经此京城一战,只怕那混世魔王之名更是要响彻天下。和这般的人物谈规矩?他要进产房,又有谁拦得住?萧家鸡飞狗跳之际,却是终于被他挑开了帘子,只是便在这一刻…… 一阵响亮的哭声骤然响起…… “萧五爷……您快出去……这妇人生孩子对您不吉利……”两个产婆看见满脸是血的萧洛辰已经吓傻了,半天才回过味来,其中一个竟是下意识地结结巴巴说出一句。 另一个产婆可就明白的多了,连忙将新生的婴儿抱起道:“恭喜萧五爷喜得贵子!是位小少爷,壮得很!您看,那小茶壶还翘着呢……” 萧洛辰却并没有先看孩子,而是直接一把扑到了安清悠的床头:“疯婆娘,你怎么样?” 两个产婆羡慕得死去活来,她们接生无数,当年自己也是过来人,可是在这个传宗接代是第一要务的年代,当爹的时候第一眼不是先瞧儿子而是先担心老婆的男人虽万中而无一见。 “我……还很疼……” 安清悠骤然见到萧洛辰,心里猛地一喜,下身却不知为何疼痛更甚,两个产婆陡然间脸色齐变,齐声叫道:“不好!还有一个……” 此刻的安清悠脸色苍白,艰难的生产几乎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便在此时,却忽然是手上一暖,手被人轻轻地握住,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地在耳边响起:“双胞胎啊!疯婆娘,别怕,别怕。我在,我一直都在!从今天起,我哪也不去了,再也不和你分开,无论有什么事情,有我……” 是精神还是那剂非死即生的虎狼药起了作用?没人知道,手握在萧洛辰的掌中,安清悠不知道从哪里竟是来了一股力气,一声尖叫带着母xing的坚韧与苦难猛地从她的喉咙中大声地吼出: “啊——!” 或许一个女人,她可以很聪明,很坚强,甚至很刚烈。|i^但是在这个时候,最能给她力量的其实就是她的男人,一个真正用全心全意爱着她的男人。 身边传来了两个产婆惊喜的叫声:“头出来了……” 与此同时,城外的战斗已经进入到了尾声,博尔大石的死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这支大军,北胡兵溃散着惊恐着,已经彻底地陷入了崩溃,曾经属于大梁军队的大崩溃和兵败如山倒降临到了他们身上,无数人像是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可是上天下地,居然无路可逃。 萧洛辰没有吹牛,他带回来的军队比对手的数量还多,北胡兵绷阵之时,他手下两员得力干将张永志和冯大安忠实地执行了他早就下达过的命令,两翼包抄将对手团团围住,接下来…… 哀兵的可怕,在于他们心中的悲愤和不甘,甚至还有仇恨。北胡人烧杀奸屠城无数,怒火早就在不知道多少人心中埋下了,此时此刻,无论是曾经的征北军,守城的新编禁军甚至是那些从京城里冲出来的预备役民夫们,所有人很有默契地执行着一个心照不宣的原则。 不要俘虏,不留降兵! 这些北胡人几乎每个人的手上都沾满了无辜百姓的鲜血,在他们屠城焚关的时候,在他们随手用刀枪把汉人的婴儿挑进熊熊燃烧的民房的时候,在他们狂笑着剥开汉人女子的衣衫肆意揉捏着那些雪白饱满胸膛的时候,在他们不理那些汉人老者的苦苦哀求随手挥上一刀的时候,他们可曾想过汉人也有一句话。 ——杀人者,人恒杀之! “寿光三十九年,胡酋博尔大石率兵叩关,屠城焚关,长驱直入于京城之下,围城而攻。帝亲至城头,拒之以苦战月余。有钦命征北军都督萧洛辰者,收溃兵十数万从,千里勤王,击杀博尔大石于城下。敌溃,然洛辰以心忧家眷之意率先入城,至彼时军兵无束约尔!京城军民愤鞑虏暴虐,见其士卒而皆杀之,胡虏之兵十者不存其一也。后帝以其仁,着令使勿杀,方止。” ——《梁史?萧洛辰传》 这是大梁正史里的记载,里面对于寿光皇帝的仁慈是很有描绘的。不过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记载,当时几乎是在北胡方面没有人还能站着的情况下,万岁爷的钦使才懒洋洋地出现在了战场上的,而且看都不看那些正在给北胡伤兵补刀的大梁军民,飞快地读了一遍圣旨就撒丫子回去复命,寿光老爷一心想做个千古一帝,到头来却差点连江山都丢了,心里的痛恨其实是巴不得北胡人死绝了才好。当然,顺便搏个仁慈名声还是要的。 实际上,钦使甚至连当时的实际指挥者萧洛堂都没见到,他此时正忙于清扫北门处那些摆架子的北胡残余,慢慢的清扫,围起来一点点的清扫,屁大点力量居然一直打到晚上。所以说当时战场情况非常没管束也成立,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刻意避开,可是据四方楼内部数据统计,十几万的北胡大军,事后幸存者不过千把人,在史书上都找不见。结果就是一直到很久以后,某些自诩为考证大儒的人还非常坚决地认定,肯定是萧家兄弟心恨杀父之仇刻意放纵。当时萧家兄弟究竟怎么想的,却始终无人可知了。 尤其是萧洛辰,作为援军的统帅,这成为了他在一些后世的文学作品中被刻画成一个冷酷没人性嗜血者的理由。不过在这些莫名其妙的戏说和演义里,安清悠却是被描绘成了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超级美人,说萧洛辰扔下战局就是为了早点回去流连于她的美色……结果这个说法居然大有市场,在这个时空的后世里流传千年,成为了一个不老的美人传说,在老百姓津津乐道的问题上超越了许多名将。 “啊——!” 天可怜见,安清悠是个美人不假,可是这时候却在拼命。随着嘶声力竭的一记嘶喊,身子陡然一轻,少顷,身边终于响起了那声久违的婴儿啼哭,响亮而有力。 “恭喜五爷,又是一位小公子!您看……”产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捧着孩子起来报喜。 “先看看还有没有!”千军万马指挥得挥洒从容,萧洛辰这时候声音却是有些发虚了,低下头去对着安清悠颤声道:“疯婆娘,你怎么样……” 安清悠此时的脸色苍白无比,身上早就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浑身上下软软地没有一点力气,即便以萧洛辰的耳功之灵,也要俯下身子才能听到她在嘴唇微微翕动之时发出的一点微弱声音。 “混球……我又不是母猪……没有了……” “老天保佑啊——!”萧洛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安清悠居然在这时候还会骂人?好事儿啊!天大的好事儿啊!萧五爷这一辈子挨骂无数,从来没有挨骂的这么感恩过。能骂人就是精神还没差到那个让人不敢想的程度,如果不是双胞胎而是三胞胎四胞胎,在这种遇上难产的情况老婆只怕是非死在这里不可,即便是他这等仙佛不敬杀人如麻的混世魔王,这时候居然也破天荒地感谢起了上苍。 “我想……看看……孩子……” 又一声微弱的声音从安清悠的口里发出,女人的母xing让她们总是忘不了孩子。两个产婆一边一个,连忙把一对双胞胎送到了她的眼前,只见这一对孩子长得极像,皆是浓眉大眼极为敦实,却是像足了萧洛辰。 “可惜啊可惜,要是一男一女就更好了!”萧洛辰一拍大腿,声音里却是充满了遗憾,“我原本盼着生一个闺女,像你,那就最是让人幸福不过的事情了!” 俩产婆手一抖,差点把孩子掉地上,人家都讲多子多福香火繁盛开枝散叶,萧五爷怎么想的,刚头胎就盼着生闺女?得瑟,太得瑟了! “没事……我喜欢男孩……像你……”安清悠微微地眯着眼,看着床边那双心疼自己的眼睛,从那眼神里她却知道,自己这个丈夫的想法大异于这个时空里的其他男人,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选择他? “生啦,一对儿公子——!” 产婆们把孩子们放在了安清悠的枕边,按规矩出去报喜,外面一阵欢腾,只是可惜,突如其来的早产和城里的大,即便是萧家这种大族居然也只能美中不足——没有鞭炮。 缺了三分热闹,可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时候的安清悠和萧洛辰,却真的不想再有什么热闹,他们各自经历的大场面大热闹都已经足够多,那间内室小屋之中,一种暴风雨后的宁静和团聚才是最可贵的。 旁边的两个孩子哭了一阵,却是先后地安静了下来,似是睡着了一般。在这个数百年来京城里杀戮最重死人最多日子里,两个新诞生的生命睡得如此安详而可爱。而另一方面,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安清悠的手依然被自己的丈夫温柔的握着,竟也沉沉睡去。她太累了,太倦了,却终于有了一份平静的安全感。 萧洛辰忽然起身,在妻子的额头轻轻一吻,轻得不知不觉,轻的没有声音。 劫后重逢,无数风浪都已经过去的时候,却不需要再有什么轰轰烈烈。 有的只是默然相爱,寂静,欢喜。 ------------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七章 只羡鸳鸯不羡仙(大结局) “你说说你,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当时大局已定,仗打赢了,灭北胡杀博尔大石,泼天一般的功劳……你说说你这个不着调的玩意儿,你就算在战场站着什么都不干,等到尘埃落定之时都少不了一个总揽全局指挥的功劳,非得弄上一出什么抛下战局跑到城里来抱老婆,好端端的王爷成了护国公……” 萧家的内院私房里,萧老夫人唠唠叨叨地在饭桌上数落着儿子,一提起萧洛辰提前进城这件事,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灭北胡者可封王,这是开国太祖皇帝立下的遗愿,从前朝到如今,数百年的北疆烽火终于熄灭,可是立下天大功勋的萧洛辰抛下部队提前进城的事情却终究闹出点手尾。 一等护国公加太子太保衔,位列天下封爵之人位前,遇天子并及皇家血脉概不行礼,见官大三级,这是他最后获得的封赏。 “娘——!瞧您说的,我这样的人要是真封了王,谁在那位子上不得睡不好觉啊……”萧洛辰伸手指了指天上,却是笑嘻嘻地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鸡肉放到母亲碗里,他依旧是没有学会炒肉,不过自从发现炖肉虽然耗时颇长但是不用考虑油温的问题后,就坚定地宣称自己成为了炖菜的忠实爱好者。结果今天这一桌子炖五花肉、炖排骨、炖老母鸡……居然还有一份炖甲鱼,这是给媳妇补奶的。 “婆婆……夫君他也是为了我,那天要不是他在我身边,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从那难产的时候挺过来……”安清悠喝了一口甲鱼汤,轻声细语地帮自己的丈夫说着话儿,“再说咱们萧家到底还是出了一个王爷呗!还是世袭罔替的,大哥那人亦是个有本事的,为人又方正愚忠,由他来领这份差事最合适不过,朝廷也放心不是?” 那一场差点让大梁天下倾覆的京师之战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安清悠的健康也渐渐复原了个七七八八,经过穿越的身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真的很难讲,如今已是太医院院正的司马太医曾经亲自登门,仔细帮她做了一番检查之后却是连呼奇迹。 难产加上虎狼药,竟然没有给安清悠留下一星半点的后遗症。眼下出了月子,却是精神起色反倒健旺,一张俏脸白里透红,更添娇艳动人。 “你这孩子啊,就知道护着男人……咳咳……当初他要不是那么胡闹,弄不好咱们萧家能出两个王爷信不信?你们两口子老是这么没出息下去,可怎么得了呦!” 萧老夫人无奈地看了这对儿子媳妇一眼,轻轻地咳嗽了两声依旧是那副不满意的样子,她的老病终究是没好利索,可是比之当初的动不动昏倒吐血,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据说,老太太娘家在往上追溯几代,却是有一个古怪的现象,她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一个个到年纪大时都是身体不好的药罐子,就这么病病歪歪时好时坏,却又是一个个地长寿得很!最牛的是萧老夫人的曾曾祖父,人过五十就开始天天闹心口疼,却居然活了一百零四岁。 “婆婆您当心,这天马上转凉了,该保养的地方还是要多注意点儿才是!”安清悠轻轻地帮老太太拍了拍后背,类似萧老夫人家族的体质在另一个时空里也是屡见不鲜,但即使以那个时空里的科技发达程度,对人体的很多问题仍旧只是在探索阶段,这事儿还真就解释不清楚。 不过说小两口没出息……这话儿也就当老太太的唠叨罢了,如今满天下谁敢说萧洛辰没出息?谁会说安清悠没出息?倒是如今萧家长子萧洛堂还算是沾了这个弟弟的光,已故大将军萧正纲被追认为武勋亲王,世袭罔替。 萧洛辰坚持不肯袭爵承宗之下,只能由萧洛堂这个长子长房继任王爵。如今萧洛堂萧亲王已经带着兵马重返北疆,不过这北疆的定义却与当年大大的不同。 北胡已经被彻底的打残了打垮了,大梁朝廷老实不客气地把大漠以南所有水草肥美的地方收归治下,开疆扩土之际,萧洛堂带着大军开上去不过是稳定当地局面,另外就是帮着派过去的大小官员们开衙设府,朝廷已经着手从江南、湖广、川中、两广等地向新征服地区大规模移民,以汉文化的融合力,用不了几十年,这些地方被同化几乎是一定的。 “大姐!大姐……”一阵咋呼声远远传来,以萧家如今的地位威势,敢跑到这里来大呼小叫的除了安子良安二少爷还有谁? 挑开门帘子,安子良登时乐了:“我刚好没吃饭呢,到姐姐姐夫这里混个饭辙……姐夫的手艺又见长了!” “你这个不着调的……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整天咋咋呼呼!”安清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训斥着弟弟,手上却不慢,丫鬟刚刚添上了一副碗筷,一块炖排骨已经夹到了弟弟碗里。 “没事儿没事儿,二胖这孩子我看着就喜欢,实在。和那些装模作样的文官儿就是不一样!” 萧老夫人对于安子良的做派倒是毫不介意,如今青年一代冒了头的官员里,她就看着安子良顺眼,笑吟吟地看着他甩开腮帮子啃排骨,这小子一身肥肉现在越来越有像他师父刘忠全刘大人那趋势发展,胃口却是越来越好。 老太太瞅着他乐了半天,居然还加了一句:“你们瞧瞧子良,多知道上进!哪像五儿你这个没出息的……” 安子良现在是绝对的上进,当初在城门口打昏太子牧而自己陪萧洛堂留下御敌的事情,反倒让那位太子殿下深感其忠勇可嘉。 事后太子牧也履行了自己的诺言,真的把安子良和萧洛堂当兄弟看,赐同进士出身,并领江南各路盐漕航转运使行衔待务实职,封缺即补的超级肥差事不说。二十岁不到官服上就有了三品朝廷命官的孔雀补子,三十岁之前很可能就是大梁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一省巡抚。 很多人已经把他视为朝中最有前途的年轻官员,外面传言,安家的二少爷很有可能走他老师刘大人的路线,一路地方督抚的方式升上去,将来出将入相亦未可知,真正的前途无量。 “二爷我就是不去科举,也绝对不是怂人!” 安子良如今经常挂在嘴边上的就是这句话,不过这也得分在哪,在他那位如今已是内阁大学士的祖父大人面前自然不敢说,在安家第二代里继承传统如今也成了左都御使掌管监察院的老爹安德佑面前亦是不敢说。放到萧家…… “老太太呦,您这不是明着打我的脸么?我姐姐姐夫没出息?他们都没出息天下人还有几个能活的?”安子良小眼睛眨巴眨巴地连声叫苦,却是向着一边的小两口递了个狡猾的神色,其实他早就看明白了,萧老夫人整天把亲儿子没出息挂在嘴边,这种唠叨其实是显摆呢! 不过老小孩儿老小孩儿,安清悠也好萧洛辰也罢,这么久谁都没说破,安子良又怎么会犯傻?当然是陪姐姐姐夫一起哄着老太太心里暗爽罢了。啃得几口排骨,忽然一抬头道:“对了,今儿个姐姐姐夫有朋友,我一起带来了,大伙一块儿吃呗?” 安清悠心中诧异,什么朋友能让安子良随便啃几口排骨就停下来?这小子在吃饭的时候可是九头牛拉不回来的。思忖两下,忽然大惊道:“你这不着调的家伙,居然敢……” “没事儿没事儿,这事情可不怪安卿!哈哈……省得他一会儿又抱怨搅了饭局。”一记笑声忽然从门外响起,帘子挑开,有人摇着扇子走了进来。 萧家众人一看此人无不大惊,萧洛辰率先恭身俯首道:“皇上,臣萧洛辰率全家……” “行行行,洛辰表弟,你又来这个,赶紧起来吧!哈哈哈,朕也没吃呢,到你们家凑个伙行不行?让子良跟你们开个玩笑,这一次表弟你总算没察觉到了吧?” 一阵略带戏谑的声音传来,说话的人自称为朕,却不是安清悠的义父寿光老爷子。自京城之战后到现在,最为震动天下的事情只怕就是寿光皇帝宣布禅位做了太上皇,传位于太子牧了。 说起来,寿光皇帝到底还是个明白人,这一场大梁和北胡之间的灭国大战打下来,大梁虽是赢家,但却损失惨重,真正回顾整个的战事过程的时候寿光皇帝才发现,他自命天下无双的运筹帷幄,其实里面无论是破绽还是失误都不少,甚至有一些东西是战略xing的失策。寿光老爷子复盘半月有余,却是忽然一声轻叹: “天下能人何其多也,朕自视太高,以为能将世间人皆弄于股掌之间,想着以最小的代价征服北胡。孰料算来算去,最后这结果居然是付出代价最大的一种。若是以堂堂正正之师,四平八稳之阵入北胡而战,说不定反倒没这么多损失啊。天下最繁却不如最简,古人诚不欺我!” “朕有罪,罪在天下……也罢,有什么天下民怨,朝野不满,士林抨击,清流怨怼,朕就全一身都当了,朕的事朕这一代了,不留给后人!” 不得不说,寿光皇帝还是很有一个皇帝应有的气概和担当的,下罪己诏和禅位太子牧者两件事,可以说真的就是给了天下悠悠之口一个交代。 用萧洛辰当时对安清悠的话来说,老头子到底还是个爷们儿,不愧是我师父你义父,昨天子的好大喜功容易,肯自己主动认错认到放手九五之位的皇帝,史书上也就那么几位。 “太上皇现在可真是悠闲了,每天看个书画个画,然后就是一门心思地招呼人弄表弟妹你送来的那个游戏……我说表弟妹啊,你把叶子戏改成一块一块的样子也就罢了,朕当时钦赐个名字叫做麻将也是觉得恰如其分,可是你不该告诉太上皇他老人家这东西能挂彩头儿啊,弄得老爷子那点权谋之术全使这上头了,见天儿的拉着皇子皇孙们摸八圈,先不问谁能赢太上皇他老人家,咱就说谁敢赢他老人家啊?朕这一个赐名算是倒了大霉了,皇弟们兹见了朕兹骂朕,都以为这玩意儿是朕发明的……” 太子牧……啊不,现在应该称他为仁和皇帝了,虽说这年号要过了新年才能改,不过这事情倒是早就定下来了的。他身上本就有萧家的血脉,和萧洛辰等人亦是从小厮混到大的,如今做了皇帝事情多,萧家反倒算是他难得能放下心怀的地方。 这边和表弟妹安清悠发了点牢sao,反倒是对着萧家的亲近之意。笑骂两句,却是猛地一扭脸向着萧洛辰劈头问道: “真想好了?朕可是舍不得你走……如今朕与表弟你方当盛年,正是做出一番大有为的时候,我听说漠北之外还有好大一片广袤的土地,疆域比大梁和北胡加起来还大,西域那边也是大有开拓可为。人家史书上三顾茅庐,朕可是为了你这个表弟往萧家跑了多少趟自己都记不清了,这天下兵马大元帅……” “别别别!皇上!我这人向来只喜欢游手好闲,当王爷我都怕事儿多,天下兵马大元帅?这得多少操心费神的事儿啊!您行行好,就让我一辈子做个闲散护国公吧,地位旺崇养尊处优没人敢惹,这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搞那些劳什子的打仗干嘛?以前打仗是为了保家卫国平边患,现在嘛……您没看杀了博尔大石之后我连破虏枪都不摸了?” 萧洛辰笑嘻嘻地摇着头,倒弄得仁和皇帝一脸的无奈之相,眼巴巴地瞅着表弟妹安清悠能够帮着说两句话,这位如今已是国公夫人的超品诰命悠却是忽然插口道: “陛下,我虽是女子,却也知人之所欲,永无止境。平民百姓如此,帝王也未必能免俗。开疆扩土,便算再大却又如何?倒不若百姓安居乐业才是最好的。如今大战刚过,朝廷虽胜也是惨胜,正当修养生息重振百业之时,至于那漠北也好西域也罢,若以大梁灭北胡之威遣使以慑,未必不能兵不血刃尽数促其臣服。开疆扩土的皇帝史书上不少,真正四夷降服八方来贺自称藩属的又有几人?在内为天子,对外为天可汗,亦是千古流芳之作……” “天可汗?”仁和皇帝听到这个称呼怦然心动,脸色竟是骤然一变。 安清悠微微一笑,知道这话说到这里就已经够了。只是她也没想到,就是这三个字,导致后来仁和皇帝果然以此为方向,对内励精图治专注民生,对外以恩威并施之举降服胡夷,到老了之时竟真被天下四方奉以天可汗之名。在他在位的几十年里,大梁国国力蒸蒸日上,形势之盛犹超当年太祖皇帝开国之时,竟是在后世留下了好大的帝王名声,史书上将他统治大梁国的这段时间和寿光皇帝并列起来,史称“寿仁之治”,这却是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了。 此时此刻,仁和皇帝沉吟半响,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护国公夫人萧安氏上前听封!” 安清悠微微一愕,但是瞬间便反应了过来,上前跪地道:“臣妇萧安氏恭领圣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护国公夫人萧安氏,品行贤淑,性格纯良,上孝父母公婆,下为夫家贤助,实为天下妇人之楷模。其本为太上皇之义女,亦可受天家贵胄之位也,朕以手足姊妹之待,封其号香国公主,赏双公主衔制,其夫一等护国公萧洛辰,同赏驸马钧遇,赐‘天下第一混世魔王’金匾,夫妇二人特享不遵天家子封不离封邑之权,钦此!” 仁和皇帝说完这段话,自己先绷不住笑了起来。萧洛辰目瞪口呆,按大梁例制,驸马不可带兵,仁和皇帝这份意思倒是明白得很,这是让自己不做军职就不做个干净好了。而先封赏女子,丈夫因此而沾光的圣旨可谓罕见之极,但历朝历代并非没有先例,可是这“天下第一混世魔王”的金匾又算是怎么回事? “皇上!臣这个诨号是不是就……” 萧洛辰一句话还没说完,早被仁和皇帝挥手打断,愤愤地道:“你不肯出来做官帮朕朕允了,说后半辈子要去游山玩水朕也允了,将来一堆军国大事倒要朕在这个位子上劳心费神,不收拾你这小子一下朕心里实在出不来这口气,出去玩也不许你太闲着,朕赐你密折专奏、依大梁律而行遇事临机专断之权,一路上有什么贪官污吏,土豪恶霸,你就替朕捎带手收拾了罢!总之不能让你这小子太清闲了,不然朕也太不忿了!明天早朝朕就将此旨让内阁明发昭告,谁也拦不住。那天下第一混世魔王的诨号,你这辈子就好好背着吧!” 萧洛辰一脸苦笑,仁和皇帝到底做了件前人未有之事,只是旁边的小舅子安子良却早已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这场家宴算不上不是家宴,微服私访算不上是微服私访的饭局,就这么在大笑声中散了。 十日之后,一块“天下第一混世魔王”的金匾居然还真就大摇大摆地抬出了萧府,萧洛辰本是豁达之人,这诨号既然要背,那索性背个得瑟万分。安清悠这一次坐得却不是普通马车,而是六道骏马拉着的金銮凤辇,用足了公主的仪仗。一行队伍浩浩荡荡,却是在京城里面招摇过市,待行到金街之时,围观的百姓早已是人山人海,忽然旁边一个老和尚呵呵大笑着,一闪身便插入到了队伍之中。 “了空大师?!”安清悠坐在凤辇上忽然惊喜的一声叫,旁边萧洛辰则是翻身下马,也不管别人如何眼光,一把就拉起了老和尚的手道:“您怎么来了?” 了空大师如今已被封了天下僧道之首的御赐,他和两夫妻关系本就极佳,又是曾一起出过生入过死的交情,此刻见面起来着实亲热:“呵呵,萧檀越别来无恙?今日二位出京远游,此后逍遥天下,着实让人羡慕得紧啊!老衲如何不能来送行一番?只是可笑老衲身在空门,却不如贤夫妇更能放下诸般空相,新收了一个关门弟子,却为点化他心中的最后一件俗务,少不得还得叨扰二位一次,罪过,罪过!” 俗务?安清悠和萧洛辰均自一怔,却见了空大师向后面挥了挥手,轻声道:“非尘,你出来给二位施主见个礼,盼能解开你心中那一份不解之结吧……” “阿弥陀佛,贫僧非尘,见过二位施主!” 一个年轻的和尚走过近前,安萧二人却各自猛地一怔,这人竟然是沈云衣! 当初京城**,沈从元丧心病狂地进攻萧家不说,还弄得这帝都之中处处狼藉。却是虎毒万分未曾食子,做这等勾当之时却是把沈云衣藏在了民间。后来北胡兵败京城,沈从元被擒后按照一百零八刀的“渔网剐”凌迟处死,沈家九族俱被诛灭,却只留下了沈云衣这一丝香火。他流落街头东躲西藏,却是机缘巧合遇见了了空大师。 “萧施主,安施主,贫僧……”沈云衣望着安萧二人似是想说什么,可是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竟是两行清泪流了下来,什么都说不出口。他与这二人之间有多少的恩怨情仇,多少的千言万语,此刻便是能说,又如何能够说得尽! “咄!是空非空,是尘非尘!尘世之间缘起缘落,总有聚散离合之时,出一步入空门,进一步亦是红尘。萧檀越连天下兵权都堪得破,安居士素来便是心中自有空明,你这糊涂小子,难道还有什么想不通么!” 了空大师陡然间一声大喝,沈云衣猛然间浑身一震,望着安清悠那双无比清澈的眼睛,忽然间微微一笑,什么话都没有再说,而是低下头去轻声诵道: “是谓离一切分别执着,我佛有大智慧波若七十二,和缘护法波罗密一百零八,护持以奉,唯助世人……”沈云衣越说声音越小,脸上的微笑却是越来越自然,一部“安和加持咒”本是出家人送别亲属之时常念之语,取佛祖以法力加持远行者平安喜乐之意,沈云衣此刻念来,竟是真已有了几分喜乐味道。 安清悠看在眼里,心下轻轻地叹了口气,却是对着沈云衣微一颔首,轻轻地道:“非尘大师,一路走好,保重!” “二位一路走好,保重!”沈云衣抬起头来,合什一笑。 两类不同的人,两条不同的路,各自走好或许是彼此最后的祝愿。沈云衣本是天资过人才学满腹的榜眼郎,大喜大悲之际原本万念俱灰,遁入空门今日一朝而悟,此后却是豁然开朗,师从了空大师之后得传衣钵,终成一代有道高僧,这却是许多年后的事情了。 了空大师也不多送,君子之交淡如水,一声保重之际,却是带着沈云衣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只是他这般淡如水,别人却未必如此,有些范围缛节却是少不了的。比如仁和皇帝的确够意思,固然是送了小两口一块匾,可也给了他们一个“代天子巡视四方”的名义,让这份游山玩水变得名正言顺,如今他就带着百官等在京城南门,偷懒偷到皇上带朝臣们亲自相送,小两口也算是旷古烁今了。 “不过老婆啊,我是真觉得麻烦,你说一会儿拜别表哥,只怕还得弄一出君臣惺惺相惜洒泪而别的戏码,我一想这事,就浑身上下觉得起鸡婆疙瘩,要不咱们换个法子……” “你又想怎地?”安清悠微微一笑,看看这位夫君嘴角上那丝诡异的笑容,就知道这家伙又在冒坏水了。 “要我说吧,等一会儿快到南门的时候,咱们让整个队伍突然加速冲过去,不给他们送咱们的机会……”萧洛辰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恶作剧式的快感。 “也行!”安清悠扑哧一乐,忽然掰着手指头开始算,“咱俩骂过大臣,整倒过首辅,扳倒过一个李皇后……我曾经打过皇帝老爷子的头,你更杀了一个北胡共主,咱们还没做过的事情,好像就差没有连皇帝带百官一起冲击一把了,左右咱们也不想回京城了,要不今儿个就当着全城百姓试试?” “这个……”萧洛辰挠了挠头,私下里和那位皇帝表哥倒是怎么闹都行,可是真当着全城百姓闹上这么一出,天子和百官下不来台朝廷体面可就真毁了,不给朝廷留体面,皇上表哥真会护着自己?愣了半晌却是摇头苦笑道:“省省吧,还是我去做番戏拉倒,娘子,你那个闻了会让人眼泪汪汪的香物还有没有,我怕一会儿哭不出来啊!” “乖郎君,我早备着呢……” 安清悠鬼鬼祟祟地递过一个瓷瓶,小两口这才心中大定。谁料想天算不如人算,眼瞅着来到南门,却见一堆文官们围在道路两侧,忽然猛地打出了两个对联大条幅,上联写着: “朝廷用人之际,岂容心意慵懒?” “家国无己可私,必为臣子辛勤!” 文武文武,历朝历代几乎从没有一个皇帝能够解决好文武互轻的问题,如今仗打完了,下一步是以国内建设为中心,文官们自然不干于寂寞,若是找武将打嘴炮谁最合适?当然是萧洛辰了,打着巡行天下的旗号出去偷懒玩,这谁看不出来啊,借口明摆着的。 仁和皇帝猛地看到这副对联也是一惊,但此时也只能一脸苦笑地站在这些文官们身后,使劲儿地给自家的表弟表弟妹这小两口打眼色…… 安清悠和萧洛辰彼此对视一眼,忽然间猛地齐声喊道: “跑啊!给我冲……” (全书完) 【作者题外话】:全书完。 轻呼一口气,却又有点儿内心空寂的感觉。 很多话想说,却僵了半天打不出一个字来,这种感觉很麻痹。 只能谢谢大家的关爱和追随,鞠躬……